生活清贫,但好在日日是好日
休假的朋友明天要回岛,我很想让他帮我做点什么,有一种不能浪费这个人力的坏心思。想来想去想不出来,最后我问他,你知道那种天然酵母酸面包吗?
他说不吃面包,于是我找了家离他近又好停车的面包店,圈好产品图,他也很乐意,到了店里发图给我确认。
但我并不见得那么想要吃面包。
前几天老友费先生也说来普陀山要带好吃的给我,可是我要什么呢?我压根儿说不上来让我想念得不行的杭州食物。宝美生煎?吴山烤鸡?人在杭州的时候我也从不馋。
我对岛上的吃住很习惯,或者说,对日常本身的欲望就极低。
我在杭州的家是个一室小房,在湖州的家是个二层带双露台的大宅,来回间从不觉得有落差。普陀山因为房产特殊性,我们最后向钱屈服,住在不花钱的宿舍。
宿舍是农民房改建的旅馆,洗手间小到两个人没法同时待着;洗手盆只有一个,洗菜洗毛巾洗衣服都在这里;切菜要蹲在地上,或者在茶几上。前两天还有人说窗帘真丑,但这是房东标配,短居者没有心力去更换;吃饭睡觉做饭都在一室,反感在卧室里吃东西也只能妥协。
可是,从一开始就不觉得这是苦,能在普陀山安心住下来,就是某种善缘。我们很用心地维护着这个小窝:每天晾晒衣物毛巾,有太阳的时候,被褥枕头轮换着晒。窗边还有一方书桌,铺上淡绿和白色格子的桌布,面对电脑和书本是我最快意的时候。有时候散步回来,老陈忙着给我做第二天的饭菜,我还是习惯性地,先在电脑前坐会儿。
让人带吃的来,像是一种撒娇,证明和城市生活还保持着某种连接。其实,我们根本丢不掉都市的便利,也没必要丢掉它。
我在网上买了红豆、黑米、薏米、红枣等五谷杂粮,前几日想吃芋头,便问宁波柏悦总厨张韶华有无好的供货商,他直接给寄了来。这些都是每天变换着花样的早餐。
蔬菜可以向房东要些,或者自己去采。这几日的蚕豆很新鲜,水里一汆就很水嫩。
荤菜要买,偶尔会有亲朋好友投食,来只鸡鸭。就是我爱吃的黄鳝、泥鳅、河鳗等还真的没法想吃就吃。
老陈会定期买咖啡豆做手冲咖啡,他不冲的时候,我就不喝。
酒还是不断,只是,我已经戒酒一年多了,看着他每天喝一点也挺好的。
一日三餐粗茶淡饭,什么生酮,什么瘦身,只能映照出愚蠢得不行的自己。
每天清晨,从窗子望出去,会看到房东夫妻在院子里忙活,春种秋收。我说种点地瓜吧,想吃。大伯说,已经撒种了。天气好的时候就到后山挖笋,身体硬朗,生活清净。
穿衣也是。
昨天看了看衣柜,带的衣服不算少,却没有要每天换装束的想法。晚上出门觉得冷,套一件羽绒衣;T恤今天洗明天就干了。岛上很干净,很少因为脏而不得不换。老陈有更多好看的衣服,也没什么机会穿,每天都是工作服。
气候又潮又干,明明手和嘴巴都干燥得不行,抽湿机里还能抽出一大盆水。
皮肤变得有点差,涂再多防晒霜和隔离霜都没用,日照、海风强烈,挡不住;不时也会有点小状况,酸痛、发炎,有时会焦虑,有时会漠视,人非完美,身体也不可能一直无恙,与其打败它,不如和细菌共存。
随着天气转暖,蠢蠢欲动要来岛上看我的朋友多了起来,哪怕寺庙还没开。
居然有人从没来过普陀山,还不止一个。这和我后来听到的一个数据相符—普陀山每年客流量很大,但有1/3是回头客。复购率高当然是好事,但也意味着普陀山的市场潜力巨大。
六爷在两天里进出岛两次,加上船票,花了不少钱。这次离开的时候,他办了张年卡,300块钱就可以一年内无数次往返。这和单次120元相比已经相当便宜。而我刚才也看到一个数据,普陀山是在1992年3月1日起需要游客购买正山门票的,每票5元。
那天去码头接六爷,时间还早,便想再走一次妙庄严路。到正趣亭,突然一拐,往隐秀庵的方向走。一路茶园,过了清明,茶叶长势喜人。等到山的最高点,南海观音就在左前方。
在普陀山,南海观音就是一座灯塔,看到了它就像看到了希望。我们走着走着就会说,喏,你看,远处亮着的就是观世音啊。
我第一次到南海观音是2012年,天热日晒人多,内心只有抱怨;最近一次是猪年春节,天气阴冷,游客多成灾难,我却分明记得看到了些感动。这种感动是没有由头的,未必非得百转千回,哪怕我的过去干净简单得如同一张白纸。菩萨为什么垂目?是怕和众生的眼神对上啊。
翻过山头,唯一的一条下山路,游客码头就在山脚。时间还早,便往梅岑路方向走,去青霞的唐居讨几口茶喝。
20世纪90年代,青霞兄妹四人还有老母亲从江西来到普陀山后,创立了品牌“三宝缘”,主营佛珠手串、菩萨像等。这家唐居则是台湾传统服饰品牌的加盟店,由青霞和姐姐红霞打理。
现在看来,那些印有花鸟鱼虫的传统居家服算不上稀奇,除了沏茶、佛事等特定场合,人们会很有仪式感地穿上它们,平日里也不少见。不可思议的是,早先,因为舒服而常年穿这种服饰的红霞却会被人当成异类。
加盟这个品牌之初,两人拿了16万的货以表忠心,没想到很快就被买空了。那是普陀山好做生意的年代,传统旅游景区里实体店的红利期。背后却是一代创业者的艰辛,也因此,青霞他们最怀念的还是清贫时代的情谊,在山路上骑车时的年轻。
这段时间总有强烈的愿望,哪怕一分钟,让我回三十年前甚至更久远的普陀山看看,我希望我是那个能从容讲出那些变迁的人。所以我去青霞那里,因为他们见证了这几十年的普陀山。
这家唐居很小,依然被隔出了一间茶室。去的时候有人,我便习惯性地说先外面看看,却被喊“进来呀,大家一起喝茶”。茶室里挂着一幅字:无尽善缘。青霞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青霞一家曾在房东家中有事时帮助他们做了几场佛事,房东转危为安。而房东的物资感谢都被青霞拒绝了,在她看来,为他们祈福,其实也在为她自己。今年春天,全国疫情,中小企业纷纷上书要求减免租金。普陀山更是,至今因寺庙未开而冷冷清清。这时,房东找到青霞,主动提出减免房租。
又听了一会儿红霞分享学佛心得,现在想来有点出离,像是进入了《红楼梦》二十二回说禅的场景。直到收到六爷已经上船的消息,我的思绪才回到现实,先下告辞。
六爷和番茄算是第一拨来看我的小伙伴,一半公事,一半旅游。
六爷就是桐庐秘境和莫干山山水谈的那个六爷,但我和他的缘分不在创始人和媒体,也不在当年我去他店里喝了很多百富威士忌,而源于谈论心脏。我们身体都没问题,就是神经紊乱,经常觉得这里不对那里不舒服。巧的是,今年六爷也开始在舟山做项目。既然都从杭州来到了舟山,闲不住的我们当然要倒腾点事情啊。
从学佛瞬间切换到商业,我们在千步沙聊得眉飞色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