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婚姻”——克劳诺斯的野望
托勒密·克劳诺斯是托勒密一世的长子(与欧律狄克所生)。他身为阿西诺女王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同时也是她的第二任丈夫。说起来,在希腊化世界里虽然常有各种让人眼花缭乱的联姻,但像阿西诺与克劳诺斯这样兄妹成婚的,则是典型的埃及风俗。
据赫拉克里亚的门农记载,克劳诺斯(意为“雷电”)之得名,是因为“蠢笨无比”“鲁莽轻率”。事实上,对这位忘恩负义,好话说尽、坏事做绝的人来说,这么称呼他实在是名副其实。因为他不光刺杀了有恩于他的塞琉古,还残忍地杀死了阿西诺女王的两个孩子。他在史书上只活跃了2年,但他的戏份可不少,而且足够恶劣,是托勒密家族中最丢人的角色。还好高卢(Gaul)的加拉太人(Galatians)很快就替天行道,收拾了他。
克劳诺斯为何离开亚历山大里亚,投奔身处色雷斯的阿西诺?科尔奈利乌斯·奈波斯(Cornelius Nepos)记载为,他是被自己父亲托勒密一世轰出了亚历山大里亚;并且,托勒密一世在让位给另一个儿子——与贝勒妮丝所生的托勒密二世之后,居然被托勒密二世给杀了。据赫拉克里亚的门农记载,塞琉古曾向克劳诺斯保证,在其父托勒密一世死后,将扶持他成为托勒密王朝的法老。这似乎从一个侧面体现了克劳诺斯和托勒密二世的王位之争。但克劳诺斯本质上,就是一个忘恩负义的投机主义者。
据门农记载,克劳诺斯刺杀了塞琉古后,骑马逃往吕西马齐亚,在那里自立为王,并强迫塞琉古的军队向他效忠。根据特罗古斯记载,他的兄弟、埃及法老托勒密二世也说:“他把失去自己父亲王国(继承权)的不满和愤恨放在一边,并且也不会再向自己的兄弟(也就是托勒密二世自己)要求这些,因为他从自己父亲的敌人那里,光荣地得到了更多。”克劳诺斯还给比提尼亚的尼科米底斯(Nicomedes)和皮洛士等其他势力写信,表示自己的敌人只是塞琉古和安提柯两家,与其他势力无关。并且,为了支援皮洛士西征罗马,他向皮洛士提供了5000步兵、4000骑兵和50头战象,为期2年。作为回报,在皮洛士西征期间,伊庇鲁斯由他“保护”。对此,特罗古斯评论道:“在他(皮洛士)将旗帜扛到意大利期间,他的领土成了敌人的猎物。”
在送走了难缠的皮洛士之后,克劳诺斯和安提柯二世又开始了新一轮对马其顿的争夺。在德米特里离开马其顿和希腊之后,他在希腊的残余领土——雅典和科林斯(Cornith),被留给了安提柯二世。在克劳诺斯杀死塞琉古之后,安提柯二世立即向克劳诺斯宣战,争夺马其顿。争夺的结果是克劳诺斯获胜。他夺取了整个马其顿,并与塞琉古之子安条克一世停战,又与皮洛士联姻。这已经是皮洛士的第五次婚姻了,与他结婚的这位克劳诺斯的女儿没能留下名字。
克劳诺斯铜币,极其稀有,用的居然是阿西诺的头像
在抢夺马其顿失败后,安提柯二世也没闲着。当时小亚细亚是一片群龙无首的混战状态,于是他就在小亚细亚与塞琉古的安条克一世开始了战争(大约为期一年,公元前279年—前278年)。比提尼亚的尼科米底斯是安提柯二世的同盟,其他一些城邦和小国王则投靠了安条克一世。之所以比提尼亚会投靠安提柯二世,是因为在塞琉古死后,为了巩固塞琉古王朝在小亚细亚的统治,安条克一世曾派大将帕特洛克勒斯(Patrocles,父亲的荣光之义)越过陶鲁斯山脉(Taurus)。帕特洛克勒斯派手下赫尔默吉尼斯(Hermogenes,赫尔墨斯所生之义)讨伐赫拉克里亚一带,但赫拉克里亚人派大使与其媾和,赫尔默吉尼斯遂退出赫拉克里亚,前去讨伐比提尼亚,却兵败被杀。比提尼亚遂与塞琉古王朝结怨,并随后与赫拉克里亚结盟。据赫拉克里亚的门农记载,在与安提柯二世发生过一场冲突后,安条克一世就领兵讨伐尼科米底斯,尼科米底斯曾向赫拉克里亚和其他许多城市搬救兵,并曾与安条克一世两兵对垒。但两方谁都没有率先挑起战端,最终双方没有爆发任何战争,都无功而返。除此之外,对这场大规模的冲突,我们一无所知。
血色婚礼(公元前279年)
“在解决了外敌之后,”特罗古斯写道,“他对家人动起了心思。”从此,阿西诺的悲剧正式上演了。克劳诺斯开始策划针对阿西诺的阴谋。克劳诺斯宣布,与吕西马库斯的孩子们及他们的母亲阿西诺和解,并向阿西诺求婚,承诺保证她孩子们的安全。特罗古斯写道:“这样,当他想要图谋埃及的王位之时,阿西诺便不会反对。”
可他首先要解决的,是阿西诺的孩子们,他们是对克劳诺斯的马其顿与色雷斯统治权最大的威胁。另外,阿西诺手中的卡山德里亚城(Cassandria),也令克劳诺斯垂涎三尺。于是,克劳诺斯的第一步,就是假装真正爱着自己的姐妹阿西诺,迷惑住她,找准机会和她牵手成婚。
其实35岁的阿西诺早已不是青春年华,她自知对克劳诺斯没什么吸引力了,更何况她也知道,自己的孩子对克劳诺斯是最大的威胁。特罗古斯记载,阿西诺要求克劳诺斯向众神发誓不伤害自己的孩子,才同意这场婚姻;而克劳诺斯也假惺惺地表示,自己尊重阿西诺孩子们的继承权,只是自己要充当摄政。最后,克劳诺斯在宙斯神庙发下了一文不值的誓言,发誓自己将尊阿西诺为女王,并且永不再娶,也不会再和阿西诺生下别的孩子。阿西诺终于万般无奈而又抱有幻想地,答应了这一场她一生中最痛苦的婚姻。她可能一半是出于无奈,克劳诺斯毕竟是色雷斯和马其顿的统治者,自己的孩子需要其“保护”;一半是对血缘亲情还抱有幻想。她可能还觉得,自己毕竟有卡山德里亚城,一旦有变,也和波斯人阿玛斯特里涅一样,总算还有个去处。再有,她可能是觉得自己毕竟是吕西马库斯的妻子,克劳诺斯手下也是当年吕西马库斯的旧部,克劳诺斯对自己下手还有忌惮。最后,估计就是她对自己的过度自信了:自己尚能将老头吕西马库斯玩弄于股掌之间,这个“鲁莽蠢笨”的兄弟,应该不会比吕西马库斯难对付到哪里去。
准备婚礼(古希腊)
可怜的阿西诺,很快就要为自己这点女人的软弱和幻想,付出毕生最大的代价。
据特罗古斯记载,克劳诺斯和阿西诺举行了盛大的婚礼。克劳诺斯将一顶王冠戴在阿西诺头上。自从吕西马库斯死后,阿西诺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手握权力的感觉了。似乎真是高兴过了头,她邀请克劳诺斯来到自己的城市卡山德里亚,并为他的到来举办了盛大的庆典。所有的房屋、神庙都被装饰一新,到处都准备好了祭品。她的孩子——16岁的吕西马库斯和只有13岁的腓力,都头戴王冠,见到了克劳诺斯。克劳诺斯长长地亲吻了他们。但是,当他一进入城门,立刻凶相毕露,向两兄弟露出了杀机。“可怜的兄弟二人,想逃到母亲那里寻找庇护,却被杀死在阿西诺的膝头。阿西诺绝望地哭喊道:‘我这个女人到底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是在跟你结婚前,还是跟你结婚后?’她好几次跟随杀手们,来到自己孩子的停尸房,拥抱他们,把他们冰冷的身体覆盖在自己身上,试图让自己承受他们身上的伤痛。最后,她被赶出了城门,连自己孩子的尸体都没能带走。她的衣服被撕碎,头发蓬乱,和两个仆人一起,被放逐到萨莫色雷斯岛(Samothracia)。更令人悲伤的是,她被禁止和自己的孩子一起死去。”前庞培·特罗古斯2000年的记载,今天读来,依然那么惊心动魄。
虽然阿西诺的第二段婚姻到此可以算作终结了,但围绕着继业者的血雨腥风还没有结束。
阿西诺的长子托勒密,依然活着。公元前281年,吕西马库斯兵败被杀之后,他和母亲阿西诺共同逃离以弗所,回到了卡山德里亚。可见他也没能取得色雷斯和马其顿的统治权。据特罗古斯记载,在阿西诺与克劳诺斯结婚前,他已经北上达尔达尼亚(Dardania),投奔了达尔达尼亚王门农尼乌斯(Monunius),并与克劳诺斯开战,争夺马其顿的统治权。但由于特罗古斯的《腓力史》今已失传,仅存神父查士丁的摘抄,所以详细过程已不可考。此后发生了什么,我们一无所知。我们只知道,最后贡纳塔的安提柯二世成了马其顿的主人。
达尔达尼亚示意图
往后阿西诺的长子托勒密去了哪儿,同样缺乏记载。记载只显示阿西诺女王到埃及后,收养了托勒密二世前妻、吕西马库斯的女儿阿西诺一世的子女。阿西诺一世的长子托勒密三世·施恩者(Ptolemy Ⅲ Euergetes),曾担任托勒密二世的共治者长达12年之久,但他的继承权却被托勒密二世剥夺,被他的弟弟吕西马库斯(也是阿西诺一世所生)代替。在珍妮弗·图尼(Jennifer Tunny)看来,托勒密三世才是公元前259年在米利都发动叛乱的那位托勒密,而非继业者吕西马库斯之子托勒密。但历史学家们普遍认为,阿西诺二世的长子最后回到了埃及。如果真是如此,他最后在埃及结束自己的一生,或许算是他最好的结局了。
加拉太人!(公元前279年—前277年)
在阿西诺女王经历人生最大悲剧的同时,希腊和小亚细亚的居民也正面临着一场的悲剧。“那是一个恐怖的春天”,特罗古斯(罗马化高卢人)如是写道。整整30万高卢人,“当他们的土地不能供养他们,而他们的人口又太多的时候”,来到了希腊的土地。事实上,高卢人的迁徙可谓家常便饭:“他们中的一部分曾到过意大利,蹂躏过罗马城。时为公元前390年,高卢人攻陷罗马城,围困卡皮托尔山[Mount Capitol,上有朱庇特(Jupit)神庙]整整7个月,并大肆焚掠。这是罗马第一次陷落。此战暴露出罗马一直沿用的希腊重步兵作战方法的严重缺陷,并直接推动了罗马卡米卢斯(Camilus)军事改革。自此罗马开始使用由青年军(hastati)、成年军(principle)、后备兵(Triarii,枪兵)组成的三线阵列战法,并一直沿用到坎尼战役(Battle of Cannae,公元前216年)中被汉尼拔(Hannibal Barca)围歼。甚至可以这么说,三线阵列军制而不是战术,一直沿用到了马略(Malius)改革,才被军团(Legion)和辅助兵军制所取代。
加拉太(高卢)武士
“还有一部分高卢人沿着鸟群迁徙的方向,穿越了伊里库姆(Illyricum,罗马大区,即前南斯拉夫一带)最遥远的部分。沿途高卢人极其血腥地包围和屠杀了当地野蛮部落,尸体填满了他们的房屋。”特罗古斯评价自己的同胞说:“他们是一个野蛮的,粗野的,好战的民族。是赫拉克勒斯(Hercules)之后第一批征服阿尔卑斯山的人。”
在征服了潘诺尼亚(Pannonia)之后,高卢人分为数队,有些去往希腊,有些去往马其顿。沿途希腊城市早已得知高卢人的恶名,为免遭兵燹,纷纷缴纳大量赎金,而克劳诺斯听说高卢人赶到之后,竟然“只率几支未经训练的军队前往迎战,就好像战胜高卢人跟搞谋杀一样容易似的”。特罗古斯记载,一位达尔达尼亚的大使,提供给他两万军队作为援助,却遭到克劳诺斯轻蔑的嘲弄:“要是在不依靠援助征服了整个东方之后,还得依靠达尔达尼亚人来保护他们的国家的话,那马其顿就太悲惨了。他们可是征服了整个世界的,亚历山大大帝手下的战士的子孙。”大使把这番话回复给达尔达尼亚国君,这位国君感慨道:“伟大的马其顿,很快就要陷落在一个愣头青的鲁莽之下了。”
据特罗古斯记载,高卢人在贝尔吉乌斯(Belgius)的率领下,派遣一名代表到达马其顿,去探听马其顿的战略部署;并向克劳诺斯提出,如果他愿意付钱的话,高卢人愿意提供和平。结果自然不必多说,克劳诺斯向他的廷臣夸耀说:“看看这些高卢人,他们害怕战争,所以来向我们求和呢。”并且他在自己支持者面前的夸耀,一点也不比在高卢人面前更谦虚。他宣布,只有高卢人把首领送来当人质,并交出他们的军队,他才会接受和平,并且只有在高卢人交出武器之后,他才会相信他们。消息传到高卢大营,高卢人放声大笑,举兵向马其顿进发,并宣称:“他(克劳诺斯)很快会看到,我们所提供的和平,到底是对马其顿人而言的,还是他所认为的。”
几天后战役打响,马其顿人大败,并被“切成了碎片”。克劳诺斯在受了几处伤之后,被高卢人俘虏。高卢人可没盖塔人那么好说话。克劳诺斯的脑袋被剁下来,插在枪尖上,在全军中传阅,给马其顿人制造恐惧。此战中,只有极少数马其顿人逃脱,其他大多数都被抓或被杀。克劳诺斯一生恶贯满盈,到死都有无数马其顿人为他陪葬。接下来,马其顿乃至整个希腊,陷入了灭国的边缘。高卢人长驱直入,最远到达小亚细亚。据保萨尼亚斯和李维记载,其中的一支,泰克托萨吉斯(Tectosages)部落,于公元前278年占领原属弗里吉亚人(Phrygian)的安卡拉城(Ancyra,今土耳其首都),作为其部落的中心。另外两支高卢部落,还占领了派西诺斯[Pessinos,今天的巴尔希萨尔(Balhisar)]和塔维乌姆(Tavium)两城。从此这一片原为弗里吉亚(Phrygia)一部分的地区,被希腊人称为加拉太(Galatia)。
此时的马其顿尼亚,陷入了苦难的深渊。“消息传遍了马其顿全境,各个城市的城门纷纷关闭,全国陷入了一片哀悼之中,他们痛惜战死的孩子们,恐惧城市的陷落,呼唤先王腓力和亚历山大的名字,希望他们能像神明一样,从天而降保护灭亡边缘的国家。人们说:‘在他们统治之下我们不但很安全,还征服了整个世界。'”
在国家危亡的紧急关头,一位马其顿首领挺身而出。他就是索斯提尼(Sosthenes)。他趁高卢人得胜欢庆之时,率军将其击败,将马其顿从毁灭当中拯救出来。于是,尽管他“谦虚地一再推辞”,马其顿的贵族们仍将他选为国王(马其顿的军事选王传统)。特罗古斯记载,尽管已经成为马其顿的国王,但在军队向他效忠时,他要求军队将他看作一位将军,而非一位国王。
不过索斯提尼的统治权也是篡夺而来。据优西比乌斯(Eusebius)的《年表》(Chronicle)记载,在克劳诺斯死后,梅利安格(Meleanger,身份不明,与克劳诺斯的关系不明)做了2个月的马其顿王。随后众军事贵族认为他的统治“不合适”,将其废除,另立卡山德的外甥安提帕特为马其顿王。可他的统治仅维持了45天,就被索斯提尼以“作为将军太弱,不能抵挡高卢人”为由废黜。从此索斯提尼开始了为期2年的统治。但事实上,这两年马其顿完全处于无政府状态:安提帕特、克劳诺斯的旧部,甚至还有一位阿里戴乌斯(Aridaeus,身份更加不明)的追随者,都在争夺马其顿的控制权,但他们没有一个人能控制马其顿全境。
马其顿伙友骑兵(hetairoi)和方阵(phalanx)
就在安提帕特(统治了45天那位)被马其顿人拥立为王的同时,贡纳塔的安提柯二世在希腊自立为王。最终他控制了马其顿全境。
另外,由布伦努斯(Brennus)统领的另一路高卢人,本来正在骚扰希腊,听说索斯提尼居然打败了贝尔吉乌斯率领的高卢军队,为高卢人失去了遍地财宝的马其顿深感“痛心”,于是布伦努斯率领15万步卒、15000骑兵,入侵了马其顿尼亚。索斯提尼面对如此规模的敌军,只得率马其顿全军出动,但面对15万高卢人,这点兵力实在是少得可怜。塔恩(Tarn)曾估计,马其顿的最大战争动员能力为3万—4万人。于是惊慌失措的马其顿军,轻易就被庞大而强悍的高卢军打得落花流水,只得退入城中以求自保。从此,再没有人能阻挡高卢大军在马其顿如入无人之境一般纵横劫掠了。
高卢人的贪婪是没有止境的,在抢够了属于人的财宝之后,又盯上了属于神的那一份。布伦努斯说:“那些神太富了,该接济一下我们这些平民了。……谁会明明自己不需要财富,还不把它们分享给人类呢?”于是,贪婪的高卢人很快选定了下一个目标——德尔斐(Delphy)的阿波罗(Apollo)神庙。据保萨尼亚斯记载,高卢人找到当年波斯人在叛徒带领下走的小道,绕过了雅典人重兵把守的温泉关。他们一路上对途经的希腊城邦都不感兴趣,只是一头奔向德尔斐。看来德尔斐对高卢人的吸引力还真是不一般。
德尔斐,位于中希腊的帕尔纳索斯山(Mount Parnassus)之巅,是由虔诚的信徒聚居形成的城市。它没有城墙,只依靠自然天险——一道悬崖保护自身。不过对65000人的高卢步兵来讲,这些都无所谓,毕竟德尔斐人的军队只有不到4000人。于是,高卢人轻轻松松地拿下了居民区,随即开始大肆抢掠。虔诚信仰多神教的特罗古斯记载道:“德尔斐人事先尊奉了神谕,没有把自己的粮食和酒转移到别处。他们事先还不理解为什么神不让他们转移财产,但很快他们便明白了。因为在高卢人酩酊大醉之后,布伦努斯又给他们自己来了最后一击。”
为了提升高卢人的勇气,布伦努斯给了他们更多酒,于是高卢人更加忘了自己是谁。布伦努斯狂傲地跟自己的手下宣称,不远处目力可见的地方有更多黄金,雕像和驷马拉的战车都是用熔金铸造而成,正等着他们去抢掠。第二天,醉醺醺的高卢人全无纪律地上了战场。德尔斐人居高临下,用石块和武器痛击高卢人。连男女祭司都在队伍前列为军队助威,并且宣称,在他们祈祷的时候,一位美得惊为天人的少年和两位穿戴盔甲的处女,走进狄安娜(Diana)和密涅瓦(Mineva)的神庙。他们不仅完全征服了祭司们的双眼,还让他们听到了弓弦铮铮作响、刀剑当当碰撞的声音。他们要求祭司们发下最重的誓言:“绝不延误,屠杀面前的敌人,与天国的力量共享胜利。”受到这番劝告的激励,德尔斐人全都踊跃奔向战场。更巧的是,从前经历过地震的一处山体,突然发生了滑坡,淹没了一位高卢人首领,众多高卢人的身体血肉横飞,随即落到地上,而一场暴风雨又接踵而来,寒冷和冰雹彻底击毁了高卢人的斗志。高卢人的首领布伦努斯不能忍受伤痛,居然举剑自杀。其他高卢首领率领受伤的残兵,狼狈逃离了希腊。一路上,大雪、风暴、饥荒、疲惫接踵而至,尤其是一路追杀的希腊人,夺走了这些仅剩的高卢人的生命。最终,这些高卢人当中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讲述这一段可怕的毁灭故事。
自杀的高卢人,帕加马人庆祝战胜高卢人所作,公元前2世纪
不管历史记载的神话成分有多少,高卢主力最终确实全军覆没。这似乎给了蛰伏在希腊半岛的安提柯二世绝好的机会。他终于可以重返故土,恢复自己父亲德米特里对马其顿的统治了。但当时他肯定不是这么想的,因为他刚刚结束了在小亚细亚的战事,与安条克一世停战并没有多长时间,令他头疼的战事却又到来了:马其顿仅剩的高卢人不知天高地厚,又纠集其他蛮族对他宣战。
在布伦努斯南征希腊之前,他在马其顿留下了15000步兵、3000骑兵。这些高卢人联合盖塔人、特里巴里人(Triballi)的力量准备再入侵马其顿一把,并派遣大使向安提柯要求他花钱购买和平。看来此时安提柯二世至少控制了一部分马其顿。关于他如何控制卡山德里亚,杀死城里的僭主,按照波里艾努斯(Polyaenus)的《策略》(Strategems)的记载,时为公元前276年,是在此战之后。据迪奥根尼·拉尔修(Diogenes Laertius)的《名哲言行录》(Lives of Eminent Philosophers,141—142)记载,战争发生在吕西马齐亚附近。看来当时安提柯二世控制的区域倒真的不少。
对于高卢人的要挟,安提柯二世则先大肆宴请了高卢人一番,向他们展示了自己的财富,以及自己的战象和满载储备的战船,似乎本意是炫耀自己的实力,恐吓高卢人。但这些财富却使高卢人变得更加贪婪,大使们回去就汇报:“马其顿的大营满载金银,但却既没有土垒,又没有沟渠来保护它们。”于是,高卢人夜袭了安提柯二世的大营,其中就有杀掉了克劳诺斯的贝尔吉乌斯。安提柯二世对高卢人劫营早有预料,早就让士兵们带着行李转移了,并让他们藏在附近的小树林里,随后遗弃了大营。当高卢人发现大营不但没有防御工事,并且连守卫都没有的时候,开始怀疑自己上当了。他们犹豫了一阵,没敢碰防御工事,只从已经空空如也的大营拿了所有能拿的就离开了。随后,他们想到了安提柯二世满载储备的大船,就领兵往海岸走去。结果这些高卢人和其他蛮族在抢掠大船的时候,纷纷被马其顿的水手们砍倒。更要命的是,有些高卢人和其他蛮族还带了妻子和孩子,于是就有了安提柯二世著名的大屠杀。所有高卢人,不论妇孺都被杀得一干二净。
此战之后,马其顿再没有高卢之患。安提柯二世终于可以放手征服马其顿全境。此后我们只知道,据波里艾努斯的《策略》记载,曾经统治过马其顿45天的安提帕特煽动过安提柯二世手下的高卢雇佣军叛乱,但被安提柯二世用擒贼擒王之计平定。至于往后发生了什么,我们一无所知,直到皮洛士从意大利归来。
尘埃似乎落定了。在贡纳塔的安提柯二世击败加拉太人之后,马其顿的王权已是毫无争议,还是回到了亚洲之王“独眼龙”安提柯家族的手里。这个家族在一连串悲惨命运之后,似乎终于迎来了自己的辉煌年代。当然百年之后,他们的子孙又要面临罗马人带来的灾难,不过那已经不是这一代人所能预见的了。
皮洛士归来(公元前274年—前272年)
上天似乎不愿让安提柯家族的好运来得那么快,那个战争天才皮洛士,马上就要从意大利回来了。在整整6年的意大利冒险之后,不管塔兰托(Tarentum)还是西西里,最终都将他抛弃。普鲁塔克记载,安提柯二世将他比作赌徒,也许能用骰子掷出很好的点数,却不能用这个好点数多挣几个钱。“只懂得获取胜利,却不懂得利用胜利。”或许后世马哈巴尔(Mahabal,汉尼拔手下的骑兵长官)对汉尼拔的这句评价,用在皮洛士身上同样贴切。
公元前278年,叙拉古(Syracuse)发行的皮洛士银币
皮洛士重返马其顿也是有借口的。据特罗古斯记载,公元前275年,皮洛士在海战中被迦太基大败,他曾向安提柯二世搬救兵,安提柯没给。当时皮洛士宣称,要是安提柯二世不给他救兵,他就返回伊庇鲁斯,从安提柯那里扩展自己没从罗马人那儿得到的领土。安提柯二世自然是断然拒绝。于是特罗古斯记载,皮洛士当即决定立即返回伊庇鲁斯,但他决定先掩藏自己的行踪。他命令自己的同盟准备作战,并委任自己的儿子希伦努斯(Helenus)和朋友米洛(Milo)统治塔兰托。而一回到伊庇鲁斯,他就立即向马其顿宣战。
据普鲁塔克记载,他率领8000步兵、500骑兵重返伊庇鲁斯,开始了对马其顿的争夺。虽然兵力不多,但对天才的皮洛士来说绝对足够了。他又招募了一些高卢人,并且在征服了几个城镇后,有2000人投奔到他的阵营。倒霉的安提柯二世,只能再一次领教什么叫一败涂地。
两军在一条狭窄的道路上相遇,皮洛士袭击了安提柯二世的后军。那是一些英勇的高卢雇佣军,但却在皮洛士军中大象的践踏下死伤惨重。安提柯二世的方阵在见识到皮洛士的强大之后也军心涣散,投降到他麾下。安提柯二世几乎是单骑逃走,只能保留一些沿海的市镇。随后皮洛士向马其顿要求臣服,结果也如他所愿,他第二次得到了马其顿。自然,他就不必再计较自己曾经获得的南意大利和西西里了。据特罗古斯记载,安提柯二世在第一次战败后逃到塞萨洛尼卡(Thessalonica),重整了不多的骑兵,又雇佣了一些高卢人为自己作战。结果他又被皮洛士之子托勒密(与托勒密一世之女所生)大败,仅仅率领7人亡命天涯,完全不敢再想夺回马其顿,只想寻找一处庇护所而已。可怜的安提柯二世,屡战屡败,克劳诺斯打不过,皮洛士打不过,现在连皮洛士的儿子都打不过。在皮洛士这位军事天才咄咄逼人的凌厉攻势下,马其顿,又一次离他而去。
后来,大概是由于皮洛士长期忙于亚洲战事,安提柯二世又恢复了实力,并趁皮洛士在斯巴达攻城战失利和阿尔戈斯兵败被杀之机,夺回了马其顿。此外,据普鲁塔克记载,是在此战之后,皮洛士手下的高卢人才因为贪财而洗劫了马其顿皇家陵墓,而非在与吕西马库斯争夺马其顿时,为了报仇亲手毁了那些陵墓。之后,据特罗古斯记载,皮洛士又想要进军希腊和亚洲。正如特罗古斯评论的那样:“他喜欢打天下甚于治天下,并且没人能在战场上抵挡他。但他同样很容易地失去了他所得到的东西,并且他更擅长获得领土而非守住领土。”果不其然,他的亚洲领土和意大利西西里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随后,他率军来到伯罗奔尼撒半岛(Peloponessus),由于击败罗马人和迦太基人的赫赫威名,他受到了雅典人、亚该亚人(Acheans)和迈锡尼人(Messenians)的热烈欢迎。
与此同时,斯巴达王子克里奥尼姆斯(Cleonymus,意为光荣的名字)投奔皮洛士,请求他帮自己夺回王位。他之前因为统治残暴和老夫少妻被斯巴达人废黜。于是,皮洛士率25000步兵、2000骑兵和24头战象兵临斯巴达城下。在普鲁塔克的记载中,这场战役可谓可歌可泣。当时斯巴达王阿里乌斯(Areus)正率军在克里特(Crete)作战,斯巴达城内极度空虚,但斯巴达人依然男女老幼齐上阵,奋勇抵抗。斯巴达城没有城墙,人们就挖了一条战壕,并在战壕两侧将大车半埋在土里作为防御工事。为了让男人们得到休息,女人们居然完成了堑壕三分之一的工程量,而且当男人们在阵前拼杀的时候,妇女们积极照料伤员。斯巴达人曾连夜紧急召开会议,计划把妇女们都运到克里特岛,但她们一致坚决反对,一位妇女代表阿基达米娅(Archidamia)拿着剑来到斯巴达元老院质问男人们,是不是他们认为自己死后,女人们还愿意忍辱活在世间。克里奥尼姆斯的年轻妻子基罗妮丝(Chilonis)在工地上干完活之后,回家就把绳索套在了脖子上,准备城一破就上吊自尽,绝不再做克里奥尼姆斯的妻子。
第一天,斯巴达人作战非常英勇,皮洛士没有占到任何便宜。但当晚,皮洛士梦到斯巴达城火光冲天,电闪雷鸣,整个城市在烈焰中化为灰烬,他大为兴奋,认为这预示着自己必然能通过强攻夺取斯巴达,于是立即组织进攻。为了填平那道沟壑,他将一切填充物,甚至自己士兵的尸体塞入沟中,终于将其填平,冲入了城中,斯巴达妇女们尖叫着四散奔逃。就在城市即将沦陷之际,一支箭射中了皮洛士的坐骑,皮洛士随即被掀翻下马,斯巴达人趁机大胆进击,皮洛士只得后撤。此时,安提柯二世的部将阿米尼萨(Aminisa)从科林斯率领援军赶到,斯巴达王阿里乌斯也率2000人的援军从克里特返回。皮洛士的败局已定。在继续围城无果之后,他放弃了征服斯巴达的打算。这时阿尔戈斯(Argos)的阿里斯提普斯(Aristippus)投奔到皮洛士麾下,请求他帮自己夺取阿尔戈斯城,他将会为大军打开城门。此时阿尔戈斯城中的阿里斯提亚斯(Aristeas)投奔了安提柯二世,于是皮洛士欣然应允,杀往阿尔戈斯。他的命运,正是在那里荒诞地终结。
皮洛士与他的战象,斯巴达之围中有24头战象参战
趁此机会,斯巴达王阿里乌斯在皮洛士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围追堵截,给皮洛士造成了很大的伤亡。在一次阻击战中,一位斯巴达步卒,来自克里特岛阿普泰拉(Aptera)的欧里苏斯(Oryssus),杀死了皮洛士派去保护后方的儿子托勒密。皮洛士悲愤交加,不顾一切地杀死了大量斯巴达人,将他们击败,但已经无济于事。特罗古斯记载,托勒密是在斯巴达城的正中央被群殴而亡。当他的尸体被送到父亲面前时,皮洛士仰天长叹。据说,“托勒密从未想到自己会被杀得如此之快,不管是他自己过去所害怕的那样,还是他的轻率罪有应得。”据特罗古斯记载,与斯巴达的战争,皮洛士不但失去了儿子,还失掉了军旗,真是奇耻大辱。此后,他继续向阿尔戈斯进军,而安提柯二世在城外高地扎营,并拒绝与皮洛士决战,称:“战场上,勇气和时机同等重要,如果皮洛士想找死,还有很多办法等着他。”
当晚,阿里斯提普斯打开了城门,皮洛士大军蜂拥而入,一路到达城市中心广场(Agora)都未受抵抗。但阿尔戈斯城门太矮,战象无法通过,只得摘下象背上的箭塔,耽搁了时间并被阿尔戈斯人发觉。阿尔戈斯人立即进入堡垒,并向安提柯二世求援,斯巴达王阿里乌斯此时也率1000克里特人和一些斯巴达人抄了皮洛士后路,皮洛士手下的高卢人阵脚大乱。阿尔戈斯城中下水道等沟壑纵横,夜间行动极为不便,皮洛士只得等待天亮再战。
天亮后,阿尔戈斯城内最重要的阿斯匹斯(Aspis,意为盾牌)要塞已经满是敌军。皮洛士大受打击,同时又看到一尊狮牛搏斗的雕像,他曾被告知看到这种雕像之日即是兵败被杀之时,于是他决定撤离,让驻扎在城外的儿子希伦努斯(Helenus)赶快推倒一部分城墙放自己出去。结果王子得到错误的命令,率军进入了城中,和皮洛士撤退的部队在狭窄的街道上挤作一团。而最大的一头战象倒在城门口,发出骇人的吼声,使得没人能逃出城市。另一头战象尼康(Nicon)因为自己的象奴受伤坠落而发狂,不分敌我地践踏皮洛士的大军。皮洛士的大军挤作一团,很多人被战友的武器误杀,或被踩踏致死。皮洛士见状,决心为自己的军队解围。他把头盔上的羽毛摘下,免得成为显眼的目标,随后向敌人最密集处冲去。一支标枪穿透了他的胸甲,但并未伤他分毫。他随即杀向这个向自己扔来标枪的阿尔戈斯人。但这位阿尔戈斯人的母亲,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站在阳台用一块瓦片砸向皮洛士,正中他的头盔,将他砸落马下。随后,一位叫佐披洛斯(Zopyrus)的人和另外两三个人赶到,他们曾在安提柯二世麾下服役,认识皮洛士。这些人将他拖到附近一处门廊下。佐披洛斯拔出一把伊里利亚刀,准备砍下皮洛士的头,却被皮洛士威严的目光吓住,砍了好几刀都没砍对位置,花了很长时间才砍下皮洛士的首级。安提柯二世之子阿乔尼乌斯(Alcyoneus)获悉这一消息,就把皮洛士的头带给了自己父亲。谁料想安提柯二世见到皮洛士的头颅后勃然大怒,抓起手杖就对自己的儿子一顿痛打,责备他为何对这样一位名将如此不尊重,竟将他如此野蛮地杀死。安提柯二世随即想到自己祖父和父亲(安提柯一世和德米特里)的悲惨遭遇,禁不住掩面而泣。
特洛伊王普里阿摩斯(Priam)之死,公元前520年—前510年
就这样,皮洛士失败了。他在一场荒诞的街头巷战中,荒诞地死在一位老太婆手里,年仅42岁。
之后,马其顿和皮洛士的军队,都被安提柯二世捡了便宜。安提柯二世厚葬了皮洛士,找到了皮洛士的儿子希伦努斯。他当时换上乞丐的衣服企图逃命,安提柯非常大度地原谅了他,放他回去继续当伊庇鲁斯的国王。在兼并了皮洛士的军队后,安提柯对皮洛士的旧部也相当礼遇。他可谓非常君子了。
马其顿的战事终于尘埃落定。我们也可以说,哪怕阿西诺女王的长子托勒密还活着,他恐怕也没有实力和机会夺回马其顿了。屡战屡败的安提柯二世终于有了霉运清零的一天,皮洛士荒唐被杀使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夺回了马其顿。如果托勒密能有好结局的话,他很快也会回到亚历山大里亚,在埃及的土地上平静地度过自己的后半生。无论如何,在马其顿的风云平息之后,再没有一片无主之地值得继业者们争夺。如果阿西诺还能活下来继续自己的人生,她的舞台也永远不可能是马其顿——马其顿已经没有吕西马库斯后人的容身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