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事典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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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婚姻”——克劳诺斯的野望

托勒密·克劳诺斯是托勒密一世的长子(与欧律狄克所生)。他身为阿西诺女王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同时也是她的第二任丈夫。说起来,在希腊化世界里虽然常有各种让人眼花缭乱的联姻,但像阿西诺与克劳诺斯这样兄妹成婚的,则是典型的埃及风俗。

据赫拉克里亚的门农记载,克劳诺斯(意为“雷电”)之得名,是因为“蠢笨无比”“鲁莽轻率”。事实上,对这位忘恩负义,好话说尽、坏事做绝的人来说,这么称呼他实在是名副其实。因为他不光刺杀了有恩于他的塞琉古,还残忍地杀死了阿西诺女王的两个孩子。他在史书上只活跃了2年,但他的戏份可不少,而且足够恶劣,是托勒密家族中最丢人的角色。还好高卢(Gaul)的加拉太人(Galatians)很快就替天行道,收拾了他。

克劳诺斯为何离开亚历山大里亚,投奔身处色雷斯的阿西诺?科尔奈利乌斯·奈波斯(Cornelius Nepos)记载为,他是被自己父亲托勒密一世轰出了亚历山大里亚;并且,托勒密一世在让位给另一个儿子——与贝勒妮丝所生的托勒密二世之后,居然被托勒密二世给杀了。据赫拉克里亚的门农记载,塞琉古曾向克劳诺斯保证,在其父托勒密一世死后,将扶持他成为托勒密王朝的法老。这似乎从一个侧面体现了克劳诺斯和托勒密二世的王位之争。但克劳诺斯本质上,就是一个忘恩负义的投机主义者。

据门农记载,克劳诺斯刺杀了塞琉古后,骑马逃往吕西马齐亚,在那里自立为王,并强迫塞琉古的军队向他效忠。根据特罗古斯记载,他的兄弟、埃及法老托勒密二世也说:“他把失去自己父亲王国(继承权)的不满和愤恨放在一边,并且也不会再向自己的兄弟(也就是托勒密二世自己)要求这些,因为他从自己父亲的敌人那里,光荣地得到了更多。”克劳诺斯还给比提尼亚的尼科米底斯(Nicomedes)和皮洛士等其他势力写信,表示自己的敌人只是塞琉古和安提柯两家,与其他势力无关。并且,为了支援皮洛士西征罗马,他向皮洛士提供了5000步兵、4000骑兵和50头战象,为期2年。作为回报,在皮洛士西征期间,伊庇鲁斯由他“保护”。对此,特罗古斯评论道:“在他(皮洛士)将旗帜扛到意大利期间,他的领土成了敌人的猎物。”

在送走了难缠的皮洛士之后,克劳诺斯和安提柯二世又开始了新一轮对马其顿的争夺。在德米特里离开马其顿和希腊之后,他在希腊的残余领土——雅典和科林斯(Cornith),被留给了安提柯二世。在克劳诺斯杀死塞琉古之后,安提柯二世立即向克劳诺斯宣战,争夺马其顿。争夺的结果是克劳诺斯获胜。他夺取了整个马其顿,并与塞琉古之子安条克一世停战,又与皮洛士联姻。这已经是皮洛士的第五次婚姻了,与他结婚的这位克劳诺斯的女儿没能留下名字。

克劳诺斯铜币,极其稀有,用的居然是阿西诺的头像

在抢夺马其顿失败后,安提柯二世也没闲着。当时小亚细亚是一片群龙无首的混战状态,于是他就在小亚细亚与塞琉古的安条克一世开始了战争(大约为期一年,公元前279年—前278年)。比提尼亚的尼科米底斯是安提柯二世的同盟,其他一些城邦和小国王则投靠了安条克一世。之所以比提尼亚会投靠安提柯二世,是因为在塞琉古死后,为了巩固塞琉古王朝在小亚细亚的统治,安条克一世曾派大将帕特洛克勒斯(Patrocles,父亲的荣光之义)越过陶鲁斯山脉(Taurus)。帕特洛克勒斯派手下赫尔默吉尼斯(Hermogenes,赫尔墨斯所生之义)讨伐赫拉克里亚一带,但赫拉克里亚人派大使与其媾和,赫尔默吉尼斯遂退出赫拉克里亚,前去讨伐比提尼亚,却兵败被杀。比提尼亚遂与塞琉古王朝结怨,并随后与赫拉克里亚结盟。据赫拉克里亚的门农记载,在与安提柯二世发生过一场冲突后,安条克一世就领兵讨伐尼科米底斯,尼科米底斯曾向赫拉克里亚和其他许多城市搬救兵,并曾与安条克一世两兵对垒。但两方谁都没有率先挑起战端,最终双方没有爆发任何战争,都无功而返。除此之外,对这场大规模的冲突,我们一无所知。

血色婚礼(公元前279年)

“在解决了外敌之后,”特罗古斯写道,“他对家人动起了心思。”从此,阿西诺的悲剧正式上演了。克劳诺斯开始策划针对阿西诺的阴谋。克劳诺斯宣布,与吕西马库斯的孩子们及他们的母亲阿西诺和解,并向阿西诺求婚,承诺保证她孩子们的安全。特罗古斯写道:“这样,当他想要图谋埃及的王位之时,阿西诺便不会反对。”

可他首先要解决的,是阿西诺的孩子们,他们是对克劳诺斯的马其顿与色雷斯统治权最大的威胁。另外,阿西诺手中的卡山德里亚城(Cassandria),也令克劳诺斯垂涎三尺。于是,克劳诺斯的第一步,就是假装真正爱着自己的姐妹阿西诺,迷惑住她,找准机会和她牵手成婚。

其实35岁的阿西诺早已不是青春年华,她自知对克劳诺斯没什么吸引力了,更何况她也知道,自己的孩子对克劳诺斯是最大的威胁。特罗古斯记载,阿西诺要求克劳诺斯向众神发誓不伤害自己的孩子,才同意这场婚姻;而克劳诺斯也假惺惺地表示,自己尊重阿西诺孩子们的继承权,只是自己要充当摄政。最后,克劳诺斯在宙斯神庙发下了一文不值的誓言,发誓自己将尊阿西诺为女王,并且永不再娶,也不会再和阿西诺生下别的孩子。阿西诺终于万般无奈而又抱有幻想地,答应了这一场她一生中最痛苦的婚姻。她可能一半是出于无奈,克劳诺斯毕竟是色雷斯和马其顿的统治者,自己的孩子需要其“保护”;一半是对血缘亲情还抱有幻想。她可能还觉得,自己毕竟有卡山德里亚城,一旦有变,也和波斯人阿玛斯特里涅一样,总算还有个去处。再有,她可能是觉得自己毕竟是吕西马库斯的妻子,克劳诺斯手下也是当年吕西马库斯的旧部,克劳诺斯对自己下手还有忌惮。最后,估计就是她对自己的过度自信了:自己尚能将老头吕西马库斯玩弄于股掌之间,这个“鲁莽蠢笨”的兄弟,应该不会比吕西马库斯难对付到哪里去。

准备婚礼(古希腊)

可怜的阿西诺,很快就要为自己这点女人的软弱和幻想,付出毕生最大的代价。

据特罗古斯记载,克劳诺斯和阿西诺举行了盛大的婚礼。克劳诺斯将一顶王冠戴在阿西诺头上。自从吕西马库斯死后,阿西诺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手握权力的感觉了。似乎真是高兴过了头,她邀请克劳诺斯来到自己的城市卡山德里亚,并为他的到来举办了盛大的庆典。所有的房屋、神庙都被装饰一新,到处都准备好了祭品。她的孩子——16岁的吕西马库斯和只有13岁的腓力,都头戴王冠,见到了克劳诺斯。克劳诺斯长长地亲吻了他们。但是,当他一进入城门,立刻凶相毕露,向两兄弟露出了杀机。“可怜的兄弟二人,想逃到母亲那里寻找庇护,却被杀死在阿西诺的膝头。阿西诺绝望地哭喊道:‘我这个女人到底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是在跟你结婚前,还是跟你结婚后?’她好几次跟随杀手们,来到自己孩子的停尸房,拥抱他们,把他们冰冷的身体覆盖在自己身上,试图让自己承受他们身上的伤痛。最后,她被赶出了城门,连自己孩子的尸体都没能带走。她的衣服被撕碎,头发蓬乱,和两个仆人一起,被放逐到萨莫色雷斯岛(Samothracia)。更令人悲伤的是,她被禁止和自己的孩子一起死去。”前庞培·特罗古斯2000年的记载,今天读来,依然那么惊心动魄。

虽然阿西诺的第二段婚姻到此可以算作终结了,但围绕着继业者的血雨腥风还没有结束。

阿西诺的长子托勒密,依然活着。公元前281年,吕西马库斯兵败被杀之后,他和母亲阿西诺共同逃离以弗所,回到了卡山德里亚。可见他也没能取得色雷斯和马其顿的统治权。据特罗古斯记载,在阿西诺与克劳诺斯结婚前,他已经北上达尔达尼亚(Dardania)容易跟达达尼尔(Dardanelle)混淆,其位于马其顿正北部、今塞尔维亚的主体部分[不包括伏伊伏丁那(Vojvodina)]。,投奔了达尔达尼亚王门农尼乌斯(Monunius),并与克劳诺斯开战,争夺马其顿的统治权。但由于特罗古斯的《腓力史》今已失传,仅存神父查士丁的摘抄,所以详细过程已不可考。此后发生了什么,我们一无所知。我们只知道,最后贡纳塔的安提柯二世成了马其顿的主人。

达尔达尼亚示意图

往后阿西诺的长子托勒密去了哪儿,同样缺乏记载。记载只显示阿西诺女王到埃及后,收养了托勒密二世前妻、吕西马库斯的女儿阿西诺一世的子女。阿西诺一世的长子托勒密三世·施恩者(Ptolemy Ⅲ Euergetes),曾担任托勒密二世的共治者长达12年之久,但他的继承权却被托勒密二世剥夺,被他的弟弟吕西马库斯(也是阿西诺一世所生)代替。在珍妮弗·图尼(Jennifer Tunny)看来,托勒密三世才是公元前259年在米利都发动叛乱的那位托勒密,而非继业者吕西马库斯之子托勒密。但历史学家们普遍认为,阿西诺二世的长子最后回到了埃及。如果真是如此,他最后在埃及结束自己的一生,或许算是他最好的结局了。总之,目前有三位“托勒密”的身份出现了混淆:托勒密·继承者、继业者吕西马库斯和阿西诺女王之子托勒密、泰尔梅索斯(Telmessos,位于小亚细亚西南)的托勒密。泰尔梅索斯的托勒密又被学者们称为“兄弟托勒密”(Ptolemy ,“The Brother”),以区别于儿子托勒密(“The Son”)。他曾于公元前259年(或256年)起统治泰尔梅索斯,泰尔梅索斯铭文(Telmessan Inscriptions)将他称为“吕西马库斯之子托勒密”,但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位吕西马库斯,就是那位继业者、阿西诺女王的丈夫。

加拉太人!(公元前279年—前277年)

在阿西诺女王经历人生最大悲剧的同时,希腊和小亚细亚的居民也正面临着一场的悲剧。“那是一个恐怖的春天”,特罗古斯(罗马化高卢人)如是写道。整整30万高卢人,“当他们的土地不能供养他们,而他们的人口又太多的时候”,来到了希腊的土地。事实上,高卢人的迁徙可谓家常便饭:“他们中的一部分曾到过意大利,蹂躏过罗马城。时为公元前390年,高卢人攻陷罗马城,围困卡皮托尔山[Mount Capitol,上有朱庇特(Jupit)神庙]整整7个月,并大肆焚掠。这是罗马第一次陷落。此战暴露出罗马一直沿用的希腊重步兵作战方法的严重缺陷,并直接推动了罗马卡米卢斯(Camilus)军事改革。自此罗马开始使用由青年军(hastati)、成年军(principle)、后备兵(Triarii,枪兵)组成的三线阵列战法,并一直沿用到坎尼战役(Battle of Cannae,公元前216年)中被汉尼拔(Hannibal Barca)围歼。甚至可以这么说,三线阵列军制而不是战术,一直沿用到了马略(Malius)改革,才被军团(Legion)和辅助兵军制所取代。

加拉太(高卢)武士

“还有一部分高卢人沿着鸟群迁徙的方向,穿越了伊里库姆(Illyricum,罗马大区,即前南斯拉夫一带)最遥远的部分。沿途高卢人极其血腥地包围和屠杀了当地野蛮部落,尸体填满了他们的房屋。”特罗古斯评价自己的同胞说:“他们是一个野蛮的,粗野的,好战的民族。是赫拉克勒斯(Hercules)之后第一批征服阿尔卑斯山的人。”

在征服了潘诺尼亚(Pannonia)罗马行省,伊里库姆大区的一部分,今为多国跨界地区,范围为多瑙河与萨瓦河(Sava River,多瑙河支流)之间的地区。两河在今塞尔维亚首都贝尔格莱德交汇,当年罗马在两河交汇处也建有重镇西尔米翁(Sirmium)。潘诺尼亚为东半部分,西半部分为诺里库姆(Noricum)。之后,高卢人分为数队,有些去往希腊,有些去往马其顿。沿途希腊城市早已得知高卢人的恶名,为免遭兵燹,纷纷缴纳大量赎金,而克劳诺斯听说高卢人赶到之后,竟然“只率几支未经训练的军队前往迎战,就好像战胜高卢人跟搞谋杀一样容易似的”。特罗古斯记载,一位达尔达尼亚的大使,提供给他两万军队作为援助,却遭到克劳诺斯轻蔑的嘲弄:“要是在不依靠援助征服了整个东方之后,还得依靠达尔达尼亚人来保护他们的国家的话,那马其顿就太悲惨了。他们可是征服了整个世界的,亚历山大大帝手下的战士的子孙。”大使把这番话回复给达尔达尼亚国君,这位国君感慨道:“伟大的马其顿,很快就要陷落在一个愣头青的鲁莽之下了。”

据特罗古斯记载,高卢人在贝尔吉乌斯(Belgius)的率领下,派遣一名代表到达马其顿,去探听马其顿的战略部署;并向克劳诺斯提出,如果他愿意付钱的话,高卢人愿意提供和平。结果自然不必多说,克劳诺斯向他的廷臣夸耀说:“看看这些高卢人,他们害怕战争,所以来向我们求和呢。”并且他在自己支持者面前的夸耀,一点也不比在高卢人面前更谦虚。他宣布,只有高卢人把首领送来当人质,并交出他们的军队,他才会接受和平,并且只有在高卢人交出武器之后,他才会相信他们。消息传到高卢大营,高卢人放声大笑,举兵向马其顿进发,并宣称:“他(克劳诺斯)很快会看到,我们所提供的和平,到底是对马其顿人而言的,还是他所认为的。”

几天后战役打响,马其顿人大败,并被“切成了碎片”。克劳诺斯在受了几处伤之后,被高卢人俘虏。高卢人可没盖塔人那么好说话。克劳诺斯的脑袋被剁下来,插在枪尖上,在全军中传阅,给马其顿人制造恐惧。此战中,只有极少数马其顿人逃脱,其他大多数都被抓或被杀。克劳诺斯一生恶贯满盈,到死都有无数马其顿人为他陪葬。接下来,马其顿乃至整个希腊,陷入了灭国的边缘。高卢人长驱直入,最远到达小亚细亚。据保萨尼亚斯和李维记载,其中的一支,泰克托萨吉斯(Tectosages)部落,于公元前278年占领原属弗里吉亚人(Phrygian)的安卡拉城(Ancyra,今土耳其首都),作为其部落的中心。另外两支高卢部落,还占领了派西诺斯[Pessinos,今天的巴尔希萨尔(Balhisar)]和塔维乌姆(Tavium)两城。从此这一片原为弗里吉亚(Phrygia)小亚细亚西部内陆,一支同名古印欧游牧民族分布区,故名。一部分的地区,被希腊人称为加拉太(Galatia)。

此时的马其顿尼亚,陷入了苦难的深渊。“消息传遍了马其顿全境,各个城市的城门纷纷关闭,全国陷入了一片哀悼之中,他们痛惜战死的孩子们,恐惧城市的陷落,呼唤先王腓力和亚历山大的名字,希望他们能像神明一样,从天而降保护灭亡边缘的国家。人们说:‘在他们统治之下我们不但很安全,还征服了整个世界。'”

在国家危亡的紧急关头,一位马其顿首领挺身而出。他就是索斯提尼(Sosthenes)。他趁高卢人得胜欢庆之时,率军将其击败,将马其顿从毁灭当中拯救出来。于是,尽管他“谦虚地一再推辞”,马其顿的贵族们仍将他选为国王(马其顿的军事选王传统)。特罗古斯记载,尽管已经成为马其顿的国王,但在军队向他效忠时,他要求军队将他看作一位将军,而非一位国王。

不过索斯提尼的统治权也是篡夺而来。据优西比乌斯(Eusebius)的《年表》(Chronicle)记载,在克劳诺斯死后,梅利安格(Meleanger,身份不明,与克劳诺斯的关系不明)做了2个月的马其顿王。随后众军事贵族认为他的统治“不合适”,将其废除,另立卡山德的外甥安提帕特为马其顿王。可他的统治仅维持了45天,就被索斯提尼以“作为将军太弱,不能抵挡高卢人”为由废黜。从此索斯提尼开始了为期2年的统治。但事实上,这两年马其顿完全处于无政府状态:安提帕特、克劳诺斯的旧部,甚至还有一位阿里戴乌斯(Aridaeus,身份更加不明)的追随者,都在争夺马其顿的控制权,但他们没有一个人能控制马其顿全境。

马其顿伙友骑兵(hetairoi)和方阵(phalanx)

就在安提帕特(统治了45天那位)被马其顿人拥立为王的同时,贡纳塔的安提柯二世在希腊自立为王。最终他控制了马其顿全境。

另外,由布伦努斯(Brennus)统领的另一路高卢人,本来正在骚扰希腊,听说索斯提尼居然打败了贝尔吉乌斯率领的高卢军队,为高卢人失去了遍地财宝的马其顿深感“痛心”,于是布伦努斯率领15万步卒、15000骑兵,入侵了马其顿尼亚。索斯提尼面对如此规模的敌军,只得率马其顿全军出动,但面对15万高卢人,这点兵力实在是少得可怜。塔恩(Tarn)曾估计,马其顿的最大战争动员能力为3万—4万人。于是惊慌失措的马其顿军,轻易就被庞大而强悍的高卢军打得落花流水,只得退入城中以求自保。从此,再没有人能阻挡高卢大军在马其顿如入无人之境一般纵横劫掠了。

高卢人的贪婪是没有止境的,在抢够了属于人的财宝之后,又盯上了属于神的那一份。布伦努斯说:“那些神太富了,该接济一下我们这些平民了。……谁会明明自己不需要财富,还不把它们分享给人类呢?”于是,贪婪的高卢人很快选定了下一个目标——德尔斐(Delphy)的阿波罗(Apollo)神庙。据保萨尼亚斯记载,高卢人找到当年波斯人在叛徒带领下走的小道,绕过了雅典人重兵把守的温泉关。他们一路上对途经的希腊城邦都不感兴趣,只是一头奔向德尔斐。看来德尔斐对高卢人的吸引力还真是不一般。

德尔斐,位于中希腊的帕尔纳索斯山(Mount Parnassus)之巅,是由虔诚的信徒聚居形成的城市。它没有城墙,只依靠自然天险——一道悬崖保护自身。不过对65000人的高卢步兵来讲,这些都无所谓,毕竟德尔斐人的军队只有不到4000人。于是,高卢人轻轻松松地拿下了居民区,随即开始大肆抢掠。虔诚信仰多神教的特罗古斯记载道:“德尔斐人事先尊奉了神谕,没有把自己的粮食和酒转移到别处。他们事先还不理解为什么神不让他们转移财产,但很快他们便明白了。因为在高卢人酩酊大醉之后,布伦努斯又给他们自己来了最后一击。”

为了提升高卢人的勇气,布伦努斯给了他们更多酒,于是高卢人更加忘了自己是谁。布伦努斯狂傲地跟自己的手下宣称,不远处目力可见的地方有更多黄金,雕像和驷马拉的战车都是用熔金铸造而成,正等着他们去抢掠。第二天,醉醺醺的高卢人全无纪律地上了战场。德尔斐人居高临下,用石块和武器痛击高卢人。连男女祭司都在队伍前列为军队助威,并且宣称,在他们祈祷的时候,一位美得惊为天人的少年和两位穿戴盔甲的处女,走进狄安娜(Diana)和密涅瓦(Mineva)的神庙。他们不仅完全征服了祭司们的双眼,还让他们听到了弓弦铮铮作响、刀剑当当碰撞的声音。他们要求祭司们发下最重的誓言:“绝不延误,屠杀面前的敌人,与天国的力量共享胜利。”受到这番劝告的激励,德尔斐人全都踊跃奔向战场。更巧的是,从前经历过地震的一处山体,突然发生了滑坡,淹没了一位高卢人首领,众多高卢人的身体血肉横飞,随即落到地上,而一场暴风雨又接踵而来,寒冷和冰雹彻底击毁了高卢人的斗志。高卢人的首领布伦努斯不能忍受伤痛,居然举剑自杀。其他高卢首领率领受伤的残兵,狼狈逃离了希腊。一路上,大雪、风暴、饥荒、疲惫接踵而至,尤其是一路追杀的希腊人,夺走了这些仅剩的高卢人的生命。最终,这些高卢人当中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讲述这一段可怕的毁灭故事。

自杀的高卢人,帕加马人庆祝战胜高卢人所作,公元前2世纪

不管历史记载的神话成分有多少,高卢主力最终确实全军覆没。这似乎给了蛰伏在希腊半岛的安提柯二世绝好的机会。他终于可以重返故土,恢复自己父亲德米特里对马其顿的统治了。但当时他肯定不是这么想的,因为他刚刚结束了在小亚细亚的战事,与安条克一世停战并没有多长时间,令他头疼的战事却又到来了:马其顿仅剩的高卢人不知天高地厚,又纠集其他蛮族对他宣战。

在布伦努斯南征希腊之前,他在马其顿留下了15000步兵、3000骑兵。这些高卢人联合盖塔人、特里巴里人(Triballi)居住在多瑙河以南的巴尔干半岛中北部的一个色雷斯部落。的力量准备再入侵马其顿一把,并派遣大使向安提柯要求他花钱购买和平。看来此时安提柯二世至少控制了一部分马其顿。关于他如何控制卡山德里亚,杀死城里的僭主,按照波里艾努斯(Polyaenus)的《策略》(Strategems)的记载,时为公元前276年,是在此战之后。据迪奥根尼·拉尔修(Diogenes Laertius)的《名哲言行录》(Lives of Eminent Philosophers,141—142)记载,战争发生在吕西马齐亚附近。看来当时安提柯二世控制的区域倒真的不少。

对于高卢人的要挟,安提柯二世则先大肆宴请了高卢人一番,向他们展示了自己的财富,以及自己的战象和满载储备的战船,似乎本意是炫耀自己的实力,恐吓高卢人。但这些财富却使高卢人变得更加贪婪,大使们回去就汇报:“马其顿的大营满载金银,但却既没有土垒,又没有沟渠来保护它们。”于是,高卢人夜袭了安提柯二世的大营,其中就有杀掉了克劳诺斯的贝尔吉乌斯。安提柯二世对高卢人劫营早有预料,早就让士兵们带着行李转移了,并让他们藏在附近的小树林里,随后遗弃了大营。当高卢人发现大营不但没有防御工事,并且连守卫都没有的时候,开始怀疑自己上当了。他们犹豫了一阵,没敢碰防御工事,只从已经空空如也的大营拿了所有能拿的就离开了。随后,他们想到了安提柯二世满载储备的大船,就领兵往海岸走去。结果这些高卢人和其他蛮族在抢掠大船的时候,纷纷被马其顿的水手们砍倒。更要命的是,有些高卢人和其他蛮族还带了妻子和孩子,于是就有了安提柯二世著名的大屠杀。所有高卢人,不论妇孺都被杀得一干二净。

此战之后,马其顿再没有高卢之患。安提柯二世终于可以放手征服马其顿全境。此后我们只知道,据波里艾努斯的《策略》记载,曾经统治过马其顿45天的安提帕特煽动过安提柯二世手下的高卢雇佣军叛乱,但被安提柯二世用擒贼擒王之计平定。至于往后发生了什么,我们一无所知,直到皮洛士从意大利归来。

尘埃似乎落定了。在贡纳塔的安提柯二世击败加拉太人之后,马其顿的王权已是毫无争议,还是回到了亚洲之王“独眼龙”安提柯家族的手里。这个家族在一连串悲惨命运之后,似乎终于迎来了自己的辉煌年代。当然百年之后,他们的子孙又要面临罗马人带来的灾难,不过那已经不是这一代人所能预见的了。

皮洛士归来(公元前274年—前272年)

上天似乎不愿让安提柯家族的好运来得那么快,那个战争天才皮洛士,马上就要从意大利回来了。在整整6年的意大利冒险之后,不管塔兰托(Tarentum)还是西西里,最终都将他抛弃。普鲁塔克记载,安提柯二世将他比作赌徒,也许能用骰子掷出很好的点数,却不能用这个好点数多挣几个钱。“只懂得获取胜利,却不懂得利用胜利。”或许后世马哈巴尔(Mahabal,汉尼拔手下的骑兵长官)对汉尼拔的这句评价,用在皮洛士身上同样贴切。

公元前278年,叙拉古(Syracuse)发行的皮洛士银币

皮洛士重返马其顿也是有借口的。据特罗古斯记载,公元前275年,皮洛士在海战中被迦太基大败,他曾向安提柯二世搬救兵,安提柯没给。当时皮洛士宣称,要是安提柯二世不给他救兵,他就返回伊庇鲁斯,从安提柯那里扩展自己没从罗马人那儿得到的领土。安提柯二世自然是断然拒绝。于是特罗古斯记载,皮洛士当即决定立即返回伊庇鲁斯,但他决定先掩藏自己的行踪。他命令自己的同盟准备作战,并委任自己的儿子希伦努斯(Helenus)和朋友米洛(Milo)统治塔兰托。而一回到伊庇鲁斯,他就立即向马其顿宣战。

据普鲁塔克记载,他率领8000步兵、500骑兵重返伊庇鲁斯,开始了对马其顿的争夺。虽然兵力不多,但对天才的皮洛士来说绝对足够了。他又招募了一些高卢人,并且在征服了几个城镇后,有2000人投奔到他的阵营。倒霉的安提柯二世,只能再一次领教什么叫一败涂地。

两军在一条狭窄的道路上相遇,皮洛士袭击了安提柯二世的后军。那是一些英勇的高卢雇佣军,但却在皮洛士军中大象的践踏下死伤惨重。安提柯二世的方阵在见识到皮洛士的强大之后也军心涣散,投降到他麾下。安提柯二世几乎是单骑逃走,只能保留一些沿海的市镇。随后皮洛士向马其顿要求臣服,结果也如他所愿,他第二次得到了马其顿。自然,他就不必再计较自己曾经获得的南意大利和西西里了。据特罗古斯记载,安提柯二世在第一次战败后逃到塞萨洛尼卡(Thessalonica),重整了不多的骑兵,又雇佣了一些高卢人为自己作战。结果他又被皮洛士之子托勒密(与托勒密一世之女所生)大败,仅仅率领7人亡命天涯,完全不敢再想夺回马其顿,只想寻找一处庇护所而已。可怜的安提柯二世,屡战屡败,克劳诺斯打不过,皮洛士打不过,现在连皮洛士的儿子都打不过。在皮洛士这位军事天才咄咄逼人的凌厉攻势下,马其顿,又一次离他而去。

后来,大概是由于皮洛士长期忙于亚洲战事,安提柯二世又恢复了实力,并趁皮洛士在斯巴达攻城战失利和阿尔戈斯兵败被杀之机,夺回了马其顿。此外,据普鲁塔克记载,是在此战之后,皮洛士手下的高卢人才因为贪财而洗劫了马其顿皇家陵墓,而非在与吕西马库斯争夺马其顿时,为了报仇亲手毁了那些陵墓。之后,据特罗古斯记载,皮洛士又想要进军希腊和亚洲。正如特罗古斯评论的那样:“他喜欢打天下甚于治天下,并且没人能在战场上抵挡他。但他同样很容易地失去了他所得到的东西,并且他更擅长获得领土而非守住领土。”果不其然,他的亚洲领土和意大利西西里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随后,他率军来到伯罗奔尼撒半岛(Peloponessus),由于击败罗马人和迦太基人的赫赫威名,他受到了雅典人、亚该亚人(Acheans)和迈锡尼人(Messenians)的热烈欢迎。

与此同时,斯巴达王子克里奥尼姆斯(Cleonymus,意为光荣的名字)投奔皮洛士,请求他帮自己夺回王位。他之前因为统治残暴和老夫少妻被斯巴达人废黜。于是,皮洛士率25000步兵、2000骑兵和24头战象兵临斯巴达城下。在普鲁塔克的记载中,这场战役可谓可歌可泣。当时斯巴达王阿里乌斯(Areus)正率军在克里特(Crete)作战,斯巴达城内极度空虚,但斯巴达人依然男女老幼齐上阵,奋勇抵抗。斯巴达城没有城墙,人们就挖了一条战壕,并在战壕两侧将大车半埋在土里作为防御工事。为了让男人们得到休息,女人们居然完成了堑壕三分之一的工程量,而且当男人们在阵前拼杀的时候,妇女们积极照料伤员。斯巴达人曾连夜紧急召开会议,计划把妇女们都运到克里特岛,但她们一致坚决反对,一位妇女代表阿基达米娅(Archidamia)拿着剑来到斯巴达元老院质问男人们,是不是他们认为自己死后,女人们还愿意忍辱活在世间。克里奥尼姆斯的年轻妻子基罗妮丝(Chilonis)在工地上干完活之后,回家就把绳索套在了脖子上,准备城一破就上吊自尽,绝不再做克里奥尼姆斯的妻子。

第一天,斯巴达人作战非常英勇,皮洛士没有占到任何便宜。但当晚,皮洛士梦到斯巴达城火光冲天,电闪雷鸣,整个城市在烈焰中化为灰烬,他大为兴奋,认为这预示着自己必然能通过强攻夺取斯巴达,于是立即组织进攻。为了填平那道沟壑,他将一切填充物,甚至自己士兵的尸体塞入沟中,终于将其填平,冲入了城中,斯巴达妇女们尖叫着四散奔逃。就在城市即将沦陷之际,一支箭射中了皮洛士的坐骑,皮洛士随即被掀翻下马,斯巴达人趁机大胆进击,皮洛士只得后撤。此时,安提柯二世的部将阿米尼萨(Aminisa)从科林斯率领援军赶到,斯巴达王阿里乌斯也率2000人的援军从克里特返回。皮洛士的败局已定。在继续围城无果之后,他放弃了征服斯巴达的打算。这时阿尔戈斯(Argos)的阿里斯提普斯(Aristippus)投奔到皮洛士麾下,请求他帮自己夺取阿尔戈斯城,他将会为大军打开城门。此时阿尔戈斯城中的阿里斯提亚斯(Aristeas)投奔了安提柯二世,于是皮洛士欣然应允,杀往阿尔戈斯。他的命运,正是在那里荒诞地终结。

皮洛士与他的战象,斯巴达之围中有24头战象参战

趁此机会,斯巴达王阿里乌斯在皮洛士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围追堵截,给皮洛士造成了很大的伤亡。在一次阻击战中,一位斯巴达步卒,来自克里特岛阿普泰拉(Aptera)的欧里苏斯(Oryssus),杀死了皮洛士派去保护后方的儿子托勒密正是与托勒密一世女儿所生的那位。据说他曾仅率6人就夺取了一艘五列桨战舰,更在一场海战中夺取了一座城市。。皮洛士悲愤交加,不顾一切地杀死了大量斯巴达人,将他们击败,但已经无济于事。特罗古斯记载,托勒密是在斯巴达城的正中央被群殴而亡。当他的尸体被送到父亲面前时,皮洛士仰天长叹。据说,“托勒密从未想到自己会被杀得如此之快,不管是他自己过去所害怕的那样,还是他的轻率罪有应得。”据特罗古斯记载,与斯巴达的战争,皮洛士不但失去了儿子,还失掉了军旗,真是奇耻大辱。此后,他继续向阿尔戈斯进军,而安提柯二世在城外高地扎营,并拒绝与皮洛士决战,称:“战场上,勇气和时机同等重要,如果皮洛士想找死,还有很多办法等着他。”

当晚,阿里斯提普斯打开了城门,皮洛士大军蜂拥而入,一路到达城市中心广场(Agora)都未受抵抗。但阿尔戈斯城门太矮,战象无法通过,只得摘下象背上的箭塔,耽搁了时间并被阿尔戈斯人发觉。阿尔戈斯人立即进入堡垒,并向安提柯二世求援,斯巴达王阿里乌斯此时也率1000克里特人和一些斯巴达人抄了皮洛士后路,皮洛士手下的高卢人阵脚大乱。阿尔戈斯城中下水道等沟壑纵横,夜间行动极为不便,皮洛士只得等待天亮再战。

天亮后,阿尔戈斯城内最重要的阿斯匹斯(Aspis,意为盾牌)要塞已经满是敌军。皮洛士大受打击,同时又看到一尊狮牛搏斗的雕像,他曾被告知看到这种雕像之日即是兵败被杀之时,于是他决定撤离,让驻扎在城外的儿子希伦努斯(Helenus)赶快推倒一部分城墙放自己出去。结果王子得到错误的命令,率军进入了城中,和皮洛士撤退的部队在狭窄的街道上挤作一团。而最大的一头战象倒在城门口,发出骇人的吼声,使得没人能逃出城市。另一头战象尼康(Nicon)因为自己的象奴受伤坠落而发狂,不分敌我地践踏皮洛士的大军。皮洛士的大军挤作一团,很多人被战友的武器误杀,或被踩踏致死。皮洛士见状,决心为自己的军队解围。他把头盔上的羽毛摘下,免得成为显眼的目标,随后向敌人最密集处冲去。一支标枪穿透了他的胸甲,但并未伤他分毫。他随即杀向这个向自己扔来标枪的阿尔戈斯人。但这位阿尔戈斯人的母亲,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站在阳台用一块瓦片砸向皮洛士,正中他的头盔,将他砸落马下。随后,一位叫佐披洛斯(Zopyrus)的人和另外两三个人赶到,他们曾在安提柯二世麾下服役,认识皮洛士。这些人将他拖到附近一处门廊下。佐披洛斯拔出一把伊里利亚刀,准备砍下皮洛士的头,却被皮洛士威严的目光吓住,砍了好几刀都没砍对位置,花了很长时间才砍下皮洛士的首级。安提柯二世之子阿乔尼乌斯(Alcyoneus)获悉这一消息,就把皮洛士的头带给了自己父亲。谁料想安提柯二世见到皮洛士的头颅后勃然大怒,抓起手杖就对自己的儿子一顿痛打,责备他为何对这样一位名将如此不尊重,竟将他如此野蛮地杀死。安提柯二世随即想到自己祖父和父亲(安提柯一世和德米特里)的悲惨遭遇,禁不住掩面而泣。

特洛伊王普里阿摩斯(Priam)之死,公元前520年—前510年

就这样,皮洛士失败了。他在一场荒诞的街头巷战中,荒诞地死在一位老太婆手里,年仅42岁。

之后,马其顿和皮洛士的军队,都被安提柯二世捡了便宜。安提柯二世厚葬了皮洛士,找到了皮洛士的儿子希伦努斯。他当时换上乞丐的衣服企图逃命,安提柯非常大度地原谅了他,放他回去继续当伊庇鲁斯的国王。在兼并了皮洛士的军队后,安提柯对皮洛士的旧部也相当礼遇。他可谓非常君子了。

马其顿的战事终于尘埃落定。我们也可以说,哪怕阿西诺女王的长子托勒密还活着,他恐怕也没有实力和机会夺回马其顿了。屡战屡败的安提柯二世终于有了霉运清零的一天,皮洛士荒唐被杀使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夺回了马其顿。如果托勒密能有好结局的话,他很快也会回到亚历山大里亚,在埃及的土地上平静地度过自己的后半生。无论如何,在马其顿的风云平息之后,再没有一片无主之地值得继业者们争夺。如果阿西诺还能活下来继续自己的人生,她的舞台也永远不可能是马其顿——马其顿已经没有吕西马库斯后人的容身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