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阿大
“狼群和牧人,同在一片草原,生活了千万年,这并不算稀奇。”苏幕缓缓睁开眼,颇有兴致的看了宋火一眼道。
她的眼睛在动,好像在说,你在怀荒那么多年,连这都没见过?
直到此时,狼王仍然不撤退,僵持不下,他们就只能拿出些东西,以求得一时的安稳。
“那万一,狼群吃了羊,还不退走怎么办?”宋火皱眉道。
“不会的。”
“不会?”
“狼群比人懂规矩。要么不收,收了羊,就一定会走。”苏幕微嘲道。她嘲笑的,当然不是狼。
……
……
果然,冲在前面的草原狼见了羊,立刻抬起了头,准备上前拖拽。但随着阴影中狼王的低吼再度响起,蜂拥而起的群狼,又悻悻然退了回去。
……
僵持中,随着一声震天的狼嗥,群狼集体伏在了地上,低声嘶吼起来。
“不好,好像没谈拢!我得赶紧叫他们,离开围栏!”宋火急道。
“现在离开,狼只会伤害畜群,不会伤人。待会儿,就不一定了。”苏幕道。
正当宋火急奔出毡帐,已经来不及了。
……
……
“唰!唰!唰!”阵阵利箭破空的声音响起,纷纷射向狼群,夫余汉子终于动手了。
两个小子神色凝重,各自从腰后摸出了一把开刃的朴刀,紧紧攥住,缠在腕子上。
他们还小,但面对狼群,他们的手却很稳,没有丝毫的颤动。
父子三人,已经做好了拼命的准备。
宋火知道,这两个半大孩子,必然经历了无数次的搏杀,才能做到如此的从容和决绝。
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果决是天生的。
宋火知道,畜群就是草原人的性命。倘若没了这群牲畜,他们一家人,都别想熬过这个冬天。
事到如今,狼群发狂,失了牲畜就是死。与狼群搏斗,最多也是个死。如此,倒不如抵死拼杀一番,尚有一丝活下去的机会。
……
宋火的眼睛湿润了。这是游牧者的困境,是他们的宿命,也是作为游牧者的最终抉择!
苏幕没有说话,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
……
顷刻之间,随着那来自阴影处的又一声长嗥,群狼一跃而起,似是离弦的箭一般,越过那一圈火光,巨口獠牙,直扑向畜群。
两个小子对望一眼,各自低吼一声,拖着朴刀向狼群冲去,挥刀便砍。哥哥冲在前面,刀速极快,就好似无师自通的刀客一般,瞬间砍翻了四五只狼。
他当然没有学过刀法。但他的每一刀,每一个转身,每一次翻滚,甚至每一次呼吸,都是在和狼群的搏命中得来的。这种出刀的手段,没有章法,没有刀路,但真正博起命来,是真正的屠杀技。
“唰!唰!唰!唰!”随着箭声响起,又有四五匹狼被射倒在了地上。
面对杀红了眼的父子三人,群狼的攻势,竟然好像被一度压制了住……直到,那一声愤怒的狼嗥响起,群狼自四面八方,如同潮水般涌来……那两个半大小子,身上慢慢渗出了血迹,箭雨声,也全然被狼群的怒吼声淹没……“求你,你帮帮他们!”宋火眼看着两个尚未成年,却无比决绝的小子,眼圈泛红,回头颤声说道。
“……”苏幕无奈摇摇头,没有回话。
“轰!”正当哥哥被三头狼扑倒在地,咽喉彻底暴露在狼群之前的时候,一道强悍无匹的箭意,自空中掠来,直射向狼群后方。
奔腾如惊涛拍岸,劲力十足的箭意,目标是那一抹好似已经全然凝固的暗影!
“嗥!”
又是一声长嗥,狼群齐刷刷后退,前腿弯曲,以嘴插地,拜月一般,拜向那一袭凭空玉立的青衣……面对这股无比强大的箭意,狼王终于屈服!
……
……
正浴血奋战的父子三人,包括正不断续着箭的女人,蓦然看见狼群退却,正犹疑间,猛然看见玉立空中,有若神女下凡的苏幕,也齐齐拜伏下去,嘴中咕噜咕噜的说着夫余人的祷词。
此时,他们真的以为,苏幕就是神仙。
由此以后,直到很多很多年后,阿大始终认为,苏幕就是神!在他眼中,是一个不论是谁,若是胆敢侵犯了分毫,就必须要抵命的神!
“唉!”苏幕叹息一声,瞥一眼宋火,就如同牧羊女背负着一头羊羔般,缓缓摇摆着身子,收弓,耸肩,走回了毡帐。
“这次,算我欠你的情分。”宋火撇撇嘴,看着苏幕的背影,喃喃道。
……
……
第二日,云高天阔,两匹健马如风,踏着积雪的荒原,一路向南飞奔。
“哎!哎!哎!我说小伙子!你认了新主子,不用这么兴奋吧!我都快让你,快让你颠下来了!”
宋火在马背上,恐惧的大喊大叫。
此时,骑马驮着他的,正是夫余人的大儿子。
昨夜,宋火眼见那中年汉子跪倒在地,咕噜咕噜的求了半天,才求得苏幕点头,带大儿子一起走。
至于,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宋火一无所知。
总之,他现在屁股很疼,很疼很忧伤……主要是某个部位的忧伤。
……
“他叫阿大。”苏幕说罢,纵马驰骋,加速南去。
“阿大!阿大!你他娘的慢点,阿大!”
……
……
落日城,北境。
一个身负重甲的中年汉子,正半眯着独眼,望向远方。
他虽然只有一只眼,却显现出无比的深邃感。当他那只眼睛眯起来的时候,脸上遒劲的伤疤,也如同蠕动的蚯蚓般骇人。
在他的身后,一根麻绳上,正穿着四个衣衫破烂的刺客。其中三个刺客,已经被刺穿了琵琶骨,最后一个刺客,身上插着一支羽箭,早已死去多日……“大人,小姐回来了。”身后名叫谢昶的中年儒生垂着手,恭恭敬敬的说道。
沈飞闻言,并没有回话。
他只是默默地站着,他在等,等苏幕回来。只有苏幕回来了,他才能做出那个最终的决定。
“若是那个怂货少了一根寒毛,我可不依。”一侧的马车顶上,一个冷艳绝伦的少女,嘴里嚼着一根干草,眯缝着眼睛说道。
此时,她正侧躺在马车顶上,头发高高束起,也似在张望一般。一身黑色祭服上,奇特的符文,在残阳下闪烁着古怪的光彩,一如她那冰山斜照般的容颜。
突然间,她的鼻翼微微翘起,结出两条细细的皱纹。隐约间,她微笑了起来。远处,两骑健马正疾驰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