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狼国往事

动物园南，员工宿舍。

一阵细碎的杂音轻响后，房间的门缓缓打开了。虽是大白天，窗帘却被死死拉上，屋内也没有其他灯光之类的光源，故而显得格外阴森与诡异。

在这一片令人窒息的漆黑中，似乎是因为察觉到了房门处的动静，被捆在衣柜内的女人又再度燃起了求救的希望，她拼命挣扎着呼叫，并用身体狠狠撞击着柜门，只是嘴中的抹布塞得实在太满了，将她所有的呼救都过滤成了简单的呜呜声。

柜门打开了。伸手不见五指之际，唯有来者胸前间或闪烁着些许紫色的微光，照亮了周遭的一小片区域。待看清对方帽沿下那依旧充斥着嘲讽的冷笑时，女人又顿时松了劲，所发出的呜鸣声也扭曲成为乞求般的低声呻吟。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敲开宿舍房门讨水喝的少女，会在进入房间后立刻翻脸将自己一棍子打翻，不仅扒走了她的工作制服，还要将她囚禁在柜子里面。为财？为情？为仇？还是别有所图？可她一个小小的底层员工，刚参加动物园的工作还不到半个月，不仅没房没车没钱，甚至连周围的同事都不认识几个，更别说得罪过谁了，为什么非要找她上门？

少女对于女人的乞求早已是熟视无睹，她摘下了碍事的鸭舌帽，漫不经心地重新戴回女人的头上，还顺手调戏般的勾了勾对方的下巴。她打了个松懒的哈欠，顺手半掩上柜门后，径直坐上桌前的转椅，全无陌生人该有的谨慎与拘束，仿佛她才是房间真正的主人。一条项链不知何时已从她怀中取出，项链很精致，链上装饰着不少的透明珍珠，挂坠处则是一块漂亮的紫宝石，大约怀表般大小，此刻在少女手心的紧握下，竟闪起幽幽的紫光。

借着水晶的照明，少女又熟练地从抽屉中取出小药箱，掏出棉签和红药水，给自己胳膊和小腿上的伤口简单上药，紫色的幽光将她的身影映衬出去很远，看似无心，可她身后的女人却已看得分明——少女头顶上竟赫然耸立着一对毛茸茸的狼耳，腰间也盘绕着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女人心中一惊，顿时又想起了之前旁人给自己说过的都市传说——在那些保护区里，会说话的、建立了自己国家的、早已渗透进人类社会各个角落、可以变成人的动物们……

这……这根本不是人类！这是……女人心胆俱裂，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独自给伤口上药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不仅操作起来麻烦，药水中的酒精对伤口也有着强烈的刺激作用。少女皱着眉，轻声呢喃，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些什么，但还是坚持着把伤口全部处理了一遍，还顺便用绷带与创口贴细细包扎了一番。伤口在历经酒精的烧伤后开始变得麻木的，有点酸，也有点痒丝丝的，她甚至能清晰地察觉到皮肤逐渐愈合生长的整个过程。

呵呵，恐怖直立猿虽然可恶，但不得不说，这些工业药品确实管用，比动物们的土方草药要好多了，难怪保护区各国的王室贵族都在高价收购走私进来的各类日常药品，在见不得人的黑市里，水客贩子们竟已将这些瓶瓶罐罐的小玩意儿炒到了与黄金等价。她将红药水盖好，连带着棉签以及药箱内的其他小药品一起顺手揣进了口袋。

少女打了个哈欠，起身走向桌旁的床铺，沉沉地躺下，任凭剧烈的疲倦感在黑暗的掩护下从四面八方涌来，迅速将她吞噬。唔，在夜幕降临之前，她必须抓紧一切时间养足精神。

她最后抬手看了眼紧握在手心上的紫色水晶，幽光已逐渐消散，唯留下它晶莹剔透的表面，反射着她疲倦的容颜。它未经雕琢，却自然成形，捧在手心里像一颗心，是一种没有任何瑕疵的完美。

玻璃和水晶的透明是近似的，但在构造有很大不同，正如一个人展示给世界的姿态——外表或许相似，内在却是截然的不同。透过那模棱的外表，她仿佛又看到了另一个身影，另一个自己流连许久的祈愿……

美好的东西大多经不起摧残，譬如水晶，譬如生活，譬如……爱。美好这一定义，从来就是一件千回百转的事。不曾被离弃，不曾受伤害，怎懂得爱？爱，源自生活，源自别离，源自永恒。

相信你也跟我一样，拭目以待着今晚的精彩演出吧……她笑了笑，重新将项链系好，紫色水晶紧贴胸前的肌肤，与她的心紧紧相连。就让我，带着属于你的一份，一起并立向前吧。

脆弱的心只有破碎过，才能闪亮出新生的锋芒；拥抱每一道过往的伤痕，才能成就现在的我；历经摧残，才能璀璨。

时光或许是一条川流不息的河，是非成败，皆无定数；唯有思念，能让这一切得到暂时的、虚幻的逆转，而我所期望的，便是在这点点滴滴的无数浪花中，寻找到属于你的痕迹。

她来自狼国的帕雅丁家族。

狼国位于保护区的南境，土壤肥沃，子民众多。在历史上，统一的狼国历来都是保护区境内的强国，综合实力稳居保护区前列，军事实力尤为强悍，曾经多次在正面战场上击败过其他诸国的联军，还在角与牙之战后趁势吞并了鹿族与羚族原有的领地，一跃成为保护区面积最大的国家，雄据大半个南方。狼国也是保护区诸国中，唯一得到人类的认可，并称之为“国”的动物政权——这可是连贵为人类排头兵的犬族都没能享有的待遇呢。

不过很可惜，狼国大一统的时间实在是太有限了，在大部分的时间里，这个传奇的国度都处在内部割据混战的分裂局面。

狼国拥有自己的年代记录——一般统称为狼历，而随着狼文化的影响力渗透，狼历至今已成为保护区内绝大部分国家的通用纪年，作为与人类和犬族所使用的公元纪年的区分。一般认为，公元前970年是狼历元年——史料记载，这一年，狼族崇拜的天狼星爆发了一次激烈的氦闪运动，光芒覆盖了半个夜空，连月亮都显得黯然失色，而在此之后，有关狼等其他动物的奇幻记载便屡屡出现在记录之中，各地文化中的魔法元素也日益浓厚起来。后世的狼国史学家们认为，这次事件代表奔狼的时代到来，遂以此年开启狼历纪元。

保护区境内的狼国建立于狼历3017年（公元2047年），经过选王会上各氏族、部落的一致推举，科尔沁家族的巴图被推举为狼国唯一的王，他也是狼国历史上的第一位王，众狼均尊称其为“生而为王的巴图”；而当巴图去世后，他的儿子——被后世称为“篡夺者”的克里木强行解散了选王会，将选王制改为父死子继兄终弟的世袭君主制。科尔沁王朝就此开启，王朝持续九十三年，共历经七位狼王，期间参与包括“铁血之战”“角与牙之战”“爪牙战争”在内的多次战事，王位经由“篡夺者”克里木、“狼语者”弗雷迪、“红王”阿尔泰、“黑王”理查德而传至“黑太子”布兰登时，狼国已成为保护区内面积数一数二的强国。

但一切正如科尔沁家族的箴言所述：“否极泰来，物极必反”，王朝兴衰终有定数，没有谁可以获得永恒，当科尔沁王朝的荣耀达到极点时，周遭的虚空却突然打了个哈欠——狼历3110年，科尔沁王朝最后一位狼王托伦在征途上意外猝死。年轻气盛、被称为“战神之子”的托伦执着于为狼国开疆拓土，却并未娶妻生子，只有一个与农妇所生的私生子琼斯，而且没有留下法定继承人的指示。分封制之下，遍布狼国各地的诸多家族拒不承认私生子的合法性，纷纷宣布脱离科尔沁王朝的管辖，并为了争夺领地而相互开战，私生子琼斯在不久之后也死于法兰家族发起的篡位战争中，科尔沁家族的主城被夷为平地，就此消失在历史的长河深处。

原本统一的狼国竟在一夜之间分裂成大大小小十六个邦国诸侯，列王纷争，群雄逐鹿。历史上，一般将接下来的三百多年混战称作“战狼时代”，或者借用人类的词汇而简称为战国。

混战持续了三个多世纪，经过长期的兼并战争，作为乱臣贼子而兴起的法兰家族已经占据了狼国接近一半的领土，对其他家族构成了压倒性的优势，可最终统一的号角却吹响于狼国北部的洛城。洛城城主、布莱克家族最后的男嗣路易在去世之前留下遗嘱，请求自己的挚友莫迪斯继承家族的领地。莫迪斯率领全城军民浴血奋战，在狼历3480年的洛城大战中彻底击败了法兰家族的十万联军。此后又经历十多年的统一战争，莫迪斯于狼历3490年击败了所有劲敌，再度统一狼国。莫迪斯效仿人类历史上的一位征服者，将所有战败者的佩剑全部收集，在洛城的王宫中铸成铁王座，作为狼国大一统的象征，同时标志着铁王座时代的降临，而他也因此得到了“征服者”的雅号。

再度兴起的狼国犹如勃勃生机、万物竞发，以雷霆之势再度震慑寰宇，仿佛又要给保护区带来一段全新的风云变幻。可谁都没想到，铁王座之下的这个全新大一统，仅仅持续了十年。

狼历3500年，“征服者”莫迪斯去世，死前同样没有留下有关继承人的遗嘱（有学者猜测他是故意的），狼国也因此再度分裂，一分为三——养子洛戛，古戛纳家族之主，近水楼台先得月，抢占洛城与铁王座，横贯狼国北境，建立真狼政权；养子阿克拉，帕雅丁主父，以莫迪斯所留佩剑为名号令天下，在东方建立灰狼政权，以仁义信于天下；征服者之子霍尔则在极地家族的支持下，于富饶的南部建立起颖狼政权。狼国三分，史称“狼国之志”。

因为理念的不同，曾经要好的三狼已经没有任何和解的可能，三国都希望击败其余二国一统狼国，但是谁都没有这样的实力。三大狼国中，真狼综合实力最为强大，拥有三国中最为庞大规模的常备军，主张贸易立国的颖狼经济富饶，却始终摇摆不定，虽然在表面上依旧臣服于铁王座，却依旧维持着独立，有时候也会选择和灰狼合作遏制真狼，而真狼与灰狼之间的相互攻伐更是让从事各种倒卖走私的极地家族大发战争财。主要战事集中在真狼与灰狼之间，为了阳和地区的归属权，双方在古戛纳河与阳和关隘沿线你来我往激战无数，互有胜负，虽然期间有过颖狼的两次调停，洛戛和阿克拉也曾在鸿门坂签署过和约，但是和平始终维持不了太长时间。

狼历3502年，颖狼王霍尔病逝，其子天一继承王位。天一长期患有眼疾，无法上朝主持公务，于是由其狼后——极地家族的寒凌代为执政，极地家族就此彻底把持了颖狼朝纲。

狼历3513年，灰狼先王阿克拉去世，次子江浪继位——后来，他被更多狼则尊称为少狼主。江浪继位后，狼国的内战达到了高潮，最终在狼历3514年末到狼历3515年的大战中，江浪领导的灰狼军彻底击败了真狼的全部主力部队，帕雅丁铁骑突破层层封锁，兵峰直指古戛纳家族腹地。别无选择的老洛戛只能选择臣服，颖狼也紧跟着宣布归顺。三国虽依旧各为其政，但在名义上再度归于统一，江浪正是名义上的狼国之主。

狼历3516年，随着人类的介入干涉，救亡组织成立了，而狼国作为保护区南部的强权，自然是保护区防务的重中之重。江浪被一致推选为狼国方面战区最高指挥，他指挥下的灰狼军队能征善战，鲜有败绩，多次打败敌军，无论是人类还是犬族，甚至包括保护区内的其他国家，都异常畏惧少狼主的名号。

但转折出现在狼历3516年末，犬族内部发生权力更迭，少壮派军官巴克在人类的支持下通过军事政变取代了主张与保护区各国和解的老统领。而为表示对人类的诚意，犬族立刻了出动十万大军，向狼国方向发起了大规模的攻势，江浪也迅速集结了三国联军应战。少狼主亲自指挥的灰狼军率先与犬族军队交战，双方刚开始不分胜负，灰狼方面的攻势甚至一度占据了优势，但本该配合包抄犬族军队侧翼的真狼军却在战事最紧要的关头突然后撤，而另一侧战线的颖狼部队为了保护辎重，根本无法跟上灰狼军队快速推进的战线，同样紧急停止了进攻。盟友的背叛令灰狼彻底陷入了孤军深入的不利境地，寡不敌众，粮草已尽，曾经显赫一时的帕雅丁铁骑也在犬族新训练的线列火枪手面前节节溃退，损失惨重。犬族方面很快抓住机会集中优势兵力全线出击，如冬日的暴雪般迅速席卷了整个边境地区。狼历3517年初，江浪在狼国东境的雪鸣山被犬族的十万大军合围，身边不过五千残兵，而依旧建制完整的真狼、颖狼军队，则只是在外围各守险要，毫无出兵救援的意思，虽看似近在眼前，却早已远在天边。

在这种绝境之下，著名的雪鸣山之战就此打响。江浪在派出最后一支骑兵突围之后，命令残余的部队系上红色围脖以表宁死不屈，与十万敌军展开了最后的厮杀，苍穹、雷暴、霆明、皓宇等灰狼重要将领先后阵亡。最终，犬族在付出惨重的伤亡之后，成功将血色的旗帜插上了雪鸣山巅——所有灰狼将士，全部阵亡。犬族将所有死狼的尸体集中堆积起来，一并焚烧，而当灰狼的后续部队赶到时，惨胜的犬族大军已然撤离，留下来的，是几千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残骸……

没人知道江浪是死是活。人类、犬族、保护区各国，上到君主元首，下至平民百姓，大多都认定少狼主已战死。只有灰狼这边一直坚持江浪还活着，但是很明显，这点声音太小了，根本不足以改变什么。雪鸣山之战后，失去少狼主与五千精锐之师的灰狼就此一蹶不振，而依旧保留完整军备的真狼、颖狼也相继脱离管辖，恢复了曾经的敌对状态，狼国再度回到三国纷争的局面。而灰狼诸臣在历经一番有关法理、血统的争论后，最终拥立少狼主的妹妹紫葡萄为王——这也是狼国历史上第一位狼国女王。

但是柳瓦夫人方面拒绝让紫葡萄继承江浪在组织上的地位，狼国方面战区的最高指挥变成了古戛纳家的洛戛，而老家伙也变得愈发趾高气扬，仿佛自己真的成为了整个狼国主人、莫迪斯的继承者。“跟阿克拉老弟斗了大半辈子，孤还真没想过，在熬走他之后，竟然还能再熬走他的大聪明儿子。”每当提及灰狼时，老洛戛总是如此肆意谈笑，“帕雅丁家怕是真没人了，居然选上来个丫头继续跟孤对着干。讲真的，要是孤再争点气，没准还能再熬到她的孩子上位呢。”

初登大位，即面临多事之秋。外战不断，犬族、真狼的军队不断蚕食灰狼的领地；内部动荡，很多灰狼封臣对于这个靠死去哥哥上位的紫毛小丫头并不买账，叛乱与变动时有发生，天崩地裂般的压力伴随着令人窒息的绝望一起袭来，几乎将一切吞没……

但紫葡萄没有选择屈服，面对真狼、颖狼的夹击，她始终在进行着最顽强的抵抗，以维护父兄留下的基业，事实上，她至今尚未满十六周岁，但正是这个小女孩，扶持着大厦将倾的灰狼一国，度过了最黑暗的时刻。她相信，也始终相信——那个少狼主没有死，终有一天，他将踏破世间的谎言与虚伪归来，重新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英姿勃发，枪出如狼，红色的披肩迎风招展，一鼓作气地击败所有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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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故事讲述完毕的那一刻，漂亮男孩竟不知为何突然抬爪示意禁声。早就憋着一肚子情绪准备集中爆发的剑齿虎被强行中断了施法，正欲质疑之际，却也似乎听到了一丝动静——在听力的极限之处，他仿佛听见了阵阵狼嚎。

悠悠苍歌在流浪，最恨桎梏锁链长；长夜蛰眠惊觉醒，尽唤风云月下狂。其后隐隐透露着的，是悲怆，是凄凉，更是不屈不挠的顽强……

或许这声召唤，属于他们在另一个世界里的同伴。他们在那里活跃，在那里沉醉，在那里唱响着属于他们的野性之歌——生灵自由，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