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灵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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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吾名天罚

“唉,说来可惜,若是你那老不死的母亲当初没有蛊惑妖魅,阿克拉没准就能迎娶孤的姊姊,我们眼下也就本该是一家人了……”

却见洛戛的双眸以那对金橘瞳孔为中心,在不经意间迅速向外延展出万花筒般的金色纹路——几乎与此同时,他的周身仿佛同样溢出了无形的气息,裹挟于他腐朽、窒息的话语之间,迅速加快着蠕动的速度。

眼睛是心灵的天窗,自然也能与心灵的力量紧密贴合,并通过催眠的术式向外施加蛊惑。从而达到操控他人意识的效果——这是他年轻时便已熟练的技能,手段早已烂熟于心,且发动的途径又格外隐蔽,以至于周遭围观的诸位元首竟无一人察觉,只是单纯觉得老狼王是以自己长辈的身份,对年轻小雌狼施加普通的说教罢了。

而与之相对的,是紫葡萄正在急速收缩的瞳孔——她从未见识过老洛戛如此卑劣的手段,提防与准备更是无从说起,仅仅是被对方的动作吸引着走了半分神,黑暗的气息便已趁机悄然伸出了触手,将她周遭的空间、时间甚至是自主意识悄然吞噬,直拖拽向黑暗的深渊。

“不过似乎现在也不迟。孤倒是有个不成器的私生子,若是两家联姻,再铸狼国一统,岂不美哉……”

洛戛的嘴角却忽的浮现出了一丝表情,那是与感情无关的,极为稀薄的冷笑。余声回荡,音符自四面八方向紫葡萄禁锢而来——她只觉一双双无形的黑手凭空出现,捂住了自己的嘴,遮住了自己的眼,扼住了自己的喉。她无力挣扎,无法呼救,只能任凭它们将自己吞没,世界也随即立刻陷入了一片黑暗……

然后——

她突然感觉胸口一热,一股炽烈的紫色光柱登时穿膛而过——那正是之前她佩戴项链时,作为挂坠的魔狼石英所在的位置,恰好紧贴在心脏的部位。

尽管此时此刻,那个位置已然空无一物,但她还是能够感受到它的余温,甚至是依稀听见兄长的声音。

“不,你错了,洛戛。”她只觉前所未有的勇气鼓动着自己,剧烈收缩的瞳孔也一瞬间恢复了正常。紧跟兄长的声音,她一字一顿,说出了帕雅丁一族绵延数百年的箴言——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言毕之时,缠绕在她身体与内心深处的那些无形触手登时粉碎。

“哦?”洛戛后退了两步,愤怒、郁闷而又有些困惑地望向她,好奇着为何自己如此近距离的催眠与蛊惑竟没能奏效。方才的精神交锋中,几乎是在触碰到她灵魂的一瞬间,他似乎是有些失了神。

“魔狼的意志只会属于真正的狼王。”虽然她的脑袋依旧低垂,但在场的诸位,无论是胡狼、鬣狗、豺还是狮子与老虎,都能远远地感受到她那压抑满腔的愤怒,“洛戛,非要我说实话吗?父王与兄长带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吗?你根本不懂什么是抚慰民心,你所追求的只是铁血手腕、穷兵黩武——是的,你的统治虽然可能会取得暂时的胜利,但终究不会长久,因为被压迫的人民必然会奋起反抗,即便是以卵击石,也会前仆后继,一波接着一波,直至最终推翻你的统治!这就是你与我信念的区别,也是你绝对无法获得魔狼意志承认的真正原因!”

刹那间,洛戛的瞳孔也开始了急剧收缩——他分明看到了,也似乎是只有他看到了,在小雌狼那纤细、娇小的躯体背后,竟悄然浮现出了一个古老而又神秘的狼形倒影,虽是转瞬即逝,可轮廓乃至细节却均可一览无疑:透明的水晶质地遍及周身,又如一轮残月般虎踞龙盘,蓄势待发,电光火石之际,狭长的双眼闪过一丝幽暗的紫光——

阿克拉和江浪?

不,这分明是——古老的魔狼纹章,魔狼君黑桑跨越千万年岁月,延绵至今的意志。

拜托,有没有搞错,阿克拉甚至是少狼主也就算了,为什么就这种小姑娘,也能得到往昔魔狼君的认可……

但他到底还是洛戛,统领狼国北境的一代枭雄。在魔狼纹章一闪而过的瞬间,他也立刻恢复了正常的意识。“又是这套说辞,拜托,你们倒是有点新意呀。从你的父亲、兄长再到你……呵呵,真不愧是一家子狼……不过很可惜,光靠耍嘴皮子是成不了事的,反倒是那些家伙们一个个的全都走光了,孤却依旧还是活得好好的……”

老洛戛顿了顿,随即狠狠道:“不过很快,你就该知道究竟是谁对谁错了……强者创造历史,庸者繁衍种群,这是历史的必然。强者追求的是被这个世界记住名字,万古流芳。而庸者追求的是原始动物一般的延续基因,苟延残喘。只有在强者的统治下,上层与下层方能合理运作,各得其所,若是让一群庸者说了算,国家岂不是得翻了天?孤是真不理解你们这帮虚伪的家伙,怎么就……”

砰!门前剧烈的碰撞声打断了洛戛的发言,众人的注意也随之迅速转移,将视线一齐投向前殿——

议事厅的大门已然洞开,两名持剑卫戍的黑豹武士有些踉跄地倒退了进来,“放肆,这里是诸位陛下元首与会的地方,岂是小小志愿军可以擅闯的,还不速速……嗷——”话音未落,伴随着两声惨叫,两只黑豹被一前一后被扔飞出去,议事厅门户随即洞开。

直到这时,大家方能看到眼前来客——闯进来的是一只斑斓猛虎,站立于门前的他有如黑塔一般壮硕,身着志愿军的灰色衣袍,他没有携带武器,只是在小树干般粗细的右小臂上系着几圈链锁,顾盼之际极有威势,以至于全场都深深感受到了他强烈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也同时觉察到了自他身上散发的一股浓烈酒气。胡狼可汗、熊王范与豺酋纷纷按剑而跽,狮中之王更是拍案而起,厉声质问道:“来者何人?安敢擅闯会议?”

“在下不才,无名小卒而已。”猛虎斜着眼睥睨周身一圈,随即大踏步穿过厅堂,以蔑视在场所有元首大人们的傲然姿态闯到了圆桌之前,“只是有些事情,想替朋友讨个说法。”言罢,他抬起双臂,在胸前以左掌包裹住右拳,表面上看去好像是在拱手行礼,实则却将骨节揉捏出嘎嘣嘎嘣的清脆声响,比起问好,似乎更像是在向诸位大人们示威。

“朋友?哪个朋……”恩格拉拉里克方欲继续询问,却又被门前又一阵喊叫打断——“啊,啊哈,还是来晚了一步……大叔您别太激动啊,不至于闹到这里……”

抬眼间,却见漂亮男孩正扶着门框大口喘着粗气,显然是一路紧追着跟过来的,而脚边的门槛上则趴着几乎瘫软成烂泥的剑齿虎,同样是上气不接下气,汗珠滚满了涨得通红的脸颊。

“不过……话说回来,大叔您跑的还挺快,差点……差点没给我追死……”大漂亮可算是喘匀了气,他锤了锤有些酸软的后腰,一瘸一拐地挪进了大厅。

“三子,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狮中之王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漂亮男孩,“你不是应该守在东部边疆区吗,什么时候偷摸着溜出来了?”

“啊哈老爹老爹,这个过会儿再说,先来介绍下……”漂亮男孩尴尬地咧了咧嘴,同时一把提溜起了一旁门槛上的剑齿虎,“这是我新交的哥们儿,他们都叫他剑齿虎……老弟,这是我爹,人称狮中之王,嗯,之前跟你介绍过,他老人家,那可真是——英明神武尧天舜日爱民如子爱国如家勤政修明事必躬亲……”

“得了得了,现在可不是拍马屁的时候。”老狮王狠狠瞪了眼大漂亮,“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那这位又是什么情况?难不成又是你在外面惹是生非了?”说罢,他指了指眼前那只壮硕的雄虎。

漂亮男孩方欲继续解释,却见雄虎忽然抬起右臂示意打住,“我来说吧,小殿下。”他的目光绕过狮中之王,一一扫过圆桌旁的豺酋、熊王与老蜜獾,最终定格在了——正对面的虎王谢利可汗身上。

“可汗大人,在下伟伦,有要事请教。”老虎拱手行了礼,“听闻此次江都的行动,可汗大人曾许诺小豺王殿下预备船只,以供远征部队撤退,却最终失言,并未派遣船队前往江都港口接应,不知可有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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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就在十几分钟前,他们仨还在酒馆二楼的长桌厅内觥筹相错。伟伦那两个不胜酒力的部下早已喝趴了睡死过去,剑齿虎在勉强干完第二杯酒后也借着上厕所的名义偷偷溜了号,只剩下伟伦和漂亮男孩这二位,你一杯我一杯的喝了个旗鼓相当;不到一顿饭的工夫,喝空的木杯便已在桌面堆成了小山。两位的壮举自是吸引了一众无所事事的食客,在一旁围看他俩的观众比先前野猪闹事时候还要多,甚至都已经有人在私下里开了赌局,为这一狮一虎分别下起了注。

漂亮男孩到底是年轻了一点,酒力略逊一筹,十几杯麦酒下肚,对面的伟伦脸不红心不跳,依旧是轻描淡写、谈笑风生,仿佛是比喝水饮茶还更潇洒,而漂亮男孩则已有些左右摇晃,站立不稳,隐约可见几分醉意了。虽是败相已现,可大漂亮却毫不在乎;他本就性情豪爽,酷爱交往天下友人,可惜在狮族身为王族贵胄,难以交结什么真心朋友,心中未免有些失落;然而此次瞒着老爹出来闯荡,不仅收了个剑齿虎当小弟,还凭着自己的酒量本事结交了伟伦这样的好汉,实是高兴至极,哪有心思计较这些呀!

人一喝多了就容易上头,口无遮拦地乱跑火车,动物也不例外。眼下,漂亮男孩竟然扶着桌子,开始吐槽起了自己的父亲,从父王对自己的苛刻要求,再到打发他到东部边境镇守国门,以及天天给父王打小报告的迂腐部曲们,弄得他偶尔像这样跑出来玩一趟都得提心吊胆的……说到后来,他干脆彻底敞开心扉,把此次偷摸着溜出来参与的江都之行也都前前后后的说了个痛快,虽是长话短说,却也并无隐瞒,对种种倒霉、吃瘪的丑事,更无文饰遮掩,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了最后那场惊心动魄的港口突围一战。

伟伦本来倒也饶有兴趣地听着大漂亮如说评书般手脚并用地讲解那一晚的激烈战斗,谁知在听到小豺王被放鸽子那段时,放逐者却忽的皱起了眉头,“等一下,你说我们虎族也有参与行动,但最后却失了约?狼女王一行远征遇险几乎全灭的消息我确实略有耳闻,犬族那边的情报早就流传过来了,可关于具体细节就不怎么详细了。你说的是真的吗?”

“大叔你不知道也正常,毕竟这也不是官方层面的约定,纯属是你们的谢利老大给小豺王私下里打的空头支票罢了。”漂亮男孩又喝干了半杯麦酒,正咂巴着嘴吐出自己浮肿的舌头,“方才听那两位虎兄弟所说,伟伦大叔也曾受到过谢利的不公正对待?嗨,这混球可真不是个东西,要是有机会当面质问他,小爷我必然狠狠揪着他的脖子,就这么一下一下的好好拿捏一番……”正说着,他竟然将酒杯扔飞到一旁,对着面前的空气开始了无能狂怒似的打拳。

激烈对空输出的漂亮男孩并没有注意到,一旁的伟伦在不觉间已然放下酒杯,眉间纹路锁得愈发紧了,似乎是在考虑着什么。半晌,放逐者忽的站起了身,“小殿下,你真的想要去找可汗大人讨个说法吗?”伟伦的话语异常坚定,看起来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啊,是啊。”漂亮男孩酒劲正上头,根本无瑕顾及考虑到别的七七八八,便不加思考便脱口而出了。

“好。”伟伦突然低下了头,自阴沉的表情中悄然勾起了一丝冷笑,“那我们就——走吧!”话音刚落之时,残影尚且停留原地,可到了下一秒,老虎便已在众目睽睽之中如一道闪电般掠过视野,自磨洋工一般于门口磨蹭的剑齿虎面前一闪而过,消失在众人面前。

漂亮男孩一惊,入肚麦酒大半化作冷汗纷纷流出,顿时醉意全无。他赶忙冲到长厅尽头的窗台向大街上看去,却见伟伦已然夺门而出,逆着人流朝内城的方向一路绝尘而去了。

“完蛋,他不会真的要强闯救亡议会去找谢利讨说法吧!”又是嘴欠惹的祸,漂亮男孩恨不得当场扇自己几个大耳巴子,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此时此刻唯一能做的,便是拉上吓得瘫软在旁的剑齿虎一道,紧跟着冲上了商业街连接杜巴堡的主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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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跟先前紫葡萄矛头直指老洛戛时类似,此时此刻,在场所有大佬再次将目光一齐投向了落座于圆桌最里侧的谢利可汗。胡狼和狐后屏息凝神,豹女王脸色煞白;洛戛也不再与紫葡萄争辩,而是饶有兴趣地斜靠在一旁的屏风前,好像很是期待接下来的事态发展;鬣狗女王桑琪则是躲在一旁发出幸灾乐祸的嘻嘻声,似乎是并不在意眼前这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

再看向伟伦所面对的虎王,他看起来并没有表现出当事者该有的惊慌失措,反倒是依旧稳坐如山,一副事不关己的淡漠。“淡定点,放逐者老弟,你已经僭越太多了。”对于眼前的伟伦,可汗有些嗤之以鼻,他甚至都懒得替自己争辩,只是悠闲地以双臂抱胸,身体向后倾斜靠住椅背,“我的所有决定,都是为了虎族的利益服务……呵呵,好多年不见了,你可真是一点都没变。”

一点都没变?呵要是伟伦也能对他说出同样的话就好了。十五年前,初登王位的谢利那时还是个身高体壮、面容修整,精神焕发的精壮雄虎,同时也是伟伦所敬重、尊爱的领袖;可是眼下,年近五十的谢利早已萎靡了,如铁丝般杂乱的胡须随意包裹着双下巴,腰围变得和身高同样惊人,突出的便便大腹让他的身形甚至比旁边年长十岁的狮中之王看起来还要更显佝偻,深陷于黑眼窝之下双眸也不再如曾经一般炯炯有神,反而是充斥着商贾之辈的狡黠与卑劣。可汗向来物欲旺盛,同时也很懂得享受,这一点他确实没有变……

他和他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了,伟伦有些痛心地想着,谢利如今终究只能是他的国君,而不再是昔日的朋友。

“虎族利益?可汗大人,请您告知在下,损害盟友的力量,寒了朋友的心,最终让自己在未来的危机中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如此就符合虎族的利益了吗?”他如此说道,恭谨中夹杂着愤怒,冰冷中裹挟着悲哀,“可汗大人,请给在下一个说法,难道在您看来,所谓的虎族利益,莫非就是正大光明的损人不利己吗?”

“盟友?朋友?伟伦老弟,忘记你是谁了吗?”谢利轻蔑地笑着,笑声虽有些刻意,可嘲讽意味拉满,“虎有什么朋友?狮子?豺狗?还是灰狼?可别了吧,猛虎向来独行,牛羊方才成群……哦,不过看起来你确实有朋友了,连狮族的小陛下都能拿你当哥们啊……呵呵,离开虎族十年的放逐者,真的还能再为虎族的利益服务吗?我这里可是要打一个问号的。”

伟伦的双眸中闪过一丝失落,他踌躇般的咬了咬牙,强行抑制住自己的怒火,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说道:“可汗此言差矣,在下考虑的是虎族的长远发展,至于这位小殿下,也是我……”

“呵呵得了吧,大围脖花了多少钱请你来这里恶心我啊?”谢利的尖酸发言打断了伟伦,“放逐者,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个称号,可你也只能是个放逐者,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只会以情绪操纵自己的行动,难不成你敢说,长期沦落在外当佣兵的你,能比本王以及属下一众幕僚更懂得如何治国理政?别开玩笑了!趁着现在我的心情还算好,赶紧利索点滚出去,否则的话……”

“否则怎样呢?”即便是方才连饮十多杯酒,伟伦依旧是不动声色,可到了眼下,他却已然有些涨红了脸,话语间也丝毫不再掩饰自己的焦躁与愤怒,硕大的右手自身前猛地环绕而过,紧紧握住了腰间的剑柄,“陛下可否还记得卡里可汗的往事?若是您真的依旧执迷不悟,在下别无选择,只能——”

可就在他即将亮剑出鞘的一刹那,自上而下一道音浪突如其来——“闹够了吗?!”虽是女声,且略显苍老与沙哑,却依旧极具威严,仿佛还裹挟着无形的力量,竟将身强力壮的伟伦压制在当场,浑身上下无法移动分毫。

正惶惑间,又一道音浪紧随而至:“以下犯上,成何体统?速速退下!”伟伦只觉胸口一紧,腿脚也酥软了,他有些踉跄地倒退两步,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腰间佩剑也好似低头丧气般垂下头,失落地滑出了剑鞘。

诸位元首大大们一齐收起先前的随性、闲情与若无其事,纷纷屏息凝视台阶之上——老祖宗出手了。

却见房间尽头的高台之上,被大家尊称为柳瓦夫人的雌狮不知何时已然起身,她睁开的双眼中充盈着激荡的金色光芒,金银相间的发丝也如鬼魅般披散开来飘荡于半空,但见神色似电,炯炯如神,褐色长袍亦为能量风暴激荡起衣摆,表情虽依旧平静如初,可居高临下扫视而来时,自有一股凌人的威严,不说被她直视的伟伦。就连不远处被余光扫过的剑齿虎与漂亮男孩,都不由得内心一阵发麻。

柳瓦夫人的魔道力量之强,大家是知道的,论起法力,在场诸位可能没有一个能望其项背的。年逾九十的老雌狮驻颜有方,使自己长久维持在三四十岁左右的容貌,同时还能将魔道力量融入自己的声音,以达成只要稍稍开口便能震慑全场的作用——私底下不少动物将其偷偷称为狮族的“皇家大嗓门”。

虽然是整个保护区的精神领袖,可她却经常回避表达意见的机会,只是交给巴希拉等部下或者其他元首大人们打理,不过这并不代表她毫无存在感。她始终清楚眼下组织内部的格局——洛戛总是会故意刁难年轻的小女王,狮虎之间百年乃至上万年的血海深仇,还有野犬与胡狼、鬣狗与豹、熊与獾等等无可调和的矛盾,在场诸位相互之间不说是亲如手足,也起码是貌合神离,但她并没兴趣去调解他们之间的私人恩怨,只要他们还能在表面上维持松散的同盟并愿意为组织所差遣,就足够了,那些可能破坏现有平衡的、不适宜放到台面上争辩的尔虞我诈等其他次要矛盾,自是先按下不表的为好。

至于伟伦这种以下克上的僭越行径,则是她无法容忍的,她虽是不见得有多喜欢谢利的狡诈,可至少从目前来看,比起身为无名小卒的放逐者,她显然更要倚仗谢利所统领下的虎族力量。

谢利自然也是明白这点的,他颇有些得意地望了望为自己站台说话的柳瓦夫人,随即更加威风凛凛地一拍桌案,趾高气昂着道:“听到了没有,放逐者,赶紧滚出去!念及你曾经的忠心耿耿,本王这次便不再与你计较了,可若是下次再犯,定当严惩不赦!”

伟伦终于缓缓是站起了身,望着不远处正极尽所能吹胡子瞪眼的谢利,他的眼中眨眼间闪过了很多——失望、痛苦、遗憾、愤怒、无奈……可忽的,他突然仰天大笑:“严惩不赦?自从谋逆挟持卡里可汗之后,在下本就是罪命一条,能支撑到今天,全凭着对虎族的赤胆忠心,可事到如今,却连这点小小可怜的效忠都不被承认,在下又有何意义可言呢……放逐者,呵呵,现在听来,这倒是个挺不错的好称呼……”

他猛地抬起右手,揪住自己的前胸衣领,伴随着手臂上铁链的碰撞声以及皮料、布匹分裂的声音,他已将胸前所绣的虎族纹章连带着志愿军的灰色衣袍一齐撕下,露出了衣下紧凑、饱满的肌肉,所见纵横相交的并不全是老虎特有的青色条纹,也有一些红得发黑的、触目惊心的伤痕——不用说,这正是当年他为劫持卡里可汗,与虎王帐下一众护卫士兵大战时所留的……

“从今天开始,在下便是一个真正的放逐者了。不是虎族将军,不是爱国者,也不再是什么雇佣兵与志愿军。从此以后,在下只为自我效忠。”他将撕碎的衣物与虎族纹章狠狠摔在地上,随后向周遭各个方向拱手道:“柳瓦夫人,可汗大人,小狮王殿下,狼女王陛下,还有其他诸位元首大人们,人各有志,风流云散。从今往后,我们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江湖路远,就此别过,山高水长,还望后会有期!”

狂笑的老虎就此转身离去,他的笑声直到走出议事厅后良久方才逐渐消散,留给与会的诸位大佬死一般的沉寂与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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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漂亮,这次你也来了啊。”谁都没想到的是,沉寂半晌之后,却是柳瓦夫人主动打破了议事厅的沉默。重新安坐下来后,她双眼的光晕已然退却,恢复成了原先的慈祥目光——直到这时,剑齿虎方才看清,她竟分别是湛蓝与纯金的异色瞳。“上次见你时,你还是个十几岁的娃娃,现在都长成一个漂亮小伙了。呵呵,真挺有你父亲当年的风范,奶奶可欣慰啦!”柳瓦夫人的声音不再震慑全场,虽依旧有魔力加持,却也仅仅只是普通的扩音功效,此时此刻,她正像是普通的家族长辈一般对着台下的漂亮男孩微笑。

“诶,奶奶好,嘿嘿,奶奶看上去又年轻了许多呀!”漂亮男孩这才想起来方才没给柳瓦问好,忙挺直了腰板,毕恭毕敬地低头行礼,动作幅度极大以至于近乎夸张——但这也正常,毕竟柳瓦夫人可是已故西街二任王勾鼻的王后,也就是漂亮男孩爷爷的弟弟的遗孀,比他老爹还要高一辈,若是按辈分来讲,漂亮男孩还得叫她一声叔祖母。眼下虽为表亲近,左一声奶奶右一声奶奶叫的不亦乐乎,却也属实合情合理。

“呵呵呵,你呀,还是跟以前一样俏皮。”不得不说,大漂亮到哪里都是称职的气氛活跃担当,这会儿当着一众元首大佬的面,同样引得柳瓦夫人不由得咯咯直笑,“也别说其他的了,继续之前你没说完的话题吧——介绍你的那位朋友。”

“啊?朋友?”漂亮男孩有点懵了,“那个,呃,奶奶,您刚才不是把他,给赶走了……么……”正说着,他不禁悄悄瞥了瞥地板上伟伦留下的破碎衣物。

柳瓦夫人又是一阵忍俊不禁,“不是老虎,是你身边那个——对,他叫什么来着?是美洲豹吗?还是棕鬣狗?”她抬手,一束金色的魔法微光照亮了她所指的路径,直直通向了漂亮男孩身旁。

当看见金色光粒组成的路径串联到自己身上时,剑齿虎也同样是吃了一惊,他虽不明深意,却还是连忙学起漂亮男孩先前的样子,向台阶上的柳瓦夫人单膝点地。

漂亮男孩也方才恍然大悟——老祖宗所指的并非伟伦大叔,而是一直待在自己身边的剑齿虎老弟。“啊哈,这位啊,不好意思搞错了……”他咧了咧嘴以缓解尴尬,“这位啊,是我这次在江都动物园里新收的小弟,那些两脚兽都叫他剑齿虎,他呀……”

大漂亮就这么一五一十的将剑齿虎给介绍了一番,包括他的种族、他的能力、他此行的所作所为与功劳苦劳等等。当然,大狮子并没有说明剑齿虎是被某股神秘力量自远古裹挟而来,只说了他是动物园基因技术克隆出来的产物,至于他语言能力的由来,自然也是匆匆三两句话便即带过了。

剑齿虎此名一出,自是又引发了旁观诸位大佬们的议论纷纷,各种流入耳中的只言片语不在少数,有嘲讽的,有质疑的,当然更有夸耀与感慨的,弄得剑齿虎自己都有点尴尬了。我去,怎么到哪里都是这种待遇……致命刃齿虎这个种族在当代真的人气这么高么?不光人类斗兽党疯狂,就连动物阵营这边都是如此浮夸啊……

“哦,克隆的剑齿虎是吗?”柳瓦夫人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像其他大佬一般惊讶,依旧维持着她特有的慈祥微笑,“尽管一直以来,我们都公开反对着克隆动物,觉得生命正是因为它的不可重复性方才伟大,而可以被重复的生命根本不值得敬畏,因此认定克隆生命是对生命的亵渎……不过现在来看,或许我们错了,克隆生命出自原始的生命,自然也属于生命。生命总会寻找到属于自己的出路,这点确实没错,像这位剑齿虎小同志,不是就是靠着自己的努力摸索出属于自己的智慧与人形态了么……”

“奶奶说的对啊,奶奶真是太英明了!”漂亮男孩自是忙不迭的继续拍马屁。

“所以说,这位小兄弟对今后有什么想法吗?”剑齿虎不敢抬眼直视台阶上的老雌狮,他只觉柳瓦夫人的声音仿佛一条无形的蛇,一圈又一圈的在自己周身盘旋着,并在脑海中激荡出一轮又一轮的回音,“奶奶这里除了那些黑豹以外,还空缺了几个近身侍卫的职位,如果小同志不嫌弃的话,不妨……”

漂亮男孩连忙插话道:“那个,其实奶奶,我这位兄弟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了……”他虽平日里老不正经,却也重情重义,剑齿虎先前在船上对他所说的话自是半点都没忘,“早在回来之前,我就已经答应过他了,他说等见完您之后,他就要……呃,就要……”他犹豫半晌,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口。

“没错,是已经说好的啦。”直到这时,从进来开始便一直沉默的剑齿虎终于出声接过了漂亮男孩的话茬,“之前在船上的时候,漂亮哥便已经答应了我,说是等从恩戈罗格回去以后……”

自他开口那一刻开始,周围几乎所有大佬都纷纷凝视着他,期待着他的发言,却唯有漂亮男孩的脸皱得跟个苦瓜一般,大狮子悄然叹了口气,稍稍背过身去,似乎是不忍心去听那先前已经约定的诺言……

“说是等从恩戈罗格回去以后……就让我加入他的部曲,并在今后与他一同并肩作战、荣辱与共。我也已经答应他了!”

“啊咧?!”漂亮男孩猛地转过身来望向他,迷茫的神情分明透露着不解与震惊,剑齿虎则悄悄回了他一个略显得意与俏皮的上扬嘴角。

要谢,就谢谢你那天放映的灭绝动物历史年表去吧……

不过,也确实是舍不得你们,舍不得紫葡萄,舍不得小豺王,舍不得灰满、洛波、格林和布兰卡,当然也少不了你,大漂亮……

谢谢你们……因为你们,我今后的人生从此有了奋斗的方向,并必将活得精彩无比。

大漂亮到底是跟他有着过命交情的好哥们,眨眼间的工夫,便已了解了相互的意思,“对的奶奶,没错没错,我们确实在之前就已经说好了!”漂亮男孩赶忙顺着他的话说道,“奶奶啊,您老人家德高望重,难道就忍心拆散我们好兄弟俩吗?”正说着,他还不忘装委屈般的嘤嘤两声,同时搂住了身边的剑齿虎,这自然又引起了包括柳瓦夫人在内的周围一众大佬们的阵阵笑意,唯有老爹恩格拉拉里克的脸阴得吓人,一副丢脸至极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好吧好吧,既然是先前就有过约定,那奶奶就不跟你争啦!”柳瓦夫人过了好久方才逐渐平息了笑声,“话先说在这里,这位小兄弟远道而来,就算是咱们的客人,你可得好好招待人家;别到时候人家受了委屈,又要跑到恩戈罗格来要找奶奶,若是真到了这一步,奶奶那时可就不会再惯着你咯!”

“夫人与小殿下愿收留在下,令在下能有幸效忠于救亡组织的旗下,为生灵自由的未来而竭尽全力、尽己所能,小辈实是感激不尽的啦!至于加入狮族、贸然跻身于兽中之王的行列,则更是荣幸之至、三生有幸!在下今后定当为夫人、为狮王陛下、为小殿下赴汤蹈火、鞠躬尽瘁、在所不辞!”剑齿虎倒也没忘记漂亮男孩先前的科普,柳瓦夫人虽然已身为救亡组织的精神领袖,按理说不再与其他任何国家政权有任何的偏袒与瓜葛,可说到底她也还是只狮子,于是他在夸耀救亡组织的同时也趁机给狮子一族拍了拍马屁,几乎把自己这段时间学到的华丽辞藻全都投了进去,一连串中二话虽听起来巨尬无比,却也算是表明立场并顺便跟柳瓦夫人套了个近乎。

唉,说实话,活在这个新世界还真挺累,不光要靠着力量保护好自己,更得学会察言观色,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说什么样的话,不能像以前一样任着性子直来直去——莫非这就是大漂亮口中的所谓“规矩”?呜呼,他也说不清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如此也是甚好,呵呵……”正说间,柳瓦夫人好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一次问道:“那么……小兄弟,话说回来,你叫什么名字?”

啊?名字?这下可轮到剑齿虎发懵了。好家伙,这一路过来,看着别的动物如此多精彩、贴切、上口的名字,他自己却真没想到自己究竟该叫什么名字。自从动物园认识大家以来,只有漂亮男孩会亲切地叫他一声好兄弟,紫葡萄、灰满、月眼等有些交情的朋友则一般称呼他为“剑齿兄”“剑齿老哥”;至于那些关系更远的豺狼,甚至连一声剑齿虎都懒得叫,大多不耐烦地统一口径为“喂”或者“那谁”。

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我究竟该叫什么名字?

正当他一阵愕然之时,却忽觉混沌的大脑深处一阵电光火石,一股思绪拖拽着他的意识,自一幕幕往事的碎片前飞速掠过——

远古时期的群山缭绕,雾气蒸腾,森林与草原的边界线直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太阳已被地平线遮掩了半边的面容。夕阳的余晖之下,猛犸、大地懒、土著马、野牛等史前动物正在进行着壮观的迁徙,而在它们的周遭,恐狼、惊豹、山狮、灰熊等掠食者同样也在蠢蠢欲动。

自己身处往昔的幼年身躯之内,坐落于足以眺望一切的小山包上,身边则矗立着那个自己曾经无比熟悉、憧憬,如今再看却已稍显陌生与疏远的身影——竟是自己的父亲。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不错的,正是昔日里父亲沧桑、风霜的声音,“我们这些历史,所给予你的不是生活的经验与先例,而是激起的热情与憧憬。待我走后,你不必再向他们提起我的名字,也无需再让他们知晓我的存在。诸神皆已陨落,黄昏之下,生灵黎明。”

“我的孩子,过往所经历的一切,都不过是上天赐予你命运的点滴,希望你能背负过往,继续前进,眼前的世界交错着善恶的混沌,期待着为显而易见的伪善降临天罚,所以说……”

……

“活成你自己的模样吧,活成独属于你自己的天罚,斩断世间的混沌与罪恶!”待他再次睁眼时,口中已不由自主地跟着念起了昔日里父亲所说的话语。

“是的,回夫人,在下的名字——名为天罚!”

天罚者,上苍之惩戒、诛罚也,禀天命而行事,行诛罚之手段,毋速天罚,赦图不谷,则所愿也。这便是他名字的由来。从今往后,朋友们将以他为傲,而敌人则注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畏惧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