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火吻而生
待剑齿虎睁开双眼的一刹那,先前那些如万花筒般的镜像已然消散了大半,仅有少量流光依旧萦绕身畔,却再也无法遮挡视线——此刻展现在他面前的,竟是浩瀚的星空。
世界沉浸在黑影中,寂静而无声,无数碎片般的灰烬自下而上飘散,与随处可见的星子一起洒满了苍穹。传送法阵尚未完全消散,地面上依稀残留的各类字符、图纹倾泻着紫色的流光,透露着仿若梦境般的奇幻。
不经意间,他又想起了之前的那个梦,还有父亲所说过的话:“张开你的翅膀,飞翔。”
飞吧,飞吧,他心想,翅膀或许并不只有一种,未来的道路与奇迹也是亦然。然而那终究只是惊梦一场……
侧躺在地上的他仿佛是与之前的记忆出现了断档,回想着自己究竟为何会居身于此。喉咙沙哑而又刺痛,身上随处可见的伤口直烧得他内心躁动不安。他咬着牙操纵四肢,勉强挣扎着起身。
可还没等他站稳脚跟,另一股强烈的力道自侧面突如其来,竟直挺挺地撞入了他怀中。剑齿虎毫无防备,登时又摔了个人仰马翻,他只觉眼前金星直冒,另一股无名之火也自胸腔骤然而起,属于野兽的心随即复苏了。他吼了一嗓子,扬起爪子便欲兴师问罪。
岂料,就在他即将发作的前一刻,撞倒自己的大家伙也同时抬起了头,将那毛茸茸的硕大脑袋强行挤入了他的视野——与剑齿虎的愤怒截然相反,这家伙分明是在笑。
“我去老弟,你没事啊,急死老哥我了!”大狮子呵呵一阵傻笑,伸出粗糙的舌头舔舐着剑齿虎的额头,这是以猫科动物特有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关心与愉悦,也算是所有猫科共通的肢体语言,“对不住了,都是老哥的错,老哥没能跟紧你,害得你掉队,吃了这么多苦……嘶,老哥真是想死你啦!”
不是别人,正是漂亮男孩。
剑齿虎愣了好一阵,直到沸腾燃烧的血液重新回流至大脑,他才再度接上了之前的记忆——哦,他方才跟随着紫葡萄经历瞬间移动,已经在港口和漂亮男孩他们顺利会合了。
掉队、迷途、血战、蜕变……历历在目的场景与眼下大狮子的笑颜形成的鲜明对比,衬出了莫名的不真实感。若不是伤口依旧隐隐作痛,他甚至都险些怀疑自己现在仍在做梦,只不过是从一个噩梦跌入了更深的另一层梦境。
周遭的光芒已经黯淡了很多,外围更多的细节也随之映入眼帘。他瞥眼望向四周,发现自己已不在群山深处的密林里,而是身处港口内部空旷的码头广场上,救亡军中担任护理员的狼与豺们正围绕在身旁,他们神情各异,有欣喜、坦然,有焦虑、不安,但绝大多数呈现的,却是一片死一般的麻木……视野尽头,高大的集装箱如城墙般密集堆积,白狼布兰卡正站在上面来回指挥,而更多的救亡战士们也于其上往来,或是送上箭矢弹药,或是抬下伤重病号。
若不是身下传来月眼的哀嚎,他估计还得再楞上好一阵。“你们两个……蠢蛋,能不能待会儿再寒暄打招呼……都快压死小爷我了,嗷——能不能麻溜点挪开啊!”
漂亮男孩这才忙不迭地退开到一旁,同时连带着将剑齿虎拽起,总算是看到了摊在地上的月眼——因为腿脚不便,小豺王先前一直都是由剑齿虎背在身上的,刚才剑齿虎被漂亮男孩激情碰撞到四脚朝天的时候,月眼自然是十分不巧地像叠汉堡包一样被垫在了最底下,两只加起来四五百公斤的大猫如一坨肉质五指山一样,压得他几乎当场去世。
眼见着狼狈不堪的月眼被匆匆赶上前来的豺族护理员架上担架,另一边正由格林等狼包扎的灰满也坐不住了,在忍着伤口剧痛的同时,他还不忘发出阵阵笑声以表嘲讽:“笑死我了,之前谁大话说的震天响,什么有本事真刀真枪上战场比个高低。现在打完了,自己倒是成了个瘸腿豺,还得让人背着走,你这不活该么,哈哈哈……”言罢,周围一圈的狼也紧跟着哈哈大笑起来。要放在之前,暴脾气的豺狗们指定会跟他们狠狠吵一架,无奈现在小豺王受伤,豺狗们失去了主心骨,根本无心与坏狼们争执,只是低头簇拥着月眼的担架,灰溜溜地跑开了。
“少说两句吧灰满,仗可还没打完。”这清冷的女声在一众狼的嬉笑中无疑显得格格不入,但灰满等狼却立刻乖乖闭上了嘴,神色也变得紧张而肃穆,仿佛这声音有股特殊的魔力,就连一旁的剑齿虎都情不自禁地放缓了呼吸的节奏——哦,狼女王发话了。
传输法阵已然完全褪去,方才一直跪坐于地的紫葡萄也终于长舒了一口气,缓缓站起了身——如此远距离的带人传输无疑极大地折损着她的精力,可她的声音却依旧如先前一般坚毅而果敢,更有一种超脱一切的淡然。
她缓步上前两步,迅速巡视一圈后冷冷说道:“别高兴太早,我们的麻烦,可远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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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阔的子扬江横贯大陆南北,也将犬族自治领的腹地切割为东西两不封。作为犬族首府,同时拥有犬族境内最大人类聚居地的江都城沿江而建,主城区与人类租界坐落于子扬江西岸。上游湍急而来的水流到了地势平坦的江都流域已然变得潺湲平坦,江面平均宽度超过十公里,非常适宜大型船只来往运输,江都城东的港口也因此得到了多次扩建,成为了子扬江沿岸商贸往来最频繁的经济重镇。
但是在眼前的夜幕之下,港口昔日的繁荣已然不再,往日里车水马龙的交通干道上不知何时已由大大小小的各式路障与拦路铁网占据,本应该清凉潮湿的空气也被炮火与密集枪声炙烤得令人焦躁。
港口外围,规模庞大的犬族军队严阵以待,各军旌旗伴随着他们向前推进的战线,从数个方向逐步深入港口中心区。而作为防守方的救亡军则凭借着随处可见的集装箱与房屋设施作为掩体,顽强阻击且战且退,在紧挨着码头船坞一侧的装卸作业区构建了最后防线,背水一战。
犬族军队在数量和战局上无疑处于绝对优势,但想要彻底拿下救亡军却绝非易事。装卸作业区的道路过于狭窄,仅能供两辆大型货车并排行驶,再加上救亡军布置的大量掩体与干扰物,狼犬的优势兵力根本无法全部展开,只能如添油战术般以连排建制分批次发起攻击,效果相当有限。更为重要的是,船坞吊架旁侧的仓库存有大量易燃易爆的石油、天然气等货物,码头附近还矗立着高大的燃气罐,一旦引燃后果不堪设想,故而犬族军队投鼠忌器,不敢在以重炮火力掩护攻势,这也给予了救亡军更多周旋的余地。救亡战士们凭借着所有的掩护物——库房、集装箱、路障、废墟、弹坑、车辆残骸,甚至还有废弃货物堆成的小山丘,进行着决死的抵抗。
发动进攻的犬族军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攻势也始终没有多少进展,但这并不代表作为防守方的救亡军就没有伤亡。码头旁的空地上整齐排列着两行尸体,十七名狼武士与二十八名豺族战士在此永远地沉睡了;除此以外,还有不少狼与豺在战斗中受了伤,正躺在另一边接受治疗,无法参加接下来的战斗。
救亡军的伤亡已然近半,而他们唯一的希望,便是在港口搭乘保护区方面负责接应他们的船只,在天亮之前及时撤出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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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尾巴豺,怎么回事?”从前线撤下来的洛波匆匆撞开一众护理员,径直冲到了月眼的担架前,他不顾两边的身份差距,直接伸出了肮脏的大手,抓着小豺王的肩膀来回摇荡道:“船呢?你们的船呢?你们负责接应和撤退的!怎么回事?!”
月眼也被整懵了,甚至都忘了责怪对方的冒犯,只是迷惑地回道:“船?怎么,没来吗?没理由啊,是不是你们没看到……”
“呵呵,你自己来看吧!”洛波显然是被气炸了,竟拽着月眼的后领如抓小鸡一般将他从担架上拎起,大手一扬指向数十米开外的江面,“您小人家好好看看,船呢?”
深夜的江面早已弥漫开了水雾,固然遮挡视线,但在间或闪起的火光之下,近在咫尺的船坞内倒也能看得分明——坞墙围埝之内,注满了水的坞室里空落落的,半艘船的影子都没有。
瞠目结舌的月眼彻底慌了神,“我……我,这不可能啊……”他一边说一边在半空中挥舞着手脚,显是异常着急,“那……那家伙答应我的,说接应船只的事情就全包在他身上了啊,怎么现在突然……”
“‘那家伙’又是谁?合着就这点任务,您小人家还要外包项目啊?”站在另一旁的格林阴阳怪气地问道。
小豺王也自知事态严重,顿了好一会儿方才低声回答道:“虎……虎族……谢利可汗之前私下里找到了我,说是可以负责准备撤退时所需的船只……”
“老虎的话你都敢信?谢利可汗平时是什么样的为人你难得还不知道吗?”漂亮男孩差点都气笑了,却也只是无奈地连连摇头,“而且你也不想想,虎族的领地在保护区北方,那帮子瓜娃虎们该如何跨过半个大陆,从我们计划的南方航道为你提供船只啊?!”
先前通过漂亮男孩之口,剑齿虎倒也了解过一些有关老虎的事迹——作为和狮子并列的现存最大猫科动物,虎族长期雄踞保护区北方,历史上也堪称是一方霸主。在虎王拉贾的黄金时代里,就连狮族和豹族都成为了虎族旗下的附庸。可是在最近的几十年里,伴随着狮族的统一以及豹族的反抗,虎族接连在对外战争中遭到惨败,丢掉了接近一半的领地,军事力量一蹶不振,已经失去了保护区内头号强国的交椅。到了现任虎王谢利可汗的铁腕统治下,穷兵黩武的虎族为了获得继续与狮族对抗的资本,甚至不惜降低姿态向南方狼国的洛戛抛媚眼示好,并在保护区国际的外交上紧跟真狼的脚步,与鬣狗、胡狼等国一起,形成了以真狼为首的大同盟。至于帕雅丁家族统治下的灰狼,由于和洛戛长期敌对,被虎族列入外交黑名单似乎也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伴随着漂亮男孩的发言完毕,剑齿虎发现,周遭围绕的狼与豺并没有如想象中的那样激动地互相指责叫骂,反倒是纷纷陷入了沉默,就连刚才怒发冲冠的洛波也不再做声,在粗暴地将小豺王扔回担架后,他默不作声地低着头走开了,到不远处排放尸体的地方背对着大家坐下,仿佛是在最后一次检阅已死的部下。抚摸着昔日战友的遗体,洛波脸上的表情看不清究竟是在哭还是在笑。
没有船只,就没办法由水路撤退,而港口外围又早已被犬族大军团团包围,他们已然成为了瓮中之鳖。由于是孤军深入,救亡军的弹药与给养并不算充分,经过了大半个晚上的作战,战斗所需的箭矢等武器已近乎告罄,有限的绷带和药水更是无法满足越来越多的伤员所需。
再这么拖下去,等待他们的,只有全军覆没一条道路。
随着救亡军这边陷入沉默,前线来自犬族的枪声似乎变得愈发密集了,同时伴随着大地此起彼伏的轻微颤动,外围的集装箱方向也出现了此起彼伏的爆炸声——由于无法使用重型武器,于是犬族军队开始采用定点精准爆破的手段,逐步瓦解救亡军的最后一道防线。
剑齿虎感觉到有手在轻轻敲打自己的后背,回头一看,却是担架上的月眼,正朝着自己平摊着右手手心,所呈现的正是之前他从狼犬军官身上搜出来的微型炸药包。
“拿去吧,就我这废腿,再去跟狗东西们拼命已经不现实了。”小豺王苦笑着,脸颊上已无半点血色,“等会儿你们突围的时候,兴许还能排得上用场……呵呵,古人说的好,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看起来,死在这江边上,确实还算是个好归宿。”
江畔的晚风呼啸,卷起道道水雾,仿佛在演奏着上古时期来自生灵的战歌。
“自己留着的啦,老弟。”剑齿虎以他特有的平静回答,并伸爪将炸药包连带着月眼的小手推回了他的怀中,“我想,我们俩死的时间应该差不多,也不一定会分出个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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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漂亮男孩的声音又再一次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寂——“船!有船!”他以狮身腾空而起,发出的怒吼简直振聋发聩,甚至短暂地盖过了港口外围密集的枪弹声,两只眼睛在夜色中闪着激动的绿光,“快,快看江面!”
周围的狼与豺闻言,皆是下意识的一惊,纷纷投眼望向船坞外的江面,却只看得漫漫夜色与无尽的水雾。这也难怪,狼和豺作为犬科动物,在嗅觉方面确实堪称一流,但在视力方面就没有那么专精了。而作为夜行的专家,狮子等大型猫科动物眼球中着有比狼更多的感光细胞,对光线的敏感度更是人类的六到七倍,这也使得狮子等猫科动物在黑夜的环境下拥有着绝大部分动物都无法企及的视力。
眼见着一众豺狼皆是满脸困惑,漂亮男孩急得直跺脚,“哎呀,笨嘛,看不到就开灯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洛波等狼慌忙起身,将沿着码头堤岸一字排开的十多盏探照灯全部点亮。十多道高压氙灯的白光冲破层层夜色与雾霭,在百余米开外的江面汇聚成一点——光幕之中,一艘十多米高,数十米长的货轮随即映入眼帘,正随着子夜时分汹涌的潮汐在此起彼伏的波涛中摇曳。
“船上没有灯光,发动机也没有动静,甚至连船锚都没放……这是艘飘出来的空船?”格林挠了挠头皮以表不解。
“空船?你别吓我!”担架上的月眼瑟瑟发抖道,“我之前听说过幽灵船和鬼船的故事,说是因为某些超自然的力量,船员们全都死去或者人间蒸发,只留下一艘空船在海上来回飘荡几十上百年,如幽灵般一次又一次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
月眼正打算好好秀一下自己的知识库存呢,另一边的灰满却对他的解说毫无耐心,“行了行了,咱没空听你讲故事了。这里可是内陆,江面上又怎么可能出现海里的幽灵船?”他伸出左手弹了下自己的脑门,悠悠地摇了摇头,“我看,这八成是狗东西或者两脚兽的陷阱,想着把我们全都骗到船上去,再好一网打尽!”
“可是我们别无选择,就算是陷阱,也得踩上去了。”最终还是由紫葡萄拍板,结束了所有的争议,“先把船拖过来再说吧!”
月眼的副手白眉儿一声令下,豺族队伍里冲出七八个技术工兵,从随身携带的背囊中掏出绳索和锚钩抛射枪,沿着探照灯的光线向江面上的船只瞄准发射,将带绳的钩爪一一固定在货轮甲板的栏杆上,并迅速将绳索与拼装起来的绞盘连接。夜间水流平缓,岸上的银背豺们没费多少时间,便将船舶顺利拖进了船坞。货轮靠岸后,格林与另几个好身手的部下沿着栏杆处垂挂下来的绳索一路攀援而上,登上甲板后开始入舱搜寻。约摸三五分钟后,船尾跳舱口的卷帘门打开,格林他们放下了登船板,一面固定缆绳一面冲着岸上的同伴们招着手道:“是空船,没有陷阱,先上来再说吧!”
救亡战士们大喜,纷纷欢呼雀跃以表喜悦,更有甚者喜极而泣,落下了激动的眼泪。“成了,真成了!”漂亮男孩兴奋地张开臂膀,将一旁的剑齿虎揽入怀中,一边拿厚实的鬣毛疯狂摩挲着剑齿虎的脑袋,一面颤抖着说道:“老子就说嘛,车到山前必有路!嘿嘿……”
岂料话音未落,平地而起的另一阵剧烈爆破,将一切的欢呼声掩盖。灰狼与银背豺们惊愕地转身,望向港口外围——数百米开外,那道作为最后阻击防线的集装箱阵列正被蒸腾的烈焰缓慢吞噬着,结合处的间隙也已然洞开,数不清的犬族军队冒死穿越火海,蜂拥而入。
残余的阻击队伍撤回来了,他们大多带伤,浑身是血,为首的布兰卡倒是没什么事,就是被烟雾熏得满脸乌黑,从小白狼变成了小黑狼。“两脚兽是真铁了心要把我们留下了!”气喘吁吁的白子抹了下脸颊处的污垢,虚弱地说道,“他们让犬族炮灰兵抱着炸药包冲锋,玩了命地填在集装箱下,然后在远处引爆。我们的箭全部射空了,根本没办法挡住他们……”
“没事白子,你们已经做的够好了。”紫葡萄轻拍了拍白狼的肩膀,“这里就交给你们了……先把重伤员带上船,然后是运输车辆,烈士的遗体最好也一起带走,你知道的,狗东西们会如何糟蹋他们……剩下的就交给我了。”
“交给你?什……”布兰卡尚未来得及表示疑惑,却见紫葡萄已微笑着冲她点了点头,随后缓步离去,走向了正面的战场——在那里,烈焰蒸腾着,烟尘与火光四起,但就如同洪水面前塌方的建筑一般,倒塌的尘埃虽暂时得以掩盖洪水,可洪水最终却还是无可阻拦。当爆炸激起的尘埃逐渐飘落以后,狼犬们的进攻前沿又再度于浓烟中显现。
“不要管我,做好你们的。”她冷冷丢下这几个字后,伴随着胸口的紫色闪烁,她如一道闪电般迅速掠过眼前数百米宽的空地,转瞬间出现在一众狼犬的眼前。惊愕的狼犬们还未来得及挺起刺刀,她便已然展开双臂,电光火石之间,冷风迭起,名为幽影风暴的法杖再度浮现。她冷笑,纵身一跃而起,在半空中以轻蔑的眼神扫视着所有的狼犬,同时抓住法杖的杖身,以其裹挟的巨大能量挥扬过清冷的夜幕,直直插入地表——
以她为中心,方圆数十米之内的地面骤然颤抖,裂纹裹挟着碎裂的岩土席卷广场,巨大的法阵旋即展开,将范围内的所有犬族兵士一齐震飞出去,抛向四面八方。
含着泪的布兰卡嗫嚅了一番,最终还是咬了咬牙,狠下心来背过身去,“全体——登船!”从她牙缝中挤出了这几个字。
驾驶员们匆匆开门上车,排成整齐的队列,沿着登船板将载有满满当当动物们的货车开入船舱。格林他们也从甲板上逐一放下缆绳连接的装卸网,岸上的战士们则忙不迭地扶着受伤的同伴转移。撤离工作有条不紊地快速进行着。
剑齿虎始终紧跟在漂亮男孩身后,负责搬运战死者的遗体。大概是出自对灰狼的厌恶,大部分的银背豺都不愿意接触狼的尸体,仅仅愿意带走自己同胞的遗骸,而狼群又都忙着协调另一边货车的登船,根本无暇顾及此处,这苦差事只能交给他剑齿虎和漂亮男孩了。不过兽型态也的确有好处,至少在搬运方面效率就比人形态高很多,豺狗一次只能抱着一个战友的尸身,而他剑齿虎宽阔的背部却足以同时搭上四五只死去的灰狼,再加上漂亮男孩的协助,他俩来回没过两趟,便完成了自己手头的工作。
登船工作很快进入了收尾阶段,剑齿虎也终于能松下一口气,开始跟漂亮男孩一起负责在甲板上接应那些运送伤员的银背豺们。可就在他们接过担架的一刹那,船身猛地开始了剧烈颤动,同时伴随而来的还有一股强烈的气流,巨大的轰鸣声几乎将耳膜洞穿。剑齿虎本能地弹出爪子扣住甲板的间隙,避免了被掀翻在地的悲剧,但身后担架上的月眼就没那么好运了,小豺王如颠勺时炒锅内的饭菜一般被高高抛起,又重重跌在地上。
“怎么碰到你就只剩下倒霉了啊!”小豺王捂着后脑勺哀嚎道,“獠牙大猫啊,小爷我今晚可是第二次在你手上翻车了!”
不过剑齿虎并没有心思与他争吵。举目四望之间,周遭的水域已是火光一片,密集的炮弹如雨点般自岸上袭来,接连不断地落在岸边或者临近船只的水中,引发了一连串的爆炸——眼见着救亡军要撤离了,急了眼的狼犬们也不再顾及是否会引爆附近的燃气罐,竟丧心病狂地投入了重炮与燃烧弹,誓要将潜入境内的豺与狼们全部消灭,不留一丝活路。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由于天太黑,犬族炮兵难以精准定位目标,船坞中的货轮虽然震荡严重,但船体本身却并没有受损。
“谁他妈负责掌舵的?倒是赶紧发动了啊!”漂亮男孩斜靠着甲板侧面的栏杆,方才勉强站住了身,“上水,烘炉,煮锅,点火,升压,发动,一气呵成啊,动起来啊!”
“着急你个头着急!”声音来自洛波,他在方才的爆炸中从甲板的另一侧摔了过来,眼下正躺在漂亮男孩的脚边,“锅炉加热、发动机启动,都是需要时间的!而且不说别的,咱老姐还没……”
又是一阵猛烈的爆炸,这次炮弹的落点距离船舷不过数米距离,再次自下而上撼动着这艘万吨级货轮。无论是狼与豺还是剑齿虎、狮子,纷纷倒在地上滚作一团,场面甚是混乱。仰面朝天的剑齿虎一头撞上了栏杆,顿时头晕目眩,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迷茫了。他头皮发紧,视野中只剩下了——突如其来的一道白光,以超乎寻常的速度于视野内扩散,很快将周遭的一切笼罩。
那是一连串精确制导的炮弹,于半空中延展出数百米长的闪光尾迹,如裂痕一般划开沉寂的夜幕,从百余米的高空急转直下,如同一只横跨整个穹宇的巨掌,自上而下碾压而来,直奔船坞中货轮的甲板——或者说,是直奔甲板上的剑齿虎而来。
然后,就在心跳最激烈的时刻——巨掌停住了。
待剑齿虎反应过来时,眼前的那道光芒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愈发强烈了,并且还渗入了更多淡紫色的闪耀。而光芒的最核心处,正裹挟着一个小小的、纤细的黑色的身影——是紫葡萄。她将紧握的右手高举胸前,伴随着胸前的紫光氦闪,货轮的正上方旋即展开了一个巨大的法阵,与飞驰而来的炮弹正面相迎。炮弹与法阵接触的地方摩擦着剧烈的火花,漫长的拖尾也如烟花般四散,逐一引爆着半空中停滞的所有炮弹,受损的法阵在半空中碎裂出无数光粒,洋洋洒洒着飘落,像是一场极光荡漾下的飞雪。一枚,一枚、又一枚……
但这并不是全部。更多的炮火接踵而至,爆炸产生的湮灭迅速吞噬着脆弱的法阵表面。狼少女胸前项链挂坠的闪烁也愈发急促,仿佛一颗剧烈跳动着的心脏,随时都会有可能破碎……
紫葡萄却依旧维持着她那标志性的冷笑,同时轻轻吹开额前被汗水打湿的刘海,“看起来,有必要送给他们一朵花了……”
她那紧握的右拳猛地张开,以掌心紧贴法阵,缓缓摇晃着,法阵凌乱的纹路也紧随其后开始了移动,将光芒、火花、炮弹与湮灭的残骸裹挟到一起,搅拌,搅拌,竟在半空中形成了一个方圆数十米的巨型能量漩涡,四溢的粒子与闪电甚至扰动了局部的磁场,叠加的引力之下,江岸地面上的狼犬们只觉身体变轻了许多,却也再难保持平衡,他们在迅速上升的气流中如溺水的旱鸭子一般绝望地挣扎着手脚,尖叫着倾斜倒地乃至脱离地表,被能量风暴席卷上半空,然后在漩涡的深处被撕扯成碎片。
剧烈的耳鸣声中,剑齿虎已无法判断半空中的情况,唯有紫葡萄冷峻的声线穿透一切嘈杂,响彻每一个救亡战士的耳畔:“就送给他们这么一朵,很大、很美的花……”
旋即,漩涡风暴裹挟着巨大的能量转移了方向,离开了船坞的上空,径直飞向不远处的岸边——准确来说,是飞向矗立在那里的燃气罐和仓库……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船上的救亡战士们已无法用语言准确描述了。他们只感觉船体前所未有的剧烈震撼,其波动超过了之前火炮打击造成的十倍、百倍。百米开外的江岸上仿佛平地升起了一轮巨大的红日,又好似一朵自这污浊世界完美绽放的花蕊,占据了剑齿虎的整个视野,眼前一切的其他事物都如同崩塌的墙一般沿着光芒的边缘坠落,将周遭的一切推向毁灭。原本平静的水面也瞬间激荡起数十米高的波涛,将江岸堤坝连带着船坞如蛋壳一般碾碎,同时裹挟着烈焰、花火、泄露的石油以及摇摇欲倾的货轮,推向数百米开外的江心——从岸上看去,仿佛是江面铺展开了一片移动的火毯。
但剑齿虎却并没有看到这壮观的一幕,在爆炸声起的那一瞬间,他的身体再度倾倒向甲板的另一端,并在之后铺天盖地的震撼中悄然失去了知觉。
在昏迷前的最后一刻,他仿佛又看到了一些恐怖的东西,眼前的一切都在飞快的旋转中形成了百叶窗的窗叶,最终归为一处——
那是一双狰狞的双眸,眼瞳已被浸透成鲜血一般的赤红色,正如他被传送到现代来之前所看到的的那样。伴随着写轮一般的纹路快速扩散,血丝迅速蔓延至整个眼球,直到最后,永恒的黑幕降临,如纯粹的噩梦一般将万物吞噬。
他最后记住的,唯有身旁众狼的惊呼声:“快,别在这里楞着啊,老姐还泡在水里呢!快去救她!”紧随其后的,是一连串争先恐后的落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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邈远以外,十里江湾,河流之畔。
受港口爆炸的波及,下游清凉的江水似乎也受到了扰动,开始变得起伏、汹涌。夜幕浪潮之中,唯有一缕紫色的光耀显得格外醒目,将周遭十余米范围内的流水都染上了一抹青涩葡萄般的淡紫色。光耀如心跳般悄然闪烁着,在水流的指引下,自江湾的拐口冲出了漩涡,最终搁浅于南岸的滩涂上,显出了本相——却是紫葡萄的那枚精致挂坠。
一只手自黑夜中凭空伸出,拾起了这枚紫色的水晶。来者默然无语,只是稍稍抬头,望向更远处的上游江面——扩散的火焰之花裹挟着无数尘埃,已然膨胀到百余米高,在江面那片火毯的照耀下显得愈发清晰。斑驳诡异的云团之中,尘埃、石块、光粒、雾霭、火光以及无数犬族兵士的尸体正在能量漩涡的深处缓慢搅拌着,仿若一片灿烂的星云。
“真是一朵很大、很美的花啊……”来者悄然叹息,将视线平移到摊开的掌心上,“不过和你的美丽相比,就显得很不值一提了……”伴随着水晶的闪烁,他缓缓摇了摇头。
这晶莹剔透的美由内而外显露无疑,柔和的轮廓与那粗糙的掌心形成了鲜明对比,而闪烁的光芒也同时将手的主人自黑夜中剥离——身着黑袍的来者,兜帽遮挡了大半的面容,唯有嘴与下巴露在外面,于紫光的炫耀中勾勒出分明的棱角。
“这场开幕演出足够波澜壮阔,也足够惊心动魄。看起来,你的确是最正确的选择。”
就好像平静水面上划破的一道涟漪,来者的嘴角也悄然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不过说起来,还有一些意料之外的角色也着实吸引眼球。我倒是很期待着,有关他的精彩表现呢……我看好你哦,剑齿虎——或者说,你本来的名字。”
“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