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灵魂飞翔的姿态
人总是在四季之中，但我们对四季有多少感知呢？多少日子里，我们对四季的变化以及其中蕴含的惊心动魄的美，是那么浑然不觉甚至无知而麻木。
很庆幸，忽然有那么一天，我顺应着心灵的声音，开始了感悟四季的写作。没有任何具体的目标，就是很想把自己放进大自然中，问天，问地，问春夏秋冬，更问自己的内心。其时我已进入生命的秋季，早已过了四十不惑的年龄，却并没有达到“不惑”的境界，一些事明白了，一些事仍然不明白，或者明白的也不过是自认为明白而已。
飘荡的思绪，零落的文字，当我与《二十四节气·七十二候》组画相遇时，系统化的思考和写作被激发出来了。古老的二十四节气七十二候，成为画家探求宇宙世界与文化演变的载体，也成为我体悟自然与生命的切入点。
时光开始变得不同以往。追寻着二十四节气七十二候的脚步，去体会天地之变、四季之变、生命之变，每一天都变得不一样了。日子不再以周计、以月计，而是真正以天计，在每一天的每一刻里，我都把身心沉浸在天地变化里，看那远山，看那流云，看那街边的树，看那巷尾的花。不管是身在京城的繁华都市，还是居于南国的滨海小城，我与自然、与四季、与自己的内心是从未有过的相融相知。
我仿佛穿越到了古时，那时的大自然没有工业化城市化的痕迹，更本真更质朴更纯净。古人以一双慧眼和一颗细腻的心，观花开花落、燕来燕往，总结出了博大精深的二十四节气七十二候。五天一候，一候一变，三候为一节气，六节气为一季，四季二十四节气为一轮回，周而复始，年复一年。在这二十四节气七十二候里，有亘古不变的宇宙天象，有应时而变的物候现象，有自然万物的交叠更替，宏大与精微极其奇妙地交融在一起。与古人的智慧神交，站在 21 世纪大都市的建筑丛林中，我不再与大自然疏离。即便只是看到人行道上普通的绿化树，抑或乡村道路旁不知名的野花，我都开始读懂这一枝一叶在每一候每一季里的变化，以及它们和浩瀚宇宙的联系。大自然从来都在护佑着万物，宇宙万物的生命从来都在天地之气的呵护中不竭地生长，只不过是我们那浮躁的心不曾去细细品味，便也不能灵敏地感知。“汝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汝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汝心外。”王阳明此语我初见便喜欢，却不知何意。在对二十四节气七十二候每一天的感知里走了几个往复，似乎就有一些明白了。心里始终有那么一朵自然的花在开着，便多了几分欢喜。
日子变得充实而安静，也前所未有地细致了。我的家乡在西南的群山之中，虽是偏远，却有着四季如春的宜人气候。几十年前我刚到北京时，就被这里金秋红叶与初春新绿的美景所震撼，那种叶落尽而重发新芽、满眼皆是最新鲜最柔嫩绿意的、经历了漫长冬天才到来的初春，真是太美太美了，而在满山秋色里层层叠染的红叶的绚烂，让我觉得只有站在家乡河边眺望远山那醉人的晚霞才可以媲美。可惜，这样的美景十分短暂，老北京人用“春脖子”“秋脖子”来形容春夏、秋冬的转换之急速，我也为北京春秋两季短暂而觉美中不足。直到走进了二十四节气七十二候的世界，才知自己之愚钝。其实在冬至初候“蚯蚓结”的时节，天地之阳气便在到达极致的阴气中开始生发，凛冽的冬意里已开始孕育春的气息，由冬至、小寒、大寒而至立春，初候“东风解冻”之时的北方，尽管目之所及依旧是寒林远山、疏枝衰草，但天地之气的本质已然完全不同，春天的气息已经隐藏在冰雪消融的伊始中，隐含在草木返青的等待中。以五天为计，感受“蛰虫始振”“鱼陟负冰”“獭祭鱼”“候雁北”等等一个个物候时节的变化，我充分体会到鲜明而细腻的冬去春来的脚步。春天早已来到身边，过往的我却茫然不知，还在那里以抱憾之心翘首以盼，此种愚顽，就是只用眼睛来看四季的表面，而没有用心去体悟天地变化的本质。
有此感悟，我内心的从容和感恩便愈加坚定而厚实了。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每一候、每一节气、每一季，都包含着天地对万物生命的仁爱，春风化雨固然是对生命最好的呵护，“土润溽暑”的炙烤、“草木黄落”的凋零、“征鸟厉疾”的苍劲，又何尝不是对生命最好的历练呢？如果柔弱的荔草在大雪时节的苦寒中都可以挺出新芽，世间的万物又有什么理由去辜负天地的大美呢？四季是自然的，也是文化的。走在二十四节气七十二候里，便也走在了无比丰富、华美而厚重的文化时空中。中华民族古老的智慧、哲思与诗意，经历了千年岁月而依旧生动鲜活，并在这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带给我们新的启迪，展现出新的价值。“道法自然”“天人合一”“上善若水”“和而不同”的中国智慧愈发显现出生命力。如果二十四节气七十二候所代表的中华文化的价值观能被世界更多地了解，得到更广泛的传播，这个世界会减少许多的纷争，增加对生命的尊重与敬畏，对宇宙万物作为一个整体的尊重与敬畏，世界将因此而变得更美好。而中国人应当更加懂得“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的道理。
每个生命都拥有自己的四季。今天的我，对四季的每一天、每一刻都心怀敬畏与珍惜。二十四节气七十二候的每个时节，承载着我对天地对生命的思悟，篇篇文字无不是灵魂之语的真诚流露，而我最喜欢的一篇，是“小雪三候•闭塞而成冬”——生命的气息即使处于天地闭塞之中而终将凝结，灵魂的翅膀也总会在那风雪飘过的天空凝固成飞翔的姿态。这是我对小雪三候的感悟，也是我对自己生命的期许。
徐立京
2021 年 2 月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