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病毒
从那片瀚海金光中回过神来，高林良已经倒在了距离胡略略一步之遥的砾石地上，身子渐渐浮肿如泡发的海参，轻轻一触便留下的一个小坑，需要在很长的时间里才能反弹回原样。
“高林良，你哪里不舒服？你怎么就这样倒下了？”虽然有料到从制毒基地扩散开的毒气有着奇大的威力，但她从未见过有人因此而浮肿成一戳即破的气球般圆润，渐渐撑起的皮相越来越薄而透明，看不到一点血色。
“突然有点头晕，脚下无力，可能是因为成长太快——缺钙吧！”在瞥见如藕节一般圆滚的手指后，高林良为开玩笑而裂开的嘴愕然凝固在冰霜毒雾中，肌体渐渐失去知觉，像石雕般久久合不上嘴。
作为月都奸细的最高领导者，胡略略何曾不知道这种致命的毒气会随着呼吸进入到五脏六腑，使内里衰竭，使肌体浮肿，然后如医生所言，当病毒吞噬掉细胞，他便会成为一具储藏毒物的干尸。
原本这是月都对地都宝藏挖空后的终极毁灭计划，但脑满肠肥的阮金却迟迟找不到宝藏，而月都生存资源又迫在眉睫，所以月都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解决阻碍它再次跃迁的地都了吧。
望着那尊尚且流动着鲜活血液的石雕，胡略略惚然陷入深远而复杂的思绪里。
冰堡里的人肉琥珀交易只不过是借阮金的贪婪，使饥饿的人类进入到人吃人的恶性循环里，并营造出无可反驳的瘟疫等传染病毒的假象，月都的这些作为都是为了掩护医生的制毒计划能顺利进行。
只是没有想到罗加会去勘探冰堡，那里有堆叠如山的尸骸，还有把矛头指向她的证据，所以她不得不赶在他之前，或者在他未发现之前毁灭证据。
出乎意外地，当他们到达冰堡时，那里被她提前通知的下级清理得异常干净，这倒让胡略略松了一口气。但那只深陷冰层之下裸露在外的半截脚印却吸引了罗加的注意，那是一个健壮的地都人为了逃脱去月都做人体实验时的极力挣扎，她怕他从脚印挣扎的力度和尺寸中对号找到失踪的人，她怕他顺藤摸瓜知道她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在发现那个蓝色紧急通知器时，她觉得一切都刚刚好，找了借口搪塞便觉得万事心安。
虽然冰堡被炸毁，但是至今她也不知道那个一直浮于冰层之下、游于冰堡之上的黑影到底是什么，仿佛是一个睥睨一切来去无踪的魔影，时而游荡在水里，时而漂浮在混沌的空气里。
月都推迟摧毁地都的计划是在她传信说罗加有一对可以精准望远的镜片后决定的。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医生居然为了一个女人这般沉不住气，不仅自己吞了毒药，还将制毒基地一齐摧毁，使毒气以南城为中心向地都各处扩散开来，想来，医生自己也没有料到制毒的危害有多大。
看着呼吸越发急促的高林良，胡略略神色一凛，心情莫名复杂——如果带着他一起回到地宫，那么病毒一定会传染给其他人，地都恐将再也没有一个健康的人类，月都想摧毁它也就凭高不高兴了。
她不能这么做，想起和罗加一起的日子，曾经孤单一人的冰冷日子，对比之下，她才知道什么叫做人间温暖，所以，她不能带着这个已经被病毒侵蚀了的身体进入地宫，她不能失去那个温暖了自己的人。
她的职责只是监督工作进度和发现地都异常，没有责任推进病毒发展，所以她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必要因此而觉得违背了与月都的合约。
从她有记忆开始，住在月都最璀璨的塔顶里的那个统帅就告诉她，她的父母在月都做着机密工作，因为没有时间照顾她，所以就把她托付给了他，他说她有着与众不同的生存能力，有着比父母更优质的基因，所以他不打算接手，但会时刻帮忙照看她。
十六岁时生日那天，当她见到那个月都统帅时，高兴地以为自己即将和父母见面的机会来了，可那个笑面慈祥的月都统帅却告诉她必须完成月都的任务才能让她和父母见面，这一等便是遥遥无期。
所以，从一开始她就在欺骗罗加。其实她是一个有父母的人，只是从小就不曾在一起，所以她并不知道父母长什么样，事实上也如她所言，她的确是靠着自己的本事在地都长大的。
从来没有父母的关心和呵护，她只被告知他们生活在那个美丽的月都，为了见到他们，她听从月都统帅的话，接受了那个标志着为月都行事的最高级别火焰标志。
直到今天，因为医生的话她才对那个一直种在心田的希望有所怀疑，——她的父母究竟是不是月都的秘密工作者？他们真的还好好的活在月都吗？究竟自己是不是孤儿？
“略略姐，我们走吧！”有些恢复了体力的高林良深深望了一眼远处缭绕的金色海洋，语气沉重地叫了一声同样凝定望向远处的胡略略。
“走？”胡略略稍有失神，看着这个纯洁勇敢的少年垂死时回光返照的神情，——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的体内有着令所有人覆灭的剧毒，他一定觉得自己还会和罗加他们继续战斗吧，可惜，一切都晚了。
“不能走，你不能回去！”胡略略突然面色冷肃，完全换了个人似的拦住高林良往前一步的脚步。
高林良怔住，痴痴地盯着那双冷焰一般的眼睛，看着她从绑带里抽出寒光凛冽的匕首。
“你，你要干什么？”高林良一步步往后退去，退无可退时，突然不怕了似的站直了迎上她的刀尖，“你要杀我？为什么？”
“你不能回去，你现在已经中毒了，你马上就是一具病毒载体，你必须和医生一样，死在这里。”少年毫不畏惧的眼光似乎比她手上的匕首更为锋利，逼得胡略略连连向后退让。
“呵……”终于明白了医生看他时的那双惋惜的眼神，终于明白了医生所说的“一切都晚了”是什么意思，高林良冷笑着停下了向前的脚步。
缓缓闭上眼睛，期许着匕首划过颈项的冰凉。许久之后，等他睁开眼时，胡略略已经把匕首放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