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泥土
小偷小心翼翼地把粮食藏在身上朝家里走去，每一步都是那么沉重和艰难。
原本他只是出于好奇才跟上了这两个乐于助人又身手了得的陌生人，没想到他们居然有着更为惊人的计划和秘密。
本来他有杀掉科学家吞掉所有粮食的邪恶打算，但出于对生命的敬畏，和对这两个人的一种莫名的希望寄托，他就突然改变了主意。
人类自私的本性搅动着他不够坚韧的心，如果把私藏大量粮食和机器人的秘密禀告给月都，是不是就有机会跃迁？
停下沉重的脚步，望向远空那轮光彩炫目的绒光，少年垂下头自嘲地笑了笑，——跃迁只不过是痴人说梦，如今地都人又有谁有资格跃迁呢？连首富阮金都没有资格，何况是一个未成年的毛头小子？
月都的跃迁制度越来越严苛，月都领袖想要在月球上发展更高级的文明帝国，想要跃迁必须符合他开出的三个条件，一要有探索外星球文明的科研成果，二要有地都宝藏资源的重大发现，三要有在外星球的有效种植技术。
这些听起来就很高大上的条件，恐怕在地都还找不出一个人。
他一路从群岛北端的小镇跟过来，好不容易得了粮食，如果白白交了粮食，自己又得罪了科学家，倒不如将事情隐瞒下来，自己也能有个长期饭票。
当他把偷来的粮食放在桌上的时候，和他相依为命的奶奶被惊吓到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久她才缓过神来，在门口张望了几下，确定没什么人在附近，才慌慌张张赶紧关好了门窗。
“咳……你去了这么久，没去冰堡桥头？这些……都是哪里来的？怎么会有这么多？”指着这些来路不明的粮食，奶奶颤抖着咳嗽着问。
“我说过不会吃那东西的。”少年语气强硬地抵触起来，抓了一把谷子在特制的工具里哗哗磨了起来，一边磨一边沉浸在科学家家里的情形里，“如果他成功了，以后我们都不会挨饿了。”
“孩子，我不管你是哪来的，可别让人知道了，现在这世道可不太平，为了一颗米都是要出人命的。”听得孙子失魂落魄的低声喃喃，老人越发担忧起来，咳嗽也一声比一声多起来。
“放心吧，不会有人知道的。”揪心的咳嗽声接连不断，少年终于体谅到了奶奶的不容易，伸手在奶奶背上轻拍起来。
“咳咳咳……”老人立刻松掉拉着孙子的手，止不住地咳嗽起来，捂住嘴的手掌上已有喷溅的乌血，她急急地转过身去，不想让孙子看见，可是还是被他看见了。
“奶奶，我带您去煜廷诊所吧，我……我去求他，我拿这些粮食去求他……”从来没有看见她吐过那样多的血，他惊惶起来，生怕奶奶有不测。
“林良啊，没用的，奶奶这病治不了了，今天你走后，小猴子就又来找吃的了，他从南城回来，看见那里已经人满为患了，医生也没办法，听说他的助手都逃走了，地都污染那么严重，粮食都种不出来，哪里还有药材？要有的话，也只有毒物，只能把人往死里医，哪里救得活人呢？”趁止住咳嗽的功夫，奶奶淡然地说着心头事，“我知道你今天是跟着那两个人去了，我猜他们一定不简单，你的粮食都是从他们那里来的吧？”
少年点头默认，老人笑了笑，眼里忽又闪过一道担忧，“我猜那个男的一定是长期给阮金提供粮食的那个——地都唯一的科学家吧，也只有他才能让地都看到希望了，你可千万别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没想到奶奶竟会知道这么多事，少年吃惊地望着她，望向她深深的皱纹里，经历过那样多的沧桑岁月，又有多少事是她不知道的呢？
“奶奶都这把年纪了，地都不就那么点事儿吗？谁不知道他是地都唯一一个本可以跃迁却自愿留下的科学家？”看穿孙子的疑惑，奶奶笑了起来，她一笑，仿佛涤净了沧桑，眼里全是明媚的光。
“小镇恐怕待不久了，到处都是魔怔病人，只怕这病会传染，你得赶紧找个地方躲得远远的，如果可以就去投靠那个科学家吧，毕竟他是搞研究的，就算死，他也会死到最后……咳咳……”一口乌黑的血从老人嘴里喷射而出，仿佛刚才的那些话都是她拼尽了最后的力气说出来的，然后语毕而亡。
少年不敢哭出声来，蜷缩在冰冷漆黑的墙角呜呜抽泣，老人弥留之际的交代在脑子里反反复复，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何去何从。
思考良久，他终于振作起来，似乎已经对某个决定下足了决心。
他把奶奶悄悄安葬在隐蔽的建筑一角，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奶奶已经去世，不是所有悲伤都有人分享，所以他并不打算为她立碑。
临走时他给自己煮了一大碗白米饭，那甜香味和他在科学家窗台时闻到的一样香甜，他多么希望天天都能吃到这样一碗米饭，甚至后悔没有给奶奶吃上一口。
现实是残酷的，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泪水全都裹进了碗里，他把悲伤吃进了肚子里。望着和奶奶相依为命的屋子，留恋了一会儿，他就狠心离开了。
他要去的地方不是科学家的家，他要去医生那里搞清楚关于地都的咳嗽病到底是不是不治之症，他要拿粮食去换一个答案。
就当他要到达南城煜廷诊所时，远远地听见遍野沉郁的唉声叹气，似乎还能在黑暗中看到一些来回晃荡的人影，如鬼魅般轻飘飘的。
突然两个黑影窜出来，着实吓了他一大跳。黑影拦向他的去路，发出人语声，他惊惶的心才稍稍平定。
他想折身逃跑，转身又被一个人影拦截。起初他还不知道他们是谁，后来才从熟悉的身形和声音里辨别出这三个人就是白天里打劫科学家的那三个强盗。
少年的心怦怦跳了起来，只怕身上的粮食要保不住了。
“小子，你这是去南城诊所看病吗？身上沉甸甸的是什么？”胖男人迎面走了过来，一眼就看见少年身上有鼓鼓囊囊的东西。
“没……没什么，是泥巴，真的是泥巴……”少年战战兢兢地退开步子，三个强盗围拢过来形成一条直线直逼少年于乱石碎片前。
其中一个强盗伸出手去拉着少年的荷包，正要打开时，胖子“嗯”了一声，他便松开手退了回去。
这回这个小个儿肯定比白天里那两个人好对付，胖子笑嘻嘻地摩着拳擦着掌，用力扯开少年的荷包，荷包轻而易举就被拉脱了线，深褐色的泥土簌簌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