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这双手怕是要废
“你这个手怕是有些问题啊。”顾老爷子没忍住开了口。“什么问题啊,不会废了吧?”三娘大惊。
“潘安”也有些紧张地盯着顾老爷子,连一旁生无可恋的老板娘都有些紧张。
“废什么,有我在能废吗?我是说啊,他这个手怕是今年走霉运吧,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今天火里明天刀下的手呢,这么巧的事咋都让你赶上了呢?”
风一阵一阵地吹过来,树叶一簇簇往左右微微荡漾,阳光一跳一跳地撞进人的怀里,三娘顺手在树上撸了把石榴花,一瘸一拐地进了门。
“老大,就等你了,快来坐。”她一进门,小六子就咋咋呼呼地把三娘往一个角落带。“潘安”正坐在那个角落看一封信笺,三娘不用看就知道那上面写了什么。
提亲的聘书!顾老爷子亲自执笔一挥而就,用潘安父亲潘星海的名义写了洋洋洒洒一大篇废话,重点就是让“潘安”暂时不要回天龙寨,娶了媳妇再回来。
半个月前三娘和小六子被二当家当场拿住,只是在他们到了顾老爷子的住处时,三娘这个从小没被收拾过的熊孩子已经连同经常被收拾的熊孩子小六子给小白脸儿喂了药。这个药是寨子里著名老大夫顾老爷子的绝技之一,“百忧解”又名“想失忆多久就失忆多久的灵丹妙药”,至于多久恢复记忆,就要看年过古稀的顾老爷子什么时候能想起“百忧解”解药的配方了。
陈二当家一听这事顿时火大准备不管不顾先把人宰了再说,后被吴大娘、顾老爷子、三娘、小六子一干人等劝住,至于原因嘛,吴大娘嘴上说的是“都这么大年纪了,一点都不稳重,成天喊打喊杀的,紫竹寨的铃铛据说过段日子要比武招亲呢”,心里想的是,我三丫头好不容易看上个小子,可不能就这么没了。
顾老爷子则想的是这个药重新配出来还没有人试过,也不知道记错方子没,先观察两天看看。
至于其他人劝什么的都有,大多数是跟着小六子胡乱嚷嚷。
真正让陈二当家住手的不是钦差的身份,而是三娘的毒。这小子既然是官府的人,说不定知道些什么内情,留着也好打探消息。
气归气,陈二当家还是禁不住三娘和吴大娘一干女人的唠叨,同顾老爷子一合计,两个重出江湖的“斯文败类”干脆利落地定好了计,还编好了小白脸儿的故事。明显这一拨文化人编出来的故事比三娘和小六子两个小痞子扯出来的档次高了不止一点,又或许是顾老爷子的药确实配对了方,醒过来的小白脸儿顺顺当当相信了自己的新身份,飞快接受了在他身上发生的一切莫名其妙的事情。例如他身上的伤是和寨子里的兄弟比试拳脚时误伤的,他是来百花寨提亲的,还顺路抢了个钦差,不过在回来的路上中了官府埋伏,被下了毒还失了忆。
前几天百花寨突然收到消息说官府开始大肆打击官道附近的流匪,甚至拔了几个新成立的匪窝。
百花寨收到了几个小寨子的求救信,三娘亲自带人去救匪并打探消息,发现官府不像是特意剿匪,而是在隐秘地寻找着什么人,而这人似乎和土匪有着什么联系。三娘立刻就想到了假潘安,连忙回寨子和众人商量对策。
陈二当家干脆心一横把三娘身上的毒说成了“潘安”身上的毒,还把“潘安”体内控制内力的药给解了,并且要求全寨上下统一口径,准备把“潘安”骗下山去寻解药,好好的一个钦差身份,不利用是傻子。
而这次二当家开会也经过了事先排演,主要目的就是要把“潘安”给骗住了,让他答应假冒钦差去官府寻解药。
这个时候把“潘安”放回去虽然冒险,却是三娘的一线生机。三娘体内的毒蛰伏了十几年,现在一次比一次发作得狠,顾老爷子想尽办法却只能勉强压制,无法根除。经过上次的事来看,三娘一旦碰了酒,连压制都有些困难。
三娘坐在“潘安”旁边,睁着眼睛一脸好奇地盯着那封信,就像从未看过似的。
“安哥哥,你在看什么呀?”小六子专门为三娘纠正了叫法,并坚决杜绝她叫“潘安”“小白脸儿”“那小子”“喂,那个谁”等一系列称呼,三娘叫着叫着居然还习惯了。
她以前都叫小潘安“小胖子”“小馒头”“小安子”,现在换了一张脸,居然就半屈半就喊上了“安哥哥”,不得不说,男色误人,人心不古,古今多少事,都被美色误了。
“嗯,是父亲来的信。”“潘安”收起信,笑了笑,“你来了,腿好些了吗?”
三娘前几日下山救人伤了腿,还在休养阶段。
“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再养两天就全好了。”三娘说。
二人在小角落里偷偷说着话,那边二当家已经开始假模假样给大家说明情况了。
“我跟你讲,山脚下有家食肆,虽然看着简陋了点,里面的东西是真的不错,特别是老板娘做的松鼠鳜鱼和甜橙蒸蛋羹,真是想想都馋。我和小六子经常偷偷下山去吃,还想让老板娘跟我们一起来寨子里,结果把她那大胡子相公吓着了,一路把我们撵了老远,哈哈!”三娘一说吃的就来劲,丝毫没注意陈二当家瞥过来的眼神,直到陈二当家停了话,阴恻恻地往这边看。
“潘安”明显留了一只耳朵听外面,此时站起来把三娘往后挡了挡说:“二当家客气了,此事本来就是我的事,只是要连累诸位为我奔波了。”
原来二当家已经把准备下山一探官府的事说了,“潘安”也同意前往,日子就定在了三日后。
只是这三日未到,却横生了变故。
原来那日三娘刚跟“潘安”提了那食肆,翌日便起了心思想吃山脚下那个老板娘做的松鼠鳜鱼和桂花蜜鸭,便带着“潘安”和小六子,还有早早等在了路口的小家伙顾轩一起偷偷地摸下了山。
“潘安”原是说他与小六子去买了上山来,毕竟三娘的腿脚还有些不便,但三娘以松鼠鳜鱼一定要吃新鲜出锅浇汁的、那桂花鸭带回来怕是桂花香都散了为由身残志坚地亲自下了山。结果这一下去就遇上了事。
四人还未走近那家小店,只听得一阵喧哗声,之后便有十几个人持刀冲了出来,四人只得躲在树后暂避,待那十几人上马走后,紧接着便看到了滚滚浓烟从小店里涌了出来。此时风吹得正好,怕是不到片刻这间简陋的店连同里面的东西都要被烧成灰。
三娘和小六子跟这家店的老板娘有些交情,此时有些着急,三娘因腿脚不利索跑得慢,只能看着小六子和“潘安”朝着火那处冲了过去。
二人身后传来三娘的声音:“先救人,若是救不了就看看厨房有没有什么好菜带点出来!”
顾轩默默地跟着三娘,不知是不是眼花,他看到那二人脚步略有些迟钝,随即又快了起来。
“潘安”、小六子二人冲进店里,只看见桌椅板凳一片狼藉,碗碟碎片到处都是,一个有些胖的大叔倒在柜台前,衣裳血迹斑斑,腹部一片血红,旁边还有一把断刀,卷了刃,他的手掌紧握成拳,看起来死前还在与人争抢什么东西。
小六子一进来就认出这是这家店的胖老板,大叫一声便往后厨奔去,浓烟从那屋冒出来,火红的一片倒显得有些黑,浓烟开始让人喘气有些困难,“潘安”只得脱了外衣沁湿了水捂住口鼻。
“潘安”进去时,只见大火肆意舔舐着屋子,房梁已经塌斜,四处都是翻滚的火舌和烟雾,他听见小六子喊了两声,循着声音摸索过去发现小六子背了一个人,应该是还活着只是昏迷了的老板娘,他们被砸下的大梁木卡在了一角。
此时去拿水已经来不及了,况且杯水车薪也是无济于事。
“潘安”来不及细想,直接用浸湿的外衣裹住手强行把木头移开。衣服贴上的一瞬间水就被烧干了,纵使“潘安”动作再快也能感受到自己手的温度极速上升,再一寸寸干透,仿佛从骨子里开始燃烧,他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皮肉被烧焦的声音。
“啊,快出去!”“潘安”大叫一声,双手紧握横木用力甩开,小六子背着老板娘冲了出来,二人急忙避过纷纷落下的被烧焦的木头,跑了出去。
两人出去后发现三娘正在与两个黑衣服的人缠斗,用的应该是从对方手里夺来的剑,按照三娘的功夫解决这两人本来是小菜一碟,但巧了,她如今是个瘸子,又没拿到称手的家伙,打起来反而躲躲闪闪有些不敌。况且那边还有一个没用的顾轩,平时功夫练得稀稀松松,关键时候还让人一脚给踢飞了。
四人下山本是为饱吃一顿,自然也没有带上打打杀杀的家伙,不料遇到了这等麻烦事。
“老大,我来帮你。”小六子一出来看见三娘处于弱势就要往上冲,奈何他身上还背了个人,于是就落后了“潘安”一步,眼睁睁看着“潘安”上去大显神威三下五除二就将那两个黑衣鼠辈打跑了。
一番下来几人都伤得不轻,尤其是“潘安”的手和三娘的腿,二人一个徒手拔火木,一个单腿斗毛贼,真是身残志坚,勇气可嘉。
小六子背着人一言难尽地看着顾轩扶着瘸腿的三娘和垂着手的“潘安”,二人在回去的路上还不忘互相关怀一番,顺便显摆战绩。
“厉害啊,安哥哥,那么烫的木头都不怕,佩服佩服。”三娘说。
“哪里,还是你厉害些,受着伤都能打两个,三娘武功高强,在下佩服。”“潘安”说。
“还是你强些,要不是你,我和老板娘说不定都要交待在这儿了。”三娘坚定地说。
“没有啊,若不是你……”
小六子背着人爬山如履平地,健步如飞,转眼就甩了他们一个弯路。
呸,真不要脸,人是他救的吗?现在谁背着呢,只是没想到这个小白脸儿打架还不菜。
回到山上寨子里,三娘和小六子很自然地把锅让给了顾轩背。
“都是小轩子,吵着要去吃桂花糕,要不我们怎么会下山呢?”三娘说。
听说他们带了个厨娘回来的吴大娘感觉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于是急匆匆赶来,桂花糕,难道我不会吗?还要特地跑下山,一个眼神杀向缩在一角的顾轩。
“嗯,他还要把老板娘带回来,说以后想吃就有现成的,还不用排队吃。”小六子也开始为自己洗白。
吴大娘:“咳!”
“对啊,小轩子功夫练得不咋样儿,脑筋倒是转得很快嘛。”三娘接上,她可能短时间内忘不了在她需要同伴支持的时候,顾轩是怎样被人一脚踹飞然后再没爬起来的。
“老大,你辛苦啦!三当家是该好好教教这小子了,功夫不行就算了,喊他止个血、正个腿、消个肿都弄不好。”小六子说。
本来“潘安”有点看不过想声援顾轩一下,他都准备开口了,听到小六子这句话后果断闭嘴。
几人在山下的时候,三娘叫顾轩先处理一下几人的伤,特别是“潘安”的手,一大串的水泡肿得厉害,结果那小子磨蹭半天来了句:“我忘了带药了,路边的草药不认识不敢乱用。”
顾轩向左看看他爹,凶!再看看他爷爷,嫌弃!向右看看吴大娘,一脸幽怨似要吃人!旁边的二当家则是一脸“我就知道你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的表情”,再看看前面的几个伤患,他感受到了这个世界满满的恶意。
顾轩默默地在心里委屈,想哭还不敢,为啥?这个时候哭肯定要被揍。
顾老爷子手脚利落地为几个人处理了伤口,“潘安”的手当时没有应急处理有些麻烦,用了几次药,又敷又泡的,最后用轻纱给包了下,看起来红红紫紫的煞是有趣,只是接下来一段时间有些不方便。
三娘的腿本来快要痊愈了,结果这一折腾伤口直接裂开了,好歹没伤着筋骨,顾老爷子让她好好躺着养几天。
只是陈二当家对“潘安”的武功颇有兴趣,送三娘回去的路上问了一番。
“你确定他的武功不在你之下?”
“也不确定吧,反正比小六子要高不少,跟我应该差不多,还不知道他善用什么兵器。”三娘思索了当时“潘安”用过的几个招式,干净利落,招招有用,似乎用了某些巧劲。
陈二当家有些为难,小六子的功夫不算特别高,却也是寨子里的好手了。三娘这些年在寨子里的同辈中已经称霸了,几个辈分高的没认真打过,不过还真不一定打得过她。这随便捡的小白脸儿,武功这么高?
“他好歹是个钦差,官那么大,功夫不差也说得过去吧。”三娘有些犹豫地开口。
“你知道个什么,当年的钦差方玉衡不就是个绣花枕头吗?要不是你娘,他早死八百回了……”陈二当家越说越气,差点把三娘拽到地上去。
“哎哟,二叔,慢点慢点。”三娘单脚艰难地保持着平衡,对着陈二当家说,“他不是绣花枕头,他是我爹,我娘死前让我认的。”
“算了,不提这个了。你和那个小白脸儿一个手残一个腿瘸还怎么去探官府,我看你一点都不拿自己当回事儿。”陈二当家很忧虑,自己好好的一个计划难道又要夭折?自从遇上那小白脸儿,他的事就没得一件顺利过。
“对了,阿隐、阿鲤半个月前就去了天龙寨,按说早该回来了,也不见个信儿。”陈二当家担忧地说道。
“阿鲤姐姐那么聪明不会有事的,大概是遇上了官府他们躲了几天吧,以前不是也有过吗?”三娘宽慰陈二当家。
“唉,是啊,就是总觉着不放心。”陈二当家皱着眉扶着三娘,避免了她继续金鸡独立的痛苦,“都是让你给气的,要不是你抢的这玩意儿,能有这些事!”
这就有些不讲理了,三娘在心里默默反驳。她抢了钦差明明是拖延了官府剿匪的进度,至于其他事,还真跟“潘安”关系不大,比如这次他就是被连累的那个。
那个昏迷的老板娘已经醒了,大家也不敢拿胖老板刺激她,只是说这里是百花寨,她愿意的话可以留下来,这里虽然是土匪窝,但都不是什么大恶之人,还是很安全的。
可醒过来的老板娘似乎对周围没什么察觉,只是呆坐着,一坐就是一晚上。吴大娘不放心,把人放在自己屋里在旁陪着,一边做衣服,一边小心地劝慰着。
“妹子啊,天快亮了,饿了吧?想吃啥姐去给你做,他们都说你的桂花糕做得好,姐就不献丑了,做个石榴花糕怎么样?还没吃过吧?”
天蒙蒙亮,夜色渐渐退去把一切重新交给光明,四野稀疏的草木声,树上的鸟叽叽喳喳,寨子里也有早起开始练功的。
吴大娘还是有点放心不下,刚好在厨房遇到了来找吃的三娘,就叫她去继续守着老板娘,自己则开始忙活着早饭。
结果三娘拖着条单腿刚蹦到门口,就听见“潘安”的声音:“不要啊大姐,别!”随即传来一声惨叫。
三娘进门看见那个老板娘双手握着剪刀欲往心口捅,“潘安”手受了伤力气不够,抓不住老板娘的手干脆转而抓住剪刀的刃,看着白纱布上一片殷红,应该被剪导刺得不轻。
那老板娘见没死成反而伤了人就泄了气,颤抖着看着“潘安”的手,有些不知所措。
三娘急忙跳了过去,把剪刀扔开查看“潘安”的手,嘶,一条口子还有点深,红色的血混着紫色的膏药看着就感觉疼。
顾老爷子表示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么能折腾自己的伤患,昨天才好不容易包好,今天又出了问题,得,还是同一个地方。
“你这个手怕是有些问题啊。”顾老爷子没忍住开了口。
“什么问题啊,不会废了吧?”三娘大惊。
“潘安”也有些紧张地盯着顾老爷子,连一旁生无可恋的老板娘都有些紧张。
“废什么,有我在能废吗?我是说啊,他这个手怕是今年走霉运吧,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今天火里明天刀下的手呢,这么巧的事咋都让你赶上了呢?”顾老爷子饶有兴致。
“我……这不是情况紧急,想不了那么多嘛。”“潘安”有些不好意思。
三娘则是想,不愧是钦差,文武双全,连思想都跟我们不是一个境界的,瞧瞧,多善良。
一番医治后,“潘安”的手彻底不能动了,连早饭都是三娘亲自喂的,虽然是小六子端来的。
陈二当家阻止晚了,只能眼不见心不烦地低头喝粥,这下探官府才是真的完了,这个死丫头都不知道着急,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