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让我动笔探讨恐怖名画的契机之一是玛丽·安托瓦内特(Marie Antoinette)。
准确来说,是雅克﹣路易·大卫(Jacques‐Louis David)笔下一幅关于安托瓦内特的速写。
画中的那名女子被剪掉了长发,双手绑在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货车运往断头台,丝毫没有了当年那风华绝代的“洛可可女王”的影子。不过这幅画最让人震惊的,并非荣枯盛衰造成的巨大落差,而是作画者冰冷而残忍的恶意。实际上大卫这名画家为了独善其身可以随意改变政治信条、背叛同伴,一辈子过着跪舔当权者的日子。此时此刻,对国王处刑投出赞成票的他无法掩饰自己对前王后的憎恶之情。
以娴熟的技法巧妙绘制而成的安托瓦内特像,乍看之下酷似记者在新闻现场按下快门后记录下来的真实场景,因而一直被世人视为历史的真相,然而安托瓦内特在那个时候是否看起来真像画里一样,时至今日还有谁知道呢?也许在那些被大卫的恶意所影响的人看来,事实就是画中那样的吧。这前因后果细细想来,着实恐怖。
如果以这种逻辑去看绘画作品,迄今为止从未有人觉得可怕、恐怖的作品中——画面里当然没有任何让人觉得害怕的东西,画家本身也毫无此意——其实暗藏着不少令人战栗的秘密。
“只有小儿的眼睛才会害怕画中的魔鬼。”麦克白夫人如是说。其实比起故意营造恐怖气氛的作品,那种画面中根本没有骇人之物,或是虽存在着某些东西但不换个角度绝对看不出来的画才真能叫人体会到恐惧为何物。
比如德加的《舞台上的舞女》[Degas,The Star (aka Dancer on Stage)],这幅描绘了在聚光灯下翩翩起舞的芭蕾舞者的画并没有任何让人感觉不舒服的地方,似乎与恐怖二字完全扯不上关系。然而这幅画中却暗含着我们这些现代人看不到的陷阱,一些东西明明白白就画在那里我们却看不出来。等你一旦察觉到它的存在,你对这幅画的看法也将发生巨大转变。
再比如《格拉海姆家的孩子们》(Graham's Children)。该怎么说呢?也许看到这幅画时你会感叹原来从不饶人的霍加斯(Hogarth)在面对世俗的幸福时也会露出温柔的一面,画中四个活泼可爱的孩子灿烂地微笑着,这幅家庭肖像画似乎就是幸福的代名词。不过你想知道这幅作品完成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恐怖的根源绝对是“死亡”。除了肉体的死亡,精神的死亡也是有可能的,我们常称之为“发疯”。可以说最直接的恐怖大致都可以被这两种死亡所涵盖。
侵袭我们脆弱肉身的“痛苦”、“暴戾”、“战争”、“自然”、“黑暗”、“野兽”、“疾病”与肉体的死亡息息相关,而动摇自身存在意义的“嫉妒”、“孤独”、“丧失”、“恶意”、“冤魂”、“恶魔”、“打破禁忌”(吃人肉等)则与疯狂紧密相连。在此之前出现的“未知”、“不安”也一样。另外“愚蠢”也会播下种子,日后会产生巨大的恐惧。正因为愚蠢,人类才会创造出不健全的社会制度,“偏见”、“贫困”、“歧视”由此而生,用一种缓慢的死亡形式将自己及他人逼入绝境。
就像是某些“罪恶”会散发出强烈魅力一样,恐怖也拥有令人难以抵抗的吸引力。人类想从安全地带偷偷窥视恐怖之事、想要以恐怖为乐——人类的欲望就是如此无可救药。这并不是什么怪异心理。我们不是常说吗:只有感受过死亡般的恐怖,才能了解活着是多么可贵。虽然这极具嘲讽意味,但想对恐怖一窥究竟的念头的确来自人类本身存在的矛盾性。
而如妖冶似魅影的“恐怖名画”正包含了人世间各式各样的恐怖。
本书以16世纪至20世纪西方名画的恐怖面为切入点进行了一次小小的尝试,当然也收录了真正以吓倒鉴赏者为目的的作品,如戈雅的《农神吞噬其子》(Goya,Saturn Devouring His Son)。不过我最想传达给各位的,是当你发现迄今为止从未令你觉得可怕的作品背后其实隐藏着意想不到的恐怖时产生的震惊和“长知识了!”的兴奋感。
接下来,敬请享受每一幅画所讲述的恐怖故事。
[1] 麦克白夫人,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之一《麦克白》的剧中人物,主人公麦克白的妻子。——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