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奈特利先生可以跟爱玛争吵,爱玛却无意自我反省。奈特利先生非常的不愉快,以致比平素隔了更长的时间才再次造访哈特菲尔德。两人见了面,他神情严肃,表明他还没有原谅她。她感到挺遗憾,却没有后悔的意思。正好相反,几天来事态总的发展越来越显示出她的计划和做法是对的,这使她深感满意。
那张肖像配上了精美的画框,在埃尔顿先生一回来就立刻稳妥地送到家中,挂在了大会客厅壁炉架的上方。埃尔顿先生理所当然,自然是站起身来细细端详,一边还啧啧称赞,激动得连整句的话都不会说了。至于哈丽埃特,她的感情,就她的年龄与心态所能允许的范围而言,已经明显地发展成一种至为强烈、坚定的爱。爱玛很快就感到十分满意,因为马丁先生除了作为与埃尔顿先生对比的一方之外——占绝对优势的自然是后面那一位——已经被完全抛诸脑后了。
爱玛本想通过大量的阅读与谈话来提高她那位小朋友的智力水平,但从未能超出最初的那几步,总是被搪塞到明天再说的那句托词上面去。聊天比起学习来,要容易得多。让自己的想象力环绕着哈丽埃特的命运漫游驰骋,比起努力拓展她的理解能力,或是启发她用头脑分析严肃的问题来,可要轻松愉快多了。目前占据了哈丽埃特注意力的文学追求,亦即她为晚年所准备的惟一精神食粮,就是收集她能见到的所有的谜语,把它们抄入一个用熨烫过的纸订成的四开薄本子。那上面装饰有花体字和纪念品图形,这本子是爱玛帮她做的。
在这个文学风气兴盛的时代,这样大规模收集的事例并不罕见。戈达德太太学塾的首席教师纳什小姐就至少抄录了三百多首。哈丽埃特最初还是从她那里得到启发的。她希望,在伍德豪斯小姐的帮助下,能收集到多得多的谜语。爱玛在创想、回忆和品位上给了她不少帮助。由于哈丽埃特书法娟秀,所以这个本子编成后,很可能从形式到质量上都是第一流的。
伍德豪斯先生对这件事几乎跟两位姑娘一样起劲,他总想能记起些什么来好让她们收进去。“自己年轻那阵倒的确知道不少非常巧妙的谜语——可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不过没准早晚会记起来的。”他最后总是念叨着这样一句:“俏姑娘基蒂冷若冰霜。”
他对好友佩里讲起过这件事,可是佩里一时也想不起任何与谜语有关的材料。于是他要求佩里把这事挂在心上,因为佩里去的地方多,他寻思药剂师没准会碰上些什么的。
他的千金小姐绝无问遍海伯里每一个有学问的人的意思。她只向埃尔顿先生一个人请求帮助,希望他能把任何真正精彩的谜语、字谜、谐音、双关语、绝妙佳谜,统统贡献出来。她很高兴地看到他确实是苦苦地在回忆。同时她也看得出,他是费尽了心思,决不让半点不够文雅、对女性稍有不恭的那些谜语,从自己双唇之间吐露出来。她们从他那里征集到两三首最规矩不过的谜语,也曾喜滋滋、急煎煎,等着他总算回忆起那首有名的字谜并感情十足地朗诵出来:
我前半截表示让你难受,
后半截注定你得捱受,
拼起来是良药一贴,
药到病除保你称心如意。[9]
不过在听到了之后,她十分遗憾地说,可惜这一首她们在前面几篇纸上已经抄录过了。
“你何不为我们编一首新的呢,埃尔顿先生?”她说,“这样,就保险不会重复了。对你来说这还不是小事一桩!”
“哦,不行的。在下一辈子从未写过此类东西,几乎未曾涉足过这方面的编写活动,真是最愚笨不过的了!怕是连伍德豪斯小姐,”他停顿了片刻,接着又说,“或是史密斯小姐也无法使这么一个笨人产生灵感呢。”
然而,就在第二天,有迹象证明灵感还是出现了。他只在这里待了几分钟,仅仅是为了在桌子上留下一张纸,上面写了一首字谜。照他说,这是他的一个朋友献给自己仰慕的一位年轻女士的。但是通过他的神态爱玛当即判定,写的人就是他了。
“我无意非要让它收到史密斯小姐的集子里去,”他说,“那是我朋友的作品,我无权将它公之于众,哪怕是在一个小范围里。不过也许你们不觉得厌烦,愿意看上一眼。”
这番话与其说是说给哈丽埃特听的,还不如说是更加针对爱玛的,爱玛自然是心领神会。他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模样,他发现面对爱玛的眼光比起面对史密斯小姐的眼光,倒还更自然些。他说完话就走了。片刻之后,爱玛说:
“拿去呀,”她边说边笑,把那张纸朝哈丽埃特推去,“那是给你的。自己的东西收好了呀。”
可是哈丽埃特激动得直打哆嗦,没法去拿。爱玛的脾气是从来不怕领先,她只得自己打开看了。
致某小姐——
字谜
前一半显示帝王财富和排场,
乃大地主宰!享不尽的荣华与富贵。
后一半却是另一番景象,
呵,望彼方,海上霸王多神威!
然而,唉!一旦结合,局面全然改观!
男士自诩的权力、自由,俱成糟糠;
陆地、海洋之双霸,如今为奴把膝弯,
而女士,可爱的淑女,成了独尊之帝王。
您思维敏捷,定能瞬刻将谜底猜上,
愿温柔明眸闪露出赞许的光芒!
她眼光盯在纸上,稍加思索,便猜出来了。为了充分肯定又从头读了一遍,觉得自己确实领会透了,便把纸递给哈丽埃特。哈丽埃特满怀希望,头脑里却像一盆糨糊,心乱似麻地对着那张纸发愣。“很不错嘛,埃尔顿先生,真的很不错嘛。我见到过的字谜里比这差的可有的是。求爱——一个非常好的暗示。我真得好好夸奖你了。你这是在投石问路呀。已经是说得再明白不过了:‘求求你了,史密斯小姐,请俯允我向你表白吧。请垂目赞许我这拙作的同一眼光,也明察我的心迹吧。’
愿温柔明眸闪露出赞许的光芒!
说的不正是哈丽埃特吗。说她的眼睛温柔再妙不过了——在所有的形容词里,再找不到比这更合适贴切的了。
您思维敏捷,定能瞬刻将谜底猜上。
哼——说哈丽埃特思维敏捷!那当然更加好啦。真是的,只有热恋中的男人才会这样形容她的。啊!奈特利先生,我希望你能从中得到启发;我看这下子你总得服气了吧。你这辈子总算有一回不得不承认自己错了吧。这首字谜还真是出色呢,而且非常贴切。我们马上就有好戏可看喽。”
她原本会沿着这很让人高兴的思路往下发展的,那会是个长篇宏论的。可是她被打断了,哈丽埃特急切地提出了一连串大惑不解的问题。
“那会是什么呢,伍德豪斯小姐?会是什么呢?我一点儿线索都没有——一丁点儿都猜不出来。那可能是什么呢?帮我想想嘛。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难猜的谜语。是不是王国呢?我不知道他说的那位朋友是谁——里面的那位淑女又指的是谁。你觉得这首谜语好吗?谜底会不会是女士呢?
而女士,可爱的淑女,乃独尊之帝王。
会不会指海神尼普顿呢?
呵,望彼方,海上霸王多神威!
要不就是指海神手里拿的那把三叉戟?或者是美人鱼?要不就是鲨鱼?哦,不对。鲨鱼只有一个音节。这谜语准是编得很巧妙,否则他不会带来的。哦,伍德豪斯小姐,你说我们会不会永远也猜不出来呢?”
“美人鱼、鲨鱼?胡说八道!我亲爱的哈丽埃特,你想到哪里去了?真是他朋友写的关于美人鱼或者鲨鱼的谜语,他又何必要急煎煎地送来呢?把那张纸给我,你听着:
致某小姐——,你就读做史密斯小姐好了,
前一半显示君王财富和排场,
乃大地主宰!享不尽的荣华与富贵。
这指的是宫廷。
后一半却是另一番景象,
呵,望彼方,海上霸王多神威!
这指的是船——再明白不过了。现在再来看精华部分。
然而,唉!一旦结合(求爱[10],你明白了吧),局面全然改观!
男士自诩的权力、自由,俱成糟糠;
陆地、海洋双霸,如今为奴把膝弯,
而女士,可爱的淑女,乃独尊之帝王。
一番恭维话说得多么得体!接下来就是请求了,意思不复杂,我想,亲爱的哈丽埃特,你总不会不明白吧。你安下神来慢慢看吧。毫无疑问,这是专门为你写,也是献给你的。”
这番如此让人高兴的说理哈丽埃特没法不顿时接受。她读着结尾那两行,激动不已,心中充满了幸福感。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不过也不需要她说话。她能感受,这就足够了。爱玛代替她说道:
“这番恭维话针对性那么强,含意那么独特,”她说,“使我对埃尔顿先生的意图无从怀疑。你就是他的意中人——很快你就会得到最最充分的证据。我想一定会这样的。我原来就觉得自己是不会看错的。现在,什么都清楚了。他的心意很清楚也很坚定,就跟我认识你以来在这个问题上所希望的一模一样。是的,哈丽埃特,事情发生得正如我一直要它发生的那样,简直是毫厘不爽呀。我都弄不懂你跟埃尔顿先生之间的这段情缘究竟是人意呢还是天意了。它的可能性与可取性真可谓是平分秋色了。我非常之高兴。我衷心向你表示祝贺了,我亲爱的哈丽埃特。哪个女人能激发出这份感情,都足可以引以为荣了。这样的结合有百利而无一害。它会给你带来你所需要的一切——体贴呀、不再寄人篱下呀,还会有一个体体面面的家——它将使你置身于你所有真正的朋友之间,贴近哈特菲尔德和我,使我们两人的友谊得以永存。这门亲事,哈丽埃特,让我们俩哪方都永远也不会感到尴尬脸红的。”
一声“亲爱的伍德豪斯小姐!”和另一声“伍德豪斯小姐!”是哈丽埃特在一次次亲切拥抱之余最初能发出的惟一声音。不过,等她们能进行比较正常的交谈时,爱玛的小朋友已能像她应该的那样,清清楚楚地看到、感觉到、期望和记得这件事了。埃尔顿先生的优势地位也得到了充分的承认。
“你说的一切永远是对的,”哈丽埃特喊道,“因此我寻思、相信和希望,事情必定就是这样了。否则的话我是连想也不敢想呀。我又哪里配呢。埃尔顿先生还不是想娶谁就娶谁嘛!对于他,不一样的看法是不可能有的。他是那么的优秀。只需想想那些可爱的诗行就够了——‘献给某小姐——’。我的天哪,多么聪明呀!真的是专门为我而编的吗?”
“对于这一点,我自己没有疑问,也容不得别的人有所怀疑。这是件斩钉截铁的事。只管相信我的判断好了。这还仅仅是正戏前面的序幕,文章前面的引语。紧跟着就会出来直抒胸臆的散文了。”
“这样的事是没有人能料到的呀。我能肯定,一个月之前,我自己连想都没有想到呢!世上的事,真是无奇不有啊!”
“当史密斯小姐和埃尔顿先生相识时,奇怪的事情就果真发生了——真的是非常离奇。这的确是超出了常规。如此明显,如此昭然若揭是再好不过的事——本来得让旁人大费周章苦心经营的事——竟然以妥善不过的方式自行解决了。是缘分,让你和埃尔顿先生走到一起了。你们各自的家庭环境使你们融为一体。你们的婚姻就跟兰德尔斯的那门婚事一样,也是那么美好。哈特菲尔德空气里似乎有某种东西,能引导爱情朝正确的方向发展,让它在应该走的渠道里奔流呢。
真正的爱情,所走的道路永远是崎岖多阻——[11]
而哈特菲尔德版的莎士比亚作品集可以在这里加上个长注呢。”
“埃尔顿先生竟然真的会爱上我——在所有人之中,就单单爱上我,而我在米迦勒节[12]那天甚至都不认识他,没跟他说过话呢。他又是世间罕见的最最英俊的男子,人人敬重,就跟敬重奈特利先生一样。大家都爱和他交往,谁都说:倘若他高兴,任何一顿饭他都不必自己单独吃。还说,他一星期里接到的邀请比一星期的天数还要多。他在教堂里的表现是多么的出色!纳什小姐把他来到海伯里之后所作的布道全都作了记录。哎呀呀!我想起了初次见到他的情景!我当时什么都没有想到呢!听说他正从学校前面经过,艾博特姐妹和我便冲进前厅,透过百叶窗偷看。这时纳什小姐过来斥责我们,可她自己倒待在那儿看起来。不过,她马上就叫我回去,让我也看,她心肠还是挺好的。我们都觉得埃尔顿先生太帅气了!他当时正和科尔先生手拉着手。”
“这门亲事,不管什么人——不管你的朋友是什么样的人,都会欣然接受的,只要他们还有一点点常识。我们可不想把我们的所作所为汇报给傻瓜听。如果你的朋友急于见到你婚姻美满,那么,这位温柔体贴的男士尽可以让他们完全放心。如果他们想让你在他们给你选定的地域和社会圈子里安身立命,那么这一点也完全可以做到。如果他们只有一个目的:你应该就通常的意义来说,嫁得很好,那么,这门亲事里的殷实的家产、可敬的地位与灿烂的前程,必定能使他们心满意足了。”
“是的,非常正确。你说得太好了。我就爱听你说话。你什么都懂。你和埃尔顿先生聪明得一个赛似一个。那首字谜!换了我,就算是死抠十二个月,也是绝对写不出来的呀。”
“从他昨天装腔作势的那副模样,我就拿准他决心一试身手了。”
“我真的觉得,毫无疑问,这真是我见到过的最最精彩的一首字谜了。”
“我倒确实是没见过哪一首比这更加切题的。”
“在长短方面,它也几乎跟我们已经有的那些一般长。”
“依我看,好不好主要还不在于它有多长。这类性质的东西一般来说都短不了。”
哈丽埃特全神贯注地看着那些诗行,根本没有听见。她脑子里在产生一种最令她得意的比较方法。
“那样做是一回事,”她很快就把想法说了出来,兴奋得满脸红光,“像一般人那样,平平常常的有了个挺不错的想法,倘若有必要表达出来呢,就坐下来写一封信,直截了当把必须说的话说出来。可是像这样的写诗编字谜,这可就是另外的一回事了。”
她把对马丁先生那篇散文的蔑视表现得如此酣畅有神,简直都要让爱玛自愧弗如了。
“多么漂亮的绝妙好诗呀!”哈丽埃特继续赞叹道,“瞧瞧收尾的那两行!可是我该怎么回复,说我猜出来了呢?哦,伍德豪斯小姐,我们该怎么办呢?”
“交给我来办好了。你什么也不用做。他今天晚上会来的,我敢说,到时候我把这东西退还给他。接下去他跟我会扯上几句废话,你还是不必牵扯进来。你那双柔媚的秋波自有发挥作用大放异彩的时候的。相信我的话好了。”
“哦,伍德豪斯小姐,我不能把这首漂亮的字谜抄到我的集子里去,这多可惜呀。我敢肯定我收集的那些还不及它一半好呢。”
“那就别抄最后面那两行,这样,你就没有不该抄的理由了。”
“哦,不过那两行可是——”
“整首诗里最精彩的部分。就算是吧——从个人欣赏的角度看。那就记住这两句,留给自己欣赏就是了。不会因为你拆开了,它们就会有一点点显得并非是精心架构的。那个对句不会跑掉不见的,它的意思也不会起变化的。不过若是删掉呢,一切特定的含意不存在了,它却仍然是一首非常漂亮华丽的字谜,收在任何一个集子里都很合宜。自然啦,他是既不想让自己的情意受到轻视,也不愿见到自己的字谜遭到蔑视的。一个热恋中的诗人必须在两方面都受到鼓励,否则他就会觉得哪一头都没有得到。把本子给我吧。我来抄,这样就不会有任何怪罪摊到你的头上了。”
哈丽埃特服从了,虽然心中还是老大的不愿意把最后两句删掉,生怕这样一来,她的朋友所抄录的就不是爱情宣言书了。这份献礼太珍贵了,是绝对不能公之于世的。
“这个本本我是谁也不让看的。”她说。
“非常好,”爱玛回答道,“有这样的感情是再自然不过的了,持续得越久我越是高兴。瞧,我父亲来了。我把字谜念给他听你不反对吧。他听了准会非常高兴。他就是喜欢这一类东西,特别是说女士好话的。他对大家都这么殷勤体贴。你一定得让我念给他听。”
哈丽埃特神色变得凝重了。
“我的好哈丽埃特,你千万不能对这首字谜太在意了。若是你过于敏感,反应过于灵敏,认定它有更多含义,甚至还听出了弦外之音,那你就会不恰当地泄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别让这么一篇小小的表示爱慕的礼赞就把你的武装全给解除了。若是他真想保守秘密,他就不会在我也在场的时候留下这张纸了,而且他还是把它推向我而不是推向你的。对这件事我们可不能太一本正经了。即使我们没有对着这字谜长吁短叹,他也已经得到够多的鼓励,大可勇往直前了。”
“哦,那是那是。我不希望让人笑话。随你的意思办好了。”
伍德豪斯先生进来了,很快就再次谈到这个题目上来。他发问了,正如这阵子他一见她们总是要问的那样:“啊,我的宝贝儿,你们的集子编得怎么样啦?收集到什么新材料了吗?”
“是啊,爸爸。我们有新东西要念给您听呢,是您压根儿没听到过的。今儿早上在桌子上发现一张纸——我们猜,准是哪位仙女扔下的。上面有一首字谜,非常不错,我们刚刚抄到本子上去了。”
她念给父亲听,就用他喜欢的那种方法,又慢又清楚,反复了两三遍,边念边对各个部分都做了些解释。他听得兴高采烈,正如她预料的那样。结尾处的恭维话让他格外有所触动。
“对啰,这样说就很公平了嘛,对不对啊。这样说就对头了嘛。非常正确嘛。‘女士,可爱的淑女。’这字谜编写得那么漂亮,宝贝儿,我一猜就知道是哪位仙女带来的。没有人能编写得这么漂亮,除了爱玛你。”
爱玛仅仅是点点头,微微一笑。父亲想了想,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说:
“唉,你像谁,这不难看出来。你亲爱的母亲做起这等事来再聪明不过。我要有她那样的记性就好了。我可是什么也记不住啊。就连你听我提到的那一首也记不起来了。它有好几节呢,我只记得第一节:
俏姑娘基蒂冷若冰霜,
曾火辣辣令我至今胆丧。
召来了戴头套的男孩叫他帮忙,
又怕他胡乱来大干一场,
扼杀掉我当初的那次求欢。[13]
我能记得也只有这一段了;可从头到尾,它都是编得非常之巧妙的。不过我想,我亲爱的,你说你已经收集到了。”
“是的,爸爸,抄录在我们集子的第二页上。我们是从《佳作菁华》上抄下来的。您知道,那是加里克写的。”
“对啊,就是这样的——我希望我能多记得一些:
俏姑娘基蒂冷若冰霜——
这名字让我想起了可怜的伊莎贝拉。因为她差一点起名叫凯瑟琳[14],随她的祖母的名字。我希望她下星期能来我们这儿。你有没有想过,我亲爱的,你打算把她安顿在什么地方,让她的孩子们住哪个房间啊?”
“哦,想过——她还是住她自己的房间。当然啦,就是她原先住的那个房间。小孩子住育儿室——就跟以前一样,您知道的。干吗要有变动呢?”
“我不知道呀,我亲爱的——她上次来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还是复活节那会儿,仅仅住了几天。约翰·奈特利是律师,太不自由了。可怜的伊莎贝拉!她给带走,离开了大家,真让人伤心哪。她这回来,见不到泰勒小姐了,又不知会多么难过呢。”
“至少她还不会大吃一惊吧,爸爸。”
“这我还真说不上来,我亲爱的。我只知道我头一回听说她要出嫁时真的是大吃了一惊。”
“伊莎贝拉在的时候,我们一定得请韦斯顿先生和太太来这儿吃饭。”
“是的,我亲爱的,要是有时间的话。可是,(他的语气变得极其沮丧)她只来待一个星期。做什么事情都来不及呀。”
“他们无法多住几天的确是很不幸,但这也是出于无奈。约翰·奈特利先生二十八号是必须回伦敦的;不过,我们也该知足了,爸爸。他们下乡时都住在我们这儿,不会上修道院那边去待上两三天的。奈特利先生答应这个圣诞节放弃他的要求,虽然您知道,他与他们已很久未能团聚了,比我们还要久呢。”
“真的,我的宝贝儿,要让伊莎贝拉住到别处去,不住哈特菲尔德,那可太残酷了。”
伍德豪斯先生除了认为自己有权留住客人之外,是绝对不承认奈特利先生对自己弟弟,或是任何人对伊莎贝拉,也应该是可以有一份权利的。他沉思了片刻之后说道:
“她丈夫不得不先回去,可是我不明白可怜的伊莎贝拉干吗非得这么快就走。我想,爱玛,劝劝她跟我们多待上几天。她和孩子们可以过得非常愉快的。”
“啊,爸爸,这事您以前从来没有办成过,我看您以后也不会办成的。伊莎贝拉不舍得跟她丈夫分开呢。”
这话说得太对,显然无法反驳。伍德豪斯先生尽管不爱听,也只能顺从地叹了口气。爱玛看到父亲因为女儿这么离不开丈夫而情绪受到影响,赶紧把话题扯到别的上面去,好让他高兴起来。
“我姐夫、姐姐在这儿的时候,哈丽埃特一定得尽量多陪陪我们。我敢肯定她会喜欢孩子们的。我们都为他们感到非常骄傲,对不对啊,爸爸?不知道她会觉得哪一个更加漂亮,是亨利呢还是约翰?”
“是啊,我不知道她会更喜欢谁。可怜的小宝贝儿,能来这儿,他们多高兴啊。他们非常喜欢在哈特菲尔德住下,哈丽埃特。”
“我敢说他们肯定是的,先生。我不知道有谁不喜欢住哈特菲尔德,这我敢肯定。”
“亨利长得漂亮,约翰非常像他妈妈。亨利是老大。他的名字是跟着我取的,倒没跟他父亲。老二约翰名字跟了他的父亲。有些人觉得奇怪,为什么老大的名字不跟爸爸呢。可是伊莎贝拉愿意让他叫亨利,我觉得她这样做是对我的一片美意,我心领了。两个孩子会走过来站在我的椅子旁边,对我说:‘外公,给我一根小绳行吗?’有一回亨利还跟我要一把小刀,我告诉他,刀子是只有外公这样的大人才能用的。我看他们的父亲对孩子往往是过于严厉了一些。”
“您自己太温和了,所以才觉得他严厉,”爱玛说,“若是您把他和别的当父亲的比一比,就不会觉得他严厉了。他希望自己的男孩活泼勇敢。只有他们调皮得过了头的时候,他才难得说句狠点儿的话。他其实是很慈爱的——他当然是个慈父了。孩子们全都喜欢他。”
“还有,他们的伯伯一来,就把他们朝天花板上抛,怪吓人的哟。”
“可孩子们喜欢呀,爸爸。他们最最喜欢的就是这个了。从中他们得到最大的乐趣。要不是伯伯立下规则轮流来,那么开头玩的那个便再也不肯让别人玩了。”
“唉,那我真是弄不懂了。”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爸爸。总有一半人不明白另外一半人干吗对某件事那么心醉神迷的。”
将近中午,就在两个姑娘要分头去准备四点钟那顿正餐时,那首举世无双的字谜的作者再次走了进来。哈丽埃特将身子转了开去,爱玛却仍然能用平日的那种微笑来欢迎他。她那双锐利的眼睛很快就从他的目光里察觉出,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朝前推进了一步——决定性的骰子已经掷下。她寻思他是来看结果的。不过他表面上的借口是来问晚上伍德豪斯先生的牌局缺他一个行不行。哈特菲尔德有没有需要他效劳的地方,倘若有,他可以把其他的事全都排除开去的。否则的话呢,他的朋友科尔先生说过多回要请他吃饭——他实在是推不掉——他也已经答应,只要能去便一定去。
爱玛向他表示了谢意,又说,她可不敢让他为了他们而使他那位朋友感到失望。她父亲必定能找到打牌搭档的。埃尔顿先生再次表示是可以来的——她再次婉拒。此时,他像是要鞠躬告辞了。爱玛抓紧机会从桌子上拿起那张纸,递还给他。
“哦,承蒙好意,你给我们留下了这一篇字谜。谢谢你能让我们拜读。我们非常喜欢,就自作主张把它抄进了史密斯小姐的集子。希望你的朋友不会介意。自然,我也就抄了前面的那八行。”
埃尔顿先生确实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他看上去有点摸不着头脑——有点发窘,嘟哝着说了句“太荣幸了”之类的话,一边把眼光朝爱玛和哈丽埃特瞥过去。此时他见到桌子上摊开放着的那本集子,便拿起来细细地察看。为了让这一尴尬的时刻快点过去,爱玛笑盈盈地说道:
“千万代我们向你的朋友致歉呀。不过这么好的一首字谜真不该藏起来不让更多人读到。他写的时候态度如此虔敬,肯定是会得到每一位女士的嘉许的。”
“我毫不迟疑地认为,”埃尔顿先生回答道,虽然他说的时候显得非常迟疑,“我毫不迟疑地认为——不管怎样,如果我的朋友跟我想法完全一致的话——我绝对毫不迟疑地认为,如果他像我一样发现他那首小小的抒发激情的诗作这么受到尊崇,他准会认为这是他一生中最最值得骄傲的一件事了。”
发表完这番演说之后,他忙不迭地走了。爱玛正巴不得他快点走。因为尽管他一向温和谦逊,这番演说里却隐含一副洋洋自得的心气,使爱玛简直要忍俊不禁。她奔跑开去,哈哈地笑了起来,让哈丽埃特独自去沉浸在喜悦的温柔与崇高情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