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向往乡野

人是跑虫，他喜欢的是四处活动，所以惩罚一个人，总是要把他关进监房，因为这限制了他的自由。拿破仑就是在不能随便活动之中死亡的，而张学良则是在不能随便活动之中掉了牙，谢了顶。一场非典型性肺炎，未必不是一种惩罚，只是它把惩罚的对象扩大到所有人了。教训是很多的，凡人都应该反思，起码我知道了自由的宝贵。好了，让我打开门，穿上旅游鞋，挎上旅行包，轻松地走一走吧！

不过我不愿意到著名的风景区去。也许这种地方有一百条理由证明我行而不虚，然而只有一条理由就拦挡了我：人多为患。居于都市，昼夜有噪，我希望有地方能抚慰我的神经与灵魂。我能想到的最安静最惬意的地方，是乡野。我向往乡野。

我所想象的乡野是一个没有边际的地方，树多村小，多是土路，土路不起浮尘。我在土路上慢慢地走着，夕阳、丘陵、荒冢，都是我要欣赏的。我会跟荷锄的农民交流人生经验。碰到断碑，我会辨认一番，并猜测主人的生前与身后。若有古刹，那么我会见一见其住持，并将观察他的眼睛和皱纹。我希望自己能坐在一个空旷的高地，看月亮从东方升起，悠悠穿过白云，普天之下皆是它的清辉。实际上不仅仅是月亮的清辉，还有稀疏的星斗的光芒。风掠过庄稼，在夏夜，它是爽意；在秋夜，它是凉意。冬春也很好，不过我在冬春是不甚外出的。我将栖居于地道的农家，当然，我会带上我的床单和被罩。我所想象的乡野在秦岭一带。我绝不乱扔弃物，也不乱折花木。地球上的生物属于所有的人，包括子子孙孙，我不能只图自己的痛快而忘乎他们。

诗人一向有在乡野行走的习惯。

不知香积寺，

数里入云峰。

古木无人径，

深山何处钟。

泉声咽危石，

日色冷青松。

薄暮空潭曲，

安禅制毒龙。

这是王维到香积寺所产生的感受。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这是崔护在樊川一带的艳遇及其遗憾。

松下问童子，

言师采药去。

只在此山中，

云深不知处。

这是贾岛的一次经历，不遇隐者，略有惆怅。

古人和今人都是喜欢走一走的，只是境界有异。古人注重的是行，今人倾向于游。行是艰苦的，有探索的意思，得到的将是体验和智慧。游为玩，是一种对所谓风景的消费。我向往乡野，当然是向古人学习，因为我知道古人非常热爱自然，自然赋予了他们一种宁静和庄重，而且使他们明白了自己在宇宙之中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