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重逢（二）
这已经是黄星星第18次在这排书架前流连了。她全神贯注的盯着上面的一本《动物王国大冒险》，最终还是经受不住诱惑，踮起脚将这本书从书架上小心翼翼的取了下来，双手有些微微发颤。
她急切的翻到了有“戴安娜猴”的那一页。对，就是这个，自然课老师就是照这本书念给他们听的。这种猴子尾巴很长，因为长着新月形的白色眉带，酷似罗马神话里的月亮女神戴安娜的弓而得名，生活在非洲雨林中。
她犹豫着将书翻到背面，盯着右下角那几个字：定价：14.00元。
“星星，好了没？我们走吧。”终于在书店最深处的两排书架之间找到了她，梁晨宸见她对着一本书发呆，不由得好奇的凑过脑袋，“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走吧。”星星默默捏了捏了自己瘪瘪的口袋，立即将书塞回了书架。
她已经一个星期没有买雪糕了，就是为了把钱攒下来买这本书。家里不算富裕，她不敢跟妈妈说想买，只能把妈妈给她的零用钱偷偷攒起来。妈妈每次给她一块钱，她用完了再管妈妈要。一块钱，想买这本书她得攒半个月，还不包括买作业本铅笔橡皮这些计划外的开支；她也不敢天天找妈妈要钱，否则就要面对妈妈无穷无尽的盘问：钱花哪了、买什么了、怎么这么爱花钱有空花点心思在学习上不好吗……等等等等，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她只能说是拿去买学习用品了，然后去借同学的新铅笔新橡皮，拿回家给妈妈看一眼，谎称是新买的，就这么把钱“骗”来攒着。直到有一天，有个同学的妈妈在她奶奶居住的大院里向她奶奶抱怨，她女儿的新文具刚买来就不翼而飞，逼问之下才得知全都被黄星星借走了。
“看看，看看！小小年纪就学会撒谎骗人！”奶奶对着噤声不语的妈妈，长吁短叹捶胸顿足，“我是少她吃了还是缺她喝了？居然要偷偷攒钱！现在好了，整个大院都知道我的孙女要攒钱，因为她奶奶虐待她，不给吃不给喝！”
“妈，您想的太严重了，没人这么说……”憋了大半晌，妈妈终于说了一句话，虽然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细若蚊呐，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
“是是是，就算没人这么说，可谁能保证他们没这么想！你要我这张老脸往哪搁，我今后在这个大院里还怎么呆！”老太太忽然用怨毒的眼神狠狠剜了妈妈一眼，看得星星不寒而栗，“要不怎么说呢，歹竹出不了好笋，什么样的人就养出什么样的孩子！”
她看见妈妈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虽然她不能完全明白奶奶话中的含义，但她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我就是借用一下而已，已经都还给她了，又没有自己留下来！”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对着奶奶喊道，“全都是我的错，我妈妈什么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骂她？”
还没等老太太说话，她的脸上就被狠狠扇了一个耳光，打的她半边脸都火辣辣的疼起来。
是妈妈，举在半空中的手掌还在剧烈的抖动：“做错了事还敢顶嘴！你怎么能这样和奶奶说话！我是这样教你的吗，嗯？”
“我管不了了，管不了了！你自己看看，简直无法无天！”老太太颤抖的手指头虽是对着星星，但却冲着妈妈大吼起来，“你养的好女儿，你带走吧！明天开始不要住在我这里了！”
“妈，对不起！对不起！星星她不是故意的！”妈妈跪在奶奶面前，仰起的脸上全是眼泪，“都是我的错！我的错！您不要怪星星，她什么都不懂！我求求您，求求您，不要赶她走！至少让她念完小学，等上了初中，我们说什么也不会再麻烦您了！您就看在黄兵的份上，可怜可怜我们，行吗？”
梁晨宸站在门外，还维持着准备敲门的姿势，手却迟迟没有落下。他是来找星星去他家写作业的，结果就听到了这些。他想了想，最终默默的离开了。
“姑姑，为什么黄星星一定要和她奶奶住在一起呢？”作业写到一半，梁晨宸到底按捺不住好奇心，转过身对着梁维发问，“虽然她爸爸死了，但她不是还有妈妈吗？她为什么每天中午和下午放学都要去她奶奶家，不回她自己家，一定要等到她妈妈晚上来接她，第二天早上再把她送来学校呢？”
“因为她妈妈的户口不在这里呀，但她奶奶的户口在这里。她要想在这里上学，就必须把户口和她奶奶放在一起，所以要和她奶奶住一起。就像你一样啊，你和我的户口在一起，所以我们住在一起啊。”梁维放下手里的毛线团，“你今天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我刚刚去黄星星家，准备叫她来写作业，听见她奶奶要赶她走，她妈妈在求她奶奶。”他一五一十的说道。
“她奶奶为什么要赶她走？”梁维略有些吃惊，什么事闹得这么大，黄星星的妈妈还得求老太太？
大院里的人都知道，黄星星的奶奶对她和她妈妈一向不好，尤其是黄星星的爸爸黄兵死于心脏病之后，老太太总觉得儿子是被儿媳妇气死的，因此对她们母女的态度更是每况愈下。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可孩子总是无辜的，老太太对孩子这个样子属实有些过分。
听见梁维这么问，梁晨宸一向直来直去的大脑突然就拐了个弯。潜意识里，他就是不想让姑姑知道星星撒谎的事。“我……我也不知道，我没听见！”他转过身继续写作业，不敢看姑姑，心脏跳的好厉害。毕竟，这是他第一次骗人，对象还是最疼他的姑姑。
沉默了几秒，梁维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晨宸，以后黄星星中午要是不去她奶奶家的话，就叫她来我们家吃饭吧，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然后就是这天中午，两个人正在收拾书包准备上学。梁晨宸见姑姑不在旁边，终于鼓起勇气将那本《动物王国大冒险》塞到了星星手里。
“先借给你看吧。”他看着她呆呆的表情，小声说，“你是不是喜欢‘戴安娜猴’？自然老师那天念完以后我看你问了她好多问题。这书里面都有，你再也不用问她了。”
星星看看晨宸，又看了看那本书，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你买的？用零花钱买的吗？”她目不转睛的盯着书的封面，对他生出无限的崇拜来，“你这么快就把钱攒出来了？你攒了几天啊？”
“不是买的，是书店老板借给我看的。”看到她那一脸的羡慕和佩服，说不清出于什么心理，他转念之间又撒了个谎，“所以你看的时候要小心点哦！”
……
黄星星盯着手上的《动物王国大冒险》，心思有些飘忽。这是她的一个小学同学梁晨宸借给她的，当年她正准备把书还给他的时候，他就转学了。同学和老师都说他是去了S国，就是那个有鸵鸟和袋鼠的国家，很远很远，应该再也不会回来了。但她不信，万一他什么时候回来了怎么办，说不定就会来找她要回这本书，所以17年来，她一直将这本书随身携带。年长日久，书页难免有些磨损，她还特意找文印店给书皮做了塑封，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完璧归赵。只是17年没见面，再见到他，她还能认得出他来吗？
思绪被一阵悦耳的手机铃声打断，是妈妈。她深吸一口气，摁下了接听键，顺手将那本《动物王国大冒险》放进了手提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