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给我等着
军训,大一新生的必修课。
操场上,穿着迷彩服的学生整齐地站成若干个方队,入伍不久的新兵教官跟学生年龄差不多,但经历过部队打磨,威势明显高了一截。
“半小时军姿,站好了不许动!”
阳光下,法学院方队中有一个女孩格外显眼,她留着利落的齐肩短发,哪怕风吹日晒了十几天,皮肤依然白皙,明净清亮的大眼睛像海水似的微微泛着蓝光,灵动可爱。
之所以显眼,并不是因为长相,而是因为她隐晦的纠结表情。
晕?今天日头又不毒,站五分钟就晕倒是不是夸张了?
再等会儿?眼见就要来不及……算了,还是抓紧时间吧。
文雅咬了咬牙,学着影视剧里的动作,直直往地上栽去。
“砰!”
一跤摔了个实打实,幸好不是脸朝下,否则以这力度,她可怜的门牙该就地报废了。
“教官,有人晕倒了!”
“文雅,你没事吧?”
安静的方队陷入短暂的混乱。
军训有女生晕倒不稀奇,可是……教官抬眼看看头顶上被云雾层层笼罩着的太阳,这也太蹊跷了。
更蹊跷的还在后面,任凭他又是掐人中,又是冷敷,可女生就像彻底失去了意识,一动不动。
“休克了,赶紧送医务室!”教官不敢耽误,指挥着几个同学七手八脚地把文雅扶上了勤务车。
差不多了吧?
约莫着车子已经开出操场范围,处在“休克”中的文雅突然睁开眼,抬手揉了揉生疼的人中——那教官真是个狠角色,他要再用力掐几下,自己真要憋不住了。
法大有“老带新”传统,派来监督军训的许默是法学院高年级一班班长,他皮肤白皙,一双剑眉不浓不淡,随着脸上的笑容,弯起一道好看的弧度,整个人如春风般温润柔和,又如三月里的阳光,让人感到舒适惬意。
文雅深呼吸,勉强打消跳车开溜的冲动,向许默道:“师哥,我感觉好多了,不用去医务室。”
许默做事认真负责,当即摇头:“你刚刚中暑晕倒,不好好检查一下怎么行。”
“中个暑而已,小事小事。”文雅忽闪着大眼睛,可怜兮兮,“师哥,我从小就怕打针吃药,你让我回宿舍休息休息就好。”
“你故意装晕,躲避军训吧?”许默目光灼灼地盯着文雅,越看越觉得自己应该更自信些,把结尾处的反问号换成句号。
“我这么诚实的孩子,怎么会说谎呢。”演技不足动作来凑,文雅挺直腰板,用气势压倒心虚,“师哥,我就是早上没吃饭血糖有点低,回去喝点糖水,保证比什么药都管用。”
“师哥……”她真要跳车了。
许默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对文雅这种古灵精怪的女生,更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他无奈道:“好吧,下不为例。”
“师哥放心,绝对没有下次!”
文雅利索地跳下勤务车,突然想到自己还是个“病号”,又连忙慢下来,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进了宿舍楼。不过,她并没有上楼,而是悄悄躲在门后,待许默离开,立刻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快!
林清怡的讲座快开始了!
林清怡,著名女法官,文雅崇拜了十年的偶像。
林清怡的出现,在文雅小小的心灵里种上了一颗希望的种子。从遇到对方的那天起,文雅就立志要考上法大,以后成为像林清怡一样的法官。
前些年,林清怡时常会来法大开设讲座,为学生们答疑解惑,可随着她接管的案子越来越多,这样的机会也变得越来越少,错过了这次,下一次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文雅很兴奋,然而军训期间有硬性规定:任何人不许请假。
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等等!”文雅只顾着躲避许默,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重要问题——
往哪儿走?
法大校园很大,这会儿学生不是在上课就是在军训,路上空无一人,文雅跑了好长一段路,好不容易看到一个人影,连追带喊地迎上去:“同学,请问报告厅怎么走?”
“不好意思,我也是刚来的。”女生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反问道,“你知道科技楼在哪里吗?”
“……”
两人互换了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擦肩而过。
这时,三岔路口,一道白色身影骑着自行车从文雅身侧经过。
“等一下……”文雅三步并两步拦住去路,“同学……”
“有事?”单车停了下来。
骑单车的男生穿着白色棒球服、破洞牛仔裤,五官精致,两道浓眉微挑,深沉的黑眸带着几分孩子气的玩味,却也有种说不出的淡泊疏离,他定睛看着文雅,薄唇微微勾起,露出一抹慵懒的笑意。
文雅的声音微不可见地停顿了一下,她很快反应过来:“请问图书馆报告厅怎么走?”
陆逸寒长腿支地,单手握着车把,因为身高优势,坐在单车上也很轻松地居高临下:“你要去听林清怡的讲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文雅总觉得听到“林清怡”三个字时,对方眼中有某种复杂情绪闪过,类似于……嫌弃?但为了快点问到路,她还是如实点头道:“是。”
陆逸寒喉结微动,抬手往前一指:“顺着这条路走到头,左拐过一个路口,再往右差不多五百米就到了。”
“谢谢。”终于问到路,文雅甜甜地道了谢,快步走了。
看着渐行渐远的娇小背影,陆逸寒微微勾了勾嘴角,骑着车子离开了。
文雅按着陆逸寒的指引左转右转,如愿来到了……大门口。
“大哥,请问报告厅怎么走?”文雅脑子再不好使也明白路不对,只好向保安求助。
“你说的是图书馆那边的报告厅?”保安大哥眼睛里充满了疑惑,摇头道,“你走反了,这是西门,图书馆在东门那边。”
南辕北辙,文雅猛地反应过来,自己被坑了。
“该死的家伙,最好别让我再看见你!”无冤无仇这么坑她,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咕噜……咕噜……”跑了一上午,肠胃齐齐抗议了。
左右讲座也听不上了,吃饭去吧。
法大西门外有一条美食街,附近几个学校的学生都喜欢来这边吃东西,街上人挤人,十分热闹。文雅一直往里走,去找她最喜欢吃的里脊肉饼。
“你这姑娘走路不长眼啊,好好一盘驴打滚,全给我打翻了!”
文雅微微蹙眉,顺着嘈杂声往前走了几步,只见出口附近,推三轮车卖点心的小贩正在气呼呼地数落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
那女孩十八九岁,穿着洗得掉色的牛仔裤和格子衬衫,左手拖着半旧的黑色行李箱,箱子上还搁着个大大的帆布袋,估计是哪个学校的新生。
女孩怯怯的,连头也不敢抬,连连道歉:“对不起,都怪我不小心,大哥,您看这些点心多少钱,我赔给您。”
小贩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眼珠滴溜溜一转:“我大清早起来就做了这么点,全被你给弄坏了,我也不多要你的,三十斤,一斤二十块钱,你给哥六百块钱,这事就算了!”
见小贩狮子大开口,女孩急得都快哭了:“大哥,我是从外地来上大学的学生,真没那么多钱,您看能不能少赔点?”
“怎么,你想耍赖啊!”柿子捡软的捏,小贩眼睛一瞪,态度更加蛮横,“六百块,一分都不能少。今儿个你要是不赔钱,我就打电话让警察来评评理。”
文雅最看不惯恃强凌弱的人,忍不住从人群中冲出来,冷斥道:“这点驴打滚顶天就十斤,你天天卖东西不可能没数。还有,这牌子上明明写着八块钱一斤,怎么转眼就翻了好几倍,你这种行为,往小了说是坐地起价、扰乱市场经济秩序,往大了说,就是公然触犯刑法,是要追究刑事责任的。”
那小贩上下打量了文雅一圈,丝毫不把她一个小姑娘放在眼里,不屑地嗤道:“犯法?你当我从小是被吓大的?”
被小贩挑衅,文雅正想着怎样反驳,一道沉稳的男声却比她更早一步开口:“《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七十四条规定,敲诈勒索公私财物,数额较大或者多次敲诈勒索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管制。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录音了,现场照片也拍了,证据确凿。”
来人说话声音并不大,却胜在有理有据,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是他!
文雅脸上的笑容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那个故意指错路的家伙,居然还敢在她面前出现!
“而且,你非法占道经营,这一点,就该处六百元到一千元罚金,且没收经营工具。”陆逸寒看了文雅一眼,似笑非笑的目光很快定格在那小贩身上,“巧了,这片区域城管局局长刚好是我舅舅,你如果没听明白,我不介意浪费两毛钱电话费,让他亲自跟你说。”
文雅很想冲上去暴揍陆逸寒一顿,但这会儿显然是一致对外的时候,她只能暂时忍住私怨,应和道:“是啊,我怎么忘了罚钱这回事,多谢提醒。”
“你们不要太过分!”看陆逸寒的穿着打扮和气质谈吐,一看就不好惹,小贩没想到碰上了硬碴儿,气势顿时软了大半,避重就轻道,“她打翻了我的东西是事实,就算说到天边去也要赔钱!”
“我们有说不赔吗?”文雅稍稍斟酌,继续道,“一斤八块,照十斤算,八十块多一毛都没有。你如果不愿意,那就报警好了,至于警察先罚你还是先罚她,我就不知道了。”
那些驴打滚十二三斤还是有的,之所以往少了说,是为了给那小贩一个教训,谁让他心术不正讹人在先。
小贩或许不懂刑法,但占道经营被抓罚多少钱却再清楚不过,哪里还敢得寸进尺,没好气道:“行了行了,算我倒霉,给钱。”
“好好好,我这就给你。”女孩一刻也不敢耽搁,生怕小贩再反悔。
文雅拦过女孩递钱的手,向小贩道:“拿三个袋子,我要打包。”
她看到驴打滚上面覆着保鲜膜,又是整盘扣下去的,除了边角几个,其他的最多就是摔变形,不影响食用。
小贩巴不得让这位难缠的姑奶奶赶紧走,自然不会吝啬几个袋子。文雅倒是不着急,慢条斯理地打包好,然后将所有点心塞到陆逸寒手里。
“八十。”
军训前,所有新生的手机都被教官收走了,文雅出来得匆忙,兜里只有几块钱零钱,至于那女孩,一看经济就比较拮据,八十块钱很可能是她几天的伙食费,相比之下,还是“讹”陆逸寒比较靠谱。
就当报仇了。
陆逸寒微微勾了勾唇:“这年头路见不平,还要掏钱?”
“别人我不知道,你嘛……”文雅笑得狡黠,“巧了。”
“不用,真的不用。”女孩连忙上前阻拦。
陆逸寒没有理会女孩,继续跟文雅对视:“敲诈?”
“怎么会呢。”文雅抬眸,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深眸,好声好气地解释,“好人做到底嘛,我一个女孩子又不需要英雄救美的美名,送你了。”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陆逸寒笑了。
胡搅蛮缠的人见多了,但这么理直气壮的,还是头一回见。物以类聚,喜欢林清怡的,果然都不是什么正常人。
“客气。”文雅环顾四周,见许多女生的目光都齐齐落到陆逸寒身上,脸上的笑意更多了几分,眨眨眼,“看到了吧,这不叫敲诈,叫骑虎难下。英雄,付钱吧。”
不怪那么多女生都被眼前这家伙吸引,他的确很帅,两人离得那么近,她都没能在他那张白皙的脸上找到一点儿瑕疵,皮肤好得让她这个女孩子都羡慕嫉妒恨。
但是,文雅是有原则的花痴,这种“品行卑劣”的人,就算再好看十倍,她也不会有好感。
陆逸寒跟文雅对视几秒,突然眸光一闪,像是想到了什么,痛快点头道:“好。”
看着陆逸寒脸上的痞笑,文雅总觉得自己被算计了,但也顾不得多想,把钱递给小贩后,又折返回来:“友情提醒,敲诈勒索罪在刑法二百七十三条,不是二百七十四,以后别说错了,你自己没面子无所谓,给法大丢人就不好了,是不是?”
“是吗?”陆逸寒从小在法律书堆里长大,绝对不会把这种常见条文记错。
所以,他并没有怀疑自己,而是怀疑文雅这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自信是从哪儿来的。
“当然,不信你可以用手机查查。”说完这话,文雅似乎有些后悔,赶紧摇头道,“算了,等没人的时候再查,省得你面子上过不去。”
“你还真是……”
陆逸寒话还没说完,就被文雅打断:“你什么你,别以为偶尔良心发现一次,就能把害我错过讲座的事抵消掉,以后别在我面前出现,否则我见一次打你一次!”
“就你?”陆逸寒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敢在他面前放这种人身攻击的狠话,还是个矮他二十厘米的女孩。
“不信就走着瞧。”文雅作势握了握拳头,威胁道。
陆逸寒还要说什么,刚刚被小贩勒索的女孩走上前来:“谢谢你们,今天要不是有你们帮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别客气,我们法律系的就要学以致用,打抱不平,至于他……”文雅翻了个白眼,“他不是什么好人,更不用谢。”
“这位同学,知道恶意诽谤、诋毁他人声誉是什么罪名吗?”
文雅又不是理亏的小贩,怎么可能被陆逸寒三言两语唬住,立刻针锋相对道:“你也说了是恶意诋毁。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在实事求是的基础之上,你敢说刚刚不是故意指错路?”
如果他不熟悉路,绝不会指到正相反的方向。
不等陆逸寒回应,文雅又补充道:“你不喜欢林法官,对她有很深的偏见。”她想明白后,这会儿说起来一针见血,“每个人都有喜恶,旁人无权干涉,可随意迁怒别人就足以证明人品,不是吗?”
看着认真的文雅,陆逸寒心里没来由地有些内疚,想要解释两句,文雅已经不搭理他,转头冲女孩笑笑:“你是哪个学校的,我帮你把东西送过去。”
“我叫顾曼漓,是法大管理系市场营销专业大一新生。”顾曼漓感激地朝文雅和陆逸寒鞠了个躬,摇头道,“不用麻烦你,我自己可以的。”
“我也是法大的,以后咱们就是同学了,不要这么客气。”文雅笑盈盈回了一句,又有些疑惑道,“军训都开始了,你怎么才来?”
听到文雅的话,顾曼漓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小声道:“我……这几天家里有些事,耽搁了。”
“原来是这样。”文雅不便多问,单手拎起帆布袋,热情地在前面引路,“走吧,我带你去宿舍。”
顾曼漓感激不尽,连忙跟上:“谢谢,今天多亏了你俩,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举手之劳而已,不用客气。”文雅性子爽朗,疾恶如仇,想到刚才的事,依旧气得眼冒金星,“以后再遇到这种欺软怕硬的人,一定要硬气些,你越害怕,他就越蹬鼻子上脸。”
顾曼漓点点头:“嗯。”
文雅又问:“你一个女孩子人生地不熟的,怎么不让家人陪你来报到?”
“家里正是农忙的时候,走不开人。”顾曼漓羞涩的笑容里有一丝窘迫,倒也很快淡然,“没关系,我一个人可以的。”
一张车票两百多,爸爸说把那钱省下来给她做生活费。
看着顾曼漓的神情,文雅有些后悔问这样的问题,笑呵呵地把话岔开:“没事,慢慢就熟悉了。我叫文雅,以后咱俩就是朋友了,有事尽管来找我。”
“谢谢。”顾曼漓满心感激,甜甜地笑了。
文雅只顾着帮顾曼漓搬东西,完全忘了自己是装晕逃出来的,等反应过来,人已经大摇大摆地从军训队伍前走过去了。
教官当然不瞎,所以……
在烈日下罚站了两个小时军姿,文雅真的要晕了。
“师哥,我知道错了,你就看在我见义勇为,给咱们法学院争光的分上,饶我这一次吧。”
她只逃了一小时,现在已经站了两小时,也算付出双倍代价了。
许默没有真生气,但为了让文雅长长记性,故意板了脸:“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你是学法律的,这句话还要我教?”
“是是是,我记住了,保证到死都不忘。”文雅求生欲极强,知错就改,绝不反驳一句。
“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许默无奈地摇了摇头,递过来一瓶剪开的藿香正气水,“喝了,别中暑。”
文雅最不喜欢正气水的味道,全身每个毛孔都在抗拒:“不用不用,我这么身强体壮的人,怎么会中暑呢!”
“喝了。”许默语气坚决,不容反驳。
“好吧好吧。”文雅皱着眉一饮而尽,整个五官恨不得拧到一起去,但还是追加了一句,“学长,你说话的语气简直跟我姐姐一模一样。”
“你还有个姐姐?”许默疑惑道,这个年纪大多是独生子女才对。
提起姐姐,文雅大大的眼睛里全是骄傲:“是啊,我姐姐是刑警,又酷又飒。”
做刑警是许默一直以来的梦想,只是阴错阳差才学了法律。听到这话,他眼神中满是向往:“做刑警的女孩子,了不起。”
“她那么彪悍,没人敢把她当女孩子。”文雅小嘴一瘪,弱小无助又可怜,“师哥,我真的好饿,你就饶了我这一次吧,我保证……”
“好了。”许默就是为了给文雅立个规矩,没想多难为她,点头道,“走吧,下不为例。”
“谢谢师哥,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师哥!”文雅脚底抹油,一路往食堂奔去。
“土豆炖牛腩、辣子鸡丁、菠菜粉条,再来一条鱼……”饿了一上午,文雅看什么都想吃,没一会儿,大大小小的盘子就把托盘放了个满满当当。
“谢谢阿姨。”文雅端起托盘,欢欢喜喜地准备去找位置,刚走两步,就被一道白色人墙拦住了去路。
陆逸寒的目光从餐盘上扫过,毫不掩饰眼中的嫌弃:“一个女孩子吃这么多。”
“又没花你的钱,管得着吗?”文雅绕过陆逸寒,权当他是空气。
陆逸寒怎么会让文雅轻易离开,他侧了侧身,继续挡住。
文雅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干什么,想打劫?”
“猜对了。”陆逸寒点点头,然后,文雅就眼睁睁看着放在餐盘上的饭卡被他拿了去。
“喂,你要干什么?”
文雅想抢回饭卡,无奈根本腾不出手来,只能端着餐盘紧跟在他身后。
一路到了窗口,陆逸寒对食堂阿姨笑笑:“阿姨,好久不见了。”
“小寒回来了。”看到陆逸寒,食堂阿姨眼睛笑开了花,“有日子没看见你了,又出去比赛了?”
“是,今天才回来。”陆逸寒笑笑,“哪里的饭都没咱学校食堂的好吃,我在外面天天惦记着。”
“阿姨给你多盛点儿,可得吃饱了。”
嘁!
文雅斜了陆逸寒一眼,对这种拍马屁行为表示不屑。
“谢谢阿姨。”陆逸寒扬了扬手里的饭卡,嘴角的得意压都压不住,“四喜丸子、酱牛肉、粉蒸排骨,扬州炒饭也来一份,还有酸奶……”
“喂!”
文雅来不及阻拦,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饭卡瞬间被刷没了八十多块。
她的钱!都是她的钱!
“你凭什么刷我的卡?”文雅气得两眼一抹黑,恨不得抬脚把陆逸寒踹飞。
“我这周的生活费全被你给了那个小贩,现在没钱吃饭,只能找你蹭饭了。”陆逸寒显然早有预谋,这会儿说起来也理直气壮,催促道,“发什么愣,还不赶紧帮忙端菜。”
“你……”
冷静,冷静。
文雅暗暗深呼吸,生怕自己一个冲动把手上的餐盘扣到陆逸寒头上。
陆逸寒计划得逞,得意地扬了扬眉:“走了。”
“喂,把饭卡还我。”文雅伸手想抢回自己的饭卡。
陆逸寒仗着身高胳膊长的优势,先一步把饭卡装进口袋:“还你,我晚上吃什么?”
怎么,这家伙是讹上她了?
文雅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搁,放下狠话:“马上把饭卡还给我,否则我就喊保安了。”
“不还。”陆逸寒弱小可怜又无助,偏偏脸皮比城墙还厚,他不仅紧紧攥住饭卡,还把餐盘往自己身边拖了拖。
“你是哪个系的,我……我要找你们辅导员投诉去!”
“这个嘛……”陆逸寒一脸玩味地看着文雅,“我也不记得了,等我想起来再告诉你。”
“你……”
陆逸寒吃饭速度很快,几句话的工夫,桌上的菜已经少了一半,而且,还在继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再不吃就只能喝菜汤了。
刷爆了卡还吃不上饭,那不是亏大了。这样想着,文雅赶紧把桌上仅剩的几块牛腩一股脑倒到自己碗里。
陆逸寒有样学样,把鱼和排骨全部夹进自己盘子里。
“吃吃吃,噎死你。”文雅准备拍桌子走人,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悄悄抬脚朝陆逸寒踢去。
陆逸寒好巧不巧地挪了个位置,文雅扑空,一脚踢在椅子架上,疼得龇牙咧嘴。
“哎,可怜的椅子。”陆逸寒埋头偷笑,故作无奈地调侃道。
“你……”文雅气得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忍不住一阵咳嗽,“你给我等着,咱俩没完!”
“随时恭候。”
“啊……”脚好疼。
陆逸寒看文雅痛苦的表情不像装的,嬉皮笑脸的模样收敛了几分:“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用!”文雅恶狠狠地瞪了陆逸寒一眼,一蹦一跳地走了。
法大的学生宿舍是标准四人间,等文雅一瘸一拐地回到宿舍时,早已洗漱完毕的三个室友正躺在床上开“卧谈会”。
“你们俩夸张得有点儿过分了吧?”李如轻轻按着脸上的面膜,对其他两个室友的花痴行为不敢苟同。
“我真的一点儿都没夸张,迎新生那天听帮我提行李的师姐说,他不仅是许多女生的暗恋对象,也是男生的学习标杆,就连食堂打饭的大叔大妈见了他都高兴得不得了,简直是男女老少通吃。”沈月凝是个很文静的女孩子,但讨论起八卦来,积极性丝毫不比其他人弱。
汪旭激动得连薯片也顾不上吃,忙补充道:“都说陆师哥不仅英俊潇洒风趣幽默,而且一手沙画画得栩栩如生,去年迎新晚会,他在古典音乐的伴奏下画了一个完整的童话故事,结束后大家都排着队去跟他要微信……”
“停停停,你们在说谁呢?”什么传奇人物,怎么感觉比人民币还厉害?
“你的脚怎么了?”李如发现文雅走路有点不对劲,关心道。
“没事儿,不小心撞到台阶上了。”想到陆逸寒那个痞子,文雅就气得牙痒痒,也不想多说什么,继续追问,“你们在说谁呢?”
李如双手一摊:“据说法律二班的陆逸寒师哥回学校了,这俩花痴都等着一睹真容呢。”
被人说成花痴,沈月凝并不生气,撇嘴道:“嘁,只有我们俩激动吗,你敢说你对陆逸寒没有好奇心?”
对这些情窦初开的少女来说,“帅哥”简直就是黑洞般的存在,一旦被吸引就会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还真没有。”李如揭下面膜,不以为意地笑笑,“这个陆逸寒是圆是扁,是帅是丑,我完全不感兴趣。”
听到李如的话,文雅轻咳一声,抿嘴调侃:“是啊,某些同学只对许默师哥感兴趣,其他的一个都看不入眼。”
“我……”猝不及防地被戳中心事,李如瞬间羞红了脸,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你胡说八道什么。”
“到底是我胡说八道,还是某些人口是心非呢?”文雅忍住笑,假装严肃道,“我听说许默师哥跟你一样也是宁城二中出来的,你该不会在高中的时候就喜欢师哥,然后一路追到法大来吧?”
“我才没有!”李如没想到文雅三言两语就猜到了真相,瞬间羞红了脸,嘴上却死咬着牙不承认。
“好好好,你没有,是我想多了。”文雅轻叹一声,“我好不容易厚着脸皮要来了师哥的微信号,看来某些人不需要喽。”
“微信号?”李如眼眸豁然一亮。
“是呀。”文雅没有再卖关子,直接把号码给李如推送过去。
暗恋真的是这世上最难受的事,她也只能帮到这里,至于要不要勇敢迈出那一步,就要李如自己决定了。
李如看着手机屏幕里的微信号,陷入沉默。
她不是没机会要到许默的联系方式,只是每次鼓足勇气靠近他,都会紧张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暗暗骂自己没出息。
这大概也是“近乡情怯”的一种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卧谈会告一段落后,李如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下铺的文雅也没睡,而是从枕头下摸出一把小小的天蓝色水枪。水枪的款式有些老,一看就是很多年前的东西,但外观依旧光洁如新,就连包着水枪的丝绸手帕都纤尘不染,可见它的主人对它爱惜有加,视若珍宝。
十年前,林清怡法官亲手把这把小水枪递到八岁的文雅手里,她笑得那么温柔:“好孩子,只要你好好努力,长大后肯定会成为比我还优秀的大法官。”
十年后,文雅以全系第一的成绩考入林清怡的母校,她多想拿着玩具水枪走到林清怡面前,亲口告诉林清怡,自己来了。
可还是错过了讲座。
都怪那个该死的家伙!
“怎么就轻轻松松放他走了,应该好好踹他两脚!”想到陆逸寒,文雅就气得牙疼,努力把那张讨厌的脸从脑子里驱逐出去,翻了个身睡了。
宿舍楼熄灯了,法大家属院里,一盏小巧的台灯依旧散发着暖暖的微光,陆逸寒凝神看着手中的水枪,棱角分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桌上的小相框里,是一张多年前的老照片,照片上,穿着白纱裙的优雅女人抱着一个小小的男孩,眼角眉梢间满是初为人母的喜悦,小男孩亲昵地揽着母亲的脖子,笑得开心满足。
那样的亲昵和依赖,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久得他都想不起来了。
“几步路而已,都不肯回家看看?”陆逸寒勾了勾唇,淡漠的笑容里带着难以言说的苦涩,“我怎么忘了,你原本就是个没有心的人。”
“哐当!”
小水枪被扔进抽屉,仿若一段尘封的记忆,刚刚打开,又被人毫不留情地封了回去。
夜,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