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风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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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重回天上

自从女帝陷入昏迷,已经过去快千年。

许久不问世事的太渊君上出山,和众位长老共同打理天族的诸项事务。

说起太渊君上颂梧,堪称四海八荒里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他模样年轻,黑发如墨,看着比那些个长老还要年轻百岁,因飞升得早,年纪轻轻时就身居尊位,容貌也就此定格。

天族长老中,除了那位闭关了九百多年的重弥长老外,其他皆已头发花白、老态龙钟,却都要恭敬地唤他一声“君上”。

一日,颂梧在帝重宫内观星,连缀的星河浩浩汤汤地在他周身铺开,举目无际。

他在这浩瀚星海间边走边看,云袖带起一片涟漪,无声无息地散开。

诸位长老亦步亦趋地跟着,唯有长岐怀里抱着一个紫金小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太渊君上身份尊贵,性格清冷,这些年越发有喜怒无常的趋势,没人敢得罪。可长岐今天有一件非让君上帮忙不可的事情……

长岐本就长着一张苦瓜脸,当下正苦苦冥思着怎样开口,显得更加丧气。

游走许久的颂梧终于有所察觉,停下脚步,看向他:“长岐长老,你有话要说?”

“啊,对!”长岐捧起自己的小破炉子,像对待宝贝一样细致地擦拭了一下,说,“君上,您知道的,老身最近在做这个能容纳万物的炉子,眼看就要成了,但还差点东西。”

其他长老立刻露出复杂的表情,悄悄给长岐使眼色,意思是:闭嘴!别说了!

可长岐痴迷于他的炉子,顾不得其他,眼巴巴地望着君上。

颂梧不明所以,顺着他的话问:“差什么?”

长岐立刻跪在地上,高举起炉子,激动地说:“差一滴尚未出室的男神血!”

话音刚落,帝重宫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未出室,就是处子之身,还必须得是男神,长岐这是公然跟君上说麻烦给我一滴你的处男血吧。

其余长老纷纷扶额掩面,恨不能马上离开这个尴尬到让人想自缢的现场。

颂梧顿了一顿,表情镇定:“我天族男神那么多,你随便去找一个便可,若是不允你,就说是本君的意思。”

长岐弱弱地说:“可是,必须要法力深厚的……咳咳,老身原本是打算去找战神伏兮讨上一滴,但他云游未归,于是本仙放眼整个天族,神力醇厚,还未娶亲的,就只有……君上您了。”

颂梧没有说话,他穿过连绵的星海,坐到椅子上,撑着腮,若有所思地望着长岐。

沉默了太久,长岐终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抖着嗓子道:“君、君上要是不允……”

“长岐。”颂梧忽然出声打断他,眉梢眼角都写着平静与和气,颇有耐心地问,“你为何这么确信,本君尚未出室?”

“那是因为……因为女帝还未苏醒,君上尚未成婚,所以……”长岐话音突然停住,仿佛明白了什么,抬起头震惊地看着他,“君上?!”

颂梧没什么情绪,仿佛在说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本君的血,不符合你的要求。”

四下皆是一惊,诸位长老全都忘了收起自己震撼的神情,每一双眼睛都瞪得比核桃还大。

这是个什么撼动天地的惊天大八卦!

君上明明尚未成亲,却亲口承认自己已经出室!那么,君上的“一血”……是谁?在哪儿?什么经过?

后来,关于太渊君上已不是童子身的消息飞快地传到了九重天的每一个角落,诸位仙家一见面便津津乐道,女仙们更是人手一本文曲星悄悄撰写的《冷漠狂君的强势独宠》,九重天上难得的一派祥和,君上的八卦着实有功。

除了瀚海。

瀚海的位置很尴尬,属天族管辖,但又不在九重天的地界内。它在整个八荒的最西边,自古以来无人问津,不过这里不论发生什么都会第一时间传到天族,但天族的事儿却传不进来。

来瀚海的神仙只有两种,犯了错的和快要死的。

现在,天族人丁兴旺,但职位就那么些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除了那些身居要职的神官,其他天神需要有人供奉。若无人供奉,则代表你已经被人间遗忘,没有了存在的意义,还苟活着干吗?

很多神仙都是在瀚海等待湮灭的。

可是,瀚海非但没有被这种悲伤的氛围笼罩,反而民风淳朴,来这儿的神仙大都已经看开了,与其难过,不如开开心心地走完最后的时光。

迦琅是九百多年前来到这里的,她没有之前的记忆,只知道自己犯了错,被罚到这里度过余生。

银雪神女曾问她:“你犯了什么错?”

迦琅说:“听天族的人说,我有一次喝醉酒,闹翻了煕天女帝的宴会,还把酒泼在了她身上,让煕天女帝颜面尽失。”

银雪“哦”了一声:“就是那个已经睡了快一千年不曾醒来的女帝啊?”

“正是。”

“你胆子可忒大了,她不仅是女帝,听说还是……那位的恋人。”

“哪位?”

“就是那位啊!”银雪凑过来,小声又慎重地说,“那位鼎鼎有名,咱们神族的大祖宗,太渊君上。”

迦琅阴恻恻地磨牙:“把我贬下来的,就是他。”

银雪立刻露出同情的表情,拍着她的肩膀说:“如果我没猜错,瀚海以后就是你永远的家了。欢迎你,朋友。”

迦琅初到瀚海时,这里飘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雪花,后来她才知道,这便是银雪神女的杰作。

据银雪自己说,除了下雪、喝酒和吃,她什么都不擅长。

她是瀚海内第一位与迦琅搭话的神仙,此后九百多年,两位落魄神女臭味相投,常一起喝酒,意外结为好友。

九重天上正为君上的绯闻闹得沸沸扬扬时,迦琅躺在自己的小木屋里,悲凉地看着手腕上那条淡蓝色的经脉。

那是她信仰力的象征,颜色越浅,意味着供奉她的人越少,此时此刻,这条蓝色的经脉已经淡到几乎看不见了。

迦琅叹了口气,放下手臂,喃喃道:“我怕是活不过今晚了。”

“别胡说。”银雪坐在她旁边,眼睛有点发红,“你拍拍屁股走人了,以后谁来陪我喝酒?”

“你别老想着喝酒,都这么大的人了,给自己找个夫君不好吗?”

“那我倒是想啊。”银雪悻悻地说。

流落至瀚海的神仙,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哪天,哪有什么风花雪月可言。

迦琅看着银雪额间的一点淡红,那里贮藏着她的信仰力,此刻也已经呈现出越发透明的趋势。

她们两个当真是一对落难姐妹。

“阿琅,你说我现在去供奉你一下,可还来得及?”银雪红着眼问。

“瞎想什么呢,你夹带私心,哪有这样的信仰。”

银雪低下头,看到迦琅足间的镣铐,眉目间颇有些不忿:“我真是不懂,不就掀翻了一场宴会,弄脏了女帝的衣裳嘛,至于一直戴着这么个丑东西,直到死也不给摘下吗?”

迦琅无奈地笑道:“那位祖宗,说什么便是什么,我们哪有反驳的权利。”

太渊君上赐罪,从来不讲道理。

“阿琅,那你可还有心愿未完,我看看,能不能帮你了了。”

“当然有。”迦琅吐出一口郁气,怨念道,“我想搞死那个狗君上。”

银雪嘴角抽了抽:“不好意思,这活接不了。”

迦琅白眼一翻:“没良心的,白陪你喝那么多酒了。”

“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吗?不要一上来难度就这么大,你也体谅体谅我好吗?”银雪不甘示弱地回击。

“没什么别的了。看你那个宫殿空空荡荡,我走以后,留下的东西你全都拿去吧,就当是我留给你的遗物了。”

闻言,银雪眼睛又红了:“臭婆娘,你都要死了,还惦记我干吗?”

“当然要惦记你啦,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嘛。”迦琅嘴角挂着笑。

银雪环顾一下这个光秃秃的屋子,唯有门上挂的几串腊肉随风飘荡,忍不住问:“可是……你有什么能留给我的啊?”

“这个小木屋啊。”迦琅一脸骄傲,“这可是我找财神赊账盖的屋子,大概还有三百年还期,就由你来继承了。”

银雪噎住:“现在绝交还来得及吗?”

绝交当然是不可能的。

迦琅很累,累到没听完银雪的啰唆就睡着了。

闭上眼睛前,她想,这是最后一晚了。

无人供奉、无人信仰的司风神女迦琅,就走到这里吧。

第二天。

迦琅睡得很饱,睁开眼时,还是身处她那间熟悉的破木屋。

她动了动脖子,发现银雪一整晚都没离开,不知哭到何时,现下在她床畔睡着了,眼睛还肿得像两颗大核桃。

迦琅迅速抬起手,果然。

她赶紧把银雪推醒,有种劫后重生的激动:“银雪,我还活着!我没死哎!”

银雪揉了揉眼睛,待看清她,立刻睁大眼睛,上上下下把她观察一遍:“阿琅,是本体?不是魂魄?你还活着!”

迦琅伸出手腕:“你看。”

经脉颜色比昨天稍微加深了一点点,幽蓝色的信仰力在里面缓缓游走。

银雪慨叹:“虽然微弱,但铿锵有力。臭婆娘,恭喜你,死不成了!”

这样的情况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每一次迦琅觉得自己即将消散,可到了第二天,手腕上的经脉又会恢复一点。

她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神仙,没什么人信奉她,可她又一直吊着一口气,总是死不了。

这说明了什么?

如此反复,迦琅终于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慎重地推断:“这四海八荒内,肯定有一个人,是我的信徒。”

“对。就跟我一样,被一个信徒供奉了一生才活到现在。”银雪顿了顿,好奇道,“就是不知道,你的这位信徒在哪儿,是谁。”

迦琅曾经四下探查过,并没有发现芸芸众生里有人供奉她的迹象。

来不及细想这个,她跳下地,开心地催促银雪:“走走走,喝酒去,此时不喝更待何时?为了庆祝我活下来,今天你请我。”

银雪扶额:“行吧,我请就我请。”

请她喝酒,总比帮她向财神还三百年的债要好!

瀚海的日子平淡且无聊,银雪不知道忙什么去了,连着好些时日没见。

迦琅闷在自己的小院子里,用着那把已经卷刃的太上斧劈柴,准备今晚逮只野猪过来烤一烤。

不速之客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瀚海之内很少有人出去,更少有人进来,因而迦琅看到来者一身珠光宝气,腰间还挂着天宫当值的腰牌时,直接愣了一下:“新来的?犯了什么罪?”

男子看了她一会儿,说:“我来找迦琅神女。”

“哦。”迦琅问,“你是来帮她解开镣铐的吗?”

“不是。”

“那她现在不在,你改日再来吧。”说罢,她又去劈自己的柴。

来人倒是不恼,反而进了她的小院,对着一块未劈的木头比画了一下,然后抬起手,以掌风为刃,将木头劈成两半。

迦琅眯起眼看他。

刚才那一掌神力深厚,超出她的预料。

“在下阿古,九重天的仙侍。”男子冲她笑笑,细细的眼睛里露出狡黠的光,“迦琅神女别来无恙。”

身份被拆穿,迦琅也不意外,问:“神官找我何事?”

阿古作了个揖:“小仙来,是送请帖给迦琅神女的。”

迦琅乐了:“你可知这里是瀚海?”

“自然。”

“你说有请帖给我?”

“一字不假。”阿古颔首,递上请帖,“战神伏兮云游,下月归来,太渊君上想替他庆生,准备在九重天上办个盛大的宴席。考虑到迦琅神女曾属战神麾下,特此送上请帖。”

迦琅迟迟没接。

阿古抬起头,道:“迦琅神女还记得吗,战神曾是你的上司?”

“押我来瀚海的神官倒是跟我说过。”但这不是重点,迦琅困惑,“我被流放至瀚海已快千年,跟九重天上不再有丝毫瓜葛,战神为何要邀请我?”

阿古笑了:“您或许与女帝结怨,但从未与战神结怨,您走以后,战神时常抱怨再找不到像您这般骁勇善战的将领了。”

迦琅还是有所迟疑:“所以,是战神他老人家邀请的我?可你不是说他去云游了吗,怎么有工夫安排这些?”

“迦琅神女聪慧,名不虚传。生辰宴的事战神本人并未过问,一切都是由小仙在操办。”

迦琅仔细打量着阿古。他模样清秀水灵,眼睛不大,却又细又长,笑起来好似含着光,衣服领口处有一根蓝色的羽毛,估摸真身是什么鸟儿之类的。

思忖良久,迦琅坦诚地说:“我还是不懂,九重天没有理由邀请我。”

瀚海的神仙身份低微,尤其是她这样的罪仙,不要说参加战神的生辰宴了,就连九重天的门槛她都摸不着。

阿古没有回答,反而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迦琅神女觉得这世间什么最温柔。”

“啊?”突如其来的文艺话题让迦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许是银雪神女说最后一块肉让给我的时候吧……”

阿古笑容裂了裂,但很快便敛神,随手拈起一缕风,再摊开,便成了一朵风花,递给她。

“这世间,相思最温柔。”

阿古走后,迦琅揣着请帖,十万火急地赶到银雪那个偌大的宫殿。

同她的小木屋不一样,自她来时,银雪便住在这儿了,虽然外面看着恢宏,内里却冷冷清清。

银雪的小侍女沁沁正蹲在草丛边,数着地上的蚂蚁。

迦琅问她:“你主子呢?”

“在里面呀。”沁沁抓住她的衣袖,小声说,“银雪大人这几日心情不是很好,您去开导开导吧。”

迦琅一踏进宫殿,就闻到了满室飘着的琼仙酿的味道。

银雪半躺在地上,面前支着凡尘镜。她一边观览镜中世界,一边仰头喝酒。

迦琅凑过去一看:“又在看你那位信徒啦。”

“是啊。”银雪百无聊赖,懒洋洋地说,“张公子又来拜我了。”

“恭喜你,今日肯定是死不成了。”

银雪笑笑,并未感到多开心。

凡尘镜中,年迈的老人跪在银雪神女的神像前,虔诚地祈祷着。

迦琅定睛一看,眉头蹙起:“这位张公子好像身体不大好。”

“是的,他老了,时日无多。”

迦琅看了看银雪,没有说话。

银雪主动挑起话题:“对了,我跟没跟你讲过,张公子为何会信奉于我?”

“为何?”

“那是很多年前了,我闲着无聊,跑去凡间玩耍。有一日,正巧瞥见几个恶霸在欺负一个赶考的少年,我看不下去,便出手相助……那个少年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红着脸,怯懦地问我姓名。仙凡有别,我当然不能告诉他,可他神色太过执着,我着实没办法,便跑进自个儿的庙里,遁在神像上。”似乎回想起了好玩的画面,银雪咯咯一笑,醉意朦胧,“那少年追进庙,却怎么都找不到我,于是站在神像前凝思很久……从那以后,他便开始供奉我咯。”

迦琅叹道:“也算是有缘。”

“呸,孽缘!碰到我这种倒霉神仙,说明他比我还倒霉。我呀,除了能在瀚海下几场雪,其他什么也做不了。”

迦琅眨了眨眼:“你知道我踏进瀚海时,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什么?”

“我对身旁的神官说,这场雪真美。”

银雪哈哈大笑,搂住迦琅的脖子,把酒壶给她:“来,喝酒!”

迦琅没有拒绝,琼仙酿是九重天上的酒,她们平时最爱这口。

“一晃都过去七十年了,”银雪喃喃道,“对我们来说是弹指一瞬,对凡人来说却是漫长一生,我看着他高中、娶妻、生子,到现在白发苍苍,心里竟也有走完了一生的感叹。”

她抬起手,向凡尘镜中挥一挥衣袖,说:“我没什么能帮他做的,只愿他下辈子荣华富贵,所想皆成。然后,别再信奉我这么个没用的神仙了。”

银雪的祝福化成晶莹的雪花,自镜中落下。

耄耋老人从庙里走出来,抹了把脸,自言自语道:“怎么突然下雪了呢?”

他回过头,复又看了眼已然暗淡的神像,混浊的眼中露出温柔的光。

一如七十年前,庙前初见。

银雪收了凡尘镜,终于想起来正事,问迦琅:“你这么着急跑来,找我有事?”

迦琅忙不迭从怀里掏出那张请帖,让银雪过目。

银雪的第一反应跟她一样:“不去不去,这分明是在逗我们!我们瀚海的神仙也是有骨气的!”顿了顿,她又问,“是谁送来这张请帖的?”

迦琅把阿古的样貌大致描述了一下。

银雪在听到腰牌时,打断她问:“等等,那位仙侍的腰牌有几颗星?”

迦琅回忆了一下:“七颗。”

银雪为之一震:“七颗?你确定吗?”

“怎么了?”

“七星仙侍,地位比一般的神官还要高,只有少数极尊者身边最亲信的仙侍才能佩戴七星腰牌,整个九重天,贵为七星仙侍的不到五人!”

迦琅也惊了:“来头这么大?”

“九重天上的极尊者,只有几位长老、煕天女帝、战神伏兮和太渊君上这些人,你今天见到的估计就是这其中某位的心腹了。”

迦琅顿时觉得这张帖子重如千斤。

银雪问:“他还跟你说了什么没?”

迦琅纠结了一下,从怀里摸出那朵风花,把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银雪越听越兴奋,最后猛拍一下大腿,激动地说:“去去去!一定要去!尤其是你,阿琅,你不仅要去,还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

迦琅扶额:“谁刚刚说要有骨气来着?”

“你傻啊!”银雪嗔怒,“七星仙侍,什么地位你不清楚吗?如果他真的对你有意,那便可把你从瀚海召回九重天,到时候随便混个一官半职,就不用面临无人供奉而消散的危险了!”

“怎么可能?”迦琅抬了抬脚,镣铐发出锃亮的反光,“我这个罪可是君上判的,没人救得了我。”

“他是救不了你,但是,”银雪压低声音,满怀算计地说,“倘若结为夫妇,就算是一百个君上也不能棒打鸳鸯呀。之前我隔壁那个小花仙就是用这个法子回九重天的。”

“结为夫妇?”这有点超出迦琅的知识范畴了,她抱紧胳膊,“那我更不能去了。”

银雪恨不能踢她,苦口婆心地劝道:“难道你就不想见见君上吗?口口声声说要报复人家,别最后连君上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你找谁报复去?”

迦琅恍然大悟,一拳捶在自己掌心:“你说得对!我要去!”

九重天上。

一缕风刮进帝重宫,落地便化成人形。

男子身着银白长袍,衣缘边上镶着红边,乌发整洁地束起。分明长了一双如星如月的俊俏眉眼,却怎么都掩盖不住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冷淡。

他在挂满红飘带的参天大树下站了片刻,周身仿佛蕴着华光,竟比身后的树海还要夺目。

领口有一根蓝羽的七星仙侍跑了上来,焦急道:“君上,您去哪儿了,我找您半天了。”

颂梧面色淡然,没看他:“有事?”

阿古急道:“战神生辰宴的请帖分了两拨,战神那边有五十张,咱们帝重宫有五十张,可是刚才我去清点了一下,发现……发现……”

阿古怕君上生气,迟疑片刻,才小声说:“发现只剩下四十九张了。”

“嗯。”颂梧对这个话题不太感兴趣,漫不经心道,“那就发四十九份。”

阿古松了口气。看守请帖是他的职责,还好君上没有怪罪下来。

“对了,君上,我今天又收到一本诋毁您清誉的东西,给您收来了,您看要不要召文曲星来问话,把这些下三烂的玩意儿都没收。”

颂梧穿过回廊,衣摆荡开云雾。

阿古跟在他身后,手里揣着一本书。

“准备沐浴。”颂梧答非所问,径直往后院走去,末了,才顿下脚步说,“书给我。”

阿古犹豫:“君上,这书里内容不堪入目,您还是别看了吧。”

颂梧淡淡瞥他一眼,仿佛无形间刮过来一道眼刀。

“好的,给您!您随便怎么看!”

颂梧接过书,懒懒道:“今日本君就要瞧瞧,文曲星写的究竟有几分真实。”

阿古讪笑着帮他脱衣:“都是胡编乱造的,哪有什么真实可言……”

等大半个身子进了药浴里,颂梧才不急不缓地翻开书。

看到名字,他眉头一皱。

《冷漠狂君的强势独宠》?

这名字好生奇怪!

战神生辰宴很快就到了。

迦琅的请帖可以携带一位同伴,银雪便跟她一起去往九重天。

出门时,银雪对着迦琅的一身白衣盯了半天。

“怎么了?”迦琅低头看了看,确认衣服洗得很干净。

银雪问:“你以前也爱穿白色吗?”

“我不记得了,来瀚海以后喜欢清静,就穿白色比较多。”

银雪摇了摇头:“我总觉得,白色不是很衬你。”她拉着迦琅的手回到屋里,“时间有限,衣服就不换了,但是你这张脸我得帮你收拾一下。”

迦琅蒙了:“什么意思?”

“交给我吧。”银雪自信地拍拍胸脯,“你的五官不太适合这么淡的胭脂,我帮你改一下。”

不等迦琅阻止,她拿起桌上的东西,快速在迦琅脸上描摹着。

迦琅知道她平时颇有些小女儿的娇气,对水粉胭脂这些东西很有研究,干脆随她去了。

没过一会儿,银雪收了手,把迦琅按到镜子前说:“你看看,这样是不是更好看?”

银雪加重了迦琅的眉眼和嘴唇,整张脸显得熠熠生辉,艳丽且充满朝气。

迦琅歪了歪头,问:“会不会跟我的衣服不搭?”

“我自有办法。”银雪在她简陋的首饰箱里翻找,抽出几根红色绸带,两根短的系在手腕上,最长的一条绑在发髻间,随长发一起垂至腿部,风一吹来,红绸带飘飘扬扬,平添几分灵动。

迦琅还挺喜欢这样的打扮。

她们到达九重天时,正是各路仙家入场的时候。

看守生辰宴的天兵将她们拦下:“你们来自哪里?”

迦琅客气道:“我们代表瀚海来恭贺战神生辰。”

“瀚海?”天兵以为自己听错了,“别开玩笑,这里不是你们能来的地方!”

迦琅从怀里掏出请帖:“我能不能来,不是你说了算。”

天兵仔细看了一下,有些吃惊,确实是此番宴席的邀请函没错:“谁把这个给你的?”

“阿古。”

“不可能。”天兵嗤笑一声,“别以为你们伪造了一张邀请函我就能让你们进,瀚海来的?那该回哪儿就赶紧回哪儿去吧。”

“这就是阿古给我的请帖!”迦琅微怒,提高了音量。

路过此处的仙人们纷纷侧头看过来。

他们看到了迦琅足间的镣铐,全都不禁掩嘴偷笑。

迦琅如芒在背,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银雪往四周一瞪,怒骂道:“笑什么笑?有本事过来啊,信不信老娘让你们再也笑不出来!”

“看呀,瀚海的神仙,好凶呢。”

“她们是不是不知道自己跟我们有区别?想想也蛮可怜。”

“滚吧,赶紧滚回瀚海去。”

银雪怒极,抬手就要同说话的人打架,被迦琅及时拉住。

迦琅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叫了声:“阿古神官!”

阿古停下脚步,疑惑地走过来。

众位仙家低下头,纷纷给这位七星仙侍让道。

“有什么事?”阿古打量了一下迦琅,眸光在她足间镣铐停留一瞬便如常挪开。

“在下持阿古神官给的帖子,规规矩矩地来,可这位兄弟不让我进。”

阿古眉毛拧成一个结,语不惊人死不休:“我说怎么丢了一张请帖,原来是你偷的!”

迦琅愣住了:“这是你亲手交给我的呀……”

“我不认识你,为何要给你请帖?”阿古拂了拂袖,转身便走,交代旁边的天兵,“把她们抓住,等宴会过后再问责。”

天兵得了指令,气势汹汹地要过来抓她们。

围观的仙家们笑得心满意足,这正是他们想看到的结果。

迦琅的手已经放在了缩小的太上斧上,只要天兵敢动她们一下,斧头就会变大,虽然刀刃已卷,但对付这几个弱鸡还是绰绰有余。

就在这时,有个小仙侍匆匆跑了过来,在阿古耳边低语了几句,只见阿古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惊疑又无奈地看了迦琅一眼。

他折回身来,讪讪地说:“误会了。”

迦琅瞪他。

她并未恋过风月,对阿古也不存念想,但此刻思及他送请帖时说的那句相思话,再结合今日窘境,对这人实在没有好脸色。

阿古冲她作揖行礼,赔不是:“对不住神女了,的确是我给您发的请帖,刚才太忙,疏忽了。这是一场误会,还望神女不要介意。”

迦琅的手从斧头上收了回来,不满地说:“若我偏要介意呢?”

九重天上的神仙大都会给七星仙侍一点面子,尤其是阿古,因为他的主子是那位大人。

他还从未被人这样顶撞过。

阿古尴尬地把手背在身后:“神女有不满,是应该的,阿古全听神女处置。”

“行。”迦琅拍了拍手,在众目睽睽下,昂首挺胸地跟在他身后进了九重天,“宴会散后,你准备几坛琼仙酿,帮我送至瀚海,如何?”

阿古婉拒:“琼仙酿不是无限制供应的,从酒仙那儿每拿走一坛,便要登记……”

“那就登记在你名下。”迦琅没有给他拒绝的余地,眸光像刀一样刮着他,“阿古大人堂堂七星仙侍,天界大忙人,忙到自己亲自邀请的客人都忘记了,难道连点酒都搞不来吗?”

阿古干笑两声:“我知道了。”

他找了个理由告退,留这两位神女独自观览。

一离开她们的视线,阿古立刻叫来刚才传话的小仙侍,质问道:“君上方才真是那样说的?”

“对。”小仙侍瑟瑟发抖,重复了一遍,“君上说有件事忘记交代您了,持请帖的都是客,若有得罪,当好好赔个不是。”

阿古头疼地捏着眉心,那个时间点交代了这句话,哪是“忘记”?分明就是意有所指。

小仙侍看他苦恼,怯生生地问:“阿古大人,真的是您去瀚海发的请帖吗?”

“当然不是。”

“啊?那就是有人假扮你?是谁胆子这么大?”

“你说呢?”

小仙侍有些蒙。

阿古道:“罢了,有些事情,你我都无权揣测。”

他回过头,沉默地望着迦琅的背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