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迷雾

公元2200年，东方之都，会议大厦43楼。椭圆的会议桌上，第一排围坐着十来个身着各式制服的人，年龄基本都在六七十岁左右，再往后断断续续围坐了七八排，看得出来基本都是跟着第一排这些大人物的跟班，有的人在紧张的做着记录，有的人不停向大人物们传递着材料，但更多的人只是在茫然的看着同伴或是四周，形成了一种很怪异的局面。

易牧也坐在第一排，他环顾着四周，想从穿着上判断这些大人物的身份。正中间这位无需多言，肯定是会议的发起人，身着一身军装，但又不是一般常见的军服制式，应该是属于某支特殊部队，发起人的胸前挂满了勋章，脸上带着一副有点诡异的纯黑面具，虽然易牧不太了解军衔和勋章，对政界军界也从不过问，但这种情况下，只要不是傻子都认得出来这是谁——联邦后委特勤军总司令项云。易牧知道项云只是化名，这种人物对外绝不会泄露自己的真实信息，易牧猜测眼前的甚至是替身。坐在二号位置上的人，易牧在电视上见过，著名的心理学家卡洛斯，也是世界上少数掌握了无介质催眠技术的人，最著名的案例是将一只黑猩猩催眠后，控制它写出了一整篇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想到这里，易牧刻意的避免和卡洛斯的眼神交流。右手边的两个美女也能猜出来是谁，双胞胎雪莉与萨沙，姐姐雪莉是联邦银行现在的总裁，也是雪莉金属集团的掌门人，一个张扬能到将所有所有自己的资产署上自己名的人，曾经为了将东方金属集团改名为雪莉金属，不惜与大半个家族开战，真正的大小姐；妹妹萨沙是智脑工程的总设计师，也是世界上第二个自然智商超过215的超级天才，仅次于她的导师——地鼠计划首位织梦人——荀子瑜博士。想到这里，易牧才发现这么重要的会议竟然没看见荀博士，这比能看见这么些大人物还不可思异。

话说来了这么久，易牧甚至还不知道这个会议是做什么，更不知道为什么要邀请自己来。他只是个普通的行为学家，爱好是动漫和格斗，几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到一家游戏公司做了编剧，主要是给游戏的NPC做对话。地鼠计划开始后，联邦政府直接征用了全世界的网络服务器，易牧本来做好了失业的准备，但突然被告知有人举荐自己加入地鼠计划，后来才知道竟然是大名鼎鼎的荀子瑜博士亲自提名的。某种意义上，荀老对自己也有知遇之恩，这点易牧一直铭记在心。

这天早上，易牧向往常一样坐在电脑前，检查智脑系统生成的语言是否符合逻辑。这是他们这个小组的主要工作，智脑虽然通过大数据学习了人类互联网语言上的所有语言，也能依据自己的逻辑生成符合现实的人物对话，但其本质上和“汉语盒子”没有差别，只能依据物理逻辑判断，而不能依据社会逻辑判断。比如对于“你吃饭了吗”这个问题，智脑可以判断出这个问题的主谓宾是什么，也能搜索出各个场景下对于这个问题的最优回答，比如“吃了”“吃的炸酱面”“没呢，还饿着”“管你什么事儿”这些，但在人类的世界中，问题的含义有时候并不在于字面本身，比如两个人在打架，一个人朝着另一个人脑袋上狠狠揍了一拳，另一个人问了句“你吃饭了吗”，这时候总不能回他说“吃了，吃的炸酱面”，易牧的工作就是在这时候标记出来特异的谈话，并根据人类的逻辑输入符合社会逻辑的对话，比如“你很勇哦”等等，智脑可能不理解，但经过无数次的修正，慢慢的它就会把“打架”“挑衅”“吃饭了吗”这几个元素链接起来，形成新的逻辑链接。

易牧当时正在试图教会智脑如何模仿二十世纪末期中国农民的语气聊天，突然几个黑衣人推门冲了进来，径直走到易牧身后说：“易研究员，请您去开个会”，然后还没等易牧反应过来就强行把他拖上车。会议室就在中央广场东面的会议大厦内，这里易牧经常过来遛弯，只是从没有机会走进大厦里面。今天不知道是什么缘由，自己竟然有机会来这种地方开会。难道是要升职了？易牧想不明白。

会议室在二十六楼，黑衣人在电梯门口就停下了脚步，一个“请”的手势示意易牧自己进去。易牧小心的推开门，这才发现会议室已经坐满了人，而且个个来头不小，光是坐在最后一排的就是几个大部门的负责人。易牧小心翼翼的想在角落里也找个位置，没想到圆桌中央的那个一头银发的军人突然向自己招了招手，同时示意了一下旁边的那个空位说：“这里坐”。

易牧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愣，发现老人又说了一遍：“易先生，坐到这里来”，这才缓缓的坐了过去。坐下后，他低着头环顾了一下四周，本以为会有很多人有异议，却发现大家都顺理成章的看着自己，仿佛本该如此。

太怪异了，易牧更想不明白了。

但更怪异的事情是，自己进来已经快十分钟了，到现在还没有人说过一句话，所有人的表情严肃的看着手上的一沓材料。材料用一个墨绿色的袋子装着，易牧想到自己好像是在门口桌面上见过这个袋子，应该是要到场的人自取的，但自己光顾着找座位，也没怎么在意它。“失策了”，他琢磨着，“早知道这么严肃就带个本子过来了”。

越是这样死寂一般地坐着，易牧越是紧张与不安，他知道这种场合里自己肯定是地位最低的，也许全场都轮不到自己发言，但这种气氛太压抑了，好像自己上学时经常做的那种黑屋实验，就是把一个人关进没有光线、没有声音的房间，只要待够24小时就能离开。虽然每个参与者都知道实验肯定没有危险，也知道24小时后自己肯定能出去，但最后坚持下来的人凤毛麟角。黑屋可以让人失去时间的观念，失去外界的观念，而现在自己面对的情况比那更糟，紧张、压迫、困惑，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坐了多久，他真的坐不住了，于是想着说些什么来让自己安心一点，顺便了解下情况是什么。

“那个……您好……”，易牧小心碰了碰身旁的另一个参会人，好不容易挤出一个微笑，小声的问道“荀老还没到吗？”

自己能加入最高级别的地鼠计划，荀老起了关键作用。虽然易牧与荀老交流不多，甚至不知道荀老为什么举荐自己，但他知道荀老对自己还是很不错的。今天自己能来参加这个会议，估计也是荀老的推荐，到时当面请教他一下就可以了。

“荀老不会来了”，坐在易牧旁边的那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回应道，顺便把手上的材料递给他，“你还没看过这个材料吧，我的给你看”

易牧翻了一下这份材料，好像是一本故事集，前面几篇讲的好像是21世纪初中国某个北方小村的几个小故事，但越是翻到后面越不对劲，到最后一章竟然还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这是什么东西，科幻小说吗”，易牧完全混乱了，难道是谁写了个科幻小说，泄露地鼠计划的秘密了吗？易牧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个可能性，马上站起来说到：

“这可不是我写的呀，虽然里面好像我还是个主角，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知道”，那位银发军官摆摆手，环顾了下还在沉默着的众人，“诸位一直沉默也无甚帮助，不如易先生你先来谈谈看法吧”，军官对易牧点了点头，做了一个“请”的表情。

易牧看了看众人好像也没有要归咎自己的意思，于是稍微平静了下情绪，点点头：

“我的看法嘛，怎么说呢，这本书写的还算有真情实感，文字上看起来应该是一个有一定功底的人，前面写的故事就是普通的乡村轶事，我没什么文学修养，只能说读起来蛮有味道的；后面几篇写的奇奇怪怪，但大体上也算是个合格的悬疑故事了。”

“继续”银发军官点点头。

“我读了一遍后，不明白的地方主要有两个”，易牧继续说到：“一是这里面用的这些人名好像就是现实的人名，里面关于智脑以及地鼠计划的描述也基本都是正确的，那作者写这本书的意义是什么呢？就我所知智脑或地鼠计划除了几个关键的系统构造以外，大多数的信息都是透明状态，这几年以此为背景创造的小说也不在少数，何必一定要用真名呢？二是对于故事最后一章的结局，故事里面说一个也叫易牧的人，像侠客一样战胜了坏人老乌头儿，作为一个科幻小说也太平常了，而且从故事的角度来说，感觉缺少了好多解释，特别是对智脑映射实验的情节设定这个太过夸张了，我还从没听说过能把现实世界人的思维投射到智脑模拟的世界里，之前市面上的小说故事也没有人写过。”易牧有条不紊的阐述着自己的疑惑。

“对了，还有一点”，易牧又想起来一件事：“就我所知，地鼠计划本质上是通过不停的模拟自然界与人类社会的运行，发现威胁人类社会存在的事件或灾害，帮助人类寻找到最优的生活方式。智脑每天要做几十次这种模拟，每次模拟发现的大小问题也不计其数，这个叫老乌头儿的刺客为啥要大费周章的破坏一次系统模拟，他就算是通过破坏了系统的保护程序、窃取了模拟试验的数据，又能有什么用，总不能他自己也联合所有国家、建设一个新的智脑系统，再跟世界政府抢生意吧！”

说到这里，易牧突然觉得有点好笑，但他扫了一眼发掘现场的人好像对自己的这个玩笑话并不感兴趣，便也没多说，“总之，如果真的出现了涉密还是什么的，我们把这个作者找出来，当面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见易牧已经发言完毕，刚刚那个银发军官没有太多表示，只是对着易牧身边那个络腮胡大汉点了下头：“白山将军，有些事情易先生还不知道，你向他先解释下。”

白山拍了拍易牧的肩膀，说到：“老弟，有些事情还是先告诉你，你再看看要怎么分析。”

易牧点点头。

白山也没多做表态，直接说了下去：

“一，这本小说是智脑写的，在智脑死亡之前的一秒，主控系统的所有文件被自行删除，只剩下这个故事；

二，这本书说的智脑映射实验是真的，而且“将现实中的人类思维与意识上传到智脑的模拟环境”本来就是地鼠计划原本的目的，这是最高机密，只有屋内的这217个人知道；

三，那个名为黑曼巴的组织真的存在，是世界上目前最大的黑客组织，我们不知道他们窃取智脑的数据用来做什么，但我可以告诉你，如果无法重启智脑，后果无法想象。”

易牧大脑混乱了，皱着眉头反问白山：“什么？智脑写的？什么叫智脑死亡，是说死机了还是出BUG了？还有映射实验什么的又是啥？黑曼巴又是什么？等等，这种问题不是应该找荀老来解决吗？告诉我做什么？”

白山将军想继续解释，但又好像有些顾忌、欲言又止。

“还是我亲自来说吧”，银发军官缓缓站起了身，整理了下衣领与袖子，用军人最正式的方告知易牧：

“荀老牺牲了！就死在这次模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