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七年前的妈妈
王师傅见她又发呆,便又补了一嘴:“不然,为什么会这么直接拒绝?你刚刚也说了,没有人会拒绝美女的。”
“……”曾小云拿过奶油包,往自己的蛋糕胚上涂底层。
关在蛋糕工作坊里,心里再意兴阑珊,手上的动作还是机械地帮助曾小云完成了一个蛋糕的制作。
她看着白色小熊的四寸蛋糕,总觉得小熊的脸哪儿哪儿都不对,有失自己的真实水准。
王师傅却认真地看着说:“你再做一百个也长这样。说了,甜品就是反应制作人的一种情绪。今天你的情绪不好。”
曾小云:“……”
这款小蛋糕本来是想要当做送给宋柯然的答谢,但人家已经有被人送蛋糕了,还需要她做的蛋糕吗?
曾小云琢磨来琢磨去,索性把这款小熊蛋糕复制了一百份,免费请来蛋糕店的顾客吃。
她还给蛋糕起了一个名字叫:悲伤的小熊。
店长起先嚷嚷着要跟她收材料费,一百份数量这么多可不是能免费慷慨的范围。
后来“悲伤的小熊”热卖,大家都对纯白简朴的蛋糕恰到好处的歪歪的丧丧的小熊所吸引,很快售卖一空,店长喜滋滋地看着营业额,再也不提材料费的事情。曾小云则特别慷慨地说这钱全部都交给店里充公。
有人买走最后一份,旁边的人看到也想要一份时,店长催促曾小云进去再做。
曾小云却亲自跟顾客道歉,说一百份卖完为止,每天限量。
对方虽然失落,但表示第二天再来买。
曾小云又说:“每天做的都不会是重复的款式,您明天来买不会再有悲伤的小熊。”
顾客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曾小云挑眉歪头:“我也不知道。每天都是我们人生的限量版,不可重复。第二天是什么要到第二天才知道。”
顾客瞬间被吊起了强烈的胃口,直夸曾小云好有创意,并表示明天一定会来。
店长目瞪口呆地看着曾小云把顾客“赶走”,张了张嘴要说什么。
曾小云却抢在她前头说:“我等一下还有课,那就先走了。店长,再见。”
“哎……”
不拿工资的好处就是不用看人脸色。
而曾小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从明天开始,她会成为店里的台柱子,店长为了让她留下来会使劲浑身解数。
七年后的经验告诉她,创意和特别永远是不过时的营销手段。
简单的东西如何变得不简单,就要靠包装。
她把情绪包装成“悲伤的小熊”,包装成只属于今天的情绪,不会因为要赚更多的钱而过多消耗自己的情绪。
明天就交给明天来发挥想象。
这就是利用了每个人想要得到独一无二的心理。
一个好的商人,都是一个好的心理学家。
而她为了让更多的人都知道她的甜品,并不介意先成为一个好的商人。
曾小云为自己打破了过去的短板,而开心地转圈圈。
这时,她接到了弟弟的电话。
“喂,小望。”
“喂,姐,你在哪儿呢?”
“我还能在哪儿,在A市啊。”
“不是,我是问你是不是在学校里。”曾望的问题有些怪怪的,还压着声儿,曾小云收起几分放飞的随意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的妈,搞突击检查,来找你来了!”曾望语出惊人。
曾小云顿时收起欢快的翅膀,原地刹车。
这个时候,弟弟曾望十六岁,还在念高一。妈妈伍彩桦为了监督弟弟的学业一直都是跟曾小云电话联系的。
为什么,会突然搞什么突击检查?
七年前,可没有这一段的。
难道她对乔志成的态度改变,就让一切都改变了吗?
曾小云慌慌张张地说“知道了”以后,赶紧检查自己身上有没有残留做了蛋糕的痕迹,又或者是有奶油的气味。
这时就听身后传来了一个幽静而熟悉的声音:“小云。”
立刻像有一道闪电流通过曾小云的身体,从头顶到脚趾,麻了。
怎么说呢?
有即将见到七年前年轻妈妈的兴奋感;
也有一种随时被抓包的紧张感;
还有一种自从爸爸死了之后,就对妈妈无法亲近又害怕的恐惧感。
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像毒蛇一样从两条腿缠绕上来,无法挣脱。
曾小云暗戳戳地深吸一口气,慢慢地转过身来。
她此时此刻的笑容是僵硬的,目光是深邃又震撼的。
七年前的妈妈,脸上的皱纹没有那么多那么深,连背都没有那么驼。
她的短发还是乌黑的,身上穿着一条深蓝色绣着蝴蝶图案的过膝裙子,手里拿着一个黑色手包,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平底皮鞋,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站在那儿的。
曾小云有一瞬间的晃眼,直到视线被妈妈的笑容吹灯拔蜡,逐渐聚焦。
妈妈,笑了?
七年前的妈妈笑了?
这不正常……
因为在她短视频红了之后,收获了一堆粉丝之后,靠做甜品赚到了很多钱之后,伍彩桦的笑容才出现的。
那种从地底深处挖古代地墓一样,一点一点被挖掘出来的艰难。
曾小云第一感觉竟不是温暖,而是一丝毛骨悚然。
曾小云艰涩地启唇:“……妈。”
伍彩桦慢慢地朝她走过来,直到来到跟前:“你刚刚去哪儿了?”
曾小云感觉到自己的声音都在轻轻发抖:“没,去哪儿啊。我下午没课,我出去溜达了一圈,我……现在正要回学校了。”
“哦。那我怎么闻到你身上有这么浓重的奶油味啊?”伍彩桦抬手,轻轻地拍了拍曾小云的肩膀。
曾小云的肩膀立刻就硬了,“啊?”
“你干吗这么害怕啊?见到妈妈你不开心吗?”伍彩桦微微皱眉,对曾小云这种不自然的皮笑肉不笑有些埋怨。
“不是……小望在上高一嘛,您不是一直都很紧张他,说要好好看着他。所以我没想到您会过来看我。”曾小云硬着头皮解释。
伍彩桦轻微叹气,看着曾小云又好像是在看着远方:“是妈妈不好,总管着小望,你上大学两年了也没来看你几次。”
曾小云很不习惯伍彩桦这么说:“妈,您别这么说……”
自从爸爸死后伍彩桦就不再笑了,变成了一块石头,说话硬邦邦的,表情也是硬邦邦的,不生气就已经是她的开心,她对自己对弟弟曾望十分严苛极为严厉。
曾家的每个人,不需要笑,也不应该笑。
父亲的死,让甜品成为他们家的禁忌,更是曾小云的禁忌。
她答应伍彩桦不再做甜品,也不敢买甜品回家来吃。
直到考上大学,离开了家,来到A市,曾小云才敢把心里一直记挂的爱好拿出来。那是他和父亲之间唯一的联系,共同的记忆,她不想也不愿真的就此和它切断一切。
她不敢也不可能让伍彩桦知道自己阳奉阴违。
可是现在,伍彩桦的突然到来,难道是知道了什么才过来突击检查的吗……
这不应该啊,她还没做出什么建树来呢。
伍彩桦自责她的不好,让曾小云的心越发地没有底气。
“我昨晚啊做了一个梦。梦到你和我,还有你爸爸一起。是你过生日。你爸爸亲手给你做了一个草莓蛋糕,你很高兴,拉着你爸爸要跳舞。”伍彩桦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神难得柔软,这种带着笑意的柔软,很多年前爸爸还在的时候曾小云见过。但短的像是错觉,下一秒伍彩桦的眼底就迅速地蒙上一层冷漠的阴冷,“跳着跳着你爸爸就不见了,你的草莓蛋糕变成一大摊血,很多很多的血……”
“妈!”曾小云惊悚地喊了一句,要打断伍彩桦柔软包装下的疯狂。
尽管她知道这里是户外,伍彩桦即便再没有分寸也会忍着一些,但过去禁锢在家里的阴影就像一堆毒蛇朝她爬过来。
她控制不住地害怕起来。
从笑容开始,到现在开口的梦……伍彩桦像中邪了一样,没有一点正常!
伍彩桦收回出神的目光,缓缓看向曾小云,“梦醒了,我就突然很想你。想着过来看看你。”
曾小云不用照镜子,都感觉到自己的脸色很难看。她勉强抿起上扬的嘴角说道:“谢谢妈妈,我很好,您看到了,可以回去了。”
跟伍彩桦对话到现在,曾小云出于强撑的本能,她甚至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这么着急赶妈走,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妈?”伍彩桦笑意不及眼底,清冷的声音像毒蛇最后张开的血盆大口。
“没,没有啊。”
伍彩桦不说话。
曾小云觉得自己要窒息了,她挽过伍彩桦的手臂试图将她带离这里:“妈,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说吧,我,我请你喝饮料。”
“就在这里说。”伍彩桦冷冷地推开曾小云的手,连假装的笑容都不再敷衍,从齿缝里蹦出两个字,“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