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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乐的新假说向SCAC通报后,那儿的科学家们欢天喜地地接受了,因为楚的假说既直观又符合逻辑。现在,用新假说重新解释观测事实,两者契合得更为顺当。虽然灾变区域在以光速向外波及,但只要不存在那个塌陷速度高达百分之一光速的逆向湍流,人类的逃亡就有希望。乔治的“神鹰蛋”计划向民众公布后激起了更大的反响,它让民众在长达三年的绝望煎熬中第一次看到了希望的微光。凭借这两点,“乐之友”迅速走到了世界舞台的中央。
两个月后,贺老来电话通报了两件事。第一,中国政府已经决定向这儿派一个大使级别的正式联络员,他将是第一任。当然,为了政治上的考虑,不方便命名为“中华人民共和国驻‘乐之友’联络处”,它将简单地称作“贺国基办事处”,他离任后这个名字也不变。另外,他上任时将带来一笔数额可观的资金,至于这样的资金支持是否会成为常态,以后再定。第二,联合国SCAC五执委之一、今年的SCAC年度主席、马丁·海利上将将来“乐之友”总部访问,这是他对中国进行工作访问时主动提出的。
第二天,贺老陪海利上将轻车简从来到“乐之友”总部。姬 人锐和鱼乐水在门口迎接。海利与贺老一样也是个瘦老头儿,满头银发,身板儿硬朗。他穿着便服,貌不惊人,但他也和贺老一样,身上有一种无形的东西,让你一定会多看两眼。主客握手寒暄后,贺老让司机从车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铜牌,上面写着“贺国基办事处”几个字。他把铜牌交给姬人锐:
“小姬,我的办公室腾好没有?把这个铜牌挂上,就算是举行过揭牌典礼了。”贺老说。
姬人锐原想说已经筹备好了隆重的典礼,但他想了想,痛快地说:“好!恭敬不如从命。对贺老我们不搞那些花架子。”
“海利将军的访问如何安排?”
“由小鱼带他去山里参观一下,然后回到这儿,旁听一次‘乐之友’们的讨论,这次的主题是讨论神鹰蛋计划的细节。其他行程听客人的意见。”
贺老与海利商量了一下,“好,客人没意见,就这样吧。”
鱼乐水先陪海利将军上了直升机,领他参观了宝天曼,看了串珠式石潭中的柳叶鱼,看了楚马的天文台,看了为楚天乐准备的火葬柴垛。这些已经是外来客人必看的景点,可见鱼乐水当年那篇访谈的影响。在火葬台,马丁·海利用手抚摸着井字形柴垛的松木,目光中跳动着怆然和感动。他对主人说:
“鱼,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美国一个研究小组刚刚在这种绝症上有了突破,他们是使用一种基因疗法,目前还做不到治愈,但能阻断病情的发展。我已经做了安排,该小组的两位医生稍后就来这里,为楚进行治疗,费用由SCAC承担。”他补充道,“顺便说一点,研究小组的主持人正巧是一位华裔。”
鱼乐水惊喜莫名,“是吗?那太好了,太好了!是不是密苏里大学一位姓段的华裔?我们一直关注着他的研究,但还不知 道他取得了突破。”
“对,姓段,段同声先生。突破是刚刚做出的。”
“海利先生,不,我应该喊马丁伯伯,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
海利笑着说:“你的惊喜就是对我最好的感谢。再说,我们首先要感谢楚、马和你。在应对这场灾变的努力中,你们已经做出了超出常人的贡献。”
他们又参观了一家人的山居。鱼乐水首先向婆婆报了喜,婆婆自然是乐得不知高低。鱼乐水多少有点儿担心,怕天乐妈会重演“对恩人磕头”那一幕,那就太尴尬了,所以做好了迅速干涉的准备。但这十几年来天乐妈的心态气度毕竟大不一样了,她虽然感激涕零,但压根儿没想到磕头谢恩,鱼乐水这才放下心,自嘲地想,倒是自己落后于时代了。
小柳叶一点儿不认生,这会儿已经坐到“外国爷爷”的膝盖上了。天乐妈一心想留客人吃过午饭再走,但海利先生时间有限,只好同这家人匆匆告别。回到“乐之友”总部,那边正在讨论“神鹰蛋”计划,吴正和葛其宏刚刚提出,这次生命播种最好事先把凶恶的病原体和可恶的寄生虫剔除,以便给未来的新人类留出一个“干净的世界”。海利和小鱼入座时,乔治正在发言:
“这样做是不妥当的,我们不是上帝,无权决定哪种生物活下去,哪种生物应该灭绝。”
葛其宏笑嘻嘻地反驳:“但我们已经在代替上帝播种生命啦。”
众人都笑了。乔治有点儿尴尬,解嘲地说:“对,是我错了,我竟然忘了自己尊贵的新身份。不过,不管我们是不是上帝,我的意见本身并不错。生物圈是一个无比复杂的网络,各种生物 相互影响,没有哪种是绝对的‘有益生物’,哪种是绝对的‘有害生物’。保险的办法是尽量保持原状,理由很明显,因为这样的进化过程至少已经成功过一次了。当然,在全新的环境中完全遵循地球的进化之路是不现实的,我们只能尽力而为。但不管怎样,‘尽量保持原状’的大方向肯定比‘刻意纯洁’的大方向要安全,也更容易实现。”
马士奇说:“我赞成乔治的观点。在这点上适用一句中国古人的话:难得糊涂。”
王清音也说:“对,所谓让未来人类远离病毒的想法,只是一个虽然美好但实现不了的梦。”
会上大家进行了热烈的讨论,也迅速达成了共识:不刻意去剔除任何“有害生物”。讨论过程中,鱼乐水走到丈夫身边,低声通报了关于疾病治疗的喜讯。楚天乐立即回头盯着海利将军,欣喜的火花在眼中闪亮。
讨论结束后,姬人锐请贺老和海利将军发言。贺老摆摆手,“我已经是政府派驻‘乐之友’总部的联络员,以后在一块儿搅饭勺的时间多的是。请远来的贵客发言吧。”
马丁·海利没有推辞,很动情地致了辞:“我很惭愧。SCAC掌握的资源不知道比这里多出多少倍,但至少在两件事上让你们抢了先。首先是楚先生否定了未来人类逃亡路上的逆向湍流,为以后全人类的努力奠定了希望。然后是姬先生用‘上帝之鞭’催逼出来的‘神鹰蛋’计划,仅仅宣布两个月时间就吸引了全世界民众的注意,激起了空前的热情。今天来这里参观,让我再次验证了一个真理:私人机构要比官方机构更有效率,哪怕后者是在军人的领导下。”他半开玩笑地说。
亚历克斯也笑着说:“没错,你说的确实是真理,两三年前我 们就认识到了,所以就主动投奔这儿了。”
“坦白地说,我来这儿之前有一点儿野心,就是想把‘乐之友’们收编到SCAC中。但我来参观后,并在贺老的劝说下,想法有了改变——还是让这朵璀璨的野花在旷野中生长吧,因为也许收编之后会无形中扼杀了它的活力,那我就万死难辞其咎了。但我们今后要大力推动SCAC与‘乐之友’们的合作。诸位需要我做什么,尽可坦诚直言。”
姬人锐立即向基金会副会长葛其宏示意,葛其宏很机敏,马上笑着说:“当然首先是资金支持。‘乐之友’的活动是靠民间捐赠,但‘神鹰蛋’计划真正进入实施阶段后费用是以千亿计的。如果SCAC能拨付一定经费,使我们有一股流量不大但比较恒定的泉水,对我们的工作会非常有利的。对此我们将感激不尽。”
姬人锐正色道:“‘乐之友’的资金基本面要靠民间捐赠,这一点不会含糊,我们要永远坚持。当然,如果SCAC能资助一部分,像葛副会长说的‘流量不大但比较恒定的泉水’,我们也竭诚欢迎。”
“据我所知,贵国政府已经答应提供一口恒定泉水了。”
姬人锐看贺老一眼。实际情况是:中国政府提供了第一笔资金,但是否就是“恒定泉水”还不一定。不过他对海利撒了点小谎:“没错,但我们更愿意有两口泉水,来一个双保险。”他转为玩笑口吻,“如果能给就得快点,晚了就用不上了。看眼下的形势,给‘乐之友’的捐赠肯定会如潮而来。”
“好的,回去后我会尽快敲定此事,以免像姬先生说的赶不上潮流。”他笑着说。
海利将军吃过简单的工作午餐就走了,姬人锐和楚氏夫妇去送行。楚天乐与海利握手,简单地说:
“衷心感谢,你在繁重的工作中还牵挂着我的病情。”
“不客气,是我该做的。医生很快就要到了。”他把一张支票交给鱼乐水,“鱼,这是我个人对‘乐之友’的捐赠。至于SCAC的拨款,如果能在执委会通过,我会让办事人员尽快转来。楚,你要保重身体,你的健康不仅是你个人的事,也是世界的,是全人类的。”
三人同海利将军送别,目送汽车消失在盘山公路上。
随后,姬人锐立即组织施工,在紧邻马家的墁顶修了一座停机坪,坪的中央是一个大大的红十字。从停机坪到马家也修了路。同时开工的还有一幢三居室的简易住房,这是为贺老盖的。五天后,从SCAC拨付的两亿美元汇到了基金会的账上。
一个星期之后,来自美国密苏里大学的段同声医生和他的助手莫德尔·拉尔松抵达这里,对楚天乐进行了仔细的检查,制订了针对他的治疗计划。段是位华裔,三十年前从中国内地去美国留学,一直从事这种绝症的研究,最近刚刚有所突破。他是使用腺相关病毒AAV当载体,将正常的外源基因(抗肌萎缩蛋白基因)送到病人的细胞核中。这种病毒比较安全,不会引发其他疾病。不过,这种病毒太小,无法运载大分子量的抗肌萎缩蛋白基因。正是在这个难题上段医生做出了独特的创造:他将目标蛋白基因一切为二,用两颗病毒来运载,等送达病人细胞核后再按正确顺序自动组装。这种“两人抬一木”的方法是新治疗法取得成功的关键。
“此前我们已经进行了多年的动物实验,可以确保这种方法是安全的。所以请二位放心。”头发雪白的段医生亲切地对楚氏夫妇说。他的母语已经丢生了三十多年,说起来不大利索,音节缓慢,但来中国后他坚持用汉语说话。“至于疗效,我不愿把话说 得太满,毕竟我们刚刚转入临床治疗阶段。但至少说,这种方法肯定能延缓病情的发展。”
楚天乐笑着说:“我放心的,中国有句老话,死马权当活马医。我基本是一匹死马了,所以这百儿八十斤就交给你们了。”他叹息一声,“坦率地说,多年来我早就对死亡麻木了,但你们二位的到来勾起了我活下去的欲望。我真盼着多活几年,我要干的事还多着呢。”
这种对生命的贪恋他一向深埋心底,这是唯一表现于言辞的一次。鱼乐水握着他的手,柔声说:“两位医生一定会把你治好的。别忘了,你说过要活一百年,然后写一本回忆录《百年拾贝》。”
“好啊,我们会全力帮助你完成这个心愿。”段医生说。
他们检查完,安排楚天乐一个月后去北京协和医院做手术,向心脏肌和骨骼肌细胞中注射载体病毒,那里手术条件好。手术十个月后进行复查,以确定外源基因是否已在病人体内成活。两位医生走了,他们已经把希望播到这个家里。
“乐之友”们真正的麦忙天开始了,“神鹰蛋”计划分解成多个次级项目,转变为具体详尽的工作计划,然后全面铺开,包括:飞船的设计、制造;人蛋的设计制造、冷冻、解冻技术;卵生驱动程序的改编、移植技术;生物DNA的收集、分类;人类DNA的选择性搜集;等等。整个行动的总预算是以千亿为单位的,但基金会的户头眼下只有不足三十亿,不过姬人锐丝毫不为此担心。他说只要把摊子铺开,把他们已经干的事推到聚光灯下,民众的捐赠自会汹涌而来。“乐之友”总部到处响着“上帝之鞭”的啸声,而且姬人锐首先鞭挞的是他自己。苗杳在电话中听到丈夫声音 嘶哑,心疼地说:
“人锐,干脆我把这边的工作辞掉,赶过去专心照顾你吧。我知道你那边已经走上轨道,‘乐之友’的名声已经深入民众了。昨天老鲁还在笑,说他没想到,你当野龙也能弄出这么大一片云彩。”
姬人锐立即同意,“可以,你来吧,‘乐之友’已经给我发工资了。不过,昌昌怎么办,是交给他爷奶还是你带来?”
“带去。就你们爷儿俩,我能照顾过来的。还有一件事,现在说可能太早了,我还是说了吧。”苗杳笑着说,“那些神鹰蛋上天时,记着给昌昌留一个位置,咱俩倒无所谓。”
“现在说这件事确实太早了,不过我会上心的。好,挂了。走前替我好好谢谢老鲁,这两年他费心了。”
给贺老盖的那幢房子以极快速度竣工,现在贺老逢工作日住在总部,大礼拜则住山中。住山中时自然是在马家吃饭,饭桌上有贺老、马氏夫妇、楚氏夫妇和小柳叶,热热闹闹一大家。大家都说天乐妈太辛苦,因为其他几人都忙于工作,家务帮不上忙,劝天乐妈找个附近的山民做帮手。天乐妈却说用不着,因为小柳叶特别乖,不添乱,所以做这六个人的饭菜一点儿不难。再加上现在交通方便,家人乘直升机回来前常常去超市买来熟食和加工菜,大大减少了她的工作量,所以大家也没勉强她找帮手。
马上到了暑假,家中又添了一个小客人——贺老的孙子贺梓舟。这一段时间,楚天乐因为手术后需长期服药,身体比较虚弱,在家的时候比较多。本来以他的工作性质,在家工作并不影响效率。洋洋来了之后每天黏着“天乐哥哥”,工作日里贺老不住在山中,洋洋就干脆住在马家。楚天乐发现,自从上次见面 后,两三年来这小家伙确实读了不少书,天体物理学方面的知识大见长进,可以说他现在顶替了自己在十几岁时的角色,“脑袋随便拨棱一下就是一个问题”,然后拿层出不穷的问题来烦老师。贺老严令他不许太缠天乐哥哥,以免影响楚天乐“宝贵的思考”。天乐笑着说:“不妨事不妨事,回答孩子们的问题常常能激发灵感呢。”
这天晚上天气很好,马士奇照例去天文台,小柳叶和“洋洋哥哥”(贺马两家的辈分错乱是历史造成的,大家都懒得纠正)疯闹了很久,困了,上床睡觉了。洋洋拉着天乐哥哥来到院外的停机坪,两人躺在十字降落标志的中心,仰面看着星空。洋洋高兴地说:
“天乐哥哥,你看我们躺在十字中心,无边的星空从四面拥抱着我们,我有个特棒的感觉,就像我们正处在宇宙的中心,我们躺的地方就是上帝的御榻!”
“是吗?这个感觉很棒,不过,如果以科学的语言来叙述,宇宙是没有中心的。人类曾长期认为自己处于宇宙中心,那只是一种自恋症。洋洋你知道吗?我们已经对这次宇宙局域塌陷给出了解释,但你马伯伯对这个假说一直心存疑虑,原因就是为这个‘中心’。他认为,塌陷恰恰在人类区域出现,这总像是‘人类中心说’的变相复活。”他在夜色中摇摇头,“他的疑虑不是没有道理,可惜我还不能解释。”
“天乐哥哥,这件事我一直想不通。宇宙既然从空间和时间上说都有限,是从一次大爆炸开始的,那它怎么可能没有中心呢?比如,对膨胀宇宙最经典的比喻是说它像一个嵌着很多松子的大蛋糕,当它膨大时松子会互相退行,越离越远。这个比喻很形象,不过——膨大的蛋糕可是有中心的!”
楚天乐点点头,“你说得对,这个经典比喻其实不合适。爱因斯坦早就说过宇宙是个超圆体,但人类的脑袋瓜儿是为三维世界进化的,无法想象更高维的世界。我们只能降低维度来想象出一个画面,然后用推理能力来把它升高一维。现在,咱们假设宇宙是个二维气球,表面上粘着沙粒。当气球膨胀时,其上的沙粒会互相退行,相距越远的两个沙粒,其相对退行速度越大。你看,这个宇宙有限但没有边界。它也有膨胀中心的,但中心在 (2+1)维度。所以二维宇宙内的观察者会发现本宇宙处处平权,没有特别的中心。好了,现在咱们可以拿推理来描述三维宇宙的图景了:三维超圆体也是有限无界,宇宙内处处平权,没有特别的中心。它的膨胀中心位于(3+1)维度。注意,这个多出来的一维并不是常说的时间维,而是空间维。”
“空间维?它在哪里?”
“不知道,到目前为止还没人说得清。还是那句话,我们的三维脑瓜很难直观想象超三维的玩意儿。也许它就蜷缩在空间的深处,存在于真空的深层结构。洋洋,这个问题交给你啦。”
洋洋没接这个茬儿。他目光中星光闪烁,“脑袋拨棱一下”又冒出一个新问题:“天乐哥哥,我有一个新问题……”
天乐笑着截断他:“慢着慢着,你前天问的问题我还没回答呢,饭要一口一口吃嘛。”
前天洋洋问:“虽然你已经排除了逆向湍流的存在,飞船肯定不会变成负速度了。但在暴烈收缩的空间里行船,船速会不会降低?降低多少?”他还说,他最想不通的是下面这件事,科学家们说,在膨胀或收缩的空间中,光速的表现是这样的:
——假设在年膨胀率(或收缩率)为百分之十的空间中有A、B两个星体。一束光从A出发时,A、B相距一光年,那么尽管 空间在膨胀(或收缩),这束光仍将在一年后到达B;
——但在这一年中,A、B之距已经膨胀成1.1光年(或收缩成0.9光年),从直观上说,就相当于光在一年中走了1.1(0.9)光年的距离,光速看起来增(减)了百分之十;
——不过等膨胀空间被确定下来后,此时光再从A到B,就要按A、B的实际距离,花上1.1年(或0.9年)的时间了。
洋洋当时曾疑惑地问:“天乐哥哥,我觉得上帝定的这个规 则很不讲理。为什么空间正在胀缩时,光就会变快变慢,停止胀缩时又恢复原状呢,逻辑上没法子解释呀。”
楚天乐当时没回答,说这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他得把思路理清再回答。过会儿他笑着说:“这正是我十几年前问过我干爹的怪问题,当年我干爹没能回答,我直到十年后才大致想通。你别说,要想把这个问题彻底撕掰清还真不容易,得引入几个全新的概念。”
“什么概念?”
楚天乐慢悠悠地介绍了这几个新概念:
1、把不膨胀的空间定义为标准真空,或称零真空,“正在” (他加重语气念出这俩字)膨胀的空间定义为疏真空,“正在”收缩的空间定义为密真空。
2、光在零真空中的速度定义为内禀光速,内禀光速在疏、密真空中其实也是不变的,那个“看起来”变化了的光速定义为实效光速。
“标准真空和疏密真空?内禀光速和实效光速?”洋洋努力咀嚼着这些全新概念。
天乐拍拍洋洋的脑袋,“你别急,我下边给你细讲。”
天乐说:“要想弄懂疏、密真空中光速的变化,就必须接受‘空间不连续’的概念。这倒不难,因为科学界已经公认空间不连续,其最小尺度就是普朗克长度,10-35米。所以空间从实质上说并非连续光滑的混凝土桥面,而是由一个个不连续石蹬组成的漫水桥。光线‘跨过’每一个石蹬所需要的时间是一样的,即普朗克时间10-43秒。当空间正在胀缩时,石蹬的数目不变(只是暂时不变),光跨越每一格石蹬的时间也不变(即使石蹬的间距略有变化),所以光线走完这个距离的总时间保持不变,也就是说内禀光速不变。但在空间胀缩时,其实石蹬间距有微小的动态变化。把改变的石蹬间距乘上不变的石蹬数量,意味着实效光速在增大或缩小,其增减的量值正比于空间的胀缩率,也就是说实效光速变了。
“但你肯定会产生一个疑问:既然如此,为什么胀缩既成后,光线就要按新的距离来花费时间了?是这样的。不连续空间的‘最小单元’是基于普朗克长度,这是空间最‘自然’的稳定态。当石蹬间距随空间胀缩而增减时,只能是一个量子态的瞬间偏移,随即恢复自然状态,即恢复到原来的普朗克长度。但这也意味着,原有的石蹬会随着空间胀缩而自动创生或寂灭!比如说,当一光年的距离膨胀为一点一光年或收缩为零点九光年时,石蹬的数量也相应变为一点一倍或零点九倍。这时,光线要走过这些石蹬,当然要花一点一年或零点九年的时间了。这个理论类似于英国天文学家霍伊尔的‘稳恒态宇宙理论’,不过,霍伊尔说的是宇宙中物质会自动创生,而我说的是空间的最小单元会自动创生或寂灭。霍伊尔的理论已经被证明是错的,但把它用到空间的创生也许是对的。当然,关于内禀光速和实效光速两 个概念的建立,关于它们的数值计算,要牵涉到很多高深的知识,我今天只是粗浅、直观地表述。”
楚天乐又补充道:“上面说的概念是针对无质量的光,实际可扩展到有质量的实体。飞船在疏、密真空中同样有内禀船速和实效船速。内禀船速不变,但实效船速与空间的胀缩率成正比。”
“这么说,在收缩空间里行船,实效船速还是要降低?”
“对,但降低幅度并非与星体蓝移速度直接相关,而是取决于该空间的收缩率。按目前我们测算的空间收缩率及收缩加速值进行推算,三千五百年后,船速也只是降低万分之几,而且它与空间的收缩是同步的,所以不影响到既定恒星的旅程时间,不影响人类的逃亡。”
“噢,这我就放心了。不过这些解释太艰深,我先把它装到肚子里,回家再反刍一遍。可是……”他央求道,“天乐哥哥,我这真的是最后一个问题了,问完咱们就回家睡觉。我得赶着把问题在今晚问完,马伯伯说从明天起就要带我去天文台值夜了。”
“行啊,你尽管问,我不烦。当年我就是这样缠你马伯伯的,你马伯伯从没烦过。”
“我的问题是——真空中有没有能量?我在科普书中看过很多不同的观点,有的说真空有零点能;有的说真空只能有量子态的能量起伏,但宏观表现为零能量;还有一个科学家,好像叫德卢西亚吧,他猜测所谓真空实际是伪真空,蕴含极大的能量,能量密度高达每立方厘米1087焦耳级。他还说,伪真空是一种长寿命的亚稳态,虽然它自宇宙诞生后已存在一百三十七亿年,但这种安全感是虚假的,一旦出现一个哪怕只有夸克大小的真空 泡,就会在一微秒内湮灭成时空奇点。奇点将以光速扫过整个宇宙,死光所经之处一切都会彻底毁灭。啊呀,这可太吓人了!对,还有一件与它有关的趣事:当年欧洲粒子对撞机进行第一次对撞前,俄国著名宇宙学家泽利多维奇曾进行了一周的疯狂计算,想事先确认会不会出现上面的宇宙毁灭。不知道他的计算结果是啥,反正世界上粒子对撞这么多次了,一直平安无事。”
“洋洋,我得向你道歉了,这个问题我真的回答不上来。一般认为,真空应该是零能态的,但能够产生随机的能量起伏。这个起伏的幅值与起伏的延续时间呈逆相关,时间越短则可实现的起伏越大,但能量之和是零。我不大认可德卢西亚的观点,说真空蕴含极大的能量,可能随时转化为毁灭。你想嘛,真空既然能存在一百多亿年,就证明是足够安全的。”
洋洋依然不依不饶,“你说标准真空是零能态,可现在咱们这片空间已经开始收缩了呀,已经变成密真空了呀。密真空会不会有能量?你想嘛,咱们周围的大气本来是没能量的,用打气筒把它压缩,它就有能量了,能对外做功了。”
楚天乐想了想,坦率承认,“我对这个问题没有思考过,确实拿不准。既然今天你提出来了,我得好好想想,等你下个假期来时,看我能不能给出一个有分量的回答。”
“行,记住欠我这笔账,寒假我来找你要。”洋洋笑着说,“我倒希望密真空有能量。宇宙飞船不是最头疼自带燃料吗?因为大部分能量都花到对燃料自身的加速上了,如果真空有能量,飞船就能空船出发,啥时候想加速了,随便从船下舀一瓢真空能,就能烧它几个月。你说说,那该多惬意!”
天乐放声大笑,不由想起自己在十一岁时也曾缠着干爹问个不休,那时问得最多的也是有关真空的问题,现在有人接班 了。“行啊,有你的,提出了一个很有趣的假设。洋洋,这件事交给你了。你长大后得把真空能飞船鼓捣出来,那时人类在太空中就彻底自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