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思想与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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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从神话到史实

古代希腊一直流传着关于迷宫和阿伽门农王的种种神话传说,这些传说对米诺斯王宫的壮丽、迈锡尼的强大有许多引人入胜的描绘。千百年来,荷马的两部史诗《伊利亚特》和《奥德赛》中的叙述更是给人们带来了无数的追思和遐想。但是直到19世纪,荷马的记述仍然被视为没有任何历史根据的神话。基托(H.D.F.Kitto)说:“对这一文明,历史上的希腊人只有些模糊的记忆,而对我们的祖父辈而言,它则纯粹是幻想。”(英)基托:《希腊人》,徐卫翔、黃韬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18页。特别是18世纪启蒙运动兴起以来,科学主义和理性精神逐渐主导了整个欧洲学术界。在古典学的研究中,冷静的史学家们对那些广为流传的神话的历史真实性大多持怀疑与批判的态度,神话中的一切都被归为传说,基本上不被视为信史。

然而,从19世纪20年代起,海因利希·谢里曼(Heinrich Schliemann,1822-1890)、阿瑟·伊文思(Arthur Evans,1851-1941)等人在迈锡尼、克里特及爱琴海其他岛屿上进行的考古发掘,使得神话传说中的希腊远古文明——克里特-迈锡尼文明重见天日。由此,希腊的远古文明终于走出神话,变成了史实。

在这一过程中,德国人谢里曼的功绩最为卓著,其故事也最具传奇色彩。谢里曼出生在德国北部的一个小村庄里,父亲是一位穷苦的牧师,他经常给孩子们讲各种童话和传说,对小小年纪的谢里曼而言,印象最深的莫过于特洛伊战争中的那些英雄及其事迹了,他以为那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他梦想着有一天能亲自将那座消失了几千年的城市重新挖掘出来。长大后,历经世事的谢里曼仍无法忘怀童年时的梦想。他利用业余时间学习各种语言和他认为有用的知识。46岁时,已从一个小小的学徒变成百万富翁的谢里曼抱着对荷马的坚定信念,带着他新婚的希腊妻子索菲亚,起程奔赴阿该亚人(Achaeans,后来希腊人的祖先,又译作阿凯亚人)的王国。谢里曼的想法与当时的学者不同,他更愿意接受古人的判断。他按照荷马的叙述,几经周折,终于发现了古老的遗迹。他一共挖出了9座古代城市,使迈锡尼文明得以重见天日。《奥德赛》中许多家喻户晓的场面,如英雄的凯旋、求婚者的狂饮、血染宫廷的惨剧,都在谢里曼的铁锹下成为现实中的场景。

印有谢里曼头像的德国纪念邮票(©Stauf)

挖掘中的特洛伊遗址(©C.W.Ceram)

真正向全世界展示米诺斯文明的人则是英国人阿瑟·伊文思。谢里曼去世时他年满39岁。与谢里曼一样,伊文思也是根据古老的传说和民间故事来寻觅古迹的,并且也像谢里曼一样挖出了古代的王宫和宝藏。不过,他的工作却比谢里曼的发掘更加专业、系统,他从1900年开始在克里特岛上集中发掘,1900年3月23日上午11时,克诺索斯遗址的发掘正式开始,发掘工作主要集中在1900-1904年,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被迫中断,战后重启。对遗址的修复工作,则主要集中在1922-1930年。终于发现了规模宏大的宫殿遗址以及大批珍贵文物。伊文思将他发掘出来的每一块石头和墙面、每一个陶罐和神像都认真地加以编号,做出详细说明,并努力试图恢复其原貌。最后,他将1900年至1932年数十年考古发掘留下的大量图片、照片、考古记录、年度报告等汇编成共计3000多页、包含3400多幅插图(且多为彩图)的四卷本《克诺索斯的米诺斯王宫》(The Palace of Minos at Knossos),于1921年至1935年间分卷出版,此书至今仍然是我们了解、研究克里特文明最基础的第一手资料。

1.克里特文明

在古代作家笔下,克里特岛是“伟大、富有、衣食充足”的有福之人居住的岛屿。荷马在《奥德赛》中总是将它称作“辽阔的克里特”。克里特岛位于地中海东部中心,处于希腊半岛与西亚、埃及之间的交通枢纽上。它东西长约250公里,南北则较为短狭,长度范围仅为12-60公里。公元前3千纪中期,克里特岛进入金石并用时期,开始步入文明时代。因为有米诺斯王的传说,所以克里特文明又被称为米诺斯文明(Minoan Civilization),这是一种青铜时代的文明。

克里特岛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它的文明具有水陆双重性。岛上土壤肥沃,以盛产水果、橄榄油而闻名。岛屿周围的海面风平浪静,气候条件宜于航行,因而有利于商业贸易。从克里特岛向北可达希腊大陆与黑海,东接地中海东部沿岸及诸岛屿,南抵埃及,西至地中海中、西部的岛屿及沿海地区,人们不管朝哪个方向航行,几乎都可以看见陆地,克里特岛也由此成了地中海的贸易中心。克里特人驾着单桅海船,满载着埃及的粮食、象牙和玻璃,叙利亚的马匹和木材,爱琴海诸岛的金银、陶器和大理石,塞浦路斯的铜器,本土产的橄榄油和陶器,往返于地中海各岛屿之间和沿岸地区。这样的地理位置不仅有利于商业发展,对于文化交流而言也十分理想。克里特人与外部世界的距离很近,近到可以接受来自美索不达米亚和埃及的各种东方文明影响;然而这距离又是遥远的,因为大海的阻隔,克里特文明可以无忧无虑地保持自己的特点,表现自己的个性,而不会受到外敌的频繁侵扰。

最能体现克里特文明特点的是它的宫廷建筑,在公元前2000年左右,克里特的王宫建设达到鼎盛时期,著名的王宫有克诺索斯、玛里亚和法埃斯特等,其中以克诺索斯王宫的规模最大。各地的王宫建设,延续了大约600年。克里特岛上的早期国家大都是围绕着王宫形成的,宫廷是国家经济、政治和文化的中心。

希腊神话中说,米诺斯王修建了一个非常复杂的庞大迷宫,堪称“易进难出”。长久以来,人们只当这是神话传说,然而1900年,英国考古学家阿瑟·伊文思发掘出了这座宫殿,证明在希腊的克里特岛上的确有这样一座迷宫——克诺索斯王宫。目前关于克里特文明的所有考古资料,一半以上都来自这座王宫。这座王宫曾多次遭到破坏,但每次破坏后都被修复得更为宏伟富丽。

这座王宫以当地盛产的石头建成,克里特人没有用砖的习惯。王宫是一组以中央庭院为核心的多层楼房建筑群,规模宏大、结构复杂。宫殿内厅房间总数超过1500间,楼道走廊曲折相通,厅堂错落有致,设计奇特,布局不求对称。“迷宫”的神话或许就源于其宫殿内部没有明确的房间排列主线和层次感。现在,王宫遗址已得到充分发掘和部分复原,其建筑总面积达2.2万平方米,王宫呈长方形,四周不设围墙和瞭望楼,整个宫殿长60米、宽30米,倚山而建,地势西高东低,因此庭院以西的楼房有两三层,以东的楼房则有四五层,从东麓远望王宫,但见层楼高耸,门窗敞廊参差罗列,其景观为古代王宫所罕见。庭院西面楼房主要用于集会、祭祀和库存财物,宫中的仓库里面排列着一行行存放谷物、油和酒的大缸巨瓮,还有一排排花瓶式样的大罐子,罐体上还饰有花纹。东面楼房则是寝宫、客厅、学校与作坊。各层各处都有楼梯相连,尤以庭院东面的中央大楼梯最为宏伟,它有天井取光,三面构成柱廊,梯道宽阔,彩绘艳丽,被誉为王宫建筑最杰出的纪念物。旁边的双斧大厅分内外两室,以折叠门扇相隔,冬可保暖,夏可通风,充分显示了米诺斯建筑的灵巧设计。大厅一侧的王后寝宫则是一套典型的米诺斯豪华住房。此外,还有令人称赞的取水和排水系统,这套系统的设计复杂而精妙,每逢雨天,雨水都会把下水道冲刷得干干净净,工匠还可以进入管道检查、维修。近代以前,这种卫生设备在欧洲仍然无可匹敌,在古代世界更是独一无二。

克诺索斯王宫模拟图(©Tanya Dedyukhina)

克里特王宫(©Frederic Boissonnas)

相对于建筑的高水平,王宫各处的壁画也是古代艺术的上乘之作,显示了克里特文明注重灵巧秀逸的特色。壁画内容丰富,有娱乐和日常生活的场景,有自然界的花草树木、鸟兽鱼虫,还有公共仪式、祭礼的场面。《驯牛图》就是其中一例:这幅克诺索斯王宫的壁画,描绘了一头呈跳跃状的公牛,一个女子站在公牛的前面,双手紧握牛角,一位青年男子在牛背上腾跃,牛身后的女子则伸出双手,仿佛想要接住他。据学者们考证,这幅壁画表现的是人们取悦牛神的祭祀场面。

此外,克诺索斯的宫殿中还有多幅形象生动、富有生活气息的彩色壁画。比如《巴黎的贵妇》:妇女们身着色泽鲜亮的衣裙,衣服在前面开口,乳房高耸并裸露在外,上衣连着高而硬的衣领,下身是皱褶式长裙,上面点缀着花纹。整个画面非常动人,画面上的妇女从发型到服饰都十分优雅、时尚,犹如巴黎社交聚会中的贵妇一般,故而得名。

《驯牛图》(©Heraklion Archaeological Museum)

克诺索斯王宫壁画《巴黎的贵妇》(上)及其局部图(左下、右下)(©Heraklion Archaeological Museum)

克里特人遗留下来的雕像,显示出对神的信仰在当时的社会中已经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比如在克诺索斯王宫中发现的蛇女神像,她双手持蛇,头上有一尊鸟形的饰物。

实际上,神像伴以动物,是古代希腊宗教艺术的特征之一,希腊人以此来显示神性,动物形象除了蛇、鸟以外,还有狮、牛等。这种习俗一直沿袭到希腊古典时代。从考古发掘出的陶俑、浮雕、印章及指环上,人们发现,女神崇拜在克里特岛上十分流行。当时,米诺斯人还敬奉一些半人半兽的神怪,有半牛半人的、羊头人身的,还有长翅膀穿短裤的,最常见的是集马、驴、狮于一身的怪物,它们直立行走,背上披着鳄鱼式的鳞,在祭祀中扮演神的仆役。此外,双斧和牛角也是祭祀场面中经常出现的物品,它们是米诺斯宗教的象征。

克诺索斯王宫的蛇女神像(©Heraklion Archaeological Museum)

米诺斯人使用的是一种线形文字,为了与后期迈锡尼的线形文字相区别,人们将之称为线形文字A(Linear A)。遗憾的是,这种文字至今尚未被成功释读,因而我们对其政治历史和社会结构的了解还不够充分。换言之,迄今为止,我们关于米诺斯文明的全部知识几乎都来自考古学。

从考古发掘来看,估计当时克里特岛上的克诺索斯城中大约有8万人口,加上海港的人数,整个克诺索斯城的人口数量当在10万以上,堪称地中海上最大的城市。它的王宫是克里特文明最伟大的创造,这里不仅是米诺斯王朝的政治、宗教和文化中心,也是经济中心。除了克诺索斯王宫以外,人们在岛上的玛里亚、法埃斯特和扎克罗斯等地也都发现了宏伟的宫廷建筑。这些都表明当时克里特岛上可能已有若干个具备一定规模的独立国家形式的政权。公元前17世纪至公元前16世纪,在米诺斯王朝鼎盛时期,它不仅称霸于克里特岛,而且依靠海上武力,控制了爱琴海上的一些岛屿和中希腊的雅典等地,成为爱琴海地区的霸主。古希腊史家希罗多德在《历史》中称米诺斯为海上统治者,他说:

米诺斯是一个征服了许多土地,并且在战争中经常取得战功的国王。

(《历史》I.171)

修昔底德也说:

伊拉克利翁博物馆的牛角和双斧(©Heraklion Archaeological Museum)

克里特出土石棺墓彩绘,祭祀场景中的双斧与牛角(©Heraklion Archaeological Museum)

根据传说,米诺斯是第一个组织海军的人,他控制现在希腊海的大部分地区;他统治着西克拉底斯群岛。在这些大部分的岛屿上,他建立了最早的殖民地;他驱逐了开利阿人之后,封他的儿子们为这些岛屿上的总督。我们很有理由料想,他必尽力镇压海盗,以保障他自己的税收。

(《伯罗奔尼撒战争史》I.4)

总之,从整体上来看,“缺乏堡垒防护说明它在政治上是以海上力量为基础的,广阔的宫殿则证明了它的财富”。(英)基托:《希腊人》,第19页。

克里特文明的极盛时期是在公元前1700年前后。令人费解的是,公元前1600年、公元前1500年和公元前1400年,克里特岛上的主要地区经历了三次大破坏,岛上所有的城市,几乎突然在同一时间内全部被毁,原因至今不详。1967年,美国考古学家的一次发现为这一古老文明的灭亡提供了一种说法:在克里特岛以北约130公里,有一座桑托林火山岛(今锡拉岛)。火山的海拔仅566米,20世纪曾有过3次小规模的喷发,但都不足以威胁人们的生命安全,它的宁静使岛上世世代代的居民从未感受到它的可怕之处。然而,当美国人在岛上60多米厚的火山灰下挖出了一座古代商业城市时,世人才改变了对它的看法。研究证明,这是人类历史上最猛烈的一次火山爆发,大约发生在公元前1500年。桑托林火山喷出的火山灰渣覆盖了62.5平方公里的地区,岛上的城市几乎在一瞬间就被埋在厚厚的火山灰下。直冲天际的火山灰弥漫在空中,久久无法散去。火山爆发还引起了巨大的海啸,滔天的巨浪滚滚南下,直扑克里特岛,旋即摧毁了岛上的城市、村庄和沃土良田,船只被狂涛击碎,米诺斯无敌的舰队也在顷刻间化为乌有。

总之,不论其灭亡原因是这里地震多发的地理环境、火山爆发,还是异族的入侵,那曾经辉煌的文明,在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其后,城市虽经重建,但规模大不如前。不久,这个古老的海上霸国便从地球上永远地消失了,依稀保留下来的只有让人心向往之却又真假参半的神话与传说。可以说,克里特文明的兴亡,至今仍是考古学、历史学中令人费解的难题之一,它的神秘面纱还远远未被完全揭开。

腓斯特斯发现的克里特文字画板A面(©Heraklion Archaeological Museum)

伊文思手绘的克里特文字画板线图(左、右)(©Sir Arthur Evans)

2.迈锡尼文明

克里特岛上的文明大约在公元前1400年被毁灭,是什么力量摧毁了这个文明?是火山爆发与地震,还是遭受了外来者的入侵?答案可能是多重的综合因素所致。在克里特文明出现之后,一支希腊人——属印欧语系的阿该亚人来到希腊,在公元前2000年前后定居于伯罗奔尼撒半岛,以迈锡尼地区的希腊人最为强盛。此时克里特岛上已建立起米诺斯文明,希腊本土的迈锡尼人则比较落后,虽已进入铜器时代,但尚未建立国家,因此他们是在克里特的直接影响下逐渐向文明过渡的,到公元前1600年才称王立国。随后迈锡尼人进入克里特岛,从此,迈锡尼文化渐渐取代了克里特文化。从被他们取代的米诺斯人那里,迈锡尼人借鉴了许多内容,在吸收了克里特文明原有成果的基础上,也发展起了自己的生活方式,建立了自己的文明,这种大陆文明就是迈锡尼文明(Mycenaean Civilization,属青铜时代晚期)。

不过,我们今天所说的迈锡尼文明并不是指一个统一的王国,它是由诸多王国组成的。作为迈锡尼文明中心的迈锡尼城,位于伯罗奔尼撒半岛的东北部。迈锡尼王国,在希腊诸国中最为强大。其他有名的王国还有伯罗奔尼撒中部的斯巴达和西部的派罗斯,以及中希腊的雅典、底比斯,它们有时组成一个军事同盟,联合作战,奉迈锡尼为盟主。从公元前1400年到公元前1200年,迈锡尼达到其文明的盛期。迈锡尼文明的象征是至今仍然耸立在伯罗奔尼撒半岛东北部的巨大的狮子门,它是传说中阿伽门农王的城堡——迈锡尼的入口。

考古发现的迈锡尼遗址主要是国王居住的城堡,它的城墙用巨石环山建成,厚达5米,高约8米,和克里特王宫建筑全无防御设施的风格迥然有别。迈锡尼的城堡有坚固的城墙和堡垒,宏伟壮观的“狮子门”就是通往迈锡尼国王堡垒的入口,因石门的上方刻有两头雄狮拱卫着一根石柱的浮雕而得名。城堡的围墙用大石头砌成,十分雄伟,敌人一旦侵入,便仿佛进入了一个隧道的入口,立即会被冰雹般落下的矛、箭围困其中,进退两难。城内则建有豪华的王宫。

城堡下面的平坦地带有广阔的市区,富商大贾和百业工匠居住其间,其繁荣富庶的程度不亚于克里特岛上的克诺索斯城。在海外贸易方面,迈锡尼较克里特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特别是在公元前1450年以后,迈锡尼人入主克里特岛,这是迈锡尼文明发展的关键一步。之后,他们既承袭了原先克里特人所掌握的爱琴海商业贸易网的控制权,也全面吸收了克里特文明的遗产。如在迈锡尼、梯林斯、派罗斯等地出土的精美手工艺品、青铜武器、金器和陶器中,都可看出克里特文明风格的强烈影响,尤其以迈锡尼文明早期的器物最为明显。不过,迈锡尼文明时期的物品形制和纹饰也有着自己鲜明的特色。今天,在埃及、叙利亚、腓尼基、塞浦路斯以及意大利南部、巴利阿里群岛等地都有迈锡尼的陶器出土,数量超过了各地发现的克里特陶器。在爱琴海地区和希腊本土,迈锡尼文明的分布也较克里特文明更为广泛,现在发现的大大小小的迈锡尼文明遗址已经超过1000个。

据考古发掘,迈锡尼文明中有两种墓葬形式,早期为竖井式坑墓,约持续百余年,竖井墓发现于迈锡尼城堡内外的两座墓园。园内有众多王族墓葬,内藏丰富的金银陪葬品,其数量之多举世罕见(仅其中一座墓穴即有870件之多),工艺水平也很高,其中大多数为克里特产品,也有一些来自埃及、小亚细亚及叙利亚等地。随着与海外先进文明地区的交往日益密切,迈锡尼的经济与文化迅速发展起来,国力日强。到公元前1500年后,迈锡尼便从跟随于克里特之后的一般国家,转变为可与之抗衡的强国了。

迈锡尼城堡 狮子门(©William Neuheisel)

从1876年到1957年间,谢里曼和希腊考古学家具体的发掘时间和主持人分别是:1884-1902年,希腊考古学家克里斯托斯·特桑塔斯(Christos Tsountas);1918-1923年、1939年、1951-1957年,英国考古学家阿兰·瓦斯(Alan Watts)。分别在迈锡尼城堡中发掘出了两座圆顶墓葬,这两座圆顶墓中的随葬品都非常丰富,有大量的黄金饰品、宝剑和其他一些武士用品,这说明墓中的死者位居社会的统治阶级,且这个阶级是一个武士阶层。这与荷马史诗中有关迈锡尼战车的记载相吻合。这种圆顶墓不像竖井墓那样只在地下构筑简单的竖穴墓室,而是在地面凿岩、砌石,筑成圆形墓室,前有墓道,上覆高冢,室内以叠涩法砌成圆锥状屋顶,形如蜂巢,故又称蜂巢墓。构筑这类陵墓需要较高的石砌工程技术,其形制虽源自克里特,其规模却是在迈锡尼时期日趋宏大。现存最大的一座圆顶墓内高13.2米,墓门高10米,门内过道以一块重达120吨的巨石为盖,可见其工程的艰巨。

迈锡尼人还在克里特原有的线形文字A的基础上,创制了线形文字B(Linear B)。后文可见克里特-迈锡尼文字的集合图,左为象形文字,中为线形文字A,右为线形文字B。该文字的画板来自派罗斯城堡。克里特岛的克诺索斯宫殿出土了约3000块刻有线形文字B的泥版,希腊本土派罗斯的“涅斯托尔王宫”出土了约1200块线形文字B泥版。这些泥版文书大多出自公元前13世纪,每块泥版上的文字,少则三四个,多则百余个,以简短者居多。线形文字B由三种符号组成,即表音符号、表意符号和计数符号。文书的内容基本上可以归结为财产目录,涉及劳动者的人数、牲畜和农产品的数量、土地的数量、祭品的多寡、武器数量等。这些材料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人们了解当时的经济、政治、宗教和社会结构,表明当时已存在奴隶制国家,自由民有贫富之别。

1952年,英国年轻的工程师兼语言学家迈克尔·文特里斯(Michael Ventris, 1922-1956)与其合作者约翰·查德威克(John Chadwick, 1920-1998)成功释读了线形文字B,他们联名出版了《迈锡尼希腊语文献》(Documents in Mycenaean Greek)一书。线形文字B的破译被视为20世纪最伟大的语言学成就,也代表了希腊考古学的发展巅峰,它为我们了解迈锡尼文明提供了第一手的文献材料。从语言学的角度来说,线形文字B被证明是用音节标写的希腊语,在迈锡尼时代已被广泛使用,这证明了迈锡尼人与后世希腊人在语言和种族上的连续性。

克里特-迈锡尼文字集合图(©Heraklion Archaeological Museum、National Archaeological Museum of Athens)

然而,线形文字B仿佛是一种因经济需要而诞生的文字,因为现存的线形文字B的材料绝大多数都是王室经济文书,虽为后世提供了有关经济方面的珍贵信息,但主要是一些财产清单,记载了纳税的数量等信息,对当时政治、文化方面的情况揭示不多。不过,这些材料充分说明迈锡尼社会已是奴隶制社会。线形文字B中已经出现专门指称男奴女奴的名词,比如在派罗斯发现的泥版文书中,有关奴隶数目的类别中计有妇女631人,女童376人,男童261人;另一类则计有女奴370人,男女童奴分别为149人、190人。此处虽未提及成年的男性奴隶,但从其他材料看,男奴也不在少数。按派罗斯小国的规模和文书反映的个案情况,可知当时奴隶的数量已有很多。此外,文书中还反映了国王、贵族占地甚多、农民占地很少的情况,意味着农民也受到统治者的残酷剥削。这些情况说明迈锡尼社会和克里特一样,近似于东方的奴隶制王国。值得注意的是,大量的经济文字中也零星透露出当时的宗教情况,比如后世奥林波斯诸神的一些名字已经在线形文字B中出现,甚至包括被认为是从东方传入的外来神祇狄奥尼索斯的名字。

迈锡尼贵族圆顶墓的门(©Marie-Lan Nguyen)

迈锡尼圆顶墓示意图(©Wilhelm Lübke、Max Semrau)

从公元前1400年至公元前1200年,迈锡尼达到其文明的鼎盛时期,公元前1200年以后渐呈衰败之势。古希腊的神话传说曾模糊提及公元前1200年左右,迈锡尼地区王朝更迭频繁,战乱不断。考古材料也反映出此时的陶器质量下降、生产萎缩,而“海上民族”的骚扰更使国际贸易大受打击。经济的衰落可能迫使统治者依靠武力进行掠夺,于是各国各城之间的战争也愈演愈烈,其中最著名的一次大战便是希腊同盟与小亚细亚富裕的特洛伊王国之间的战争。此次战争在荷马史诗以及其他希腊传说中都有所记载,战争持续了十年之久,希腊联军最终虽然攻下了特洛伊城,但实际的结果却是两败俱伤。以迈锡尼为首的希腊各国,虽然表面上是胜利者,但也元气大伤,疲惫不堪。之后,希腊各国一直未能恢复如初,迈锡尼文明渐趋衰落。这为北方的多利亚人提供了可乘之机,他们纷纷南下,攻城略地,逐步征服了中希腊和伯罗奔尼撒各国,从而宣告了迈锡尼文明的灭亡。

或许迈锡尼文明在公元前1250年至公元前1190年间遭遇的灾难性崩溃,并非单一因素所致,而是由众多事件造成的。学者们提出了几个可能的原因——内战、革命和外来侵略,迈锡尼文明的灭亡也可能是多种原因共同作用的结果。总之,迈锡尼人消失了,宫殿、文字、国家——这些代表着文明的东西也相继湮没于历史的尘埃之中,随后,一个大约持续了400年、所谓的“黑暗时代”降临希腊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