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六月二十一日

我过着非常快乐的日子，上帝赐给他那些圣徒们过的日子似乎也就这样吧。不管我将来如何，反正我不能再说，我没有享受过欢乐，没有享受过最纯净的生之快乐。——你了解我，威廉；我在这儿已彻底定居下来。这里离绿蒂家只有半小时路程，在这里我才真正感受到自身的存在以及作为一个人所能享有的全部幸福。

以前我也曾多次地到瓦尔海姆散步，但从未想到它竟然离天国如此！我在作长距离漫游的途中，有时从山顶上，有时从河对岸的平野里。曾无数次地眺望过如今珍藏着我的全部希望的猎庄啊！

亲爱的威廉，对于人们心中那种想要自我发展，喜欢发现新鲜事物，喜欢四处游荡、开阔眼界的欲望，我曾经思考过很多次；后来，对于他们的安于现状，墨守成规，对周围任何事情都冷漠至极的本能，我又作了种种思索。

真美啊，我能来到这儿的小丘上，眺望那道美丽的峡谷，那周围的景物深深地吸引着我。——那儿有一座小小的树林！——你要能到林荫中去该有多好！——那儿有一座高高的山峰！——你要能从峰顶俯视宽阔的大地该有多好！——那儿有连绵的丘陵，清静的沟壑，你要能身处其中，流连忘返该有多好！我匆匆赶去，去而复返，却没有找到我所渴求的东西。呵，对远方的期望犹如对未来的憧憬！它像一个巨大的、朦胧的整体，安静地呈现在我们的灵魂面前，我们的感觉和视觉一样，在它里边变得模糊不清了；但我们仍然希望着，唉！希望着奉献出自己的整个生命，乞求让那唯一的崇高而美好的感情来充溢自己的心。——可是，当我们真的到达那里，当彼岸变成此岸，当未来的一切仍旧照常发生，唉！我们就发现自己仍然庸俗，仍然浅薄；我们的灵魂仍然处于饥渴之中，急切期望着吸吮那已经流走了的甘泉。

这样，漂泊四方的游子最终又会思念故乡，并在自己的小屋内，在妻子的怀抱里，在儿女们的簇拥下，在为维持生存的奔波操劳中，找到他在大千世界上不曾找到的幸福。

清晨，我伴着日出出门，去到我的瓦尔海姆，在那里的菜园中采摘豌豆荚，然后就坐在地上撕去荚儿上的筋，边撕边读我的荷马。回到家里，我又拿起一只锅子，切下一块黄油，把黄油和豆荚一起倒进锅中，把锅放在炉子上，盖好盖儿，自己坐在旁边，偶尔地搅两下锅里的豆荚——这时，珀涅罗珀那些傲慢的求婚者们杀牛宰羊、剔骨烹肉的情景，便活灵活现地被我体验到了。感谢上帝，古代宗法社会的独特生活习惯竟如此自然地与我的生活水乳交融，这使我心中充满了宁静与祥和的感觉。

我真高兴啊，我的心竟还能感受到一个人将自己种的蔬菜端上饭桌来时那种纯真的快乐；此时放在你面前的，可不仅仅是这棵卷心菜啊，那栽插秧苗的清新早晨，那洒水浇灌的美丽黄昏，所有那些为它的茁壮成长而满怀希望的好时光，统统都在此刻让你再次享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