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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先秦的丝绸宝库——江陵马山一号墓

出古荆州小北门,行步未远,楚故都纪南城那蜿蜒连绵的城垣便映入人们的眼帘。纪南城是我国春秋末期至战国中晚期楚国的郢都故址,也是迄今为止已发现的中国南方地区最大的东周古城之一。经年的考古勘探与发掘中,考古工作者不仅在纪南城内发现了众多的宫殿基址和手工业作坊遗址,而且在其四周发现了密集的楚墓群。至今已发掘的2000多座楚墓,涵括了楚国封君、下大夫、士和庶民等各个阶层的墓葬。出土了越王勾践剑、吴王夫差矛、彩绘小座屏、楚简等大批举世闻名的珍贵文物。在纪南城城垣外的西部和北部,高大的封土冢宛如一座座起伏的小山,研究者认为这一带应是楚国国君和王公贵族的墓地所在,即所谓“公墓”之地。著名的天星观一号墓、望山一号墓、藤店一号墓、沙冢一号墓等大中型墓就座落在这里。然而,20世纪80年代初,纪南城西北约8公里的马山公社(乡)沙冢大队(村)发现的一座并不起眼的小型楚墓,却以其无以伦比的丝织随葬品而引起世人广泛关注,被誉为先秦时期丝绸宝库。它就是湖北江陵马山一号墓。

1982年1月上旬,正值隆冬。寒山瘦水间的马山公社也笼罩在一片萧瑟之中。在马山砖瓦厂取土场,前来调查的湖北省文物考古工作者,不经意地发现了一座小型土坑竖穴墓。这是一座典型的楚墓,类似的墓葬在纪南城周围已是屡见不鲜。墓的封土及墓坑上部填土已在早年破坏,由五花土夯筑的墓道斜入墓坑,墓坑大约呈上大下小的斗形,以楚墓常用的五花土和青灰泥填实。青灰泥包裹之中的是一副以梓木制成的椁室,椁室内装有榉木棺一具,另设头箱和边箱各一个。由于青灰泥的隔离作用,棺椁都保存得很好,出土时色泽如新。清理工作持续了不到十天,但在考古工作揭开棺室的一瞬间,他们为这非同寻常的丝质宝藏深深地震撼了。根据以往江陵楚墓的出土情况,从棺椁制度及随葬品组合等判断,该墓具有鲜明的楚墓特征,墓主身份相当于士阶层中地位较高者。下葬时代为战国中晚期,约公元前340年至公元前278年秦将白起拔郢以前。

丝绸,主要成份是蛋白质。由于它极易腐烂,在墓葬中很难保存下来。在马山一号墓发现以前,湖南马王堆一号汉墓以其丰富的丝质品而号称汉代丝绸宝库。但先秦时期的丝织水平与服饰制度如何,人们尚不能从文献与考古资料中尽知其详。马山一号墓,不仅出土了组合齐全、保存完好的丝织衣物,而且其时代较马王堆汉墓早出近半个世纪。这正是这一座墓底长3.24米,宽仅1.84米的小型楚墓受到世人瞩目的主要原因。

出土的35件衣物可分服饰,衾和其它用品3类,其中棺内所出服饰是其中的重头戏。服饰共20件,包括袍、祷、帽、鞋及明器类衣物,囊括了内衣到礼服和各种衣着类型。从中我们可以领略这个逝于2000多年前的楚国贵族女子生前衣着的华贵和死后繁缛的礼遇。

林林总总的衣袍和衾被均出自棺内。揭开一件素纱绵袍和一件绣有蟠龙凤纹的浅黄绢面衾被,便是包扎着死者的衣衾包裹。要一睹逝者的真容,必须小心揭开多达13层的衣衾和她穿着的5件衣服。将这些衣物略作分类,计有锦衾3件、衿1件、绵袍8件、单衣3件、夹衣1件、单裙2件、绵袴1件。此外,还有组带、锦带、麻鞋等。叠放在包裹上的衾被和部分用于包裹尸体的衣物多保存较好,外形大体完整。用作包裹的衣衾和死者穿着的衣物有不同程度的变形和板结。

在棺外头箱与边箱的竹笥内,都有丝质品覆盖在随葬的物件上,大多数都已腐朽。此外还有镜衣、衿衣、帽、麻鞋等,均保存较好,外形完整,颜色丰富,有一定强度。

此外,棺外套着的荒帷,木俑身着的衣裙,竹枕上的枕套以及包着竹席的囊等也为丝质。除荒帷保存较好外,其余皆有不同程度的损坏。

根据对出土丝织物的分析可知,公元前4—3世纪的楚人已经熟练掌握了饲蚕、缫丝、织造、练染一整套技术,并已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纬线提花针织绦带是先秦纺织品种的新发现,把我国针织技术起源的历史,提前到公元前三世纪。针织与纬线提花作为我国传统丝织技术的重要组成部分,对后来的缂丝工艺产生了直接的影响。衣物所反映的染色工艺也达到了十分先进的水平。色彩有朱砂、茄紫、深赭、浅绿、茶褐、金黄、棕、绛红等,可谓琳琅满目,美不胜收。衣料按织造方法和组织结构可分为绢、绨、纱、罗、绮、锦、绦、组8大类,是已知先秦时期衣料的一次最集中的展示。在所有丝织品中,数量最多、工艺最精的当数各种锦、绣织品。

马山一号墓出土的锦都是平纹地经线提花织物。根据织造时经线所配用的不同颜色,又可分为二色锦和三色锦两大类。有朱红、暗红、黄、深棕、浅棕、褐等色。单幅一般为二色或三色,最多的有六色。锦的纹样以几何图案为主题,有棋格、菱形、S形、六边形,其中菱形最富于变化。动物纹为次,有龙、凤、虎、麒麟等,还有舞蹈人物纹。这些纹样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加上巧妙的配色,形成五彩缤纷,花纹多变的效果。不同图案的锦被用作衣物不同的部位,如塔形纹锦、凤鸟菱形纹锦、条纹锦、十字菱形纹锦和几何纹锦多用来制成锦带捆扎衣衾包裹或作为边饰,而动物纹锦则用来装饰衣物的主体部位。彩条动物纹锦面绵衾是面积最大的一件衾,由五幅较小的锦面拼缝而成,总长约267厘米,宽约210厘米。锦面由土黄、棕、浅褐三色平行彩条组成,分别用朱红、灰黄、浅褐红线提花。图案单位有动物纹、三层相套的六边形和其它几何纹,采用分区位移的方法,用较简单的图案构成复杂多变的纹样。舞人动物纹锦衾,纹样横贯全幅,织造时使用了143综提花。

刺绣织品共出21件,花纹各不相同。主要用作衣衾及其它物件的面和缘。绣地以绢为主,绢是简单的平纹组织,经纬度相差较大,花纹主体部分一般用多行锁针将绣地完全覆盖。绣线有棕、红棕、深棕、深红、朱红、桔红、浅黄、黄绿、蓝等色。刺绣的主体花纹为龙凤纹,但纹饰布局变化多端,绝不雷同。有蟠龙飞凤纹、对凤对龙纹、龙凤相蟠纹、凤鸟花卉纹、龙凤虎纹等多种纹样。如在一件紫红色绢质单衣的衣缘,绣有龙凤相搏的纹样,画面为一只凤鸟大步向前追逐一龙,龙反身回头作躲避态。又如一件大菱形纹锦面绵袍的袍缘,以土黄色绢绣地,画面以尾部相连、左右对称的两只凤鸟为一个装饰单位,期间穿插纤细的花草,每个装饰单位酷似一张清丽的人脸。绣花龙凤虎纹罗禅衣,罗地略显浅棕色,织法为三梭平织,一梭绞经,罗眼均匀,质地轻盈,用作绣地,对花纹起到明显的反衬作用。

大批精美的刺绣品对刺绣工艺的研究有重要价值。针法均匀、整齐,线条流畅,较多地运用改变线条方向、排列方式、稀密程度的方法来表现各种禽兽图案的细部,图案生动多变。刺绣纹样构图大,讲究对称,动静结合,色彩搭配合理,给人端庄典雅、富丽堂皇的美感。纹样充满神话色彩,具有鲜明的楚文化个性。

马山一号墓出土的丝织品是中国先秦考古史上的重大发现,对先秦时期衣衾制度与丧葬习俗的研究都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出土的衣袍均为直裾,是当时楚国贵族中流行的一种服饰。开裆绵祷,印证了文献中的有关记载,也是目前我国发现的年代最早的祷。

绢质荒帷,是棺上的一种饰物。据文献记载,棺饰有“褚”、“荒”、“帷”。“褚”贴在棺盖和四边,“荒”套在棺盖上,“帷”垂挂在“荒”的下边,围绕在棺的四周。“荒”“帷”都是套在“褚”的外面。马山一号墓的荒、帷未分成两片而是连成一片,故称“荒帷”。它的出土印证了《礼记·丧大礼》中关于国君、大夫和士使用丝织棺饰的规定。

死者双手各握的一件卷成长条状的绢团,应是文献中所说的“握”或“握手”。其面部覆盖着的一件梯形绢巾,应是文献中所说的“瞑目”,喻示死者安心离去、瞑目九泉。

死者的双臂和手脚分别用组带捆住,上下连系,以防止手脚外坼,便于包裹。也与《礼记·土丧礼》和《丧大礼》的记载大体吻合。

马山一号墓反映的丧葬习俗与衣衾制度的许多方面与周礼等古籍的记载是相符的,时代特征明显。但从细节上观察,该墓同时保留了一些楚国的地方习俗,不少的方面与礼书相去较远,甚至完全不同。

先秦的丝织、丝绣的衣物,在地下不易保存。迄今出土的还很少,且多为碎片乃至印痕之类的残迹,完好无损的绝少。这些碎片尚有衣物之形的,一般都出于楚墓之中。这主要基于两个方面的原因。

一方面,楚墓多具备保存丝织品的外在条件。楚墓棺椁周围一般有封闭性能良好的白膏泥或青膏泥,使得墓室内保持干燥、恒温,丝织品等易腐烂的文物得以保存。另一方面,先秦时期丝织品在楚墓中一再被发现,正是楚国丝织业水平高于同时期其它地区的反映。

马山一号墓出土衣物多达35件,品种之繁多,工艺之精湛,保存之完好,都是前所未见的。有的丝织品的经纬密度已超过晚于它近半个世纪的马王堆西汉早期墓所出绢的经纬密度。衣物绣样无论是构图、造型,还是织造、设色,都堪称一流。但是,马山一号墓只是一座小型墓,墓主只是一名下等贵族妇女。楚国丝织、丝绣的最高水平,无疑在马山一号墓所出衣物的水平之上。这给今人对楚国丝织工艺的评价,无疑展开了更广阔的想象空间。

其实,在马山一号墓墓主生活的时代,楚国的丝绸当时已成为社会上层享用的奢侈品。考古资料表明,战国时期楚国丝绸就曾输往北方的晋国,还可能远销到更远的地区。

1977年在新疆阿拉沟发现的一批丝织品与漆器,其中菱纹链式罗上的菱形纹饰是当时楚国丝织品常用的图案之一,研究者认为它们可能是楚国的产品。20世纪50年代,前苏联乌拉干河流域巴泽雷克相当于战国时代的游牧民族的墓葬中,出土了一些丝织、丝绣的衣物,其图案与江陵楚墓和长沙楚墓所出的同类实物如出一辙,同出的器物有楚式四山镜。可以断言,这些丝织、丝绣的衣物连同铜镜,均系楚国输出。这两处发现似乎可以证明,春秋战国时期楚国的丝绸有可能通过北方的通道辗转地传入西方。有学者指出,我国的丝绸,早在公元前五、六世纪就已传到西亚和欧洲诸国,受到各国人民的钟爱,认为它是神话中天堂才有的东西。有人推测在公元前五世纪,中国丝绸已成为希腊上层人物喜爱的衣料。沈福伟先生指出,巴特侬神庙的“命运女神”(公元前438年—公元前431年)等所着的长袍,质地柔软,衣褶清晰,均系丝织品。在古代西方人的想像中,丝绸是一种神奇的东西。他们猜测它可能是从一种长满丝线的树上采下制成。而丝织技术传入欧洲则要迟至16世纪。

现代人或许倾向于低估古人的活动能力,其实,人类对美好事物的追求从来就不曾停止过。以马山一号墓为代表的楚国丝绸,即便用现代人的审美眼光来看,也堪称美轮美奂。我们有什么理由怀疑楚国丝绸在人们心目中的无限魅力呢?我们可以大胆的期待,还有数不清的楚国丝绸宝库正静静地躺在荆楚大地的某一地方,等待着给世人以更大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