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被低估的文明与未完成的变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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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伊朗和世界历史中,琐罗亚斯德教有多重要?

琐罗亚斯德教在今天已经成为一个少数派宗教,其教徒主要分布在印度(尤其是孟买地区),伊朗也有少量信众,其他则零星散布在美国、欧洲、澳大利亚和世界的其他地区,全世界的信徒数量不到20万。但是,在7世纪伊斯兰教征服伊朗之前,琐罗亚斯德教却在该地占主导地位。它对犹太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都有很深远的影响(对于后两者主要是通过犹太教产生间接影响,但也有一些直接的影响)。甚至在今天的伊朗伊斯兰共和国,那些从古代流传至今的琐罗亚斯德教传统依然影响着人们的日常生活。伊朗每年最重要的节日仍然是传统新年诺鲁兹节(Nowruz),即公历3月21日,也是一年一度的春分时节。此节日从古代伊朗的王朝时期一直流传至今。在伊朗官方日历中,每月的名称依然沿用琐罗亚斯德教中众神的名字,例如法瓦丹(Farvardin,波斯历一月)、霍达德(Khordad,波斯历三月)、蒂尔(Tir,波斯历四月)和奥尔迪贝赫什特(Ordibehesht,波斯历二月)。

当代学界将琐罗亚斯德教的起源时间大大提前,甚至比该教自己记录和描述的时间更早。学界认为琐罗亚斯德教大约在公元前600年起源于先知琐罗亚斯德(Zoroaster),亦称作查拉图斯特拉(Zarathustra,当代波斯语称Zardosht)。但是,(自从学者玛丽·博伊西以后)许多人都认为琐罗亚斯德教的奠基者琐罗亚斯德本人生活于公元前1500年至公元前1200年之间,甚至更早。这种说法实际上是有问题的,因为在过去的数百年当中,信息传输的主要方式是口口相授(类似于早期梵语语篇那样),在萨珊王朝(始于公元224年)之前,可能并没有出现系统记录下来的文本。能够确定琐罗亚斯德教起源于更早时间的主要依据,是目前存世的最古老的该教典籍所使用的语言,也就是近似于琐罗亚斯德本人使用的语言(更接近梵语和古印欧语),与后期于公元前600年左右出现的文本大相径庭,该文本包含政治和文化生活等内容。而最早出现的文本[如《迦萨经》(Gathas)和《阿维斯陀经》(Avesta)]描述了当时人们已经开始从事游牧和放牛式生活,而这一时间与早期人群迁徙到伊朗高原的时间基本吻合。

琐罗亚斯德的神学理论来源于一项永恒且不可调和的冲突,冲突双方分别为创造真理、光明、正义的主神阿胡拉·马兹达(Ahura Mazda)与谎言、黑暗、邪恶和不公正的化身阿里曼(Ahriman)。这就树立起一个强有力的道德框架,在这个框架里,人类的自由与选择权具有最重要的地位,同时也强调了良好思想、良好语言以及良好行为的重要性。琐罗亚斯德教的教义也包含了死后审判、天堂与地狱的内容,对犹太教和后世其他宗教产生了深远影响。特别是“真理”和“谎言”的内容在早期的《阿维斯陀经》和存世的石刻中反复出现。同时,在希腊一些涉及伊朗和与伊朗有关事件的文献中也有所体现。

其他一些(可能是先前存在的)神祇也以天使或大天神形象嵌入琐罗亚斯德教的体系当中,例如,太阳神密特拉(Mithra)和河流女神阿娜希塔(Anahita)。六位天神(Amesha Spenta)分别象征动物、植物、金属、土、火和水。最高神明阿胡拉·马兹达是空气的化身,其地位相当于希腊天神宙斯,名字寓意“智慧之神”。因为在琐罗亚斯德之后的几个世纪中,其宗教信仰呈现出较大程度的多元化发展,包含多个“相似而有区别”的教派;也因为与其后来的(在伊斯兰教和基督教压力下产生的)发展轨迹相比,此时的琐罗亚斯德教呈现出多神特点,学者将后世的琐罗亚斯德教与早期的马兹达教(Mazdaism)作出了严格区分。(以“马兹达”命名宗教也反映出一个事实,即该教所有教派都把阿胡拉·马兹达当作核心人物。)

在14世纪的英格兰地区,圣方济各会修士奥卡姆的威廉(William of Occam)提出了重要的奥卡姆剃刀定律,即科学说明应当保持简洁,尽量少用全新的理论概念,不应提倡简单理论复杂化和新概念爆棚。该理论虽然被当今一些诸如教育领域的社会科学研究者过度看重,但它从奥卡姆时代起在科学研究领域就具有重要地位。而在伊斯兰教之前的马兹达教却截然相反:它的宗教特点是将概念和教条以天神与天界实体的形式人格化,且其数量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多。例如,概念daena(良心、良知)意指一个正直男人死后的灵魂附在一名漂亮的处女身上。它所附带的人格化含义为这个男人生前所做的所有好事。随后daena这个词就成为宗教自身的代名词,此含义在穆罕默德得到启示之后(以阿拉伯语单词din)也被带入了伊斯兰教。另一个例子是识别出人类单独个体的五种不同的特质属性,除了肉体、灵魂和精神之外,还有adhvenak和fravashi。Adhvenak是每个人在天堂的原型,其寓意与男性精液和繁殖相关。Fravashi同样是精神世界的一种实物载体,其含义多与展示英雄力量、保卫世间生灵(比如守护天使)、收集死后的灵魂有关。(这样来看,这种形象有些类似于日耳曼神话中的瓦尔基里女武神。)以上和其他的天神人格化特征也为日后犹太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中的天神特点描绘了雏形,同时也与柏拉图主义中的理型论有相似之处,有学者就认为柏拉图本人曾受到马兹达教影响。

救世主弥赛亚是马兹达教的另一个显著特征,这一人物在后来的犹太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中都再次出现。在公元前600年之前的至少几个世纪中,马兹达教产生了苏什扬特(Saoshyant)(1)这一概念。他的出生充满了神秘色彩。一位身怀琐罗亚斯德留在世间英灵的未婚母亲在终审之日将他诞生在人间。与其他宗教(或另外带有宗教性质的人类组织)一样,马兹达教的信徒主要来自教士阶层,即祭司(Magi,被希罗多德列为米底人中的高级部落)。祭司在琐罗亚斯德时代之前就已存在。他们在翻译并吸纳马兹达教的教义、教条和宗教礼仪时,既满足了自身需求,又令人惊讶地忠实保存了口传心授这一传统。马兹达教对基督教产生影响的一个标志,就是《圣经》中《福音》篇有关耶稣诞生的描述中存在三个来自东方的祭司,这段内容充分表现出已有宗教对新生宗教的祝福。

伊朗人和犹太人在古代拥有漫长而复杂的历史,时而重合,时而交错。公元前720年亚述人征服了位于北方的以色列王国之后,大量犹太人迁移到米底地区,并在埃克巴坦那(Ecbatana,即今哈马丹)建立起犹太人永久社区。犹太人大量迁离的第二波浪潮发生在尼布甲尼撒统治时的公元前590年和公元前580年,目的地是巴比伦地区。尼布甲尼撒在公元前586年毁掉了所罗门神殿。在公元前530年前后,巴比伦地区受波斯人统治,随后大批犹太人回到耶路撒冷。犹太人绝不会忘记巴比伦之囚所带来的巨大伤痛,也不会忘记波斯阿契美尼德王朝带给他们的恩惠。带领犹太人从巴比伦返回应许之地的领袖之一、书记员以斯拉,成为最早开始写下新版《托拉》(《旧约》前五卷,即“摩西五经”)的人。在此后的数百年里,离散的犹太人和马兹达教徒在今中东地区的城市里不断流动又相互依存。他们首先经历了波斯帝国统治,随后又听命于希腊人。显而易见的是,马兹达教的许多理念已超越自身,被其他宗教接纳。死海古卷就有力地印证了马兹达教的部分教义对其他宗教的影响。马兹达教在后来也产生过较大影响,例如公元前2世纪和罗马人摧毁耶路撒冷之后的公元4世纪、5世纪。犹太文本对波斯人的态度大都积极,这与希腊经典文献中对波斯人的凶恶描述大相径庭。如此鲜明的对比也印证了马兹达教对后世宗教产生的经久持续的影响。

虽然对于马兹达教及其发展的解释十分复杂并存在一些问题,但天堂与地狱、人类对于善与恶的自由选择、神圣审判、天使(和天神)、单一造世主,以及类似弥赛亚的救世主等概念,都是玛兹达教早期的真实特征,都对后世宗教产生了巨大影响。至少在西方世界里,马兹达教基本上是第一个超越邪教和图腾崇拜的宗教理论体系。其理念从注重个人选择和个体责任的立场升华至道德与哲学层面。从这个意义上讲,人们可以称琐罗亚斯德本人发明(或揭示)了当代道德伦理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