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被低估的文明与未完成的变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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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古伊朗时期,谁可被称为伟大的思想家、诗人?

在讨论伊朗人对于伊斯兰文化的贡献时,有人会认为这里存在派系之争。也许考虑到这一点,学者理查德·弗莱(Richard Frye)在对波斯的“黄金时代”所做的经典描述中援引了阿拉伯思想家伊本·卡尔敦(Ibn Khaldun)的观点。伊本在14世纪时曾写到大多数宗教法学者、科学家,甚至阿拉伯语语言学家都不是阿拉伯人,而是掌握阿拉伯语的波斯人。“只有波斯人在传承知识和系统地撰写学术著作。”接着伊本又引用先知穆罕默德的话:“如果知识被挂在天堂最高处,波斯人也会得到它。”人们不应将波斯人的贡献过分夸大,伊斯兰世界其他地方也出现了很多伟大的学者和思想家,但波斯人在8世纪到13世纪之间为伊斯兰文化的繁荣所做出的贡献是巨大的。

8世纪中期,阿拔斯率众起义并定都巴格达,建立新的阿拔斯哈里发国,史称“阿拔斯王朝”。阿拔斯王朝的建立对发展伊斯兰文化贡献卓著。被推翻的倭马亚王朝发祥于叙利亚,且带有强烈的拜占庭色彩。而阿拔斯起义源于呼罗珊,从起义之初就对外宣扬自身带有波斯文化特征。在随后的几十年甚至几个世纪中,阿拔斯王朝中大部分的书记官和官僚都是波斯人,尽管他们也学习阿拉伯语以处理日常事务。当阿拔斯王朝历任哈里发都建立学习中心[最著名的是哈里发哈伦·拉希德(Harun al-Rashid)于800年在巴格达创办的智慧宫(Beit al-Hikma),其子哈里发马蒙(al-Mamun)即位后将之扩大]时,他们沿袭了萨珊王朝时期的做法,就像他们在政治生活和政府管理方面也沿袭了霍斯劳一世的理念一样。之后的王朝和政府(例如萨曼尼德王朝等)在资助文教与政府投入方面则传承了阿拔斯王朝时期的做法。这一举措直接迎来文化的繁荣,包括神学、哲学、玄学、宗教法则、语法和语言学,以及翻译其他语言经典著作等领域都获得长足的发展。同时,受益于翻译成果,其他领域也有所建树,例如数学[花拉子米(al-Khwarazmi)、阿布瓦法(al-Buzjani)、奥马尔·海亚姆(Omar Khayyam)]、医学[沙拉赫西(al-Sarakhsi)、拉齐(al-Razi)、伊本·西那(ibn Sina)]、天文学[法扎里(al-Fazari)、尼哈万蒂(al-Nihavandi)、法甘尼(al-Farghani)、纳西尔·丁·图西(Nasir al-Din Tusi)]、历史学[塔巴里(al-Tabari)]和政府理论学[有很多,但著名的是尼扎姆·穆尔克(Nizam ol-Mulk)]等。当时更产生了一大批横跨多领域的博学大师,例如穆萨(Musa)兄弟及横跨数学和天文学领域的比鲁尼(al-Biruni),兼通医学、逻辑学、天文学和其他诸多领域的伊本·西那。得益于修道士、僧侣阶层扩大对学术的资助,一批大学的建立,以及伊斯兰学者对以亚里士多德作品为代表的一批西方经典著作的翻译,西方学术思潮在12世纪不断扩展,许多伊斯兰学者也为西方所熟知(一些学者可能被西方学界冠以其他名字)。伊本·西那在西方被称为阿维森纳(Avicenna),阿尔-法甘尼被称作阿尔弗拉甘纳斯(Alfraganus)。

这些学者的著作能够广为流传并不仅仅因为他们以母语翻译西方先贤的作品和观点,同时他们也在很多领域里有自己的新发现,特别是在天文学、医学和数学领域。例如,拉齐(约850—925)是第一个将天花和麻疹列为不同疾病的人。同时,他十分强调观察和批判式思维的必要性,在事实上建立了今天被称为科学方法论的雏形,并著书记载了希腊医学权威盖伦(Galen)著作中的一些错误和不足。他还因为创立宗教怀疑论而名噪一时(之后的奥马尔·哈亚姆也因宗教怀疑论而出名)。比鲁尼(生于973年)也对医学和科学方法论发展有所贡献,同时写作论述比较宗教学,还著书讲述印度宗教、习俗、地理、历史,该书成为客观主义和宗教宽容的典范。伊本·西那生于980年前后,他的著作《医典》(Canon of Medicine)在13世纪被翻译成拉丁语,随后又被翻译成其他欧洲语言。《医典》在17世纪晚期之前一直是欧洲标准医学教材。西那其他的哲学类著作同样影响广泛。

9—13世纪之间的知识井喷并非波斯民族的独有现象。伊斯兰世界其他地区同样产生了许多伟大的思想家和科学家。但波斯民族的贡献是无可比拟的。

得益于阿拔斯哈里发国建立后所掀起的知识浪潮,包括萨曼尼德王朝在内的波斯地方政权的发展,呼罗珊地区持续的文化热潮,新的语言形式所带来的新的表达契机,更重要的是同时期苏菲派的蓬勃发展,波斯诗歌在这一时期进入了前所未有的更新、更成熟的时期。很难用三言两语阐述清楚这一成就。这一时期的优秀诗人所创作的诗歌数量之多可谓“令人生畏”。我们之前已经提及菲尔多西(和伊本·西那同处一个时期),另一个年轻一些的同时期人是纳赛尔·霍斯劳(Naser-e Khosraw,生于1003年),他一生创作了大约30000行诗作,其中约11000行流传至今。他和比他更晚一些的诗人的作品在风格上比菲尔多西的作品更偏向哲学与宗教。

奥马尔·哈亚姆(大约生于1048年)因其诗作在西方世界最为人熟知,其大部分作品通过爱德华·菲茨杰拉德(Edward Fitzgerald)的翻译和转译而在19世纪末(英语国家里)广为流传。但是在伊朗和其他东方世界里,哈亚姆主要是作为数学家和科学家而闻名,尤其是他提出了以太阳为中心的太阳系模型(虽然也有其他学者宣称是自己首次提出相同理论)和修订了精确历法。事实上,几乎没有哪篇诗作能被准确认定是他创作的。大量以四行诗形式呈现的作品是后人算到他头上的,主要是因为其他诗人为了躲避宗教审查而模仿哈亚姆的怀疑论语气并以他的名字发表。例如:

善良与邪恶,是人性的本质;
欢喜和悲伤,是命运和天意;
请不要将它们看作是天堂里的轮回。
你自己比命运的车轮管用千倍。

12世纪著名诗人中的绝大部分属于苏菲派,其创作反映了呼罗珊和其他地区在那一时期的文化运动。最为著名的三人当数萨纳伊(Sanai)、尼扎米·甘贾维(Nizami Ganjavi)和法里德·丁·阿塔尔(Farid al-Din Attar,生于1158年)。据说阿塔尔一生创作了超过45000行诗歌。在蒙古人于13世纪20年代入侵并摧毁尼沙普尔城时,他在那里与世长辞。阿塔尔优美的叙事长诗《鸟儿大会》(The Conference of the Birds)令他比其他诗人更负盛名。长诗以寓言形式讲述了苏菲派通向精神满足的神秘之旅,也表达了苏菲派是一个表达大爱的教派。

苏菲派最伟大的诗人可能非贾拉尔·丁·莫拉维·鲁米(Jalal al-Din Molavi Rumi)莫属。他在蒙古人入侵前几年出生于巴尔赫地区。幸运的是,他父亲在蒙古人到来前就带领全家搬迁,最终在今土耳其境内的科尼亚定居。鲁米最伟大的诗篇《玛斯纳维》开篇写道:

现在听这芦笛的哀鸣,
似是诉说着离愁别绪。

诗句以隐喻形式表达了对与挚爱的人(和真主)重逢的渴望。这种形式由鲁米和他的追随者、继承者广泛使用。鲁米的追随者因纪念他而建立的莫拉维社团,至今仍在他的长眠之地科尼亚举行活动纪念他。近些年,鲁米在国际翻译领域知名度有所提高,在美国尤甚。

法赫鲁丁·伊拉齐(Fakhroddin Iraqi)也许是最完美地承袭苏菲派反常规的海兰达尔(qalandar)(4)形象的诗人,他几乎拒绝遵从一切宗教和社会规则。还在少年时期,伊拉齐便在家乡哈马丹立志成为一名有建树的学者。但是,当一些海兰达尔到达哈马丹后,他的想法发生转变并追随海兰达尔们离开家乡,再也没有回去。伊拉齐是伟大的苏菲派思想家伊本·阿拉比(Ibn Arabi)的忠实追随者。1289年,伊拉齐溘然长逝,他选择将自己的坟墓安放在阿拉比位于大马士革的坟墓旁边。

萨迪和哈菲兹同样受到苏菲主义影响,但他们却不愿自称是苏菲派。他们二人都生于设拉子(Shiraz),和菲尔多西一样,他们也广为人知,其诗作和语录也融入了伊朗人的日常生活。萨迪的许多诗歌都带有故事性和谚语特征,所以常常被引用。许多伊朗人会认为哈菲兹(生于1315年前后)是所有诗人中最伟大的一位。几个世纪以来,伊朗人习惯于将他的作品《诗颂集》用于占卜未来。人们随便翻开几页,通过解读页面上的诗歌来预测未来。

14世纪以来,先后出现过许多波斯诗人,然而在此之前的诗人对伊朗文化和思想领域产生过重大影响却是举世公认的事实。包括20世纪的历史学家艾哈迈德·卡斯拉维(Ahmad Kasravi)在内的一些人曾批评诗歌传统助长了伊朗人在思想层面上的模糊、暧昧和逃避,促使人们去引用一两句简短和熟悉的诗句来处理较为复杂的问题,而不是直接给出答案或是引出深沉思考。即使如此,诗歌本身的优美和艺术价值却很少引人争论。这便是伊朗对于整个人类文明做出的最大贡献之一。


(1) 最后一位隐遁先知,即救世主。——译者注

(2) 什叶派伊玛目具有特殊含义,表示什叶派的宗教领袖及其道统的传承者。——编者注

(3) 即萨珊王朝和伊斯兰早期的一类拥有土地的权贵。——编者注

(4) 代指苏菲派苦修僧人。——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