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卢卡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走出哥哥去世的阴影，他自闭又悲痛，这段时间成了刘一水大学期间最沉重的日子。卢卡斯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不愿意看到他消沉甚至旧病复发，他就是这样的心肠，善良得有时候过于迂腐。

刘一水除了上课都在小院守着卢卡斯，卢卡斯在清醒的大多数时间内都在画画和弹钢琴，不怎么说话。刘一水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盯着他吃药，防止他干傻事。

和艾迪意料中一样，卢卡斯提出了分手，艾迪不置可否，但每日都过来陪他，一水和她就象照顾孩子一样，交接班。

他们也不开导卢卡斯，生命至亲至痛，是无法用语言来劝慰的，深陷痛苦深渊的人，如果自己不自救的话，任何人都无法将他们开导出来。所有情感的伤痛，最终都是自我磨练熬出来的，而时间和爱只是一种辅助，最后不过是自己放过自己了。

幸好是卢卡斯并不拒绝一切治疗手段，也不排斥他们的陪伴。在他们以为一切正慢慢好转的时候，卢卡斯却再次失踪了。

这一次他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留下一点点痕迹。

一水和艾迪找遍了他们所知道的一切地方，但是毫无所获。好在有心理医生的证明文件，一水帮他申请了休学。

艾迪表现出一切平静，但是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来，让原来削瘦的她更显得单薄。一水干着急也没有用，他一有时间就往医学院跑，强制艾迪和他一起吃饭，看到艾迪毫无生机干咽着食物，一水对卢卡斯是又气又恨。

有一天艾迪约一水散步，两人走在微凉的风中，都默契地没有提及卢卡斯，两人讲起了毕业后的规划。

“医学院毕业的时间反而要晚于你们的时间，但是最后一年是实习期，现在有好几个机会摆在我面前，我还在犹豫。”艾迪手里搓着一根野草漫不经心的说。

“你是不是想离开加拿大，至少离开这里？”一水点点头说。

艾迪看了他一眼，停下脚步，看着他，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说“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除了卢卡斯就是你了。”

“那如果你和卢卡斯散伙了，是不是我这个千年备胎就可以转正了？”一水悻悻地说。

艾迪白了他一眼“你和我情同手足，象我亲弟弟一样，怎么可能呢！”

“谁要当你弟弟，如果卢卡斯回来了，我就当伴郞，如果他当逃兵，那我就当新郎！”一水捡起一块石片扔到河里，石片欢快地打了几个水漂。

“他啊，他不是逃兵，反而是爱得太沉重，太纯粹，因为无私而显得自私。”艾迪轻轻一笑“所以我不怪他，你怎么可能怨恨一个为你好而不顾自己的人呢？”

“我当然也知道啊，但是我不赞同他这种处事方式，他是认为长痛不如短痛，但是是不是有更好的办法呢？”

“你说得很对，长痛不如短痛，他就是这么想的。”艾迪看着湖面叹息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刘一水正在医学院等艾迪，田一一神秘兮兮地跑过来说“一水，你的桃花运来了。”

“艾迪让你给我递情书来了？”一水逗她。

“做你的白日梦去吧！”田一一挤挤眼说“不是白日梦，是噩梦。”

“你对我有意思？”一水装着大吃一惊的样子。

“美得你吧！”田一一推了他一把说“齐丽娟来了。”

一水眨眨眼，没听懂“来哪了？”

“齐丽娟到加拿大找你来了！”田一一大声说。

“什么？！”一水真是大吃一惊了！“怎么可能啊，一个小姑娘自己一个人跑加拿大来？真的假的，她来干嘛？”

“哟，这么紧张，看样子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啊！”田一一打趣道“她来干嘛，当然是来找你罗！她直接联系的我，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会有我的联系方式呢，这小姑娘真是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啊……”

“停，停！”一水赶紧打断田一一的絮叨，“那她就是来找你的！跟我没关系哈！她还不到20岁吧，她怎么敢一个人到加拿大呢……”一水觉得还是不能相信“你是骗我玩的吧？这也太吓人了！”

田一一摇摇头说，“不仅没有骗你，而且我已经接到她了，并让她住到了‘岛屿’了。”

一水望着田一一，无言以对，他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因为齐丽娟对他真的太狂热了。

从齐丽娟记事起，她就开始缠着刘一水，因为是邻居，她几乎就是长在一水家一样，除了睡觉，只要一水放学在家，她就赖在刘家。小时候觉得小姑娘活泼可爱，精明有趣，等再大点，十四五岁的时候，一水就开始头疼了。情窦初开的齐丽娟根本不存在羞涩含蓄，她喜欢一水，毫不避讳，热烈纯粹。

第一次告白是在一水家吃西瓜，她边吃边对一水说，“等到你大学毕业，我俩就结婚，婚礼就在春天海棠花开的时候。”她说得那么理所当然，而且理直气壮，一水以为她在和他聊电视剧呢，咬着西瓜根本没的反应过来。

怡山扫完院子也过来吃西瓜，刚好听到这一句，她吓了一跳，“小姑娘家家的，别不知羞，瞎说！”

齐丽娟很不满意怡山的说法，拍了一水一下，很严肃地说“一水都默认了，一毕业我们就结婚！”

一水才反应过来，惊怒之下，被西瓜汁呛着，边咳边喊“你瞎说啥啊，谁和你结婚！”咳得连眼泪都出来了。

齐丽娟一脸无所谓，说“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又不是要你现在和我结婚，等你大学毕业还有好多年呢！到时候你肯定会和我结婚。”

一水和怡山对她真是无计可施，而且小姑娘放出话来，整条胡同都知道齐丽娟是要嫁给刘一水，成为大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也是刘一水整个高中最不堪回首的糗事。

在刘一水决定出国留学后，齐丽娟在一天夜里拧着油漆在刘家小院大门上写下“刘一水，齐丽娟非你不嫁！”这种大胆的告白把整个胡同都惊到了，成为当年最大的梗。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结果刘一水学校都知道这事儿，同学们天天打趣这事，青梅竹马的恋情被传得有鼻子有眼，搞得象真的一样了，让刘一水有口难辩，齐丽娟心花怒放。

“你把齐丽娟安排在小院，艾迪知道吗？”

“当然知道了，这是她的意见。”

“希望齐丽娟别再抽疯，正常度假然后回国。”

“……呃……”田一一眼珠急转，欲语又止，刘一水瞪着她，她只得说“听说，她好象找了一份外贸采购的工作，这次过来，可以在加拿大呆至少三个月。”

刘一水无法形容自己的感觉，好象炸雷似的消息太多了，再多一个他也就麻木了，他心思急转，自我安慰“反正我快毕业了，大不了，我提前找个地方实习，或者去美国做交换生。”

但是他没有想到，有齐丽娟的地方怎么会平淡无奇呢？她就是生活中最不确定的因素，有她，世界就是“一切皆有可能”“一切皆不可能”。

艾迪第一次见到齐丽娟就心生欢喜，这个才十八九岁的年轻女孩全身都散发着蓬勃的生气，象一朵怒放的玫瑰香气扑鼻光芒四射。女孩年轻的脸颊上还有粉扑扑的绒毛，一张小小的瓜子脸，浓眉大眼，眼睛亮晶晶，满不在乎又神情自若。

齐丽娟送给艾迪一枚小小书签，说是一片香山红叶，圆圆红红的叶子被封印在一个塑料片里，小巧又可爱，加拿大的红枫树叶也经常被拿来这么封印，看来世界对于红叶的处理方式倒是默契的一致。

艾迪有点不好意思，她没有想到准备什么礼物，相较齐丽娟的“会来事儿”，艾迪显得有点木讷了。

“哎呀，不用觉得不好意思，能在你房子里住就是最好的礼物啦。安全又贴心，解决了我最重要的问题。”齐丽娟亲亲热热地挽住艾迪的胳膊打破她的尴尬。

虽然不习惯这么亲密的接触，艾迪看她那么可爱的小脸，忍不住拍了拍她的小脑袋。

“齐丽娟，你到加拿大来，李婶知道吗？”一水赶紧问，生怕她是离家出走，这种事她绝对干得出来的。

“我妈当然知道，不仅她知道，咱们全胡同的人都知道！”齐丽娟摇头晃脑地说，“我还去问了好几次刘伯伯和婶婶，有没有要带的东西，有没有要带的话。”

“想必是没有的。”一水接话“我爸妈是怕了你了，还敢让你带话？这万里迢迢的，估计他俩劝你不要来吧？”

“……嘿嘿，”齐丽娟挠挠头笑了“你料事如神啊，真是知父莫若子。他俩还真劝我不要来，说你马上就要毕业了，马上就要回国了。”

一水看了看艾迪，马上对齐丽娟说，“看样子你的英语相当好啊，那你珍惜锻练口语的机会，在这边多说英语。”

“嗯嗯，那是，又能和你在一起，还能练英语，一举两得，多好！不枉我这万里迢迢的辛苦，我这算不算万里寻夫？你感不感动？”齐丽娟连连点头，一水一脸黑线，艾迪听了满眼好奇，田一一是满脸吃瓜看戏。

“我们都感动死了！”田一一不怕事大，接了一句“小姑娘，你不上学啊？你这个年纪应该在大一啊，直接休学来追夫啊？”

齐丽娟难得脸一红，“我没考上大学啊，我本来就不爱读书，没兴趣。”

几个人语塞，“那你英语怎么这么好？”刘一水接过话茬“你小时候的成绩还行啊，考大学应该没问题啊。”他心里犯嘀咕，该不是小姑娘撒谎逃课来的吧？他是怕了她了，她从来不按常理出牌啊。

“哎呀，上了大学不也是工作嘛，我早点工作不一样吗，更省事更省钱了。”齐丽娟不耐烦地说，她并不喜欢讨论这个话题，“英语好是因为要过来找你呀，从你出国开始，我就下决心把英语学好了。英语有什么难的，有点基础找个外贸公司当职员，一年下来，听说读写就溜溜的了。”她满脸不在乎，双手抱在胸前皱着眉说“你是不是以为我偷跑来的？答案是：没有。你还有其它问题吗？”

一水揉揉额头说“没了，你先住这里玩几天吧，给李婶报个平安没有？”

“先去吃饭吧，”艾迪打断她们的对话，率先拿起大衣走出去。齐丽娟朝她感激地笑笑，紧随着走出去。她偷偷松了一口气。

按照齐丽娟的打算，她会在一水这里呆二十多天，陪一水过了生日之后去魁北克，和公司其他的人汇合，办完公事直接回国。

一水在学习之余，抽空带她到处转转，小姑娘对陌生的世界很好奇，好象一只到了新新花园的小猫，带着毛茸茸的好奇心，左顾右盼。

“加拿大的姑娘漂亮的真是不少啊，人美学问又高，一个个笑得没心没肺的，感觉象是缺心眼。”齐丽娟观察后下了评语，“嗯，男生嘛，又高又大，各色人等都穿得很敷衍，但帅是真帅啊！但是我觉得，全校的男生加起来也没有你帅！”

一水对她的评价哭笑不得，“你还小，天天别瞎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胡说八道个啥！”

齐丽娟唉了口气，气呼呼地说“你们所有的人一直说我还小，你不过就大我三四岁而已，你就觉得你是大人了？我说的，我想的，你们都觉得是儿戏，没有当真过。我得长到多少岁，你们才不这么想呢。”

一水愣了愣，“你才十七八，不是小孩是啥？未成年人！”

“我19岁了，已经成年了。”齐丽娟看着一水一字一顿地说。

一水看着她清澈的大眼睛想了想果断地说“既然是大人了，那你就可以听听我的想法了，我们以成年的方式进行谈话，”他一边说一边指指自己“这些年，我一直把你……”

“一水！一水！！”田一一看到刘一水，在草坪的另一边冲他使劲挥手，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冲他大声喊“快过来，找你有事儿！”

一水带着齐丽娟跑过去，“可算是找到你了，我从你宿舍过来。”

“你们学院的kerrn你熟吗？”田一一满脸兴奋。

一水点点头，“大红人啊，谁都认识他啊。”

“你熟不熟？”田一一说“就是熟到给你给你卖个面子的程度。”

一水摸摸下巴，谨慎地说“那得看什么事了。”

“听你这么一说，就知道是熟了！”田一一高兴眉开眼笑，使劲拍拍他的肩膀“Queen皇后乐队要到咱们城市开演奏会！大家都兴奋得快疯了！听说kerrn可以弄到演奏会的票！你懂的吧？！啊？！”

“Queen皇后乐队？！”一水一听眼都亮了，“kerrn可以啊！厉害啊！”

“看看，是不是有戏？哈哈哈，你还不赶紧去找他？我就指望你了！”田一一高兴坏了。

“不过，估计找他的人多了去了，不见得能要得到啊。”刘一水有点犯难。

“给你透露一个消息哈，艾迪特别想去看Queen的演出哈，她花高价都没弄到票哈，这会儿正沮丧呢！”

“艾迪想看？花高价都买不到？”刘一水将信将疑地看着田一一，他太了解他这表姐了，鬼精鬼精的，被她卖了次数多了，也就跟着长了心眼了。

“是啊，买不到啊，艾迪正心烦呢，中午的时候我们院的精神小伙儿Felix ，你知道的吧，对艾迪穷追不舍的那个学霸，他说他有办法搞到票，让艾迪等着他好消息呢。”

“Felix就是一个满嘴跑火车的，他能弄到？而且他学霸又怎么了，长得那么磕碜！”一水听到这个Felix就头疼，就是一个烦人精，自从知道卢卡斯休学了，对追艾迪的手段层出不穷，让一水倍感压力。

“呵呵，Felix长得磕碜？嫉妒让你面目全非，一水表弟，你加油吧！”田一一挤挤眼睛，对他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对齐丽娟招招手“小姑娘跟我走吧，带你参观参观我们医学院去，你的一水哥哥要去办大事去了。”

齐丽娟听着他俩的对话，眼神闪烁，嘴角下压，隐约猜到了她最担心的事情。

第二天齐丽娟懒洋洋地提不起精神，哪里也不想去，她想直接去问一水是不是喜欢艾迪又没勇气，想去问艾迪更觉得自己没底气，唉声叹气地等到下午，她实在忍不住，准备去医学院去找田一一。

田一一宿舍的人告诉她，田一一下午有课，她直接去教学楼去找她。她一层层找去，并不知道哪个教室，看到几个学生急匆匆往前走，她也跟了上去，在门口看到艾迪，一脸严肃认真，戴着医学口罩，眼睛大而亮，睫毛浓密更显得眼睛炯炯有神，她依旧挽着一个简单的发髻，一袭白衣显得她单薄又高挑。

齐丽娟看着她，心里涌起深深的自卑，她对一水的热恋仅凭一腔热血，而自己从学识到能力到相貌与艾迪相比，都相差甚远，她觉得一种虚空无力的感觉席卷全身。

这时她看到一个学生推着一张病床过来，她侧身让过，看到是病床上的是一个遗体！她吓了好大一跳，往后退了几大步撞在教室门上，推车的人也戴着口罩，用中文很奇怪地问了一句“齐丽娟，你怎么在这？”

她又吓了一跳，抬眼一看发现推车的人居然是刘一水！她脑子一片空白，什么话也说不出看，看着刘一水推着遗体进了实验室。

刘一水推着车进了实验室，过来两个同学和他一起把遗体抬到解剖台上。刘一水和医学院的同学一起朝遗体鞠躬感恩，然后才出来。看得出来，这不是刘一水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了。

“咦，你怎么在这里？你今天不是不想出门吗？”刘一水一边走一边问齐丽娟。

齐丽娟没说话，她心里一团乱麻，觉得心烦气燥。

刘一水也没多问，他回到宿舍去冲澡，然后带着齐丽娟去吃饭。

晚餐是田一一请客，为了感谢刘一水弄到了演奏会的票。

“一水，真没想到你真能弄到演奏会的票啊，还弄到了三张！”田一一拿着票觉得不可置信，“你和kerrn得多大的交情啊，他能这么大方！”

“问这么多干嘛，你不是想看嘛，拿到票就行了。”一水说，“你吃到面包就行了，还想知道配方啊？”

艾迪听了直乐，她喜滋滋地拿着票“这真是一票难求的，这是他们今年在这里的首场演奏会，火爆得不得了。”

一水看着艾迪欢喜的表情，他不由得也喜悦起来“你们高兴就行罗，你俩到时候带上小姑娘一起去。”

田一一点点头，终于说了句公道话“嗯，有点大哥哥的样子，知道让着妹妹!”

艾迪偷笑了一下，知道田一一和一水的小心思，“放心吧，我带着她。”

齐丽娟又开心又气馁，赌气地说“我也不去了，我陪一水好了。”

“这票千金难买，你不去会后悔，而且我要埋头写论文，没这么多时间陪你。”

“小姑娘，这票是你一水哥哥让给你的，你以为他不想去啊。不过，对你来说这是个好玩的机会，回国可是看不到哦。”田一一打趣说。

齐丽娟转念想了想，点点头同意了。

她的打算是，在这次与她俩独处的时间中，好好搞清楚艾迪和一水的关系。

齐丽娟一直觉得艾迪有一种让人走不近的疏离感，哪怕她在笑也有一种孤独的感觉，这种感觉神秘又充满吸引人。她静静地坐着也有一种力量让人不敢冒犯，所以齐丽娟几次想开口，又没敢吭声。还是艾迪主动说起。

“小姑娘，你是不是想问，一水和我是什么关系？”艾迪轻轻转着手里的咖啡杯直接了当地问。

齐丽娟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艾迪很认真地告诉她“一水不是我男朋友，我男朋友是他的好朋友。一水也是我的好朋友，在我心里，他就象一个血脉相连的弟弟。”

“但是他好象很喜欢你……”齐丽娟嗫嚅着说。

艾迪很认真地点点头“是的，他说过很多次，我相信他是喜欢我的。但是没有办法，我对他只有姐弟之情，这一点，他非常清楚。以前是，现是也是，未来也会是，他不会成为我的男朋友。”

艾迪往前稍微倾向齐丽娟，看着她清澈的眼睛说“有一种感情是超越爱情的，愈久弥坚。所以我特别珍惜和一水的感情。我相信，他也一样。”

齐丽娟不置可否，在她心里，没有好朋友能与一水相提并论，她太年轻以至于无法理解。

“那你男朋友呢？他不在这里？”

“他现在不在这里，但是不久就会回来。”艾迪垂下眼帘喝了一口咖啡，拿起外套说“走吧，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要进场了。”

演出非常精彩，散场后一群人又去酒吧，艾迪难得喝了几杯酒，脸若朝霞，眼若星辰，她拉着田一一在舞池里一圈圈跳舞，高兴得象个孩子。

齐丽娟明白为什么一水那么喜欢她，这样的一个女孩儿，谁会不喜欢呢？但是她不明白，一水这么好的男孩儿，艾迪是怎么会不喜欢呢？她又喜又忧地左思右想。

一水整天忙得昏天黑地，导师推荐了见习公司给他，他准备面试的事情，也没有太多时间好好陪他。齐丽娟说要陪一水过完生日就走，他想想也行，正好他想正儿八经地和她聊一聊，纠正一下小姑娘这种狂热的单纯的“爱情”观，最起码要十分明确地说明自己的态度。

他面试完回到学校感觉有点异样，学院熟与不熟的同学看到他时态度与平时不太一样，眼神、表情和打照呼的态度比平时更为热乎的感觉，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

中午吃饭时候，他刚坐下，就有人从后面猛拍一下他的肩，回头一看，是宿舍楼里的“大猛”，高大威猛的体格，橄榄球的猛将，他一脸羡慕地说“Bryan，真有你的啊，在医学院有女朋友，在国内也有女朋友，还一个比一个漂亮！”

“对哦，中国女孩真是又美又可爱啊，热情又神秘呢！”旁边有人立刻附和。

“嘿嘿嘿！哈哈哈！象街头霸王的春丽，又美又帅啊！”

“而且非常hot!”另外一人强调了这个词。

…………

一水越听越懵，直觉觉得好象这事与齐丽娟有关，“停停停，兄弟们，到底怎么回事儿？”

他这种一本正经搞笑的表情惹得大家一阵起哄和嘲笑，

“周五晚上，我们都去哈！”

“齐刷刷地去！”

“绝对是一个难忘又热闹的生日！”

……

一水心知八成就是齐丽娟撺掇的什么事，他只能乐呵呵地应承大伙儿，不亏是话剧团的，演得跟真的似的，天衣无缝。

等大伙散去，他立刻抓住他的好哥儿们Geoff，“到底怎么回事？”他小声问。

Geoff被他问懵了，看他的样子又不是在装“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废话！我是真不知道。”一水瞪了他一眼。

“你中国的女朋友，她给我们每个人发了邀请函，还贴了海报，邀请我们大家参加你的生日PARTY。”

“啥？！”一水目瞪口呆“在哪？什么时候？”

Geoff哈哈大笑“Bryan，我就喜欢你这一本正经又胡说八道搞笑的样子。”

一水一脸无奈“我是真不知道，我刚从LTM公司面试回来，这两天都不在学校啊。”他又一字一句地说“而且，那不是我中国女朋友，是中国朋友！”

Geoff看他认真的样子，将信将疑，“但是那个中国姑娘自我介绍说是你女朋友，而且是从小就在一起的女朋友。”他举起双手，用食指和中指并拢勾一勾，捏着嗓音学齐丽娟说话的样子“我们从小就相爱了，Bryan一毕业我们就结婚。”Geoff耸耸肩对一水说，“她对我们这么说的。”

一水听了脸都黑了，心里又怒又惊，“她对你说的？”

“不！她对我们大家说的！”Geoff纠正他“给我们发邀请函的时候说的，学校好多姑娘们都围过去听你俩的恋爱故事，感动得不行！”

一水听完，直接用头撞在桌上，连撞几下“还不如死了呢！我还不如死在外头算了，回学校干嘛！”

“嗨，哥儿们，说实话，我觉得这小姑娘非常可爱，大胆纯真又痴情，你别生在福中不知福啊！”Geoff不知死活地对一水说。

一水一把拉下Geoff的帽衫遮住他的头，死命打了个结“闭嘴吧你！你知道个屁！”

他火急火燎地跑去找田一一。

“你送佛送到西，好事做到底，您速速把这姑奶奶劝回国吧！”

田一一笑起直不起来腰“一水，你在话剧团演了这些年，没有想到让你成为名人的是这一出戏吧？”

刘一水又羞又怒“你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早知道我应该去面试之前和她说清楚。”

“这种事说不清楚，你只能表明你的态度。她会不会继续喜欢你，不会因为你表明态度了就死了这条心了。特别是这种花样年华的小姑娘，觉得自己一往深情，是会自己感动自己的。”

“她才十七八，根本不知道以后会遇上谁，咱们那个胡同，她就认准我了，还是阅历太少，认识的人太少。”一水无奈的说，“不管怎么样，我得告诉她，我对她一点男女之情都没有，就只是个邻家小妹。”

“嗯，说是要说的，说了有没有用再看呗，”田一一点点头“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说？”

“我见到她就说啊，当机立断啊，不然不知道后面还有什么事等着我呢。”

田一一笑了笑，从包里拿出一个邀请函。是齐丽娟亲手写的：毕业将至，难舍难忘，邀请您参加Bryan的生日聚会，大家欢聚一堂，把酒言欢，情谊无限。还画了地图，有详细地址和时间安排。

“小姑娘很用心了，听说她包了狱火酒吧。”田一一说“大手笔啊！你这个时候给她说清楚，那这个聚会还办不办？”

一水仔细看了看邀请函，骑虎难下，“事情到这个份上了，这个生日肯定还得过啊，等过完了再和她说呗，不然聚会黄了无所谓，小姑娘脸往哪里搁，心里怎么想？”

田一一纳闷地说“狱火酒吧虽然不大，但整间包下来，费用也不小，她家很有钱吗？”

一水也愣了，他没有想到这个问题，“李婶儿家肯定不富裕啊，难道她现在工作的收入很高吗？”

田一一摊摊手说，“这我哪知道，我以为她家和你家一样，都是不缺钱的主儿。”

一水瞪了她一眼“别闹，你帮我问问她，包酒吧花了多少钱，她哪里来的钱？”

田一一看他这么严肃，只得领下任务。

前一天齐丽娟还和艾迪和田一一开了小会，各自任务明确，井井有条，不得不说，齐丽娟办聚会是把好手，里里内内安排得妥当，门口还有指示牌，酒吧里进行了简单布置，不过汽球和鲜花一摆也显得热闹喜庆。她俩都不是爱张罗的人，也不爱凑热闹，对于齐丽娟的组织和执行能力，艾迪和田一一是真服气的。

齐丽娟以女主人自居，小小年纪把同学们应酬得滴水不露，主客尽欢。一水虽然对“女主人”的身份有点介怀，但是看到同学们欢聚一堂，大杯喝酒，大口吃肉，谈笑风生，还是由衷开心的。在毕业来临之际，大家内心是百感交集的，有些同学自此一别可能此生无缘相见，在人生最纯真最阳光的时光中，能遇见让你发光发亮，互相映照的同伴，是一件让人难忘且珍惜的情份。几个同学喝多了，互诉衷肠，Geoff攀住一水肩膀，忍不住泪洒当场“Bryan，好兄弟，从进校开始就和你还有Luces在一起，在我最困难的时候，都是你俩帮我，如果不是你和Luces，可能我都不能完成学业。”

一水拍拍他，往事一幕幕，谁的青春没故事啊，Geoff失恋后喝酒过度，胃出血，如果不是他和Luces及时发现，Geoff就出大事了。后来Geoff又在Luces最难熬的时候和一水一起照顾他，兄弟真情难以言说。

Geoff喝大了，开始大喊“Luces，你在哪？快回来！哥儿们等着你！”一水劝都劝不住，同学们慢慢安静下来，这些人，是一水的朋友也是卢卡斯的朋友。

Geoff情绪激动，忽然跃上桌子，举杯大喊“亲爱的们，同学们，为了Luces，为了Bryan，为了我们能齐聚在这里，为了我们的遇见又即将的别离，为了我们再相见，为了我们的青春和明天，我们干杯吧！”

大家齐举杯，有人大喊Bryan生日快乐！众人齐声附和，一片祝福响起，一水也不禁泪盈于睫。

深夜散场，大家都是步履蹒跚，醉意惺忪，难得艾迪和田一一比较清醒，一人扶着一水，一人抱着齐丽娟。

齐丽娟意料之中的喝多了，也不闹人，一直在微笑，维持着女主人的体面。但是到了小院之后，就开始狂吐，神志模糊语无伦次了。

她拉着艾迪的手，中文杂着英文胡乱地说，你那么好，一水喜欢你是正常的，但是他太喜欢你了。他从小怕鬼，都不敢走夜路，看个恐怖片能吓自己一整年。但是他为了你的解剖课，他去背尸体！你知道他心里有多怕吗？他以前连死人看都不敢看一眼！现在他为了你，去背尸体！你有没有想过他的感受，因为你在享爱他的爱吗？因为你不舍得他对你的付出吗？………

艾迪听得半懂不懂，但是直觉地想听懂，她求助地望向田一一。

田一一听了以后，沉默了一会儿，对于一水、艾迪、卢卡斯的感情她再清楚不过，但是她一点也不想参和，当局者不迷，旁观者不语。也许在酒精的作用下，她忽然觉得，也许是意识时一直觉得，一水应该从艾迪的迷圈里走出来，艾迪也应该更坚定地拒绝一水，哪怕是友谊。

她一字一句地翻译齐丽娟的呓语似的自白。齐丽娟还是中文夹着英文地胡无章法地在说，田一一努力翻译得有逻辑一点“你知道他为什么去美国公司去实习吗，为什么要去美国？那是因为你要去美国，他根本不喜欢美国啊，如果他喜欢那个国家，当初他就不会到这里来上大学啊，是不是啊你说？他太爱你了，爱到没有规划自己的未来，他的未来就只有你。”

艾迪愣住了，这些话象鼓槌一样敲在她心里，震得她心口都麻了，这一切，她从来没有想过也没有问过，她忽然很愧疚很懊恼，这个小姑娘有着超出实际年龄的敏锐和聪慧，她看透了本质，是艾迪不想承认又不得不承认的本质。

“你不是有男朋友吗？你应该和他是相亲相爱的，那你为什么不能放过一水呢，就是让他当观众看你们的甜蜜吗？那你有没有想过他的感受？你男朋友那个卢卡斯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这样不死不活？但是一水有什么错？”

田一一脸无表情，就象个同声传译，指甲却深陷在掌心里。这些话句句都是她内心想说却从来不说的话，现在却由一个小姑娘酒后吐真言，她的胆小犹豫被映射那么无处可避。

齐丽娟忽然抱住艾迪，轻轻颤抖着说“他太爱你，所以无法爱别人，那我怎么办？你不知道为了他我付出了什么，他出国我就拼命学英语，他喜欢好孩子，我就不抽烟不喝酒，但是我怎么比得上你呢，你那么好，太优秀……”小姑娘哇哇大哭，极尽委屈。

这个女孩情深又敏感，勇敢又懦弱，无助莽撞又心思似海，小小年纪已参透爱情的实质，让人无法不心疼。

艾迪怔怔无言，泪流满面。田一一伸出手，抱住两个女孩，深深叹息，无法评论也无法劝慰。

第二天齐丽娟还在沉睡，一操劳又忙又思，酒醉又哭又说，让她的精力透支。

一水第一个醒来，电话一直在响，象电钻一样吵得他头疼欲裂。他过去接听，还没说话就听到一个男人气势汹汹地用中文说“齐丽娟是吧？你还以为我找不到你了？你拿了我这么多钱，你如果不还，你妈来还！”

一水总算知道齐丽娟的花费从哪里来了，气得脑仁都疼了。就象看到一个不争气的妹妹，干了让人无语抓狂的烂事无法收场，你还不能打不能骂，只能拍打自己的腿。

他仰天长叹，“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从国内到国外，怎么一直被一个小姑娘给整疯呢？”他穿上衣服赌气似在院子里又蹦又踹出门了。

等几个女生清醒过来，已经快中午了。齐丽娟很不好意思，她知道自己喝醉后在胡说八道，但根本记不得自己说了什么。

“那个，一一姐啊，我昨天没说什么吧？”

田一一看着她苦笑一下，“说得不少，句句经典，如雷贯耳！”

齐丽娟一听，更加不安了，她转头望向艾迪，艾迪却轻轻笑道，“其实也没啥，酒后吐真言，没什么过份的话。”齐丽娟将信将疑。

这时电话来了，是刘一水打来找田一一的，让她到出来一趟。虽然田一一很纳闷但还是火速去了约定地方。

“我知道齐丽娟的花费从哪里来的了。”一水直接了当地说“她偷拿了他们公司的货款，数目不多也不少，所以她才有钱到加拿大来，而且有钱包场。”

田一一愣了一下，吸了一口气，“这是不计后果地追求你啊，是傻呢还是痴情呢？”

“这个时候你还打趣呢？”一水没好气地说“我也是刚知道情况。做外贸的小公司，本来就不是很大的公司，老板也是混混出身的倒爷，齐丽娟拿了货款，跑到国外，老板追不到就直接找他家里去了，还放了狠话，把李婶吓得够呛。”一水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满脸苦恼。

“这孩子有点不知轻重了，”田一一轻声说“一水，你要好好处理你俩的关系，把握好分寸，太强硬了也不行，怕她悲极生怒干傻事。但是不说清楚也不行，我看她年纪轻轻却用情至深，而且很早熟，心里啥事都懂的。”

一水点点头，“她从小就是这样风风火火，做事顾头不顾腚，不计后果，真拿她没办法，先一件事一件事解决吧。先解决她公司货款的事，现在李婶吓得不敢回家，在我们家躲着呢。”

“你的想法是什么？替她把这个钱出了？”田一一说。

一水点点头，唉了口气，“以她的家境也拿不出来这个钱，她不还钱，这事就过不去。她花这个钱，也是为我，只当是我出钱让她来的吧。”

“她还不知道这事你知道了吧？如果你帮她还了这笔钱，小姑娘自尊心那么强，在你面前又好面子，她估计不能接受。”

“我也想到这一点了，但也没有办法，是她的自尊重要还是命重要？再说了，让她长点教训丢点面子算什么？”一水气呼呼地说，“我留了那个老板的电话，今天我就把钱汇过去。”

田一一点点头，“那你把我叫出来，肯定不是为了告诉我你帮她还债的事，说吧，要我帮你干什么？”

一水笑了笑，“还债这事儿，你帮我告诉齐丽娟，因为我直接戳破她可能没法接受，你们女生之间好说话。等过两天，我再和她好好谈谈，说清楚我对她毫无男女之情，要她别再做些傻事让我为难了。”

齐丽娟终于决定回国了，经过这件事，她也冷静了很多，所以一水再和她谈话的时候，她非常平静接受了一水对她的态度。

她也不拖泥带水，静静地听完，沉默一会儿说“一水，我从来不叫你哥哥，就是因为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哥哥，因为我从小就是喜欢你，嫁给你就是我人生的目标。所以你说的所谓的兄妹之情，我是接受不了，我又不需要哥哥，也不想当谁的妹妹。但是我答应你，我也不会再纠缠你，惹你烦，但不会干这样疯狂的傻事了，费力不讨好还丢人，自己都嫌弃自己。以后我好好工作，努力赚钱，好好生活，但是绝对不会放弃爱你，等到你觉得我足够优秀配得上你了，你回头来找我，反正我一直等你的。”

一水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美丽大方活力充沛，有着超出同龄人成熟和聪慧，心里叹息一声，“你会有你的生活，会遇到有趣值得你爱和托付的人，会有好的未来和生活。以后我们有了各自的幸福，如果多年后碰到了，看到我们大家都很好，还能一起开开心心地喝酒唱歌，那就是人生乐事。”

小姑娘轻轻笑了一下，眼神清澈，嘴角向上，带着半分嘲笑说“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

正当刘一水把所有精力放在去见习公司的时候，艾迪却做了一个让他大吃一惊的决定：她要去南非做人道主义医疗援助。

其实刚开始艾迪是准备去美国的，那里有最好的医疗技术和最前沿的研究，她都已经联系了导师做好了去美国研修的准备，但是齐丽娟酒后直言直击她内心，不由得让她反复思量，经过两个月的思考，她毅然决定去做人道医疗援助，这也是她和同组几个同学的一个心愿。申请非常顺利，超出她预期的迅速，圣诞节前她就需启程。

田一一应了艾迪的恳求，一直瞒着一水，等她启程后才把一封信交给一水。

“亲爱的Bryan:

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因为我实在没有勇气当面告诉你这个消息。我要去南非做人道医疗援助，你也知道这一直是我的心愿。原打算所有的事情，比如学业，恋情都落定后再安心去的，但现在我把这个心愿提前实现了。

很高兴在我人生最美好的季节遇到了Luces，遇到了你，体会了人间最美好的爱情和友情，让我这种冷淡内向的性格被艳阳温暖，灵魂因为你们春花般的关爱而充满香气。这是我日日夜夜对主感恩的事情。

但就是因为这样，我不得不改变我之前的计划，因为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但我却不能回应你，所以我不能再耽误你，不能让你因为我的轨迹而改变自己的人生规划。这对你不公平。

你了解我就象我了解你一样，所以你定能理解我的决定。

你值得拥有全世界最美好的爱情，纯粹得毫无保留，勇敢得奋不顾身。

再见你，希望我们彼此都更完整，更幸福，更美好。

永远爱你的And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