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茶馆的开业庆典路子文执行得非常到位，各方面的媒体也悉数到场进行了报道，老板很开心地给他们发了红包，评弹的大师给客人们表演了经典曲目《白蛇传》，老板亲自为两只南狮点睛，礼炮齐鸣。
“印象苏州”正式运营，作为营销团队，李西风他们暂时能喘口气，再也不用加班，整个人的身体状态也立马懈怠下来。开业后的第二天，几个人从晚上一直睡到第三天中午，醒来路子文说身体都是软的，像一摊泥。严坤与李西风也有同感。找了个精致的特色饭店，一行人舒坦地吃了一顿，并没有像之前说的那样去大肆庆贺。
茶馆进驻工作不是很多，基本能保持良好运转，偶尔处理一些小问题，所以路子文抽时间回家去看苏莉。李西风他们三个人按照一人两天排了个班，这样李西风能跟董珊一起下班，一起逛街，一起到观前街吃个饭。李西风休息的时候，就在董珊下班时去接她。董珊休息时，会叫上李西风去超市购物，然后陪她回家，董珊每次都说姐姐在家不方便，直接封杀了李西风想上楼的念头。
这天李西风送回董珊，董珊回去换了身衣服便又让李西风在她家小区附近的一个公园里陪她散会儿步。
“背我。”
“背你？”
董珊点点头。李西风弯下腰，董珊搂住他的脖子趴在后背上，李西风两手托着董珊的大腿。
“怎么想起要我背你了？”
“就想要你背我，小时候看动画片一直有个梦想，长大后遇到喜欢的人，就让他背我，我就会感到特别幸福。”
“那你现在幸福吗？”
“嗯。”董珊说完在他脖子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这一口，李西风仿佛被融化的糖水淹没，无边的甜蜜像大海一样广阔。背着董珊走的每一步，如同在棉花糖上跳舞，柔软且轻盈。天地变得虚幻，季节忘了交替，北风变得温和，星光忘了闪烁。
走累了，他们便躺在草地上数星星，偶尔说一两句腻死人的情话。
第二天，两个人在一阵电话铃中醒来。路子文从老家打来电话，说苏莉生了个儿子，他升级做了爸爸，又问李西风在茶馆干吗呢。李西风告诉他是严坤值班。董珊在枕边轻声地问了一句：“路子文生了个儿子？”虽然很轻，还是被电话那头的路子文听见。路子文便调侃起李西风，李西风则装糊涂地说道：“少扯，你什么时候回苏州？”路子文这才放过他，说：“至少一周，慢则十天。”
茶馆运营稳定，李西风与董珊商议，跟他去盐海看看路子文的宝宝，然后一道回苏州。董珊很是想去，却担心无法请假，毕竟茶馆刚刚开业不久，前三个月正是运营的关键时期，品牌的口碑传播都在前期建立，李西风便试着与光宇提了这事儿，没想到光宇倒是很支持，一口答应，还让李西风带个红包给路子文。严坤也没表示异议，只说一周内要回来，私下里又跟李西风强调：“董珊不适合你……”而李西风则不以为然。
李西风带着董珊坐车去看了路子文的孩子。回来的路上他问董珊：“小宝宝可不可爱？”
“当然。”
“要不我们也生个孩子吧？”
董珊睁大眼睛看着他，半晌没说话，然后冒了一句：“我现在年龄还小，再等两年吧。”这算是两个人第一次很正式地讨论未来，但见董珊的态度，李西风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便说：“我带你回家见见我父母吧。”
董珊的态度犹豫不决，“我害怕，能不能下次见？我一点儿心理准备也没有。”
“这有什么好怕的？”
“我不知道，就是害怕。”
“来之前你不是也知道要跟我回家的吗？怎么又变了？”
“我也以为我可以的，但是到了这，还是害怕。”
李西风点了根烟，气氛瞬间变得诡异。
“你生气啦？”董珊摸着他的脸问。
李西风摇摇头。
“都写在脸上了，还狡辩。下次，下次好不好？我真的害怕。”
“我真搞不懂，这有什么好害怕的。我爸妈又不吃人，他们特别善良，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
“我知道我知道，求求你了，下次肯定见，这次就别让我去了好不好？”董珊说着亲吻李西风的脸。
李西风也没说话，他明白，强行带董珊回家也没有意义。并且，他自己也不是那种强迫别人的人，他要的是互相呼应的吸引，有来有去，才能激发情感深处的共鸣。他想，或许应该给董珊一个适应的过程，毕竟她才19岁，包括自己对情感的认知，也需要一个互相磨合的时间，感情对他们两个人而言还都是在一张白纸上绘画，蓝天蓝得纯真，白云白得浓烈。一切，才刚刚开始。
李西风带着董珊在盐海仅有的两个景点逛了逛，等路子文家里事情都安排得差不多，两个人在路子文家吃了顿饭，便一起回了苏州。新案子没有眉目，茶馆平稳运营，他们也就有了大把的时间吃喝玩乐，所以到处研究苏州的特色，从老城区的巷弄到郊区的村镇，如果谁听说了特色的风味，立马开车出发，到阳澄湖吃螃蟹，到昆山听古琴，到东山摘橘子，去西山野外烧烤……
茶馆的运营比他们预期得要好，两个月之后，日均营业额一路爬升到八九千，翻了一倍。不仅出乎他们的意料，甲方看到营业额的攀升，态度也有所转变，至少从质疑的目光中多了些肯定。但商人毕竟是商人，在第三个月结算佣金时，印证了光宇的那个判断，甲方依然不同意支付第二阶段剩余的那10%，不过，变了个理由：留到第三阶段一起结算，也算是保证金。气得光宇说：“我们是服务商，为你们提供整合营销的服务，哪来的保证金这个说法？”可是甲方不会因为光宇的质问，而轻易改变他们的决定。
无奈，几个人垂头丧气地喝了一顿大酒。路子文上来就说：“干脆，我们撤场，最后一个阶段的费用能不能结算，我看危险。这帮人，已经开始耍无赖了。”
“撤场简单，可这一撤，我们损失就大了。不但后面的服务费拿不到，连每个月的佣金也无法结算。”严坤虚着眼睛说。
“那还天天去驻场，我觉得一点儿意义也没有。即使帮他们发现了问题，解决了问题也没用，最后只要他们耍赖，我们还是结不到费用。光宇，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李西风举杯跟光宇碰了一下。
“我看，能不能这样办，每个周末去两天。这样我们也能抽出时间洽谈新的案子，他们那我们也保证了服务，本来后续跟踪期就不需要进驻的呀。坤，你认为呢？”光宇又把问题抛给了严坤。
严坤还没来得及开口，路子文就接了话：“我看行。”
“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实际，省得浪费时间。”李西风紧跟着一句。
“可以是可以，就怕到时候结算佣金啰唆，最重要的是还剩服务费我们没结到，这出岔子就亏大了，五六万呢。”
“那就先沟通一下。光宇，你先跟他们聊聊，探探对方的口气。如果没问题，就算他们认可了。”李西风说着摁灭烟头。
光宇点点头，严坤沉默表示认可。
“这个事儿就这么办。趁大家都在，我说个私事。我打算回盐海了，苏莉一个人带着孩子也没人照顾，我不能老待在外面。那个，反正这个阶段的佣金也结到了嘛，把这个部分给我结了就行，最后一个季度的佣金我也不要。你们俩看这样行吗？”路子文用试探的眼神看着光宇跟严坤。
“这也太突然了！”光宇惊讶道。
“也不算突然，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考虑这个事儿，说实话，新案子没眉目，也没什么事儿，我就等着结算佣金呢。”
严坤皱着眉，给自己点了一根烟，“你这弄得我措手不及。要走，早点儿跟我说啊，我这钱都是有安排的，现在也没法给你啊。”
“这有什么没法给我的？按账算呗，我结我的那一部分就OK。”路子文疑惑地回道。
“不是。文啊，你别急，听我把话说完。这账上的钱呢，首先都在公司的账户上，公司呢，是我跟光宇合作的，提钱出来也要经过光宇的许可签字。当然，这是次要的，光宇就在这，点头摇头的事儿。问题在于，这些钱我的确有其他的用处，比如公司的日常运营啊，新案子的洽谈公关啊，我还打算添置几台新的设备，你看这都需要钱，而且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再退一步讲，就算没有我说的这些安排，那这佣金也不该这个时候结算。”
“那该什么时候结？”路子文紧逼着问。
“肯定要等这个案子结束啊，不能因为你个人的辞职，公司就中途把这个佣金结给你。这个你理解吗？”
“光宇，你也这样认为吗？”路子文质问光宇。
光宇咂咂嘴，“这事儿有点突然，我肯定要跟他商量一下。”
听到这，李西风有点恼火，“这个事本来挺简单，搞得这么复杂干吗呢？不说别的，就按你说的，案子没结束，中途结算佣金不合理，可他现在是不干了，不是在职提这样的要求，还有你说的什么公司日常、买新设备啊都已经安排好钱的去向，既然你这样说了，那我就说点难听的话，这公司是你跟光宇的，不是路子文的，也不是我的，你们俩怎么安排是你们俩的事，跟我们一毛钱关系也没有，路子文不干，你按账结算好了呀，扯这么多干吗？”
“风子，真不是扯。这是个逻辑问题。”
“什么逻辑啊？你的逻辑就是，凡是你提出来的就是正确的，别人的一概不符合逻辑。”李西风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几个人不欢而散。最后光宇跟严坤商议的结果是，先付路子文一半的佣金，剩下的必须等全案结束。
李西风继续跟董珊处着。两人的关系也有了新的进展，他们请董珊姐姐吃了一次饭，从董珊那里透露出，董珊姐姐对李西风的评价还不错，虽然她姐姐只比董珊大3岁，但这算是代表董珊家人对李西风的看法。其实，董珊就是想利用这个机会让姐姐帮着把把关，来个预审。她姐姐把他们两个人的事也汇报给了父母。董珊父母对他们俩的恋情本身并没有提出什么质疑，反而是问了感情之外的几个问题。董珊却没能给予肯定的回答，她爸妈的结论是，这几个问题不解决他们俩不能继续谈，更不可能结婚。董珊听到这话，就跑来问李西风怎么办。
“你爸妈都问什么了？这么严重。”李西风皱着眉头问。
“我爸倒没说什么，还让我把你带给他看看呢。都是我妈问的。她问，你一个月能挣多少钱？我告诉她，三四千的样子。”
“她什么反应？”
“她说，不多嘛。然后就问，你爸妈做什么的。”
“我爸妈都是农民。”
“嗯，我知道，我说了。”
“什么反应？”
“什么反应也没有，只‘哦’了一声。接着就问打算在苏州买房子吗。”
“我拿什么买啊？房子真的买不起，我爸前几年生病的债还没还清。”
“你爸妈就没积蓄吗？首付二十万左右就可以了，我们买个小一点的两居室，实在不行，让我爸妈再补贴一点。”
“都奉献给医院了。我现在连五万也拿不出来。”
听到李西风这么说，董珊的表情显得特别落寞，“我妈说，如果不买房子就不让我们谈了。”
“而且我父母在盐海，就是结婚定居也应该在盐海，不会是苏州。能不能再等几年，等我还清债务再看看能不能买房。”
“不知道，怕我妈不会同意的。”
“那这个意思，如果我买不了房子，我们就要分手？你舍得吗？”
“那你舍得吗？”
面对董珊的反问，李西风无法回答。对他来说不是舍不舍得的问题，而是无法接受。他无法想象没有董珊的日子。越害怕什么就越来什么，董珊的父母得知李西风在苏州根本买不起房，就坚决不同意董珊跟他继续交往。最让他接受不了的是，为了彻底断了李西风的念想，她爸妈逼着董珊辞了茶馆的工作，李西风连跟董珊碰面的机会都失去了。起初，两个人还能通过手机每天聊天，以缓解思念之情。但过了一段时间，因为董珊父母的严加看管，他们通话的频率逐步走低，终于有一天，董珊在电话里很明确地跟李西风说：“我们分手吧。”
李西风把自己灌倒在金鸡湖水边的台阶上，深秋的风裹挟着一树一树的酸楚，冲击着李西风的鼻腔，空气中弥漫着心碎的声响，对于心脏深处的痛，眼泪向来都是不由自主地涌出，并且不带抽泣的配合，只是无声地流泪，像盛满泪水的金鸡湖，湖心草冰凉。他还是忍不住地给董珊打了电话，拨了三次都被摁掉，他发了几个字过去：“我太难受了，想跟你说说话，就是说说话。求求你，别这样。”
几分钟后，董珊打来电话：“你别这样，我也很难受……可是继续下去肯定没结果，到时候会更伤心。”李西风明显地听到电话的那头董珊在抽泣。
“我知道，可是……可是我接受不了。太伤心了，真的太伤心了。”
“求求你，别这样……难道我就不伤心吗？你真爱我，就祝福我吧……就这样，别再来电话了。”挂断前的那一秒，董珊放声大哭。
李西风的眼泪像要决堤，又开了一罐啤酒倒进喉咙，洒出的啤酒从他的脖子流下来。手机再次响起，显示是路子文，他竭力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什么事？”
“在哪呢？”
“外面呢。”
“外面哪啊？”
“干吗？”
“是不是喝酒了？”
“没有。”
“风子，董珊给我来电话了。跟我讲了很多，先不说感情的事，至少她说的这个事实是你们俩无法改变的。不管怎么样，日子要过，路还长。好女人多的是，以后肯定还会遇到。”
李西风听到路子文这么一说，刚刚控制在眼眶里的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
“我知道，分开是很难受的，换谁都无法接受，但这就是事实，事实总是残酷的。你必须去接受，接受不了也要接受。我们要做的就是好好生活，好好挣钱，让自己变得更好，买得起房，买得起车，让父母生活得更好。是不是？”路子文继续说道，“当然，肯定有段难熬的日子，等过了这段日子就好了。时间是治疗伤口最好的药方。既然董珊做了这个决定，做了这个选择，那你也没什么难以割舍的，说明她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爱你，只是风子你着了魔。所以，你应该让自己活得漂亮，这才对得起自己，对得起自己曾经的付出。”
“我就是太难受了……非常难受，伤心极了。”李西风终于冒出一句。
“告诉我，你现在在哪？喝了多少酒？”
“没喝多少酒，在金鸡湖呢。”
“别喝了，打个车早点回公寓，要不然我让光宇开车去接你，实在不行就在附近住一晚宾馆，夜里园区那边不好打车。”
“没事儿，我就是太难受。”
“风子，我跟苏莉也仔细分析了你们俩的情况。按照现在的状态，最近这几年你是肯定买不了房子，因为你先要还了这四五万的债，光凭打工上班是不可能办到的。即使董珊答应你继续谈下去，你一天买不了房你们一天都结不了婚，与其没未来地继续消耗，还不如现在这样终止，免得彼此陷入更深的痛苦。”路子文停顿了片刻，能听见听筒里传来打火机的声响，“那种互相的煎熬，比折磨更难受。你现在无法接受，将来肯定有一天会理解，理解董珊的选择。她也很无奈，全家从河南跑到苏州打拼，人家父母肯定想要让自己女儿在苏州定居，不可能跟你来盐海。刚刚跟我打电话的时候，她也哭得很伤心。也许，这就是你们俩的命，注定不能在一起……风子，分开，不一定是坏事。”
失去了董珊，李西风开始萎靡不振，每天不是喝酒就是抽烟。严坤又重复了之前的那句话：“早说过，你们俩不合适，偏不信。你看，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别小看董珊，小姑娘年纪不大，我跟你讲，风子，她比你成熟得多，而且相当势利。我早就看出她势利了。”李西风笑了笑，没接话。没过几天，向严坤提出辞职。原因就一个：一个人再待在苏州没意思。
严坤把用在路子文身上的那一套又对李西风用了一遍，李西风笑笑说：“没关系，都按你说的办。”此刻的李西风内心一片荒芜，一切都无所谓，只想尽快离开苏州，多一秒都难受。半天之内，他收拾好行李，买了一张去往北京的车票，在初冬的晚上，踏上了北上的列车，随着风笛一声长鸣，带走了那曾经手势优美的弧线，带走了每天的散步时的美好，带走了月下迷路的夜晚，带走了吴中塔下背负的嬉戏，带走了两人之间的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