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年三十下午。
锅底河入海口的三角洲。
河东村和河西村,像两颗明珠似的嵌在河的两边。
夜色渐临,灯火阑珊,年味已浓,爆竹声声。
晚六点刚过,河东村村头的李家,已吃罢年夜饭,全家十余口人,围坐在堂屋的火盆边,一边烤着火,一边磕着瓜子。
唯有李晴天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吹着嗖嗖冷风,吸着一角三分的大红鹰香烟。
村头的喇叭里,响着著名歌唱家李光羲的《祝酒歌》。
“美酒飘香啊,歌声飞,朋友啊请你干一杯请你干一杯……人人胸中春风吹,美酒浇旺心头火 ,燃得斗志永不退。今天啊畅饮胜利酒,明日啊上阵劲百倍,为了实现四个现代化,愿洒热血和汗水……”
十八岁的李晴天,不仅是李家的长子长孙,还是李家现在的当家人。
此时此刻,李晴天正在犯难,一顿年夜夜花了十多元钱,加上置办年货的十几元,以及给弟弟妹妹们压岁钱,他的口袋里只剩下了十七元三角六分。
这十七元三角六分还不能动,因为春节一过,有五个弟弟妹妹需要上学,这还不够交他们的学费和书簿费。
要命的是,过年用的五十多元钱,有三十元是找二伯借的,从李晴天记事起,借钱过年就是常态,谁叫李家人丁兴旺,全家有十二口人呢。
听着堂屋里的欢声笑语,李晴天心里不是滋味,柴米油盐酱醋茶,一分钱也能难倒英雄汉。
咬咬牙,跺跺脚,李晴天狠起了心。
他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从床底下拿出几只麻袋,再拿出一只纸箱,从箱子里拿出两串鞭炮塞进了一只麻袋里。穿上有几个破洞的军大衣,拿过床上的手电筒,检查一遍,穿上绳子挂在自己的脖子上。
犹豫了一下,李晴天拿开天花板上的一块木头,踮起脚尖,伸手拿下一支擦得油光锃亮的双筒猎枪,以及一包还没开封的子弹。
准备定当,李晴天悄悄的离开了家。
家家都在过年,没人注意到李晴天出了村子。
河东村还没通电,没有电灯,但煤油灯和菜油灯也能带来光明,也能给夜晚照亮欢乐。
这里地处藤岭县的最东面,象个小半岛一样的三面环海,东临浩瀚无际的东海,本是个可以靠海吃海的风水宝地。
但天公不作美,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海岸线都是悬崖峭壁,没有海滩,更没有渔港,百姓唯有望洋兴叹。
当然,老天爷也不瞎眼,在不让百姓当渔民的同时,却留下了一条可以通向海洋的内陆小河。
这条内陆小河有个特别的名字,锅底河。
锅底河就从河东村旁边不远处流过。
龙头湾在村子的西南,是锅底河最窄的地方,这里宽不过三十几米,水流湍急,行船艰难,尤其是逆水行舟,简直是慢如龟步。
月黑风高,李晴天沿着河坡往下走,一直来到离河面十几米的地方。
附近有几个土坑,是李晴天前些天挖好的,他跳进一个大坑,瞅瞅周围没有动静,便放下带来的东西,自己也蹲坐下来。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河东村地贫人穷,没有山却有水,守着一条锅底河,吃不饱饿不死,日子倒还算勉强过得下去。
世世代代,这里的人除了耕种几亩薄田干地,就是下河捕鱼挖沙。
几十年来,鱼被捕得几乎绝种,只剩下挖沙一个副业。
锅底河是条奇怪的河,两边的河滩是长长的斜坡,整个形状象锅,冬天是枯水期,水位退至河底,但水流却不断,还能通行三五十吨的木船。
两年前,锅底河入海口的海防检查站撤掉以后,这里成了走私者的登陆地,一本万利的走私生意也跟着红火了起来。
这年头,就是信奉这样一个道理,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既然有铤而走险的走私犯,那就有更多的铤而走险的半路截道者。
服装、鞋子、洋烟、洋酒、电子产品、电视机、摩托车……反正什么都有,什么都是好货,什么都是国内难以买到的东西。
今天晚上,李晴天铤而走险,想当一回程咬金。
突然,后面有动静。
“谁?”李晴天立即人枪一起回身,压着嗓子喝了一声。
“嘿嘿……”是老叔李荣斌。
李晴天松了一口气,好吃懒做的老叔,干这种事总是踊跃得很。
但李晴天马上皱起了眉头,因为来的不只老叔一人,还有他的二弟三弟四弟大妹二妹三妹,全家倾巢出动。
生气也没有用,一串人都往大坑里钻,挤得水泄不通。
李晴天也不埋怨,脱下军大衣,将三个妹妹连头带人的盖住。
同时他厉声地吩吩几个弟弟,“都听好了,人家是有枪的,谁也不许露头,谁露头我削谁。”
不听话的是老三,还趴在坑沿上东张西望,“大哥,他们还没来么。”
李晴天毫不客气,哼了一声,一个巴掌煽到了老三的屁股上。
老三不敢吭声,缩着脑袋蹲了回去。
老叔是个例外,虽然在一个锅里吃饭,但毕竟是长辈,骂不得也打不得,他东张西望,李晴天就不好制止。
“老叔,他们是有枪的,当心你的狗头被他们给打爆了。”
老叔吓得赶紧将身体缩了回来,嘴却还是很硬,“谁是狗头,我要是狗头,你也是狗头,你们全都是狗头。”
弟弟妹妹们都笑了。
李晴天也笑了,他骂老叔,把自己也骂了进去。
“晴天,你靠谱不靠谱?他们一般都是下半夜走货的啊。”
与李晴天一样,老叔也是胆肥的人,锅底河上过走私船,他们都是见过的。
“老叔,别忘了今天是大年三十,上半夜大家都在家守岁,很少有人出门,正是他们走货的好时候。”
李晴天早有准备,他经常深更半夜的出来,在锅底河边遛达,已把那些走私者的活动规律摸得一清二楚。
他还见过不少截道者,知道他们如何截道,了解其中的道道。
实在是没有办法,李晴天虽然胆大,但要不是生活所迫,他也不会来干这截道的活。
全家十二口人,就他一个正劳力,为了维持这个大家庭,已经累计欠债两百多元,再不拚命,这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
忽然,耳尖的老三喊了起来,“大哥,我听到了马达声,他们,他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