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雪月惊变 （二）
李婆婆正巧迎了过来，“姑娘，正要出去找你呢，你快去书房吧，老爷夫人找你好久了。”
雪清泠愣了一下，回头向雪团儿吐了吐舌头，“不会是我爹知道了我给他丢脸的事了吧？”
雪团儿困惑地摇头。
雪清泠不敢耽误，即刻飞奔到书房，还未等敲门，门就开了，娘的笑脸迎着她。
“泠儿，又出去淘气了？”娘的声音柔柔的，一点也不像生气的样子。
雪清泠扮个鬼脸，立刻把娘抱住了，粘在娘身上不下来，“娘——”
任晓梅微微皱眉，“泠儿，你是不是喝酒了？娘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喝酒吗，会伤脑子的。”
她目光瞬了一眼不远处的爹，小声在娘耳边道：“爹爹是不是生气了，其实我……”
“泠儿，过来，爹有话说。”雪凌风一开口，雪清泠缩了缩脖子，慢吞吞挪到爹爹面前。
“你一直想成为天下第一女侠，也读了书学了武，如今也该出去闯荡闯荡了。”
“爹是让我去闯荡江湖吗？”雪清泠双眼放光，马上抓住了爹的手臂。
雪凌风拍了拍她的手，任晓梅走过来，“看你说的，什么闯荡江湖，你爹下个月就是四十整寿了，想请些老朋友过来聚一聚，你去寿州耿家庄请耿老爷子过来。”
“为什么让我去？”
“雪家独生女儿去请他，耿老爷子脾气再不好，也给足了面子。还会不来吗？”任晓梅说道，她的手轻抚在女儿的头上。雪清泠分出一半心神来听母亲说话，另一半心神已经飘到雪月山庄之外的江湖了，全然没有觉察到母亲的手在微微颤抖。此刻的雪清泠心头狂喜，盼星盼月十几年，终于盼到自己闯荡江湖的这一天。
“在走之前，爹要考校考校你。” 雪凌风凝眉道。
夫妇二人将女儿带到后花园，花园中心的绿树丛中，一座二层楼阁孤零零矗立，宛如世外高人一般，静默在渐浓的暮色之中。藏书阁三字镌在门楣之上。一看到这三个字，雪清泠就不觉皱皱眉，“爹爹，又要考背书吗？”
“不，这回考你武功。”雪凌风道。
说到武功，雪清泠又想到今天白天在梅花渡口的比武，那叫杨煦之的男子比自己年长不了几岁，竟然要成自己的师父了，真真是没天理了。
“爹爹，咱家的功夫真的是那么……那么有用吗？”她把那个“差”字吞了，换了个词儿。
“无论什么功夫，练到精绝之处都会自成一家，笑傲天下。过来！”
“爹爹考我什么！”
“那是什么？”雪凌风指着斜斜欲坠的夕阳。
“夕阳啊。”
“抓住它。”
“什么，我怎么能抓得住夕阳？”
“那就抓住它。”雪清泠循父亲所指望去，竟然是东边刚刚升起的一弯薄薄的月亮。
“这我也抓不住啊。”
“傻女儿，它们共同之处是什么？”
“都有光呗。”
“好，那你就把光追来给我。”
追光？
雪凌风忽然掏出一面铜镜，反射着夕阳之光，光束打到对面墙上，形成一个圆圆的亮点。
“泠儿，将光看成敌人，快去追。”任晓梅提点道，扔给她一柄剑。
雪清泠接过剑，蓦地起身，若飞翔的云雀，朝那光影而去。光忽而落到墙上，忽而落到瓦上，在院子里四周飞腾，雪清泠便也持剑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奔袭得欢快。当然，她永远追不上光，她剑落之时，光已然跑到别处去了。
“爹爹耍赖，”雪清泠没有多久便累得气喘吁吁，然而那光仍旧在左移右晃。
“泠儿，想想办法。”任晓梅叫道。
雪清泠拍拍脑袋，办法嘛……蓦地，她在空中拧身，扯下自己身上的薄纱，朝父亲手中的铜镜罩去，光束被掩在了白纱里，白纱委实太薄，遮住不少又泻出一些，雪清泠整个人都扑上去，夺下父亲手里的铜镜，“抓到了！”
任晓梅走过去，拿走女儿手里的铜镜，“好了，这回算你赢了。你这样的轻功，遇险也能逃脱了。”
“娘，原来你们考校我，就是看我能不能逃跑呀。女儿可是要做天下第一女侠的。”雪清泠扁扁嘴，原来爹妈担心的却是自己能不能跑。
“你只道要做天下第一女侠，岂不知人上有魔，魔上有仙，这人界之中，即便是侠也是三界之中最弱的。”
雪清泠眨眨眼睛，“娘，那如何才能成魔，成仙呢？”
“胡说，怎么可以成魔？魔是世间万恶之首。”
“那我就成仙好了。”
雪凌风走过来，笑道：“仙岂是那么好成的？如今只有天罗山的清霄道长能有近仙之体，其他的人嘛……”雪凌风摇摇头。
雪清泠抚腮道：“成仙那么难吗？”
任晓梅把女儿拽过来：“女儿，不要想什么成仙成魔的。现下，你要好好活着。”
雪清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娘今天似乎很奇怪，不过少女之心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她快活地应着，“嗯，活有什么难，比成仙要容易吧，好，我好好活着。”
雪清泠只知道随口应着，却不知这话在她此生的命运里有多大的分量。以至多年以后她再想起雪月山庄这一幕，便感喟娘真是一语成谶。
暮色遮蔽住了雪月山庄，入夜之时，雪清泠与雪团儿照例并肩坐在藏书阁的房顶上，这里是雪月山庄的最高处，望着脚下的层层楼阁，再望望满天的星辰与一轮明月，雪清泠生平头一次胸襟如此开阔。
“今天我赢了爹娘呢，我看白天输给那杨煦之，就是他太狡猾了，我还没有准备好，他就偷袭我。”
“是呢，姑娘说得对。可是，江湖对战，往往没的准备吧。”
“你是谁的丫头，怎么向着他说话。”
“好啦，我向着姑娘，我一辈子都向着姑娘。”
雪清泠的目光从头上转回来，落到一直亮灯的父亲书房，窗口，父母身影憧憧，雪清泠的目光也柔和许多。
这是雪清泠在雪月山庄最后一个夜晚。明天，她将开始她所渴望的江湖生活，想到这一点，她连梦里都带着笑。
然而雪氏夫妇却注定经历一个不眠之夜。山庄书房里，雪凌风从书橱之下的暗格里，拿出一只精致的黑漆描金盒子，轻轻打开，里面光华一闪，一颗拳头大小圆润的珠子赫然呈现。
任晓梅同样柔和的目光在珠子上一扫，那目光里又混杂了一点严峻与忐忑。
“这一役过后，无论雪月山庄是否还存于江湖，这颗珠子，是必须要保住的。”他声音一顿，“它装了整个天下。”
任晓梅眸色一沉，终是点了点头。
雪凌风的手在珠子上轻轻抚过，光华一闪即逝，一切归于沉静。
翌日清晨，雪凌风夫妇在庄门外为雪清泠与雪团儿送行，众仆也恭送了出来。
雪清泠已经急不可耐，更是不耐烦母亲絮叨，领着雪团儿上了马，转头欲行。
任晓梅忽地急奔过来，牵住了缰绳。她眼里竟有泪花闪烁，殷殷道：“泠儿，第一次出门，一切都要小心，江湖险恶，不是好玩闹的，如若不是……”她的声音蓦地顿了顿，“唉，凡事要小心……”
“娘，你放心吧！”雪清泠扯出了母亲手中的缰绳，鞭子一甩，策马扬尘而去。
任晓梅望着喜滋滋的女儿心中一痛，几要落泪。马驮着两个女孩向山下而去，任晓梅挽着丈夫的臂说：“我们还能再看见女儿吗？”
雪凌风的目光追着女儿的背影，心中的凄恻也在目光中闪烁。他拍拍任晓梅的手长叹一声：“唉，我们只能这样才能让泠儿躲开这场祸事啊。
杨煦之这次任务办得很是匆忙，信交给千叶阁便匆匆离开，都没有耐心等待千叶阁主外出归来，甚至怨恚满腹地对丁杰道：“爹也真是，送信这么个小事，交给你就办了，还要我跑一趟。”
“若不是你亲自来，怎么会遇到仙子一样的美人呢？”丁杰揶揄道。
杨煦之想到雪清泠，心中一甜，便命丁杰自己先回去复命，只说自己有要事要办。
丁杰自然知道他的要事是什么，偷偷笑一笑便应了差事。
杨煦之急急地回转到梅花渡，然而上了码头，便发现整个梅花渡都不对了。所有人都在朝着芒山的方向指指点点，杨煦之循着大家的目光一望，登时呆住了。
芒山之上，烈火升腾。
整个雪月山庄，已然被一片火海吞没。
“雪妹！”杨煦之大叫着，疯一般向芒山之上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