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悠悠·二
湖心小院是个不错的地方，不是因为这里是廖微花费重金送予沙侬烟的心意，而是......这里真的是个好地方，适合修养，适合生活，适合暂时忘掉一切的好地方。
“千度，我想在兰夏小住上一段日子，你若愿意就和我一起留下吧。”紫乔很认真地对千度说，给人一种不想再操心今后事的感觉。
千度有些担心，他试着说：“紫乔，其实门中还有好多事务需要你这个门主回去处理。”
他很想紫乔跟他一起回荆山去，就算她回去是给他添麻烦也好，无所事事也行，他都不烦了。可是她好久之前都没再给他制造过麻烦，该她身为门主做的事她也做到了很好。
他很不喜欢现在的她。
紫乔拉着千度的衣袖，求着他，很没有精神的样子。
“千度，我很想很想休息一下，而且这里还有阿烟，我已经很久没和她好好说过话了。”
千度觉得心中堵了一口气，却又不知道如何舒展。
他对紫乔说，“你一点都不喜欢兰夏，特别是青门，尤其是这个湖心小院！”
紫乔也不肯放弃，便说：“两个月，你如果不想和我一起留下，那就两个月之后来这儿接我！你来接我，我就跟你一起离开这里。”
“我......你！你以为我很闲吗？”千度终是动了气，但却是妥协了，他道：“一个月。”
“一个半月。”紫乔说。
“一个月。”千度说。
“一个半......一个月。”紫乔说，她对千度笑了笑，“一个月后，你来接我，我跟你回荆山。”
“好。”千度看着紫乔的脸说，“你想休息就好好休息，别让那些人来打扰你。”
“嗯。”
紫乔轻轻点头，目送千度离开湖心小院，待千度走了很久后，她才回到房中，她唤来一名弟子。
“帮我拿一套换洗的衣裙来。”
“是，姑娘。”
“等等！”
“姑娘，您吩咐。”
看着弟子恭敬的态度，紫乔笑了笑，其实她应该是早就习惯了这些的，但是就在刚刚的一瞬间，她有些羞愧，可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羞愧什么。
她对弟子说：“不用特意去取一件新的，阿烟那里有一条天青色的襦裙，就拿那条吧。”
“好的，姑娘。”弟子告礼准备退下。
紫乔又叫住她，很不好意思地开口，“这次的任务很复杂吗？阿烟姑娘还没处理好？”
弟子摇头：“接下这个任务的弟子从宋国回来了，他们说需要一艘船，门主正在给廖微大人写信。”
“嗯嗯。”紫乔笑，她转头看了看窗外，今日天气不算很好，看样子快要下雨了，她回头看着弟子，突然问她：“春荣呢？如果她不忙，我想和她说会儿话。”
“是，姑娘。”
弟子离开湖心小院先去叫春荣了，她心中疑问，紫乔姑娘好奇怪，为何想和春荣侍者说话。可她也只能将疑问留在心里面，紫乔姑娘那些奇奇怪怪的行为和想法一直都是这么突如其来的，于是也就见怪不怪了。
弟子找到春荣的时候，她正跪坐在案几旁整理青门的弟子细册。
“什么？你说紫乔姑娘要见我！”春荣手中圈字的笔停下来。
“对。姑娘说你若不忙便过去，她在湖心小院，她说想跟你说说话。”
“好！”春荣将笔放下，准备起身，紫乔想见她，她自然是要去的，只是震惊之余，她还有些紧张。
春荣一双手托着木盘，木盘里面放着的是一件天青色的衣裙，那名传话的弟子跟她说这是紫乔想要穿的衣裙。
她盯着叠放整齐的衣裙，猜着紫乔为什么会着急见她，自从六年前紫乔答应让她以紫门弟子的身份在青门监视沙侬烟起，一共就只召见过她几次，而且每次都是在暗中见的，像今日这般不回避任何人，还是头一次，她不清楚紫乔想要干什么。
“姑娘，您来了！”春荣看着侧躺在榻上已经睡着了的紫乔，开口叫醒她，声音很温柔。
紫乔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春荣后也对她笑。
她撑着上半身起来，从春荣手中接过木盘，然后往屏风后面走过去。
春荣跟在她身后想帮她，她头也没回就开着玩笑一般对身后的人说。
“我还不是残废，可以自己换。”
“嗯！”春荣笑自己担心过了头。
可屏风的另一边传过来紫乔的声音，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
“我不喜欢你的假亲昵。”
春荣的笑僵在她的脸上，她像是没听明白，把头抬起来，刚抬起头就看到紫乔从屏风里走出来，她看着紫乔，想问“为什么”，却始终张不开口。
见春荣一副受了打击的样子，紫乔觉得好笑，她嘴角那抹似嘲弄的笑容一点也没隐藏地挂在脸上不动。
她拉着春荣的衣袖将她引至榻边，然后随意地丢下，看着春荣一副不解的样子，紫乔笑出了声来。
看来春荣是懵了，她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紫乔坐在榻边，理了理衣裙最外一层的纱。
她，今天就要告诉她为什么这样做。
她说：“我也不愿意对你假亲昵。”
春荣怒了，大声喊道：“姑娘！”
紫乔不应。
春荣的声音便放软了一分，她喊：“门主！”
紫乔不应。
“紫乔！”春荣的手在身侧捏紧，她紧盯着紫乔，问：“到底怎么了？”
紫乔的嘴动了动，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知道我是‘封蕊’，为何不叫我这个名字？”
春荣突然靠近紫乔，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她看向四周，觉得自己的背脊全是汗。
“你疯了！”春荣呵斥道。
紫乔的功夫比春荣厉害的不是一星半点儿，她很轻松地就挣脱了春荣的手，并朝她轻轻一推，春荣就没站稳坐在了地上。
“我可能疯吗？”紫乔反问春荣，“你害怕什么？这里安全得很！”
紫乔说着朝门那边看了一眼，然后又看着春荣，示意她安心。她知道阿烟姑娘就快回来了，可她一点都不害怕被阿烟姑娘知道。
“为什么到青门来？”
春荣睁大眼睛看着紫乔，一言不发。
看着眼前这双红红的双眼，紫乔一点也不觉得她可怜。
“我问你！为什么要到青门来！”
春荣还是看着紫乔一言不发，她有种想哭的冲动。
紫乔继续说：“你知道你像什么吗？”
春荣不解，她那双盯着紫乔的眼睛动了动。
紫乔“哈哈”大笑，觉得心痛，她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不是鹬蚌，也不是那渔人......”说到这儿，她停了停，将春荣的脸仔细地又看了一遍，然后笑了，笑得有些残忍。
春荣被她的笑容弄得毛骨悚然，浑身抖动起来。
“你别怕。”紫乔温柔地说，“你是河里的水，空中拂过的风。哪个可能会笑到最后，你便会帮助哪个。”
“你知道了？”春荣问了一句。
紫乔点头，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
“你会让我消失吗？”春荣又问。
紫乔摇头，春荣松了一口气。
“不过......”
听到声音，春荣又忐忑起来。
“你知道过去了这么多年，我是什么样子了吗？”
春荣不懂。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紫乔说着。
春荣还是不太明白紫乔为何会说这个。
紫乔的眼神突然变得狠厉，然后慢慢恢复平静。
她说：“我绝对不会是‘黄雀’，所以我想当拉弓射箭的那个。你明白吗？”
春荣点头又摇头，她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明白。
她只问：“你会揭穿我吗？”
紫乔笑，没有正面回答春荣的问题，而是说：“你尽管利用我，我只要得到我想要的。无论是物还是人，对我有用的，我才会上心。你若是能够一直为我得到我心中所想，我便会一直让你留在青门。”
“只能是青门？”春荣有些不甘心。
紫乔有些怜惜地看着春荣，她其实也不愿意这样做，但她还是说：“你自己要进来青门的，所以就只有青门。还有一点，我呀！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厉害，你只有留在青门，我才可能一直依着你那些无聊的要求。”
“阿蕊！”春荣很想哭，可她哭不出来，她求着紫乔，“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想回去呢！你的想法会不会改变？”
紫乔直接了当地告诉春荣：“你才不会想要回去，否则你也不会出来。”
就像她一样，出来了......再想回去，也不能够了。
“对......”春荣低下头沉默片刻，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听你的。”
“好！你离开吧，我要睡了。”紫乔说完便直接躺在榻上，闭眼入了眠。
春荣站起来看着紫乔，也不知道就这么一点时间，她能不能睡着。
她看了一会儿，对榻上的人说：“我虽然变了很多，但你说的我都会听，你放心。还有，我不要你保护我，既然之前的相识你不记得我，之后也请忘了吧。”
听到关门的声音，紫乔朝榻的里边翻了个身，泪随即随着眼尾流下。
她宁愿不要恢复记忆，就这样做一辈子的紫乔，也好过熟人相认时的不得已而为之。可是她作为紫乔时最想要的就是找回那些记忆，脑中没记忆会痛苦，脑中有了记忆也会痛苦，反正她怎么做都不会如意，那便由着心情，随意为之吧。
春荣变了，她也早就不是她了，何苦去要求别人一定要同她想的那般呢。
春荣失魂落魄地出了门，她才将门关上，一转身便看到了一个人靠在门的旁边，她吓了一大跳，好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沙侬烟一直笑着，一点都没有被人背叛后的愤怒，她对春荣摇头，说：“忘掉我今天来过。”
说完就转身离开了，春荣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她突然回神，追上沙侬烟。
“为什么？为什么！”她问沙侬烟。
“你今天已经问了太多为什么。”
“那为什么？”春荣不肯放弃。
沙侬烟看向紫乔住的那间房，脸上是很开心的笑容。
她转向春荣，看着她的脸说：“我有自保的能力，所以信任所有人。”
“你就这么相信她！连我都看不懂她了！”
“啪——”
沙侬烟一巴掌拍在春荣的脸上。
“我这个人睚眦必报！对于背叛我的人，我就算不动手也会叫他生不如死。”
春荣听到这儿，身体忽然间冷如冰，沙侬烟一直都不是她外表那样温柔惹人怜的，她根本不怀疑她刚刚说的那句话。
沙侬烟向春荣靠近一些，很是欣赏地看着她脸上出现的表情。
她无惊无恐，娓娓道来：“按理说你是青门弟子，对我是要有绝对的忠心，可你不只听我的。你听紫乔的，我认了，你们本就是旧识，我不便过多的插手；你还听廖微的，我也认了，反正他们两个都是我在意的人，他们觉得好玩儿，我就随他们，只要他们开心就好！”
“门主......”春荣被沙侬烟的话吓得跪下了，“我错了，门主！”
“哈哈哈！”沙侬烟微微弯腰扶着春荣起来，她说：“看！你在小乔面前不是很自得威武吗？怎么在我面前怕成这样？”
春荣不敢说话，更不敢看沙侬烟。
“原本想着要不重操旧业，干回老本行，可小乔想留着你的性命，那我就当作不知道你与他们有联系。但我要告诉你，将今天的事情忘记吧，包括封蕊。你的演技很好，今天之后会更好。”
见春荣还不说话，沙侬烟低头看着她的脖子，两指并拢放在那跳动的位置。
“听到了吗？”
“是......是......”
沙侬烟走开了，春荣一下没了支撑瘫倒在地，她望着沙侬烟离开的方向久久不能缓过来。
沙侬烟没有从廊桥那儿离开湖心小院，她走到湖边张开双手踮起脚尖朝湖面一跨，一步一步蜻蜓点水，慢慢离去。
小乔啊小乔，封蕊是谁，她不关心，她认识的是紫乔。
夜雨倾盆而下，洗刷的是这几日的躁气，冲不掉曾经的不知无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