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但惜·一
陈时二十年，黑门梅江。
皎皎月色，梅园中央摆放着宴桌，几名门人来回走着。
他们将东西摆放好后便退下，不一会儿权佑就进来了，他走过去往酒杯中倒上酒，然后安静坐下等人来。
很久之后，紫乔才赶到黑门，但似乎来迟了，她看到弟子面露急色。
她跳下马，问弟子：“究竟何事？大人这么急着找我，非得让我今天过来。”
弟子来不及跟紫乔解释，急忙为她引路，对她说道：“姑娘，你且随我来，门主在后庭等了许久了。”
“大人有说是何事吗？”紫乔继续问着。
“姑娘不知道？”弟子微微惊讶，脸色有些古怪。
“我应该知道......什么？”紫乔微笑着询问弟子。
她最近几个月都在外面做任务，若不是权佑紧急召她回来，她应该还会在外面待上些时日，可是能有什么事呢？
“姑娘，到了！你一会儿进去不就知道啦！”弟子笑容神秘，将紫乔送到梅园门口，就要离去，在走之前又对她说了一句，“姑娘看到后也不要表现得太过惊讶，门主以为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的。”
“啊？”紫乔莫名。
“是惊喜！”弟子说完，掩唇笑了，不等紫乔问，便就跑开了。
所以是什么日子呢？权佑搞得这么神秘。紫乔想着想着笑了出来。
她走进去，穿过梅林，眼前慢慢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是权佑。
他可是很久没有穿过白颜色的衣裳了，所以是什么事情能让他这么开心呢？
紫乔慢慢走进，那人忽而转过身来看着她，轻叹一息，目光有些幽怨，对她说道：“为了今天这个日子，你知道我从多久前就开始准备了吗？”
紫乔眨眼，没有说话，继续盯着权佑。
“这些东西......”权佑回头指了指他身后，“我准备了一个多月才将这些好东西备好，就想着和你一起享用。”
紫乔眨眼，没敢说话，也看了看那一桌子的好东西，很漂亮，许多都是她未曾见过的。
没有听到紫乔说话，权佑也不恼，他继续说着：“我一边准备着一边给你送去消息。我去荆山没见到你人，便和千度说了，若你回去，一定要立刻跟你说让你到我的黑门来，但是今日已经很晚了！你才到！他是不是又没有听我的命令！但若他没说，你又是从谁那里知道的呢？”
“我没回荆山！”紫乔将头侧过一些。
“那你去哪儿了！”权佑站起身来。
“我接的那几个任务有些棘手，所以我就去红门找贰钦姐姐借兵器去了。”紫乔声音虽小，但理直气壮！
“贰钦——姐姐！”权佑笑道：“你什么时候和席贰钦这么熟了？”
感觉权佑正在向自己靠近，紫乔连忙推开他，跑到对面的位置坐下，她抬头望着权佑，心情极好地跟他解释道：“我只是突然发现我与贰钦姐姐脾性相投，便在海原多逗留了几日！”
“可我压根儿就没给那子绯送去过消息！”权佑也坐下，将紫乔快要喝进口中的酒挡下放到了一旁，看着紫乔的那双眼睛中含着笑，不问清楚誓不罢休的模样！
“嗯......”紫乔思考着，头埋下了一些，慢慢地说道：“我之前去兰夏找了阿烟姑娘，其间千度到青门找到我，让我带着任务去上潭，之后是大阴山，又来过梅江......”紫乔看着权佑，继续说，“可你没在！”
权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紫乔又将目光移到桌面上，桌上“满目琳琅”，她却要被问话，心里虽烦闷，但也得接着说。
“见你不在黑门，我便走了，之后去了乐都，我去找了公主......”
“所以你要完成的任务是什么呢？”
感受到了周身的一点点的压迫感！紫乔无奈叹气。
“等我做完这个任务再和你说，现在不要问我好吗？”紫乔此刻脑中很乱，那些记忆她自己都还没完全确定，所以不想同其他人说。
其实到现在为止，尽管记起一些事情，但......她还是怀疑所有人，包括权佑。
“行！”权佑一瞬间放松下来，他为紫乔布菜，将酒杯放回她的手中。
两人一同举杯，共饮而尽，各怀心事。
他能感觉到，紫乔身上有过片刻的对他的——疏离。
所以，她的这个“任务”绝对不简单。
紫乔放下酒杯，拿起筷子，她对面的权佑就开口说话。
“还有一件事。”
“嗯？”
“既然你得到消息，那为何今日还会来迟？”权佑手指敲着桌子，一眼不眨地盯着紫乔，看得紫乔头皮发麻。
“今日......”紫乔回盯着权佑，“今日是什么好日子？我鲜少看到你这么高兴......”她说完还扯了扯嘴角。
“‘鲜少’？你当然不经常看到我心情好的样子。”权佑说着倒了一杯酒快速喝下，像是有些被气着了。
但紫乔被他的这个模样逗笑。
“噗嗤——”紫乔憋着笑，双手支着下巴，悠悠看着权佑，心情变好不少，开口说道：“别那么严肃嘛！到底有什么事？”
“你自十五岁成为紫门门主起，便常常忙着门中事务，要不然就是出去完成任务，每次一去就是两三月！你仔细算算我们有多长时间没坐在一起好好说过话......好好吃过一顿饭了？”
发觉权佑真的被气到，紫乔忙坐端正，语气也不似刚刚那般轻佻，连忙认错道：“权佑大人！我知道错了，你不要这样......”
“紫乔......”
“嗯。”紫乔点头如蒜，撑着身子探身，向权佑靠近，“我在呢！你说。”
“我并未生气，你不需要这样小心翼翼。”权佑微笑，心中有些难受。
自那一次紫乔醒过来之后，对身边的一切事物与人，她都很谨慎，甚至于他，都不再被完全信任。
“你就跟我说说今天到底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嘛！你刚才说的那些，就像是在与我打哑语一般，猜不到的！”紫乔说完，讨好般地笑了笑。
“今日是八月十三，你的生辰。”权佑举起手，将手掌放在了紫乔的头上摸了摸，温柔无言，似水流入心间。
倾刻间，周围的一切，只剩下安静。
这个日子她许久没过了，或许是才记起来不久，所以根本没放在心上。但是权佑却将跟她有关的一切都记在心上，如此这般，她还要继续瞒着吗？
紫乔没有说话，权佑也不愿意打扰这份来之不易、期待已久的宁静。
良久，紫乔开口，“我以为我们都忘记了。”
“不会。”权佑定心，笑着说道：“我不会忘记。”
“嗯。”紫乔退回位置坐好，她点头，然后低头，没了先前的兴致。
“紫乔！”权佑叫着。
“嗯？”紫乔抬头，眼中有着防备之意。
权佑呼吸顿了顿，然后选择了忽略，他说：“我知道你心有不安，觉得有什么东西没有找到......但是，请你相信我，至少，我是能够被你信任的。”
他的声音听起来真诚无比，但她就是不想相信任何人。
紫乔觉得很难过。所以权佑是知道一切的，他选择独自承受！
“权佑。”她喊他的名字，然后没了下文。
“我们很久没有回屋村了，不如......”权佑顿了顿，他在询问紫乔的意思，“明日启程回去一趟？”
过了半响，紫乔点头，接着又说：“吃吧，今日要高兴一些，才不枉费你这样用心！”
她笑着夹盘中的菜，很好吃，都是些新鲜玩意儿，她之前没有尝试过的菜式。权佑有心了，她很开心。
算算，十四岁到今年，有五年了。那些事情过去了五年，如今又在脑海中变得清晰起来，只是这个生辰过得真是不太高兴啊！
......
看着头顶的牌匾，紫乔将权佑从头到脚地看了一遍。
她指着“玉府”两个大字说道：“不是回屋村去吗？怎的走到一半来了这安县？”
权佑并未回答，拉上紫乔从前门快速跑到侧门，未从门进，而是直接带着紫乔翻墙而入。
紫乔惊讶：“权佑大人这是私闯民宅！”
“门中下人都看到我们两个了，他们又没大声喊叫，怎么会是‘私闯’？”
两人稳稳落地后，权佑继续抓着紫乔的手朝里堂走去。
府中来来回回走着的下人，看到以那样的方式出现在府中的权佑也并不吃惊，而是向他和紫乔行了礼，同时也有两名侍者为他们引路。
紫乔眨眼，起了兴致，捂嘴叹道：“既如此，我们为何要翻墙？”
她的模样惊奇，同时又觉得十分好玩，眼中闪着光，又问：“还有啊！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从来不知道！”说完又故作疑惑，脚步顿住，脑袋耸拉下来，眸中有泪光，看起来惨兮兮的！
权佑盯了一眼，步伐加快了一些，说道：“带你来见一个九生门的前辈。”
感受到紫乔跟了上来，权佑补充道：“你小时候见过的。”
“谁！”
这下紫乔是真的疑惑了，她就算恢复了记忆，但是权佑说的那个九生门前辈，她可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一个房间中，里面的布局很简单，大门正对面有一窗户，在窗边有着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桌上无物，椅上无人。窗边连着一道小门，门大敞着，门外的走廊直接连着一处亭子，亭子中央有一方石桌，桌旁坐着一个中年女人。
女人穿着浅鹅黄色的宽大的衣裙，她的这条衣裙似乎穿了很多年了，看起来很旧，她的头发用一根木簪随意挽着，此刻正望着外面的庭院。
庭院中除了一颗叶子快要掉光了的榆树，再无其他。可她就是那样一直看着，连坐着的动作都像是没有动过一般。
“范前辈！”权佑径直从廊中走到亭中，朝着那个背影喊道。
紫乔紧随其后，却在那个身影转过来的同时停下脚步，站在了亭外扶着柱子。
范八味听到声音，缓缓转身，她微扶着自己的腰，头轻抬起，看着权佑微笑：“你来看我了！我听到下人说了。你又翻墙！这游戏到现在还玩儿得起兴！”
她转眼看着紫乔，眼中慈祥，歪了一点头，道：“小乔也来看我了！真好！”
另一边的紫乔听了，心里什么感觉都没有，她神情茫然，不知道在她眼前的这个女人究竟是谁，虽然这个所谓的九生门前辈的笑容看起来很温柔，但是她的心中没有感受到一点暖意。
这个前辈认识她，但她对这个前辈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于是，她的心中起了防备，看着对方的目光也躲闪到一旁。
忽然，紫乔的耳边响起范八味的声音，“唉！早知道那时候就一直把你带在身边好了，那样也不至于你到现在一点都想不起我来。”
紫乔闻声抬起头来却看到权佑走到她面前，他拉起她的手，跟她说：“也不怪你记不得了，那时候的你才几岁，之后就去屋村了。”
权佑将紫乔带到范八味的身边，跟她解释：“这是范前辈，那子绯的老师。”
“啊？”紫乔听后虽是好奇，但却往权佑的身后躲了躲，有了她往日里没有的拘束。
范八味轻笑，起身为两人引路，他们回到刚刚的那个房间，房间里比之前多了两把椅子。
她坐下，也让权佑和紫乔一起坐下。
“你一说到子绯，我就想到他已经好久没来探望过我了。”范八味的声音很轻很轻，说着说着便佯装怒容。
“哦！”紫乔惊奇，“子绯哥哥应当是没有空闲的！”
“为何这样说？”范八味问。
紫乔低头偷笑，回道：“他前段时间正忙着找贰钦姐姐呢！”
“席贰钦？”
“席贰钦！”
权佑和范八味异口同声说道。
“啊！”紫乔脸上扬着笑，目光从权佑和范八味身上绕了个来回，有些神秘的样子，卖一会儿关子，才道：“嗯嗯！我之前去海原跟贰钦姐姐借兵器，才和子绯哥哥说了几句话，就被贰钦姐姐拿起尖刀追着砍！”
“她当真是没有留情啊！”紫乔说完，用手拍着心口，脸上的表情故意作的很夸张。
权佑立刻起身走到她的身旁，仔细地看了看紫乔，他问：“你昨日可没有跟我说有这样的事。”
“权佑，我......”
“席贰钦伤到你了？”
“没有。”
“那就好。”
见权佑又坐回他自己的位置，紫乔还在摇晃着的头即刻停下，她木楞了一瞬，朝桌后的范八味看去。
“范前辈，你应该认识贰钦姐姐吧！”
范八味有些迟疑地开口，“席贰钦？应该是见过的吧。”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嘴角的笑意加深，“不过......子绯能有喜欢的女孩子，我很替他高兴！”
“前辈。”
“嗯？”范八味闻声看向权佑。
“你不会是又想到了凌苏姑姑吧？”
“是吧......”范八味点头。
“已经过去很久了，子绯兄不会像他们一样，你不要杞人忧天。”
“我知道，我只是好久好久没有见过子绯了。”范八味说完便收起刚刚的情绪，转而问道紫乔，“他和席贰钦的感情好不好呢？”
“嗯。好得很呢！”紫乔点头，同时也坐得端正了一些。不知为何，她总是觉得和这个范前辈见过，像是很久以前，不过她还没有想起来。
“子绯哥哥很喜欢贰钦姐姐的！”
范八味听后一怔，随即笑道：“那也好罢！”
这时有风从外面吹进来，带进来了三两片树叶。
紫乔见了，立刻起身跑到窗前，她向落在窗边的一片叶子伸出手时看到范八味也弯腰在捡着地面上的那一片叶子。
紫乔将叶子拿在手中，她看着外面被挡了一半的树，问范八味，“才过十五，这安县的风怎么就这般大了？还有......这榆树的叶子怎么就只朝我们这边飞！是这房子有特殊构造吗？范前辈！”
“啊......”范八味正瞧着手中的榆树叶子发呆，听到紫乔大声叫她才反应过来，她并未马上回答紫乔的问题，而是起身慢慢走到屋子外面，她又走回先前的那个亭子，朝院中的那个榆树看过去。思绪停在了风起的那一刻。
“八味，我想回玉氏去看看他们，这些年我懂得了许多，景平也想通了许多，我们之间应该还有机会的。子绯就先麻烦你照看了，我最多两个月就回来......”
是啊......两个月就回来，可人呢？
一颗泪顺着范八味的脸颊落下，她慌忙去擦，心叹，竟被两个小辈看到了。
紫乔看到了也不懂，眼前的这位范前辈可真容易多愁善感。听到了那子绯有喜欢的人，叹息，这下看着一颗树也能流泪。
其实从权佑在去屋村的路上改变方向，到最后他们来到这安县玉氏时，紫乔就怀疑了，权佑到底想要告诉她什么呢？
紫乔突然跑到范八味的面前，有些急切地张口问道：“凌苏是谁？你与子绯哥哥到底是什么关系？还有，权佑说我小时候见过你，可我一点也记不得了。”
若只是老师，那么权佑为何一定要带她来玉氏，又为何一定要提到“凌苏”。
紫乔朝权佑那里看过去，她原本不在意其他人的，但此刻却又在期待。
权佑微笑，走到紫乔的身边，将她带到旁边坐下，那些事他也是儿时听范八味提起过，此时也记不太清了。
他们一同看向范八味，一起等着她的那个关于“凌苏”的故事。
“这颗榆树啊，我来府中时便就在了......”
范八味的声音缓缓响起，她面向着那颗榆树，眼中还是那时的憧憬。
“我觉得他们那样的感情才最是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