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孤棋·四
陈时二十四年，海原红门。
“你当时怎么跑了？”
直到现在，紫乔还是没明白当初那两个人怎么想的，只是看到席贰钦走时的落魄模样，就不愿意再左右她选择。
席贰钦的目光好半天才从窗上那道光影上移开，转头看着紫乔，良久，才说出一句“怪罪”她的话。
“是啊！你如今时不时的就来红门烦我，当初怎么不拉着！”
紫乔：......
陈时二十年。
码头，来来回回的货船，黝黑体壮的船工还在卸着重物，席贰钦已经在港口百般无聊地坐了一天了。
当时怕那子绯知道真相后，会讨厌她，席贰钦连夜逃走，她不知道自己逃走是不是冲动了些，可半年多，硬是没有一个人来找她。不知他是不愿意，还是找不到。
入夜，灯火通明，街上开始热闹起来，席贰钦沿着河道走到大街上。
明明都是自己喜欢的东西，却怎么也提不起兴致来，贰钦没精打采地走着，心中越来越烦躁。
“贰钦！”
师姐？席贰钦以为自己听错了，停下脚步往前面看去，果然，映入眼帘的正是甘幸之。
不等席贰钦行动，甘幸之就朝她那边跑过去。
“你果然在这里。”甘幸之说道。
席贰钦愣着，对甘幸之说的话没作出什么反应。
“原来师姐真的很了解我。”贰钦这样想。
“怎么了？还没想通？”
什么？贰钦不解地看着甘幸之。
甘幸之温柔一笑，拉着席贰钦走开了，她们到了一个人不是那么多，没有那么热闹的小巷中。
见席贰钦还是懵懵的，有话却说不出的样子，甘幸之先讲明了她自己的来意。
“那子绯到上潭去找我，他说希望我将你带回红门。”
“他？”席贰钦吃惊，脑中闪过不少疑问。
为什么？他知道了？
知道了为什么还去师姐那里？
又......为什么让师姐来找她？
甘幸之感受到了席贰钦的疑问与不安，马上安抚她，说：“那子绯怕你生气了，所以......”
“生气？我生什么气？”
“这我就不清楚了，他只是说让我来开导开导你。”
难倒是紫乔那个时候？席贰钦埋头想着，但是那根本不是原因啊！
“贰钦......你喜欢那子绯，对吗？”甘幸之小心问着，她其实早就发现了一些端倪，只是以为小姑娘能够自己解决好，但是......如今这样也好
甘幸之轻轻叹出一口气。
“师姐？”
“嗯？”
“我不想回红门。”
甘幸之没有说话，四周的空气安静了一会儿。
席贰钦又说道：“我不想见那子绯”
“为什么？”甘幸之知道其中的原因，但她还是想知道小姑娘心中的具体想法。
席贰钦摇头不语。
“生他的气了？”
甘幸之的声音很温柔，就像她第一次下山时那样，贰钦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自己第一次下山是的场景，她摇头。
这一次是甘幸之抱着席贰钦了，她抚摸着小姑娘的背，细细开解着，“贰钦，没关系，回去吧。那子绯很担心你。”
“师姐，我……”席贰钦难以过去自己心里的那一关。
甘幸之明白席贰钦在计较什么，再次重复自己刚刚的意思，“贰钦，我说了没关系，你不必内疚。”
“对不起，师姐。”席贰钦哭了出来。
感受到了怀抱中的姑娘哭的很伤心，甘幸之的眼神又有了变化。她好像很久都没有过想今天这样的情绪了，她此刻心中愧疚、难受，还有一点希冀！
“贰钦，回去吧。”等到席贰钦的哭声变小后，甘幸之又在她的耳旁小声说道。
席贰钦抬起头看着甘幸之，眼中还带着两滴泪，不确定地问道：“那子绯他……会不会讨厌我？”
甘幸之摇头，“当然不会，不然他也不会来上潭找我了。”
“他早就知道了？”席贰钦笑起来，脸有些泛白。
所以他在陪我演戏？为什么……不揭穿我呢？
看着席贰钦急剧变化的眼神，甘幸之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便立刻出声，“知道就知道，又不是什么大事！本来就要监视着他，谁叫他让我不放心！”说完又露出了一个让人放松的表情。
“是吗......”不得不说甘幸之的这句话让贰钦心里安定不少，虽然她也知道师姐是在安慰她。
陈时二十四年。
“你是怎么想通的？”
“外面待得久了，想回来了呗！”
“不信！”
“爱信不信！”
“那子绯都没去找你！”
席贰钦像是被踩到逆鳞，不服气地对紫乔说道：“找了的，只是……没找到。”
“哦。”紫乔瞥一眼，“那你怎么回去了？”
席贰钦也不瞒紫乔，说道：“师姐将我带回去的。”
“幸之师傅！”
“是。”
“啧......那子绯没找到你，幸之师傅却找到了，看来他还不够关心你啊！”
“是我故意躲着他的。”
“可幸之师傅找到你了！”
“是，我那个时候也很惊讶，虽然一直都知道师姐关心我，但也没想过她一来就找到了我。师姐真的对我很好。”
“嗯。”紫乔不得不笑得很好看，“幸之师傅真的对贰钦姐姐很好。”
“你羡慕了！”席贰钦得意的笑着。
“是啊！”紫乔说完就向窗台那边望去，将话题转开，开口问席贰钦，“诶！”
席贰钦：“怎么？”
“是你先开口的？”紫乔手撑桌子，含着笑，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
贰钦看了半天才明白紫乔表情中的意思，脸红起来，扬起头洋洋说道：“才不是！那子绯求我留下来的！”
“哇，真的啊！”
陈时二十年，红门大门外。
“到了，进去吧。”甘幸之推搡着席贰钦。
“师姐，你不进去？”
“不了，我答应他送你回来，送到这里就可以了。”甘幸之知道自己进去后，席贰钦处境会比较尴尬，她不想小姑娘有顾虑，所以只送到门口，便即刻离开。
和甘幸之告别后，席贰钦慢慢抬脚走进去了，不过才半年时间，她对于这个地方竟是熟悉又陌生。
不知道走了多久，贰钦才走到大厅外面，甘幸之跟她说那子绯在那里面等她。
看着眼前的台阶，贰钦踌躇不前，明明甘幸之不断的告诉她不要在乎，但是贰钦还是没办法说服自己。
“那子绯到底是怎么想的，他真的不介意吗？”贰钦心中琢磨不透。
在那子绯身边待了七年多得时间，竟然猜不到他内心深处的想法，她也是的，这么多年一直都以为自己看透了他。
“就几步而已，你都不愿意进来了？”
听到那子绯的声音，席贰钦猛地抬起头。
二人的目光相撞，半瞬，席贰钦转开视线，转身向后方跑。
想跑！那子绯三步并作两步，跨下台阶，拉住席贰钦的手，说话的声音中带了一丝急切，“又想跑去哪儿！跟我过来。”
一向能轻松挣脱那子绯的席贰钦，此刻却使不上劲，被他带到了偏厅。
虽然是偏厅，但地方也不小，贰钦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想找地方躲起来，她不敢看那子绯，想去椅子后面用它挡着自己，可那子绯偏偏将她带到中间空空的地方，让她无处可躲。
那子绯放开席贰钦的手，看着她整个人扭向一边不看自己，无奈开口问她，“你不打算跟我说些什么吗？”
“说什么？”席贰钦以为那子绯是问自己为何要监视他多年的那件事，对于这件事，她打死都不开口！
“当然是你那个时候为什么要逃走！”那子绯脑中冒出这句话，不过他才不会马上说出来。
他拿出门主的威严换了一句话：“你外出这么久，难道不应该跟我交代一下到底做了哪些任务吗？”
贰钦慢慢转过身子，她好像听出了一些埋怨的味道，没有多加细想，接着又一愣，她好像忘了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子的的确确是她的门主大人！
贰钦慢慢整理好思绪，向那子绯汇报，不过说到一半便支支吾吾起来。
“怎么了？”那子绯向席贰钦靠近，“你外出做任务三个月，还有三个月呢？你可是出去了大半年呐！”
“够了！那子绯。”贰钦再也不想同那子绯装模作样，大声将堵在心里让她难受的话说出来，“你明明知道我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出走的，你还要问！”
看到席贰钦说完话后又斜视右前方，眼中还湿润润的，那子绯放弃了刚要问出口的那句话，片刻才道：“我不问。”
席贰钦震惊地看着那子绯，声音娇蛮中又带有一些颤抖，“为什么……不问？”
“你知道的。”
“知道什么？”贰钦一把抓住那子绯的双肩，急切问道。
看着眼前姑娘不懂急着追问的神情，那子绯心中一叹：真的不明白吗？
他道：“我出去寻过你。”
“啊？”席贰钦微微惊叹。
“你做完任务是三个月之后，我见你还没有回海原，以为你是生我的气了。”
“我没有！”贰钦急忙否认。
“我出去找过你，整整一个月！”
“真的！”贰钦很开心，像是等这句话等了很久一样。
“嗯。”
“但是......怎么都......找，不，到。”那子绯虽然心里有许多幽怨，不过，也没过多表现出来。
“然后呢？”席贰钦虽然知道了后来发生的事，但还是想亲耳听那子绯说出来。
贰钦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使劲憋住不让它掉下，那子绯却向她探过身来，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席贰钦，你是故意躲着我的吧？”
“啊。”贰钦点头，下意识的回答。
听到答案，那子绯冷笑一声，“果然，是这样。”
“啊？”席贰钦此时净在等自己想要听到的答案，忽略了那子绯的神情，又是一副迷糊的样子看着那子绯。
那子绯叹一口气，道：“我没有找到你，就去了白门找幸之大人。”
席贰钦点头，师姐跟她说过。
“她并没有立刻出去寻你，而是等了差不多两个月才出的门……”
“为什么啊？”贰钦又逮着那子绯问，“师姐她为什么要等那么久？”
那子绯低头看席贰钦，眼神比刚刚还要温柔一些，缓缓开口：“你的师姐说要让贰钦自己慢慢想清楚。”
“那——”那子绯顿了一下，才说道：“......你想通了吗？”
席贰钦苦涩一笑，她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是应该对那子绯开怀而笑说句谢谢，还是应该愧疚地跟他说声对不起......
他跟师姐还在照顾自己的情绪。
良久，二人都没出声。
又过了一会儿，那子绯开口说道：“幸之大人出发之后，不过几天时间就将你找到，然后还带回了红门，我找一月人影都没看到......”
本以为席贰钦会随着自己的话说下去，不料，贰钦却问：“你不生气吗？”
“没有。”那子绯嘴上说没有，但其实心中也是有些别扭的，他是有些生气，只是......
“生气就生气，不气就是不气。”似乎看出了那子绯心中所想，席贰钦往前逼近，“哪有又生气又不生气的！”
“我没有！”
席贰钦又往前逼近一步，“没有吗？那你刚才后退一步是什么意思？”
那子绯听后才知道他刚刚那无意识的行为正好出卖了自己的内心，虽然他真的没有席贰钦说的那个意思，可是小姑娘现在正在钻牛角尖，怕是一时半会儿也跟她说不清楚了！
“那子绯！你真的讨厌我吧。”
“怎么可能！”
“那你对于我......是怎么样的感情呢？”
七年了，和那子绯相处了七年时间，她对他有了喜欢，那他呢？贰钦很想知道。
“你觉得呢？”那子绯动了动身体，有些紧张，要说出“喜欢”二字还真不容易，可是席贰钦还等着他的回答。
那子绯清了清嗓子，“我都去找你的师姐了，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是跟我一样的那种吗？”
那子绯的手掌扶上席贰钦的双肩，看着她的眼睛，郑重点头。
然后，贰钦笑了。
陈时二十四年。
“既然你们早已互诉心意，那为何在那之后没有一点进展！有四年了吧？”
看着紫乔略带审视的眼神，席贰钦心虚了，“咳咳，哪有？我们都快成亲了！”
“哈哈哈！”紫乔大笑不止，看到对面瞟过来的眼神后，才稍加收敛，很大声地“哎”了一声，似乎想要房中的那个人也听到。
紫乔一下子坐的很端正，她看着席贰钦，眼中的笑意怎么都藏不住，她是真心为席贰钦感到高兴。
她将音调又提高了一些，故意说给那子绯听，“好像有人把喜服穿上身了好几次，然后又换下来好几次！我酒都准备过十几坛了！”
席贰钦无言，慢慢地低下头，不去看紫乔。
“是谁呢？贰钦姐姐！”紫乔又故意将脑袋探向席贰钦。
贰钦扶额，“是我，是我！我紧张不行吗？”
“嗯。”紫乔笑着点头，“是有多紧张啊，需要喝酒？还拉着我一起......每次都喝个烂醉，我都被权佑说过好几次呢！”
紫乔说完一副要“算账”的模样。
这下席贰钦蔫儿下来，“每次都是我主动，他看我穿上嫁衣，没有什么反应，我换下来，他也没说什么。我还有什么办法？婚服是师姐送来的，她知道我和那子绯相互喜欢，就希望我们可以早日修成正果，可那子绯连动都没动过他的那套喜服，我总不能强迫他吧？”
“他真的没什么反应吗？”紫乔打量着席贰钦，接着自顾自地说着，“你都将嫁衣穿上了，他还能那样淡定？不应该啊？那子绯不像是那种正经得不得了的君子啊！”
“你很了解那子绯吗？”席贰钦瞟着紫乔，她心中憋屈，气正找不到地方撒呢！
“不不......我这不是替你......”感觉到气氛不对，当初被席贰钦误会与那子绯“私会”，那一刀差点没躲过去，此刻回想起来还有些后怕，紫乔连忙摇头，同时也闭上了自己的嘴。
另一边的房间里面。
“还不出去吗？”廖微站在窗边问坐在案几前正写着什么的那子绯。
他与那子绯之间的谈话结束也有一会儿了，但是那子绯并不着急出去，他很乐于“偷听”外面两个女人的闲聊之语。连带着他自己也跟着“偷听”。
说是偷听，廖微其实也明白其中的意思，自己的小师叔与那子绯两个人，说者有意，听者有心，怕是好事将近！
“我那次是想去跟你的师傅提亲的，不过去之前打探过贰钦的意思，然后......我就没去了。”那子绯将手中的笔放下，心中积了一些情绪。
“她不愿意？”廖微有意无意间晃到了笺纸上的字，其他内容且不论，“请柬”两个大字说明了一切。
原来两人心意早已相通，怕不是两个人都抹不开面子？廖微也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让那子绯突然放弃。
“她没有拒绝我。”
“那是为何？”廖微想为席贰钦要个说法，他知道自己的小师叔因为这事伤心不少，“你还没放下当初那件事吗？明明说了不会放在心上......”
“婚服是我准备的。”
“......”
“当初的那件事我早就没当回事了，可贰钦还是没法释怀。我开导她，她无法开怀，我不提，她又多想。所以我就把婚服给了你的师傅，请求可以用她的名义把衣服送给贰钦，我以为这样就能减少一些她心中的不安定，但还是差一点。”
外面的女声又传了进来，那子绯拿起笺纸看起来，上面的请词是几年前就已经拟好的，如今再写出来，心中多了几分坚定。
其实，没有底气的，还有他自己。
门开了，席贰钦和紫乔都向那边看过去，贰钦与那子绯的眼神首先撞上，谁都没有躲开，眼中都多了一分坚定。
不等两人其中一人开口，廖微指着紫乔叫道：“又是你，今年可别想赢过我！”
“切！”紫乔不想搭理，跟席贰钦说了一声就朝外面走了。
“哎！你等等！”廖微见紫乔都没跟自己说话，便跟着跑上去，“你说你是不是跟着我后面来的，我跟你说，不管你准备了什么，今年都让你哭着回去！阿烟肯定对我刮目相看！”
“呐！”紫乔将从席贰钦那里要来的小方盒拿给廖微看，故意激他，“这本来是你小师叔要送给阿烟的东西，不过被我要去了！
“什么！阿烟的！”廖微说着就要去抢过来，但是被紫乔躲过。
紫乔将东西放到自己的怀中，脸上扬着笑，“现在是我的了！”
“那可是我小师叔送给阿烟的。”
“阿烟姑娘又不在意这些，我先替她使使！”紫乔一个挑衅的眼神给到廖微，“再说了，我若是再送好东西给阿烟姑娘，我怕你在她那里越发没有存在感！哈哈哈！”
“这有什么好得意的？好东西嘛！我迟早拿到手！”
“就凭你！阿烟姑娘才不会上当。”
“你少在她面前说我坏话，我的机会就会多一些。”
看着两人一路斗嘴离去，贰钦笑了笑，她转身朝那子绯那边走过去，叫他。
“那子绯......”
“嗯。”那子绯走下台阶。
空中的圆月泛着莹白光，很适合今晚的气氛，两人之间不到半尺之距，都在等着对方开口。
“我刚刚与紫乔说了，我们不久之后......就会成亲。”
“我知道，我给了廖微请帖，十一月初八。”
“那天！”席贰钦听后笑了，笑容很淡很柔，不过终于是放下了。
那子绯为什么会选择十一月初八这个日子，当然是有原因的。
那一次原本是想探探席贰钦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如果小姑娘愿意，他会立刻启程到上潭提亲，平时看起来“一根筋”的糊涂姑娘其实一点都不糊涂。
那子绯还记得席贰钦当时说的一句话，虽然没有拒绝他的意思，不过却不是最好时机。
“我只是不确定，你会对我这样好。那子绯，我很喜欢你，但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了。”姑娘蹲在江边的石头上，余晖照在她的身上，周身一片和煦，尽显温柔。
那时的那子绯才明白，原来席贰钦什么都懂，她不是不愿意，只是还没有做好准备。
不过，现在一切都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