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局限性:约翰生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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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步者 1750年6月5日 第23期 
作者与批评

我有三个客人不满意我的宴餐,

每个人都提出不同的要求,以满足他的口味。

——贺拉斯

任何人都应该根据自己的意识采取行动,不必计较世上其他人的看法,这是保持道德严谨的首要原则。从投票选举的理由看有必要,因为选举可以保证每个被上帝赋予天赋的人都有他们的价值;从民意来看也很有必要,因为这些声音很快就告诉我们,若依据其他人的赞扬或责备来规范和指导自己的行为,我们往往会被无数矛盾的判断迷惑,陷入永久的矛盾挣扎中而停滞不前,反复商量而做不出决定。

基于同样的理由―我不知道这是否正确―即在向公众发表文章之前,作者应经常把自己的作品交给人审查,或是尽力求得与各种意见和批评家的看法的一致,以保证创作成功,否则,他不应自信于自己的写作技巧,也不应自满于自己遵守了公认的写作原则。

事实上,人们很容易就能发现,征求意见和顺从规则无助于任何文学创作的完美。因为无论何人,只要怀疑自己的能力,导致听从他人的评论,那么他会为自己每天都有新问题而困惑,这会使他的思想受到干扰。结果,他徒劳地调和不同的意见,徒然地消化中立的暗示,就好像突然把不同的光线聚到一起,却让它们射向了相反的方向。

所有作者,尤其是为周刊写小文章谋生的作者,如果过分看重读者的责难和警告,他们的心里是最难受的。因为当他们的作品不能马上传遍世界时,他们只能逐步地得到成功。那些自认为有资格教导别人的人,总是想当然地认为:作者倾听较公正的批评,能弥补他过去的错误;借助批评家如此慷慨提供的帮助,他能完善自己计划的缺陷。

我曾有机会观察过,人在不同心情下读一本书和手稿,会有不同的情绪,有时忧虑,有时喜悦。一本书一旦到了大众手里,它就被认为是定型和不可更改的了。要是不带个人偏见,读者读它只是为了娱乐或接受教诲,不会再有别的目的。读者让自己的思想顺从作者的思路,乐于接受书中引起他愉悦的内容,绝不会用挑剔的眼光来破坏自己的平静,更不会去为已经生动的描写而再忧虑它怎么能表现得更好来破坏自己的满足感。不容否认,读者常有这类读书的感觉:对它很满意却觉得不够刺激,很喜欢又遗憾它不够完美。

要是上述所说的同样一个人,有资格去评价一部尚未出版的作品,他会发挥热烈的想象力,反对一本他从未听说过的段落。他要运用所有批评的能力,把记忆里那些“趣味”和“文雅”、“纯洁”和“精致”、“方式”和“完整”的概念都搬出来卖弄。即便那些曾经被人理解发出的声音,他也给予空洞无物的回应。他像一只公鸡咯咯叫来引起另一只叫那样引发连锁反应,继续干扰整个文坛。他有点能力便认为自己有义务去批评,自己言必有中。因此,他注意文中每个地方然后去拒绝它,寻找每个机会提出似是而非的修改意见。当然,他只能凭很有限的小聪明找到这样的机会,因为每一部想象的作品,其结构的布置、故事的穿插、修辞的使用,可以有上千种变化而不失其同等效果,就如同事物一样保持均衡,这些在每个写作者看来总是最好的。由于那些批评家的任务仅是动口提建议而不在乎如何写作,此时,他们从不缺乏十足的自信,认为自己能提出很重要的改进意见。他们也不乏用争论来加强自己建议的能力,因为当他们要表现得十分自信时,他们不是太仁慈,就是太自负,固执和纠缠不休地发表意见,一点也不怀疑他们有可能为偏向自己的意见而做出太草率的判断,或者,一点也不质疑他们提出新建议的优越之处,能否与创作实践形成恰当的协调。

古罗马学者小普林尼说过,演说家应发挥其所有的想象力,不应选他有理由认定最强的论点进行争辩。在辩论中,只有那些最具价值的理性可对评审者产生最大的影响。他还说,评审者总是为出人意料的结论深深触动。每个被要求对作品提意见的人,他所依据的都是同一个原则。他首先要为达成期待而承受思考的苦恼,随后为期待带来的失望感到情绪的恼怒。反之,他让自己的想象漫无边际,好奇于其他事,他同样会毫无拘束地陷入“可能性”的无边无际的海洋中,走上不同的道路。

尽管小普林尼提出了一个明智的原则,可它并不适用于作家的创作。因为人们评价作品,总会求助于从家庭式的批评到比较高的权威裁决。大众读者从不堕落,也不会经常上当受骗,他们必将对文学的价值做出最后的判断。

我这周开始构思写作时,想到许多能证明固有观念具有极其强大力量的例子。我的读者从前任专栏作者的文章中,对无连贯性的散文形成了一些概念。他们认为,未来所有参与写作的作者,都有必要保持与过去的一致,因此,他们不能容忍任何背离这体制连贯性上出现的最小失误。要是他们发现喜爱的文章被删除或被延期发表后,会做出诸多谴责。有些人愤怒地抗议,《漫步者》没有如《观察者》那样,作者通过介绍自己的出身学历、列举人生经历、描述个人喜好,让大众熟悉了解他。其他人很快就做出评论,“漫步者”是个庄重、严肃和武断的作者,没有温情和喜悦。这些人过分强烈地呼吁文章要轻松和幽默,另一些人则提醒作者,要有双特别的眼睛,盯住这个大城市中的各种俱乐部,并告诉他以前《观察者》中的活泼气氛都是从这些聚会中发掘出来的。有的读者责备他没有模仿前任作者的文雅风格,迄今一直都忽视对小姐们的保护,没有教给她们一些如何恰当搭配不同颜色,以适当尺度打褶边和在衣物上弄别针的规则。有一位读者还要求作者对家庭主妇玩纸牌丑相的特别揭露赔礼道歉。另有一位读者因每次读到需要思索的抽象概念时,为作者没有举出例证加以说明而恼羞成怒。

我并不轻视这些问题,因为所有劝告的本意都是为了帮我改进写作,给读者更多教益。可是,他们不了解或者说没有考虑到,作者应有自己特别选择的方式,以他学习或生活的经历,选取那些其最有能力去处理的题目。他们也不知道,作者有些让人愉悦的题目写得很成功,没人可以与之竞争。作者竭力想得到许多读者的拥护,有必要尝试各种有吸引力的艺术,描写每个欢乐的场面,要随时对自己的写作方式加以改变。

我不得不认为自己处在批评的喧闹风浪中,如同一条在诗意的暴风雨中行进的船―它同时被方向相反的狂风推动,又被四周的巨浪冲击,而最终由于矛盾的攻击挟持而能平安挺直;在一定程度上,又由于多样的险境中的磨难而安全无恙。如果批评我的意见是一致的,也许会动摇我的决心。可是,当发现这些批评意见是彼此矛盾的之后,我不再犹豫,决定忽视它们,顺从自己理性的指导,尽情地发挥自己想象的妙语,努力赢得大众读者的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