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一伙人急冲冲上楼,踩出震耳欲聋的脚步声。
敲门声激烈,江岷透过猫眼,看到外面是一行流里流气的人。他心脏在这时微微紧缩,却还是很快调整好呼吸,开了门。
门一开,威哥朝屋里忘了几眼,问:“陈维筝呢?”
江岷这时候已经意识到自己被陈维筝摆了一道。
这个时候,不论他说知道还是不知道,都难以摆脱这伙人。他不假思索说:“他不在,我是他朋友。”
威哥横眼看他,没料江岷却十分镇定,对他的目光毫不避讳。
他意识到江岷或许不是个好招惹的人,对自己一行人发话:“陈维筝不在,给我打这小子,我看是我弟兄们拳头硬还是你嘴硬。”
江岷来不及解释什么,一拳已经向他砸过来,他闪开了这一拳,但架不住对方人多,几下后就被制服住,有人拿皮鞋后跟踹他肋骨,那一脚下来前,他用全身力气挣开几人的桎梏。
真脏,这些人。
对方加起来有八个人,对付他绰绰有余。
江岷的胃部受了一拳,他倒在沙发上,难以着力起身。见他顽强,迟迟没开口求饶,威哥给他身旁身高一米九,体格威猛的打手使眼色,打手挥着拳上前。
同时,江岷的手在这些人的视线盲区里,摸寻到沙发缝里藏起来的水果刀。
他的眼镜在之前被打到了地上,视线模糊,只看到一个黑影向他靠近。
他的目光对上对方打手的目光,那打手见他微眯眼睛,便以为那是挑衅的目光,正欲出手,只听门口传来一声刺耳尖锐的叫声。
那是女人的叫声,男人绝对发不出那么尖锐的声音。
所有人同时看向门口。
一个画着烟熏妆,穿着紧身牛仔裤,马丁靴,黑色小皮衣的女人站在那里,她一手指向屋里,另一手举着手机,高分贝呐喊:“我报警了!”
她站的位置离江岷不近,但是那头浓密似海藻的长发,还有声音,他都似曾相识。
他不用看清她,就知道,是青溪那个叫傅什么辞的女人。
傅佳辞控制不住手的颤抖,她慌张地拨110,有两个人扑上前来夺她手机。傅佳辞学过一点点格斗防身,但她清楚对付这些人,自己就像只不起眼的小鸡,硬来不是办法。
她只能通过不断喊叫惊醒邻里。
忽然,警笛急促地声响盖住她的尖叫。
傅佳辞一头雾水,她琢磨着自己明明还没有拨通110呢。
听到警笛声,威哥一行人也慌张了,他们来的目的只有一个,是教训一下陈维筝等人,并不想牵扯到法律,焦头烂额的时候,警察已经上楼包围了他们。
看到人民警察,傅佳辞长呼一口气,自从她离家出走以后,第一次看到警察是感到安心,而非害怕。
警察迅速掌握现场情况,辅警掺扶起江岷,问他:“有没有事?”
江岷说:“头有点疼。”
一个年长的警察有条不紊地组织现场:“小赵,先送伤者去医院检查。小韩,给目击证人做口供。”
江岷被辅警带去医院,傅佳辞瘫坐在沙发上,她屁股被硌到,条件反射跳起来,捞起硌着她的东西,原来是一副眼镜。
傅佳辞冲走到门口的辅警喊道:“小赵!江……受害者的眼镜!他离了眼镜就是瞎子!”
傅佳辞这么一吼,原本严肃的气氛轻松了起来。
她做口供时添油加醋地把他们同威哥的恩怨诉说一通。
小韩问:“伤者是陈维筝?”
傅佳辞:“不是,刚才被打的是江岷。”
小韩问:“江岷和陈维筝是什么关系?”
傅佳辞想都没想:“他俩以前一对。”
警察们:“……”
见傅佳辞满口跑火车,一个有多年审讯经验的年长警察推开小韩,自己来问傅佳辞,“陈维筝呢?”
陈维筝呢?
傅佳辞也不知道。
警察押解着威哥等人离开后,傅佳辞又给陈维筝打了几个电话,都是关机,至此,傅佳辞终于相信是陈维筝故意给江岷下套了。
傅佳辞手机铃响了,她以为是陈维筝的电话,接通后,却是那个叫小赵的警察。
“江岷是轻微脑震荡,我得拿他口供回警局,你最好来医院照看他。”
傅佳辞:“啊?”
警察才不管她和江岷是什么关系,只想赶紧下班。
当初在青溪县,傅佳辞认为她和江岷,应该是露水情缘,一生不相逢的关系。
谁料这才过了两个多月,就又撞见了。
大半夜的,她也很困了。她先回宿舍睡了一觉,第二天才记得警察的吩咐,不情不愿地打车去医院,医院门口有卖果篮的,她问过价格,最后只拿了一个梨。
分梨是分离的谐音,她猜想江岷也不想见再见到她的,于是把梨揣进兜里,慢悠悠走向医院。
江岷被安排在八人间的病房里,傅佳辞巡视了眼病房,病房里只有三张床有人。她找不到开场白,便说:“看来这个季节得病的人挺少的。”
江岷说:“今天早晨才有两个转去重症。”
傅佳辞说:“给你买了梨,吃梨吧。”
江岷:“有早饭么?”
傅佳辞:“你给钱,我去买。”
十一点了,江岷一直空腹,确实饿了。
病房里衣架挂着江岷的外衣,傅佳辞认得,她直接去江岷口袋里掏钱包,江岷要下床阻止,稍一动弹就头晕,他只好嘱咐傅佳辞:“我不能吃辛辣刺激的。”
傅佳辞小声咕哝:“管你爱吃什么。”
她刚咕哝完,一个光秃秃的脑袋从江岷旁边的病床被子下钻出来:“美女,带根烟不?”
傅佳辞:“去问你主治医生!”
傅佳辞也不清楚脑震荡病人要不要忌口,她在百度上搜索过,没查出个所以然。
医院对面是一排小餐馆,她直接走入最近的一家。
餐馆里来吃饭的多是病人家属,这个时间点,还不到吃午饭的时候,店里冷冷清清。
店老板问:“美女,吃什么?”
傅佳辞:“打包一份脑震荡病人能吃的。”
店老板发懵,脑震荡病人能吃的是什么呢?最近生意冷清,怕错过这一单生意,老板不懂装懂说:“那就吃清淡的。”
傅佳辞:“对,病人都要吃清淡的。”
最后,她打包了一碗皮蛋瘦肉粥回去。
傅佳辞到了病房,江岷旁边那个秃头病人又探出头,贼眉鼠眼打量着她,然后笃定地对江岷说:“女朋友也太正了。”
傅佳辞横他一眼:“我是他表姐。”
一声讥笑从江岷嗓子里挤出。
傅佳辞听到,朝江岷脑袋上拍了一下:“少阴阳怪气了。”
江岷的轻微脑震荡险些被她拍成重度。
江岷把病床的餐桌板支起,打开食物包装盒,他舀了勺粥喝下去,味道说不出好,倒也没什么能挑剔的。
傅佳辞不顾他还在吃饭,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审问般地问他:“陈维筝呢?”
江岷侧过头:“你问我?”
江岷的样貌过于冷峻,傅佳辞被他看得心底发凉。
江岷明明什么都没说,她率先解释:“我可没有跟他串通,我压根不知道他认识你。”
江岷淡淡地说:“我也没想到你们认识。”
傅佳辞:“好歹我也救你一命了,你跟救命恩人讲话能不能态度好一些?”
江岷放下勺子,冷静地盯着傅佳辞:“昨晚是你报的警么?”
傅佳辞语塞,她昨夜确实没来得及报警。
那么是哪个神仙报的警呢?
她恍然大悟:“你知道他们会来,所以提前报警了?”
江岷露出不置可否的神情。
傅佳辞又问:“是你和陈维筝串通好的?他现在在哪儿?”
江岷:“我没和他串通。是他算计我,被我猜到了。”
陈维筝昨天一直都很反常,起初是各种找借口把和威哥的见面地点约在家里,又是推迟见面时间。
但是起决定性因素的,还是昨夜他去买烟时的举动。
他并没有问江岷要抽什么烟,而是直接离去。在他下楼时,江岷便叫了警察,同时在沙发缝隙里藏好了水果刀,以便防身。
虽然警察是他叫来的,可他清楚,傅佳辞又救了他一次。
第一次,是津州第一次见面,她掩饰住了他手里的瑞士军刀,并没有给他和赵安阳动刀的机会。
第二次,是昨夜,她再一次及时出现,阻止了他用刀伤人。
傅佳辞不理解:“陈维筝那么胆小的人,怎么会……怎么敢算计你?”
江岷皱了皱眉头,这话听起来,好像自己是个可怕的恶人。
他坦诚说:“我无意中给他造成过伤害,他想报复也无可厚非。”
傅佳辞有些讶然,能把对别人造成伤害这种事云淡风轻说出来,这是有多自信?
她声音不觉变小:“原来你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事呀……”
江岷问:“你能联系到陈维筝吗?”
江岷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坦诚地好像一切发生过的事都是理所应当的。
傅佳辞:“给他留言了,他看到应该会回电话给我。怎么?”
江岷:“帮我转告给他,威哥非法入侵他人住宅、教唆伤害、恐吓、涉黑,至少判刑三年。”
傅佳辞:“陈维筝怕的也许不是威哥,你有没有想过,他更怕你?”
气氛忽然冷清下来,阳光安逸地透进病房,即便是医院里,空气里仍有无数尘埃浮动。傅佳辞站在窗边,阳光照向她,在她的头发边缘流动着一条金色的线。
江岷的病床恰在角落,从傅佳辞的视线看过去,那里没有任何色彩,墙壁、病床、包括江岷身上的病服。一切像一部黑白默片,她冷冷旁观,试图从江岷的表情中探究出什么。
可什么也没有。
他始终是旁观者的神情,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他不感兴趣的戏码。
江岷问:“陈维筝,他跟我有什么关系?”
于理来说,是没有关系。
傅佳辞忽然靠近:“别想在我面前搬出什么法律条约,什么狗屁逻辑的,宪法搬出来也没用。你是个人,你利用完人就扔,一点愧疚都没有吗?”
“愧疚有用?”
他问得理直气壮,傅佳辞不禁气急败坏,她挖苦道:“原来现在大学生这么没有道德感。”
江岷喝完最后一勺粥,觉得嗓子有点儿腻,他拧开一瓶矿泉水,喝水时需要吞咽,他肋下有伤,吞咽时伤处也会疼。
喝罢水,他润了润嗓,说:“道德感是由一个人的成长背景决定,每个人的定义都不同。”
傅佳辞念书只念到高中毕业,她才不懂什么是道德的定义,她现在只明白了一件事:江岷这个人,没什么良心。
没有良心的人,怎么会有愧疚感?
傅佳辞说:“你差点毁了陈维筝。”
江岷冷笑:“是我毁了他吗?你只是从他的角度看到了整件事的冰山一角,就来给我定罪?”
人们总是倾向于相信弱者的话,陈维筝和江岷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傅佳辞坐在对面空病床是,双手抱胸,道:“那你讲讲。”
江岷:“我今天累了。”
傅佳辞才意识到江岷在耍她。
他就是先勾起她的好奇心,然后又什么都不说。
俗话讲,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傅佳辞站起来,歪着嘴角讽笑一下,她慢条斯理走到江岷病床前,趁江岷不备,双手捧起他脑袋。
江岷的脑震荡还未痊愈,傅佳辞稍稍用力,他便感到强烈的晕眩。
很显然,眼前这个疯女人不会在乎他的伤势。
傅佳辞俯身凑过来,她身上的香水味像一道屏障,医院难闻的消毒水气味都被抵挡在外。
江岷头脑发晕,来不及掌握情况,傅佳辞的脸已在咫尺间。
江岷观察到,她的嘴唇画得很完美,大红色唇线勾勒出一个完美的唇形,很像复古画报里的女郎。
他忽然想起,这是个爱美如命的女人。
她确实很漂亮。
“江同学,你不说,我就亲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