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加冕典礼
剩余的一周时间里,泽林德陪着我们进行救援行动。Ta从不亲近触摸我,每天晚上就睡在我们搭好的简易床上,早上就把它拆卸掉。我断了的指甲在Ta的关心照料下痊愈了。我们两人分别坐在让-玛丽的两边,她把一本书放在膝盖上,阅读着我们给四岁孩子准备的读物。泽林德和我在餐桌前擦着胳膊肘经过彼此。我避开了格洛里姑妈好奇的目光。泽林德似乎也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神。
但泽林德花了两天时间去往红鹰公国,我则留在这里,坐上了格雷丝派来接我上山去蒙特罗斯王宫的低调的黑色雪橇。我披着格洛里姑妈的斗篷,穿上了拉蒙娜的音乐会套装,外头套着毛衣和羊毛裤,准备妥当以坚持到漫长的室外国王加冕典礼结束那刻。
乔伊一直飘荡在雪橇周围,雪橇行驶至宫殿后方便停了下来,那里有组装好了的便携式上升座椅,紫罗兰色的纱幔垂帘而下。乔伊跟在我身旁,直至我踏上铺设地毯的小道,她喘了口气,随即消失不见。我停了下来,盯着地毯。这块东西上面已经撒了一层薄薄的盐。显然,亡灵没有被邀请参加典礼。
我在一块高高的黑色大石板前坐下,石板表层被风化侵蚀太久了,久到这些被历史学家认为是古代语言的标识几乎只是些划痕。
没人知道石头上写的是什么,但没人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同样的地方还有几十个,它们散落在艾兰国境内,在这些地方我们的世界和安息之国之间的距离近到可以通过。但这里比其他所有的地方都要特别,因为这里正是艾格尼丝接过艾兰国王冠加冕成王的地方。
格雷丝领我到前排较高的长椅上坐下。她则继续走,坐到穿着五彩礼裙的人群中,与艾菲女大公握手。那些人穿的是半神国人的宫廷服饰。我瞥了一眼坐在身旁的人,他穿着手工裁剪的大衣,围着绿色的丝质长围巾。
阿尔伯特·杰赛普对我阴沉着脸,“她邀请了你。”
“她邀请了我。”我答道,“杰赛普议员,你最近怎么样?最近立法有什么好收益吗?”
“众议院的会期就因为这个缩短了。”杰赛普对着石头边上的红玫瑰花环恼怒地甩甩手,“一旦王冠戴在塞弗林国王的头上,我们又要被打乱步伐,阳春之月又得举行另一场选举。”
“法律就是如此要求。”我说,“不过我想你很快就得花很多钱选举上任了。”
杰赛普脸涨红得像只龙虾,“你在暗示什么?”
我睁大了眼睛,“选举活动不是很贵吗?你要给你的拉票员发工资,还要印制宣传单,然后招揽你辖区内的合格选民,这不是很大一笔开销吗?有大概半数人吧?”
要是他现在能扇我一巴掌,他一定会的。杰赛普掌管的选区约有六万居民,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付不起居住证的费用。东金斯顿-伯德兰地区的领导人能上台就是靠这个商业协会或那个商业协会的代表所投出的票,这些商会集中钱财支付一张张价值250马克的居住证。
“百分之九十一。”
“有这么多选民?”我喃喃自语,“杰赛普先生,那得组织很多顿烤鹌鹑晚餐,与很多人握手交易啊。”
“这是份艰苦的工作。”杰赛普说,“你和你那些有权的抗议者应该试试。”
我讨厌这个人,厌恶他的贪婪,他的冷漠,还有他对我们的掌控。他的家族是金斯顿城最糟糕的雇主之一,我打算建议格雷丝尽一切可能扳倒这个人。
“你到底来这做什么?这里没有乌合之众可以煽动。”
我对他笑得那么甜,以至于任何人看了都知道我只是假装听不懂他说的话,“我被邀请了。是两次哦。”
“索普太太!”雅各布·克拉克大叫道,“索普太太。我为我的迟到而道歉。知道你的爱人回到了你身边,我们都很高兴。”
他坐到了我旁边的座位上,“杰赛普议员。”
“克拉克议员。”杰赛普草草地应了一句。
“汉斯莱总理告诉我国王要在加冕礼上宣布——”
孩子们冲进圆圈,撒下了玫瑰花瓣,我“嘘”了一声示意安静。音乐自石头的另一边响起,那里的卫兵和后勤人员都在等着做他们该做的事。艾菲女大公从长椅上站起时,我们全部安静下来。她从头到脚穿着五颜六色的毛织衣物,是按照千年以前流行的样式剪裁出来的。艾菲轻盈地走到一对站立的母子面前,牵起孩子的手,领着她到达玫瑰花瓣圈内的位置。
建国以来,艾兰国的每一位君王都在这块次元之石的底下加冕。但没有一场加冕仪式是由半神国人见证的。小女孩拿着约一千六百年前为艾格尼丝女王制作的简单、无宝石镶嵌的金色王冠,阁门打开,塞弗林国王在他的精锐女护卫队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人群中议论声顿起。塞弗林并没有穿上艾格尼丝女王时代的紧身短上衣和长袍。相反,他以一袭华丽的男式晨礼服出场,这是处理日常事务时最正式的着装,同时身披一件紫罗兰色丝绸内里的白绒拖地斗篷。他打破了传统。这是不是预示有什么事情要到来?
塞弗林并不像艾格尼丝女王那样有一个女儿为他加冕,所以为他加冕的一定是他的某一位堂亲或表亲里隔一代或者两代的孩子。塞弗林跪在地上,那个打扮得华美漂亮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把王冠戴在塞弗林头上。塞弗林将她抱起,放在一侧用腰部撑着,熟练得好像他这一辈子都是这样抱小孩。
“我很荣幸能成为你们的国王。”塞弗林说,“今天站在这里面对你们,我对我们的未来充满憧憬,对这个美好国度的人民满怀期待。我看到了新的可能性,也看到了光明的前景,我们有机会能把我们王国塑造得更好。我看到一个更美好的艾兰国行进在通往未来的道路上,国家繁荣昌盛,社会公平公正,人民安居乐业。但实现这一愿景不仅需要焕发的乐观主义精神,更需要扎实苦干。我们更需要改革变化。
“我的统治将实现这一愿景,”塞弗林国王说,“我通过纠正施加在我们人民身上的、可怕的不公正行径,迈出了第一步。我已撕破了导致我们公民受到难以言喻的待遇的谎言和操纵网——这些公民被污蔑成反复无常、危险致命的怪物,使得少数人可以从多数民众身上牟取利益。虽然我们都付出了代价,但那次释放是正确之举。
“但我们需要以太能量的回归,燃烧石油产生能量在这次危机中拯救了许多人的生命,但我们不能长期使用它。所以我欣然宣告:拥有最聪明的头脑或最灵活的双手的公民,我需要你们为国家研发一种产生以太能量的方法。”
凝固的空气中,众人开始议论纷纷,塞弗林没有理会他们。
“这不是一场人气比拼,这是一场比赛。谁第一个来找我,向我展示有效生产以太能量的方法,且不需要烧木头、石油、煤炭、天然气的,将被授予国家服务勋章,入选艾兰国骑士团,并给予二十五万马克的现金奖励。”
这对某些人来说是一笔巨额财富,对另一些人来说算得上是一笔不错的收益。但这足以引起与会者的关注,包括引发记者的好奇心,他们把新国王说的每一句话都记下来。
“但要做到这一点,艾兰国人需要时间。他们需要时间休息,需要时间与家人相处,需要时间去梦想。所以我宣布:《劳动公平法案》正式实行——这个法案将把每周的全职工作时长定义为一周四十小时。”
他现在是来真的吗?塞弗林比我和格雷丝更早地发表了这一声明——多年以来,团结联合工会已经写了很多次信给我们的民选议员,对现有的劳动时长发出抗议,但格雷丝和我还没有开始行动。这是塞弗林要和我们合作的信号吗?
在我周围,议论声充斥着沮丧和失望。在场许多人都有自己的生意,在不能让员工那么辛苦工作的情况下,他们要想办法让自己的工厂、办公室和商店顺利运转。我身边的人对塞弗林的建议并不满意,但我丝毫不同情他们。
“雇主可以决定安排五天八小时,或者四天十小时的工作量。同时因为工作时长缩短,自然而然,普通艾兰国人的基本工资也要增加。工作周发生变化,但是工资报酬标准将维持不变,每位公民每周将拿到底薪五马克。”
我交叉双臂。一周五马克是随意敷衍写的吧。一周五马克就意味着三个人只赚了租金费用,还得挤在一个一室一厅的公寓里。我看了看雅各布,我们还有工作要做。
“最后,我知道大家一直在问巫师将得到什么样的补偿,他们的岁月被偷走,还忍受了艰苦折磨。某些公民想出了一个办法来计算给予被囚禁的巫师们的赔偿金额——也许在很多令人叹惋的情况下,应称其为幸存者。但依据他们所计算出来的总数来看,艾兰国无法承担这笔前期费用。”
我身边的人嘀嘀咕咕,但仍是点了点头。
“我们需要把这段悲伤的时光抛诸脑后。它已经结束了。那些真正实行旧制度的人已经死了,或者濒临死亡。我们没有制定那些囚禁我们公民的法律,我们为他们的遭遇感到惋惜。但我们对这段苦难岁月概不负责。”
我身旁的雅各布从牙缝中倒抽一口冷气,在场的半神国人发出一阵阵嘘声。我们转头看向这些亡灵守护者,他们的不悦显露脸上。
塞弗林清了清嗓子,“我有一个提议,”他的声音在恼怒的半神国人的嘘声中高亢起来,“我希望将每一位幸存的巫师都列入国家服务体系的退休金名册,给予他们一笔有保障的收入,就像我们给予在战场上受伤的士兵补贴一样。他们将在余生领取这笔相当于艾兰国最低工资的退休金。缺乏自理能力的幸存者公民将得到一笔通常支付给战时阵亡士兵遗属的一次性抚恤金。”
与他们所经历的事情相比,这不算什么,这只是象征性的补偿。但我身边的皇家骑士和民选议员却连这点微薄的金额都抱怨个不停。我和雅各布交换了一个坚定的眼神。
塞弗林对大家微笑,仿佛大家都在为他的每一句话欢呼,“这就是我的愿景,我需要一个清醒、有序的政府来实现这一愿景。从此刻起,我宣布将举行选举,以便尽快恢复政府职能。我们必须要比规定的九十天更早地选出新的政府部门。因此,选举日定为雪凝之月三十五日。”
距离选举的时间太短,不足以让任何人像样地开展反对现任议会成员的运动。实际上,这让我周围的人放松了下来——塞弗林也许会推出不受欢迎的变革举措,但选举不会改变政府内部任何事情。之前他们就并没有太多疑虑,但现在就更加确定了。格雷丝、雅各布和我需要所有我们能得到的斗争能力。
“我的新政府会努力实现我对更好的艾兰国的愿景,我期待着与他们会面。谢谢你们。我想你们一定都冻坏了。让我们进去吧,享受一下宫殿里的茶点和温暖。”
塞弗林抱紧身旁的小女孩,走开了。华丽的披风蜿蜒在身后的雪地里。
雅各布站起身来,挽着我的胳膊,带我离开众人的听觉范围,“和我担心的一样,变化太小,太平缓安逸了。不够好。”
“没错。”我同意他的看法,“我们一起来起草我们自己的愿景吧。我们完成后就可以和格雷丝见面,然后和媒体谈谈,接着——”
“我们需要召开一个会议。必须要快。”雅各布说,“但首先,温妮一直追着,让我请你吃顿饭。你可以带你的爱人来吗?”
“乐意之至。什么时候?”
“明天晚上。”雅各布说,“我要告诉温妮你们要来。”
我们握了握手。我笑了笑。但我不想在王宫里面漫步,对那些像我鄙视他们一样鄙视我的人礼貌恭谨。
泽林德今晚会很晚才回家。也许我可以偷偷藏一条面包,悄悄和他一起享用,就像我们年轻时那样。
我绕开王宫,坐着我雇来的雪橇回家。
泽林德和我穿上靴子,走向一座简陋的公寓楼,它坐落在菲利普国王山的一侧。柔和的金色烛光在窗户里闪闪发光,钢琴曲的音符透过玻璃洒落下来。
“杜克也在这里。”我说。
“他的名字叫杜克?还是楼上有个公爵[1]?”
Ta刚试着开了个玩笑,挑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杜克其实不是他的名字,但他的名字叫格桑,所以他更喜欢别人叫他杜克。”
“等一下。杜克·科贝特?”
“一样的。”
我们沿着音乐声走上楼梯,来到一扇敞开的门前,走了进去,脱掉外面的鞋子,换上针织拖鞋。阿尔莎从厨房里出来,忙不迭地拿过我们的外套,问道:“你们要不要来杯白兰地?”
我看了一眼泽林德,他点了点头。
“好的,谢谢。”我对那位女性说道,她负责帮克拉克夫妇做饭和打扫卫生。
“罗宾!”雅各布唤道,向我们招手,把我们引进了作为休息室和图书室的大房间。我们在一张被高大书架包围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泽林德坐在离艾玛最近的角落,后者是雅各布从精神疗养院收留的年轻女子。她的孩子科拉坐在她膝盖上,被房间的一个角落吸引住了。那里没有什么特别光亮的东西,她会在看什么呢?
艾玛也留心注意她的宝宝刚刚盯着的地方,神色紧张。她把目光转向我,过了一会儿,尝试露出笑容。
泽林德立刻问她,“你看到了什么?”
“他们纠缠着我们,”艾玛低声说,“我们跑不了多远,到处都是他们。”
“鬼魂?”我问道,“他们到处都是,他们在艾兰国遍地都是。”
她早已苍白的脸骤然僵硬,像被谁掐住一般。“他们看着我,”她低声说,“他们知道我做了什么。”
困扰她的不仅仅是鬼魂。我试着问了一个医院里迈尔斯会问病人的问题,“他们有这样说过吗?”
她盯着我,有那么一瞬间,我竟害怕她接下来会说的话。
“你觉得你的朋友迈尔斯能和她聊聊吗?”雅各布问我,“她很害怕亡灵。但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帮她。”
“我可以问问迈尔斯,”我说,“鬼魂在哪里呢?”
“走了。他们来了又走了。”雅各布说,“我一习惯他们的存在,就几乎没有注意他们了。但是艾玛——”
我转向艾玛,“他们来找你,是因为你能和他们说话。你试过吗?”
艾玛摇了摇头,“从来没有。”
“好吧,我们来试试吧。”
“晚饭过后吧。”温妮说,并用手轻轻地拖过杜克的肩膀,吸引他的注意力。
杜克是年轻时就惊为天容的那类艾兰国人,即使经过了岁月的洗礼,相貌风采仍不减当年,面骨轮廓依旧俊朗优美。眼角的纹路与他迷人的笑容相得益彰。银丝散落在他精心打理的头发之中。当他专注投入时,无形中便会展露出自己的全部魅力,让所有人都心动不已。
他轻轻地抱住我,“听到你们重逢的消息,我是多么高兴啊,亲爱的。这就是Ta吗?”
我退后一步,抬起手介绍Ta,“我的爱人,泽林德·索普。”
“我很高兴,”他握住泽林德的手,“既因你的自由,又因你的虔诚。我是杜克·科贝特。”
“我知道你是谁。”泽林德说,“我在第六十一届河畔城音乐节上见过你。”
杜克对我的爱人展露那惊艳无比的笑容,“噢,安息之国,你听说过我,我要膨胀了。”
“杜克是在谦虚。”我说,“不过我们应该上桌用餐了,不然饭菜就该凉了。”
阿尔莎炖了螃蟹蔬菜清汤,烤了猪肩胛,还在泽芹中添加了香草,让一个又一个菜肴的品尝成为一种极致体验。我吃着盘子里的蔬菜,因为这是用餐该有的礼仪,而且它们很有营养,但阿尔莎添加了一些东西,成功地使冬季蔬菜和烤榛子更加美味。她在厨房和餐厅之间穿梭,端盘子,上菜,然后候着,看有没有需要她的地方。雅各布和温妮几乎都没注意她。
温妮是我们聊天中的主角,她很喜欢聊戏剧。在她和雅各布结婚前,她曾是一名舞台演员,结婚后她成了一名政治家的妻子——在我看来,她是一个特别的幕后英雄。只要温妮想谈论舞台剧,那么我们就会一直聊戏剧,一直聊到甜点上桌——甜品是一个丰富、雅致的蛋奶沙司,顶层糖渍在烤箱里烤得噼啪作响,变为褐色,配上热威士忌托地,真是一个完美的收场。
“不知道罗宾有没有跟你说国王在他的加冕典礼上所做出的承诺,泽林德。”雅各布随口提了一句,仿佛这件事并没有令他内心焦灼。
“她说了。”泽林德说,“我对这件事的想法很复杂。你是怎么想的呢?”
“还不够,”雅各布说,“国家退休金。这是一种侮辱。”
“在精神疗养院里的时候,他们根本没给我们发工资,”泽林德说,“所以至少,那是一种改善。”
“补发工资。”雅各布说,“这是一记耳光。”
“确实如此,”泽林德说,“但我怎么能期望更多呢?”
“还有这场取代以太能量的比赛。仿佛他可以掩盖这一暴行——”
泽林德移开目光。我看着Ta,但Ta没有看我。
“这个世界上没有一笔钱能弥补我们的遭遇。”泽林德说,“但这也会是除了退休金外,我们收不到其他钱的原因,哪怕只是一分钱。”
“即使有半神国人不满,胁迫悬在他们头上了,赔偿金的斗争也将是一场艰苦的角斗。塞弗林在争取时间。”
杜克拨弄他的勺子,试图从罐里刮出最后一口蛋奶沙司,“而且他会利用政府的阻力来为自己辩解,让自己尽量做更少的事。选举日定在雪凝之月三十五日!你可以用腕表看看,时间流逝触手可见。他不想改变任何事情。”
“这也许是个不错的主意,可以提高人们的认识,让人们明白,这场斗争还没有结束。”我又吃了一口蛋奶沙司,细细品尝,“我们需要更多的行动,让人们明白巫师的权利受到了根本性侵犯。”
“我有一个不同的想法。”雅各布从阿尔莎手中接过第二杯托地,几乎没有察觉到在他喝完第一杯的那一刻阿尔莎已经倒好了下一杯,“我们当然会做这些事。但我在国王演讲时意识到,我们面前有一个不可思议的机会,我有意把握住它。”
“你打算做什么?”我问道。
雅各布笑了笑,“我们要举行一次选举,一场真正的民主选举,乌扎达式的选举。”
我张着嘴呆坐在那儿。规模宏大、遍及全国范围的选举。那真是太疯狂了。
“一个月后?”
“我相信你能办妥,”雅各布说,“你释放囚禁的巫师,速度之快以至于那些大门还没关紧,摇摇晃晃着呢。这可能是我迄今为止给你设置的最严峻的挑战,但是——”
他想让我来组织这场选举?我不应该感到惊讶。我曾统筹一切组织工作。当灯光熄灭、我无法上学时,我就把注意力转移到抗议运动和许多与此相关的项目上。我做了很多艰苦卓绝的工作,这可能是巫师重获自由的一部分原因。但这让我耳朵发烫,他想要我组织并且成功完成一个全国性项目,他想要完成一个近乎不可能的任务,同时,他认为我会答应他。他怎么会觉得我既能做好项目组织工作,又能为格雷丝效力呢?
我回想了一下。我告诉过他这件事吗?格雷丝说过吗?也许他不知道。但我接下来的话,近乎真实,不近人情:
“雅各布,你凭什么认为在不过问我意见的前提下,我会答应组织你的选举工作?”
每个人都安静不动,像树林中的鹿刚听见人声一样。艾玛连呼吸都几乎静止了。就连她腿上的婴儿,原本像其他孩子一般,试图抓住一切视线范围内的东西,也停止了动作,瞪大眼睛,不知道此刻该不该哭。
泽林德摸了摸我的手,这是一个温柔的动作。
雅各布只是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我现在就在问你。”
真的吗!雅各布是我的朋友,但这太过分了。“哦,原谅我的困惑。”
他假意听不懂我的暗示,继续说,“我们必须为每个选区分别找一个候选人。但愿是名声良好的人。我不知道你会怎么确定这些人选,但你能想出一个办法来——”
他没有听进去。我放下叉子,交叠的双手放在桌子上,“不要。”
雅各布终于察觉到了让大家战栗的危险警告。他拿起托地,歪着头,好像我在做什么奇特的事情,“有什么问题吗?”
“很多。”我说,“首先,你之前并没有让我做这个——”
“我说,我现在就在问你。”
“你的问法很有趣。”我说,“第二,就组织这个选举活动而言,你没提到会为我提供薪酬。”
“这是义务工作。”雅各布说,“我也没拿工资。”
我忽略了这一点,“可是,格雷丝·汉斯莱给我发工资。”
“格雷丝·汉斯莱!为了什么?”
“她想知道我们想要什么,这样她就可以试着扭转国王的想法,帮我们达成我们想要做的事。”我说,“她付给我薪酬,同时我的合同将在返校时到期。所以,谢谢你的邀请,但我很遗憾地通知你,我没有时间去运作你的选举项目。”
“但这很重要。”雅各布说。
“雅各布,亲爱的,”温妮说,“像罗宾说的那样,这段时间,她已经在处理满满当当的工作了。”
“但这至关重要。”雅各布坚持道,“如果我们现在不把握住,五年之内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想象一下吧!艾兰国的每一个人都能投下他们自己的一票。每一个人都有发言权。这会让大家看到艾兰国人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以及有钱有势的人如何将决定权收归自己所有。你怎么能……”
“我觉得这是一个良好的象征,雅各布,我真的这么认为。”我说,“纵使我还没有工作,我仍很激动——”
“我们会想办法给你钱的。”他说。
“没有月薪一千五百马克,你不会如愿的。”
“所以我失去了你,你归附总理,为她效力。”雅各布抱怨道。
“你可以免费得到的,只有我的体力劳动。但我还是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我只是没空组织罢了。”
“那你能做什么?”
“在明天的会议上,我可以帮你说服其他人。”我说,“我会列出一份名单,你可以请他们来组织行动。”
“他们不会像你一样优秀。”
“我知道。但他们还是很能干。”
“至少你会来参加下次会议,对吗?在你离开我去政府大楼之前,你会帮我说服其他人去做这件事吗?”
我摇了摇头,“你不必这样说,雅各布。下次会议我会来的,是在工作室吗?”
“是的。”雅各布视线从我身上移开,眉头蹙起,看着我身后的东西。
科拉尖叫起来,手指着它。艾玛喉咙发出尖锐的声音。
“他回来了。”她说,“他回来了。”
现在我看到了是谁一直在骚扰艾玛,是我认识的一个鬼魂——他身穿老旧的大学外套,曾帮我们抵御风暴。
“不好意思。”我说,“我们过后再谈这个。”
我站了起来,那个鬼魂逼近,艾玛尖叫连连。他试图抓住我的手臂时,我不寒而栗。他的手指穿过我的肉体,留下一种像冷水在皮肤上蔓延开的感觉。
“我想起来了,”他说,“我认得你。帮我找到她。”
[1]Duke,英文中可指姓名“杜克”,也可指“公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