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斯顿城(卷三):灵魂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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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金斯顿城

我们一路走到火车上,才发现这些出生在精神疗养院的人是多么的穷困潦倒。他们站在自己的座位前,每个人都有一条保暖毛毯、一份来自火车厨房的盒饭和一小部分书籍——里面没有一本适合儿童阅读。让-玛丽拿起其中一本,把书颠倒着看,无视那块带着纸和笔的写字板。

她把书给我,“我不需要这些。”

“你不喜欢读书?”

“我不知道怎么读。我们没有人懂。”

泽林德把一只手放在让-玛丽的肩膀上,安慰她,“那倒不完全是。你认识一些字。”

“面粉、鸡蛋、糖、茶。”让-玛丽耸了耸肩,“嘿,但要是其他人想多教我们,就会惹上麻烦。”

“他们也不会说萨敏丹语。”泽林德说,“这里不允许说。如果说了,就会惹上麻烦。”

我的内心怒不可遏,但我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愤怒或怜悯。“你可以学习,”我说,“你们都可以学习。这是你们的权利。”

“那是什么意思?”让-玛丽问。

我想了一下,“权利就是你不必请求允许就能拥有的东西。从道德层面来讲,这是一种任何人都不能夺走的自由。你们应该拥有成百上千的权利——说你的民族语言,这一权利只是其中之一。接受最低标准教育的权利是另一项,你们有权利知道如何阅读和写作。”

“他们没有告诉我们这些。”让-玛丽说。

“你们都将会了解自己的权利。”我说,“你们每一个人都会。但现在,我可以读给你们听。”

他们安静地看着我,眼神里透露着不确定。

“她说的是故事。”泽林德说,“她要给你们讲故事。”

所有出生在疗养院的孩子们都在这时转头看向了我。他们聚到我周围,好奇地问道:“你会读故事吗?”

他们问的这个问题,刺痛了我的心,“任何时候都可以读给你们听。”

月光照耀下,孩子们听我读了一个小时的故事,火车也已飞快地驶过了几英里的田野和农场。当我的声音衰竭减弱时,泽林德接过了这个讲故事的任务。只要有一个人醒着,就有另一个人在给他们读书。孩子们把座位上的书当成宝贝,小心翼翼地对待它们。

当第一辆火车驶入主街车站时,夜色已深,站台上满是举着蜡烛欢呼的人们。火车窗边挤满了巫师,他们望向聚集的人群,随后看向彼此,摸索着想要握住彼此的手。

“不会有事的。”我说,“这里的人在等你们。”

“不是等我俩。”一个年轻的亡灵歌者说,她白皙的脸庞紧绷着,满是担忧。她抱紧了怀里的婴儿,从窗户边退了出来。

“是等你们的。”我说,“你看来了多少人啊。他们是来送你们回家的。”

“我只想在这里坐一会儿。”她在远离窗户的地方找了个有垫子的座位坐下,“就一分钟。”

“好吧。”我说。

那些在精神疗养院出生的人花了好一段时间才开始下车。其他人则迫不及待地下了火车,很快就被家人拥入怀中。但许多人并没有动身回家。相反,他们在等待。

因为巫师们哪里也不走,所以人群也一直没有散去。

然后一些巫师们又回到了火车上。一个女人推开她绿色针织帽的帽檐,来到不肯看窗外的那位亡灵歌者面前。

“你和你的小家伙们,跟我来吧,”她说,“我和我的家人谈过了。家族的房子里总是有房间的。我们会给你安排好的。”

这位亡灵歌者看起来惴惴不安,但还是起身,跟着那位女子下了火车。她的女儿在她的臂弯里,儿子紧紧抓住她空闲的另一只手。她下火车时,愉快的欢呼声就弱下来了。

所有的母亲和孩子穿过人群,迎接她们的是人们惊恐的议论,但巫师们一个接着一个,把她们带去她们的家庭或家族,给了她们归属感。还有一些人则被带到她们祖母或曾祖母的家族中去,直到只剩下几个人。

剩下的母亲们挤成一团,拥抱彼此,以抵御众人的目光和嘀咕。她们看着雅各布·克拉克和他的妻子渐渐走近。她们浑身发抖,微风偷走了她们身上的暖意。

雅各布在几英尺外停了下来,鞠了一躬。“我是雅各布·克拉克,”他说,“欢迎你们回家。我们很高兴你们能回到我们身边。我们有多余的毛衣和毯子。你们能来挑选一下自己喜欢的款式吗?”

温妮·克拉克向其中一个抱着婴儿的妇女伸出手,“你们叫什么名字?”

她把孩子抱得更紧了,整个人处于戒备状态,打量着克拉克夫人。她很瘦——所有的巫师都是这样,有的巫师因过于痛苦而——灰褐色的头发使她看起来像是大病初愈,“我是艾玛。我的孩子叫科拉。”

克拉克夫人眨眨眼睛,眼里满含泪水,“你是在精神疗养院出生的,你母亲叫什么名字?”

婴儿悠悠转醒,啼哭起来,声音细小。艾玛抚摸着她的背,回答道:“简·帕克。”

“我们会找到你的家人。”克拉克夫人说,“但现在我们为你安排了住的地方。”

“住的地方很大。”雅各布附应道,“啊,艾格尼丝小姐。你好啊。”

“啊嗬,克拉克议员。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些可怜的女孩?”艾格尼丝·盖博小姐身材高挑,从头到脚都穿着深蓝色的衣服,她拄着一根手杖,透过精致的银边眼镜盯着雅各布,“我们可以收留一位母亲。毕竟我们家族的孩子少。”

欢呼声此起彼伏,巫师们得到了各家族的认可和认领。无家族的囚犯与河畔城家族和山顶家族的人握手,被欢迎进入陌生的新家族中。

但在靠近后面的地方,我注意到一群全身穿着灰色衣服的人,他们由于戴着墨色镜片的雪镜,脸庞模糊不清。他们潜伏在装有微醺苹果酒的热瓮附近,手脚非常迅捷地拿了其中一坛,以供他们自己享用。

一声喊叫划破了人群,“泽林德!泽林德·贝!”

我紧抿双唇,贝丽塔·贝的声音令我耳朵刺痛。人们为这位女族长让道,他们家族掌管着帆船、贸易、建筑方面的生意,她慢条斯理地走了过来。贝丽塔·贝身穿一件用蓝色狐狸皮制成的及踝长外套,闪闪发光,头戴一顶与之相配的帽子,温柔地把手搭在杰罗姆·贝的肘弯里。

杰罗姆·贝——泽林德的表弟身穿一件时髦的黑色大衣,串珠状的长发,一绺绺整齐地垂在后背上。他身材高挑,时尚感十足,举手投足间仿佛每一寸土地都欠他租金。泽林德的表弟和母亲径直向Ta走近时,泽林德仍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回来了。我们所有的祈祷,都得到了回应。”

贝氏家族的人来了。我应该意识到,他们会来的。我曾想过,要是我从精神疗养院回来,告诉他们泽林德死了,他们会说什么痛苦可怕的事情,我都已做好准备忍受他们的恶言恶语了。但泽林德还活着,他们要在这儿把Ta带走,带到山顶豪宅里,那里是只有为数不多的家族族屋能安置的地方。他们会让泽林德当族长,下一次我见Ta的时候,只能远远眺望了。

看到这一场景,我如鲠在喉。贝太太笑了,黑眸里眼泪盈眶,“噢,我的孩子——你身上穿的是什么破烂玩意儿?”

她伸手去抚摸泽林德的脸颊,但泽林德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她的触碰。

“别碰我。”

听到这话的人都倒抽了一口气,我也一样。贝夫人狠狠地瞪着我,我的脸像是灼烧一样散发热气,我不太确定是不是她的感情使然。

贝丽塔·贝夫人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当我还是泽林德的校园朋友时没有。当我是泽林德的学习搭档时也没有。尤其是当Ta带我去正式见一直以来对我只是淡然一笑的贝丽塔时,她就更不喜欢我了。

我当时向表姐们这儿借了点首饰,那儿借了双鞋,穿了我最好的出门装束,牵着泽林德的手,让Ta领我走进客厅。贝丽塔在那里喝茶,茶上面浮着一片薄薄的柠檬。

“母亲。”那时的泽林德说,“我知道你以前见过罗宾,但这次不同。这一次,我想让你认识罗宾·索普,这个冠以吾爱之名的女孩。”

贝丽塔拿着茶杯的手停住了。她的眉毛上挑。她审视着我,从我借来的鞋子到耳朵上挂着的水滴状珍珠耳饰,接着看着我的眼睛……然后转过脸去,脸上透露着漠不关心。

“她是无魔法者。”贝蒂·贝曾这样说过,我原本也以为我是这样的。

但事实相反,我不是无魔法者。

现在,杰罗姆动了,挡住我和贝夫人视线交集,他皱着眉头,“泽林德。这不是对待你母亲的方式。”

“就算把你的继承人关在精神疗养院里也不能用那种方式。”泽林德说,“我不是那个女人的孩子。”

泽林德绕过人群时,人们窃窃私语起来。杰罗姆转过身,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泽林德。理智一点。贝蒂[1]姑姑可没做这种事——”

“饶了我吧。”泽林德转身背对着Ta的母亲和表弟,走开了。泽林德走到我面前,人们满怀好奇也跟着转过来看我俩。“罗宾,你……你有没有终止我们的婚姻?”

贝蒂一只手按在胸前,手指横在锁骨上,“泽林德!”

人们既是震惊,又是高兴,顿时喧闹不已。每个人都注视着我们,每个人。我感觉脚下的地面在颤抖。

那时泽林德的母亲对Ta所爱的、那个毫无权势的女孩没有接受之意,Ta并未妥协。我们当时找到了一个船长,他用风力编织了一条线,两头分别缠绕在我们的手腕上,反正就是把我们的命运联结起来。那要是Ta被剥夺了继承权呢?我当时想。Ta对我这个想法大笑,“他们能做的最糟的事情就是这样吗?反正我也不想要这生意。我连他们的姓都不想要。”

二十年后,Ta还是不想要。

我吞了吞口水,摇了摇头。

“没有。”

“那我们还是夫妻吗?”

“二十年来一直都是。”

“我是索普家的人。”泽林德说,“我没有别的家人。我可以跟你回家吗?”

贝蒂·贝的嘴型、眼睛里的怒火无一不是警告我——如果我说错话,身穿蓝色狐狸皮大衣的她就会向我开战。如果我敢惹她,她便会不择手段摧毁我。我以前就敢跟她作对,现在我已经长大了,身为索普家族的一名女性,就更不怕了。但我不是族内领导人。我没有权利代表家族说话。

但我知道他们会说什么。

“是的。”这句话我说得很轻。我清了清嗓子,“是的,回家吧,泽林德·索普。我们一直在等你。”

泽林德追上了要和族人一起回家的巫师们,一个眼神都没有给贝蒂和杰罗姆。Ta碰碰他们的肩膀,注视对方的眼睛和他们交谈,真挚诚恳,把大人和孩子拥入怀中。Ta平复了他们紧张的神经,让他们挺直腰板,鼓足勇气,接着送别了他们。

我的族人都不在这里。我想,我们已经很幸运了——我们曾失去我祖母那一代的巫师,当时他们被关押在净化之屋,几年前我们就收到了她和我父亲的死亡通知。我们其余的人则隐藏踪迹,活了下来。

让-玛丽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在那里她可以看着人流涌动、收拢成群,把他们新收留的巫师带回宗族或是把他们派出的人手带回家。我还没有真正和她说过话。每次我转过身来,都有人过来找我,或是问问题、或是要求、或是抱怨。

我开始朝她走去,但雅各布叫住我:“罗宾,你来告诉她她错了?”

我尽量抑制让自己不要嘟囔抱怨,走到雅各布·克拉克和格雷丝·汉斯莱站的地方,和他们进行了一场完全平静且文明的争论。格雷丝打开纸烟盒,递给我一支成品香烟;我举起一只手示意拒绝,遗憾地摇摇头。她点了点头,一支烟都没点,把盒子放回口袋里。

“这个举措是善意的,又很容易实施,毕竟我们现在已经有这么一个体系了。”格雷丝说,“你为什么要说‘不’呢?”

“巫师们需要正义。”雅各布说,“他们的遭遇甚至不能得到完全补偿。但我们必须要为他们伸张正义。如果我们要从这事走出来,就必须让那些该负责的人承担责任。而王室也必须尽他们所能来弥补之前所犯下的过错。”

格雷丝用指腹摩挲着戴着手套的指节,“我明白你的意思,有些事情必须要做,但我们并没有那个资本。”

“你是说艾兰国负担不起这笔费用?”

格雷丝摇了摇头,“我们不能否认这里发生的事情。退役军人能得到退休金。把巫师加入退休金名册,是我们能为他们做的最起码的事。就从这方面做起吧。”

“退休金?”我盯着格雷丝,“就这?”

列入退休金名册很简单。如果你是残疾人,是政府的退休雇员,或者是受伤的退役军人,你就会收到一笔相当于艾兰国最低工资的收入——但政府拨款发放民众退休金,是艾兰国二十二年来不涨工资的借口。

“开始,”格雷丝说,“这只是开始。”

“我们必须要从完整的赔偿要求开始,”雅各布说,“如果我允许你们象征性地发放退休金,以此来压低我们应得的赔偿——”

“让这些没有受过教育的人沦落街头,身上连十分硬币都没有,我也很难受,”格雷丝说,“这是多么冷漠残酷。列入退休金名册绝对是他们应得的最起码的待遇。我知道他们应该得到更多。”

“但他们会收到吗?”我问道,“你知道像杰赛普这样的人会踢皮球,嚷嚷个不停。他们会说巫师贪婪狂妄,自以为是。他们会问发放退休金为什么还不够好。”

“如果你坚持一次性付清的话,任何巫师都可能要几十年后才能看到一分钱。”格雷丝说,“你为什么不给我一些时间来收集报告,对塞弗林做一下思想工作呢?他想走向正道。如果你给我些时间,让他见识到这种残酷不公的严重程度,他的良知便可能会是我们所依附的力量。”

“你有你的办法,我有我的。”雅各布说,“尽力而为吧,总理。你之后会回来这里看其余的巫师回家吗?”

“尽量吧。”格雷丝说,“但这次行动肯定会在王宫里引起轰动。我得处理好大臣的反应,才能更好地助力你。”

“我想,你可能是对的。”雅各布说,“我应该去找温妮和艾玛小姐了。我们应该把她和孩子们安顿好。”

“孩子,”格雷丝的语气疲惫得吓人,“塞弗林要是听到这件事——我也应该走了。我待会儿有约。”

“有我认识的人吗?”我问道。

格雷丝的笑容足以告诉我答案,“我从来没有向你致谢,感谢你收留了阿维娅。”

我们有一个用于隐藏巫师的、完整的网络体系,已经实行多年,隐藏一个记者不是什么大任务。“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塞弗林国王不像是那种会给她定莫须有罪名的人。”

“我担心的不是塞弗林。”格雷丝说。

“什么意思?”

格雷丝不屑地摆了摆手,“宫里有几件棘手的事,但没有什么是我搞不定的。我最好还是先走一步,我可不想迟到。”

“再见。”我说,然后转身去找让-玛丽。后者用警惕的眼神看着我走近。

“你是这里的负责人之一。”她说这话时几乎像在指责我一般。

我微笑着,可胃却紧张不安到战栗,“我不是。雅各布才是我们的领导者。”

“你很重要。人们来找你的次数比去找他的次数还多。”

“那是因为他们想问的问题比较简单,才会向我寻求答案。我是委员会的成员,但我不是负责人。”

她摇了摇头,“都一样。弗雷德曼主任医生,他是决策者。看守者是执行人员。你是做事的那个人。他虽有权力,但人们更信任你。”

我比较容易说话。而且反正他们要告诉雅各布的所有事情,雅各布都会转而委托给我。“我想这是一个公平的评价。”

她把脸转过去。“简医生应该是负责人,”她说,“也许你也应该是。”

“不,我不应该是。有些人是要站在前面的,他们拥有一些特别的东西,以此来领导众人。其他人则在行动中找到自己的位置,那里是他们大施拳脚的地方。”

让-玛丽摇了摇头,“反正我觉得你会是个优秀的领导人。”

“我很擅长我的工作,其中一点就是我知道哪里最能发挥我的作用。”

我擅长组织工作。我擅长管理项目和人员。我可以领导民众,但并不能像雅各布那样领导。

让-玛丽指着某个方向,“那些人在对泽尔[2]做什么?”

我转过头,看是什么让她诧异惊愕。一群记者围着泽林德,疯狂追问Ta关于疗养院的细节。他们拍下了Ta被剪得只见头皮的头部,拍下了Ta因长期饥饿而变得瘦削的脸庞,拍下了那件被缝补过的毛衣,向Ta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

“麻烦真是一个接一个。”我嘟囔着,朝那个方向走去,粗鲁地用手肘推搡他们挤进去。

“孩子是从哪里来的?”一个记者提问,泽林德都没来得及眨眼,又有人问别的问题。

“你要回家族的开发公司吗?”

“从精神疗养院中出来是什么感觉?”

“够了,”我宣告道,“不再接受提问。泽林德,走吧。”

泽林德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扭身逃脱出纷争不休的人群。

“谢谢你。那是——他们总是这样吗?”

“不总是这样。但你是个重磅新闻。他们跑去骚扰格雷丝和雅各布了。我们走吧。”

我们走回让-玛丽蜷缩那个的地方。“你介意走路吗?”

“从这里走过去?那看来目的地不远。”

“两英里。”我放慢了脚步。

一群穿灰衣的人走近了。走在前面正中间的是杰米尔·沃尔夫,簇拥在两侧、尾随其后的是贝斯尔·布朗和一群壮汉,这时我才想起乔纳森·沃尔夫(小名杰克)并没有被列在关押于净化之屋的巫师名单上。

杰米尔向我屈膝行礼,永远都是那么彬彬有礼,“我到此是谨代表个人,感谢你们今天在这里所做的事。”

“很高兴听到你的致谢,”我说,“但是……”

她对我咧嘴笑,牙齿缺了一颗,“我是带着建议来的。我将借出我的一些精兵强将来帮助你们解放其他的精神疗养院。”

“王室护卫队已经足够了,但你的提议很好。”我说,“你有没有听说过我们需要童鞋和儿童衣物?”

“我们今晚就在社区巡逻,”她说,“为了五角街的安全祥和。”

我抑制自己不露出怀疑的表情,“谢谢。”

“罗宾?”

泽林德走近了,用警惕怀疑的眼神看着杰米尔——Ta当然知道灰星帮派,可他们在二十年前不过是个街头帮派。

“欢迎回来,泽林德·贝。”杰米尔再次露出笑容。

“请叫我泽林德·索普。”Ta说,“一切都还好吗?”

“沃尔夫小姐希望能在解放巫师这事上伸出援手,”我说,“他们带走了她的弟弟,她很想让他回来。但他不在净化之屋。”

泽林德抬起头,“你说的是,沃尔夫?你的弟弟是乔纳森·沃尔夫?小名是杰克吗?”

杰米尔的脸上露出喜色,“是的,你认识他。”

“我认识。”

“你认识?”杰米尔金沙色的脸瞬间变得苍白,“他为什么不在这里?他为什么没和你在一起?”

“沃尔夫小姐,”泽林德说,“我很抱歉。”

她往后退了退。一绺绺头发随着她摇头的动作,在肩膀上不停地打转。“不,不,你回去接他,听到了吗?我说,你马上去接他回来。”

“沃尔夫小姐。”泽林德慢慢地摇头,看起来是那么地,那么地悲伤,“他在去年叶落之月去世了,大约在以太网关闭前一周。”

“不,”杰米尔说,“不,你在撒谎。”

“精神疗养院毁了他。他无法忍受他们让我们在那里做的事。他——”

我从未见过杰米尔快要掉眼泪的样子。她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紧张表情,脊柱变得僵硬,急促喘息,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什么?你说什么?”

泽林德看起来是那么地悲伤。Ta轻抚她的肩膀,胆大地安慰灰·沃尔夫,“你不需要知道他是怎么离开的,沃尔夫小姐。但是他已经走了。我很抱歉。”

杰米尔打掉泽林德搭在她肩膀上的胳膊,“不,他不会的。他不会的!你在撒谎!把他带回来!”

杰米尔的喊叫引起了其他灰星人的注意,他们聚到他们的领袖身边。贝斯尔·布朗揽着杰米尔的肩膀,“怎么了?杰斯,怎么——”

这是她可以倒下的怀抱。“乔纳森死了。”杰米尔说,“他——精神疗养院是害死他的罪魁祸首。”

她的手下在背后担忧地交换眼神。

“哦,该死。”其中一人低声说。

“那些混蛋。”另一个骂道,“我要把他们每一个人都炸死,每一个人!那些个有钱又恶毒的混蛋。”

“他们会付出代价的。”杰米尔拍打了一下脸,让自己清醒过来,“他们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

“快走吧,杰斯。”贝斯尔哄她,“是时候谈谈这些了。但首先,我们得缅怀他。”

“当然。”杰米尔说。

她拉开大衣前襟,我看到她腋下皮套里的手枪枪托,立马紧张起来。她在内侧口袋里掏出一个破旧的银色扁酒瓶,用拇指弹开瓶盖。其他灰星人也纷纷效仿,他们从酒瓶里倒出酒,敬那位逝者。空气中弥漫着杜松子酒的味道。

“敬你一杯,杰克。”杰米尔饮下酒,咽了两口,把剩下的酒倒掉,“我向你发誓。我向你保证,我会为你报仇雪恨。”

“报仇。”灰星人附和道,杜松子酒搅浑了雪地。他们倒空了酒瓶,背过身去,离开公园。因为报仇这件事,他们走的时候肩膀发僵。


[1]贝丽塔·贝的昵称。

[2]泽林德的昵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