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我站在原点只等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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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李菊藕:李菊藕的小姐楼

命运就是这样的防不胜防,她的防御又这样微弱可怜。

——张爱玲

在南京城南一处院落中,矗立着一座老宅。宅子名唤“小姐楼”,赫红色的砖头典雅威严,掩映在绿荫丛里,暗自讲述着岁月的沧桑。

这座老宅,是李鸿章给女儿李菊藕添置的嫁妆。

在张爱玲的《对照记》中,有祖母李菊藕的照片,照片中的李菊藕笑容温婉,柔情绰态。曾朴曾形容李菊藕“眉长而略弯,目秀而不媚,鼻悬玉准,齿列贝编”。

李菊藕不仅容貌姣好,还富有诗书气质。她年幼时,常与兄弟一起在家塾中读书。后来,因为深受父亲宠爱,李鸿章一直把她留在身边代看公文,直到23岁才定亲。按当时的标准来看,是典型的晚婚。

据说,她“貌比威、施,才同班、左,贤如鲍、孟,巧夺灵、芸”。谁也没想到,李鸿章竟会把这样出挑的女儿,许配给一个流放归来的罪臣。

这个幸运的人,就是年逾四十的张佩纶,他比李菊藕大19岁,两任夫人先后病逝,此时孑然一身,正是潦倒之际。

李菊藕的母亲赵夫人得知后,爱女心切,痛骂李鸿章是“老糊涂虫”,哭闹着不同意这门亲事。

没想到,李菊藕自己却欣然应允,对母亲说:“既然爹爹已经应承,哪儿能再悔改呢!况且爹爹眼力,必然不差的。”

赵夫人只好作罢,不久后,张佩纶和李菊藕大婚,两人的婚礼极为隆重,扶李菊藕入洞房的,分别是周馥、胡燏棻的夫人,周馥与胡燏棻都是朝廷中的重臣。因李菊藕的嫁妆颇丰,当时甚至流传着“宰相肥而天下瘦”的说法。

婚后,二人仍住在李鸿章府中,举案齐眉。张佩纶在《涧于日记》中曾记录道:“李菊藕不仅能诗,还善弹琴、弈棋、煮茗,对书画有很高的鉴赏力,特别喜欢王羲之的《兰亭序》,曾收藏有不少兰亭帖。”

李菊藕对历史典故也很熟悉,有一次,张佩纶问及“烛影斧声”即宋太宗弑赵匡胤的千古疑案,菊藕不仅称实有其事,还举出了许多例证,张佩纶极为叹服,认为菊藕“竟如老吏断狱,识力甚辣”。

后来,他们迁至南京。张佩纶在南京买下了一处叫“张侯府”的老宅,一共三幢,他将东楼命名为“绣花楼”,专为李菊藕住,当地人都习惯称它“小姐楼”。

李菊藕始终用似水柔情,熨帖着丈夫的未展之志,温柔地吟诗煮茶,诗酒唱随,把日子过成了一首温馨的小诗。

不过,世间好物不牢固,彩云易散琉璃脆,灾难接踵而至。

李菊藕35岁时,父亲李鸿章去世;36岁时,兄弟李经述去世;37岁时,丈夫舍下爱妻和孩子,撒手尘寰。

这一连串的打击,让她的生活变得极其灰暗。她独自一人,带着两个孩子,艰难求生存。

蹉跎慕容色,煊赫旧家声。前半生的明媚光景,愈发映衬出眼前的荒凉,李菊藕渐渐和昔日亲友断了联系,性格越来越孤僻。望子成龙,成为她生活中唯一的盼头。

李菊藕教育儿子的方式有些怪异,服侍过她的女仆何干曾回忆说:“老太太总是给三爷穿得花红柳绿的,满帮花的花鞋。那时候不兴这些了,穿不出去了。三爷走到二门上,偷偷地脱了鞋换上袖子里塞着的一双。我们在走马楼窗子里看见了,都笑,又不敢笑,怕老太太知道了问。”

李菊藕生怕儿子跟着家族其他子弟学坏了,故意给他穿女孩子的衣服和绣花鞋,让他不好意思出门见人。

小时候,张志沂不大出门,哪怕偶尔出门,清瘦的身子必定挨着墙角走,面色苍白,身形瘦长,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比女孩子还文弱。

除此以外,李菊藕对儿子要求极其严苛,一旦张志沂背不出来书,便要挨打罚跪,她希望用这种方式,督促儿子勤学苦读,有朝一日重振门楣。

可是,纵然张志沂背了一肚子书,却完全派不上用场。时过境迁,科举制度已经废除,很难靠此发家致富。

李菊藕用心良苦,可没想到物极必反,儿子不仅庸庸碌碌一事无成,还沾上了吸食鸦片的恶习,终日浑浑噩噩,败光了祖上家业。

反之,李菊藕对女儿却不怎么管教,幼时的张茂渊,常常穿着男人的衣服,以“少爷”称呼自称,养成了独立自主的个性。

兄妹两人截然不同的性子,也为日后的分道扬镳埋下隐患。

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生逢乱世,局势动荡不安,李菊藕从南京搬到青岛,又从青岛搬到上海,整日疲于奔命,漂泊无定。

1912年,李菊藕因为肺疾,在上海去世,终年46岁。

当时,儿子张志沂16岁,女儿张茂渊11岁。

张爱玲从来都没见过祖母,但她却对祖母充满好奇。

有一次,她问曾经照顾过李菊藕的仆人老太太有什么趣事,仆人想了半天才说:“老太太总是想办法省草纸。”

张爱玲听了之后,顿时觉得大煞风景。不过,她很理解祖母的心境,祖母害怕儿女一事无成,最终坐吃山空。但是,她的防御又这样微弱可怜。终敌不过时代大势,家道很快由盛转衰。

更可悲的,是最终一语成谶,儿女不得不依仗她丰厚的嫁妆而活。哪怕女儿张茂渊已经成为独立的职业女性,生活困顿时仍需变卖家产。

当然,倘若没有祖母这华丽复杂的家世,可能也就没有张爱玲笔下那些传奇的故事了。

那老式的洋房、墙上的书画和精美的瓷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张爱玲的审美和创作,这些物品,几乎都成为她小说中独一无二的意象。

正如张爱玲在《对照记》中所写:“我没赶上看见他们,所以跟他们的关系仅只是属于彼此,一种沉默的无条件的支持,看似无用,无效,却是我最需要的。他们只静静地躺在我的血液里,等我死的时候再死一次。我爱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