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我站在原点只等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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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朗士:摇落深知宋玉悲,风流儒雅亦吾师

想不到“练武功”竟送了他的命——一个好先生,一个好人。

——张爱玲《烬余录》

张爱玲在香港大学读书时,有位英国籍的历史老师,名叫佛朗士。这位老师的出现,给她冷清的求学岁月增添了几分暖意。

佛朗士是剑桥毕业的高才生,研究历史很有见地,将呆板严肃的历史讲得风生水起,“官样文章被他耍着花腔一念,便显得十分滑稽”,他让同学们在哈哈大笑之余,得到了“一点历史的亲切感和扼要的世界观”。

佛朗士爱抽烟,他的嘴唇上,永远叼着一支烟,在他说话时,烟就像跷板似的一上一下,却怎么也不会落下来。上课的时候,他也一根接一根地抽,鼻子像烟囱般冒着烟。抽完后,他将烟蒂子顺手向窗外一甩,从女学生蓬松的鬈发上飞过,很有着火的危险。

除了抽烟,佛朗士也爱喝酒,常做一些“离经叛道”的事。有一次,他和中国教授一同游广州,到一个名声不太好的尼姑庵去看小尼姑,令一旁“正经”的中国教授窘迫不已。

张爱玲素来不大“尊师”,对玩世不恭的佛朗士却感念至深。

在张爱玲笔下,佛朗士有着孩子似的肉红脸,瓷蓝眼睛,伸出来的圆下巴,头发已经稀了,颈上系一块黯败的蓝字宁绸作为领带,有些不修边幅。

佛朗士不赞成物质文明,认为人应当过返璞归真的生活,所以他家里不装电灯和自来水,只有一辆破旧不堪的汽车,还是给仆人买菜用的。他在人烟稀少处造了三幢房屋,一幢专门养猪。他家里还养着驴、羊、奶牛、鸭子、兔子等动物,简直是个小畜牧场。

张爱玲大四那年,香港沦陷。

每逢志愿军操演时,佛朗士总会拖长声音跟同学们开玩笑:“下礼拜一不能同你们见面了,孩子们,我要去练武功。”

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句普通的告别,竟成为生死永别。

佛朗士应征入伍后,不幸死于兵营。更荒唐的是,他并非战死沙场,而是被自己人开枪误杀。那天黄昏后,他走在回军营的路上,大概在思索什么事情,大脑过于专注,因而没听见哨兵的吆喝。哨兵情急之下就开了枪,佛朗士应声倒下。

战乱之时,命如草芥。

佛朗士的死,给了张爱玲沉重的打击。她在《烬余录》里,花费了大量笔墨来纪念佛朗士。张爱玲的文字素来克制,可她却在这篇文章里,直抒胸臆,表达对佛朗士之死的惋惜之情。

更有考据派考证,《小团圆》里九莉的老师安竹斯先生,就是以佛朗士为原型塑造的。

在《小团圆》里,安竹斯欣赏九莉的成绩,把他办公室里的《纽约客》合订本借给九莉看;在课堂提问时,安竹斯喜欢让九莉来回答,并用她的答案震慑其他同学;安竹斯赏识九莉的才华,特意给过她800元奖学金,这让九莉备受鼓舞,认为这是“世上最值钱的钱”,并喜滋滋地把钱拿给母亲看。

后来,当同学柔丝告诉九莉安竹斯的死讯时,九莉正在洗袜子,她最初的反应,竟是占有性大发,吃起醋来,心想柔丝刚来半年,又是读医的,她又知道什么安竹斯先生了。

柔丝走了后,九莉继续洗袜子,然后抽噎起来,“就像这自来水龙头,震撼抽搐半天才迸出几点痛泪”。她在心里对楼上说:“你对我太好了。其实停止考试就行了,不用把老师也杀掉。”

从《小团圆》中的这些描写来看,九莉似乎在不动声色地喜欢着安竹斯。也正因为此,后来常有人揣测,佛朗士或许是张爱玲的初恋。

是不是初恋,我们不敢妄言。但佛朗士,确实是张爱玲所敬重的师者。不管是他在课堂上的传道授业,还是日常生活中的荒诞行径,都给张爱玲留下深刻的印象,让她终生难以忘怀。

哪个少女不怀春,在惶恐不安的青春期,爱慕特立独行的老师,也是人之常情。

经师易遇,人师难遇。遇见佛朗士,在某种程度上,是张爱玲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