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卷二十八 各有计谋
故关门楼上,晨风拂面,旌旗飘摆。都尉赵羲手扶剑柄,直视关下秦人营垒,面色灰暗。数日来,除却邯郸连来使者,督察战事外,连一兵一卒援兵亦未盼来。眼见关下秦人严阵以待。其后路上,成队骑兵呼啸奔驰,耀武扬威,赵羲恨到咬牙切齿。
一只麻色雀儿落上城头。赵羲扭头细看,见其头眼灵动,便是心生喜爱。雀儿却是忽腾身而起,展翅直扑关下,落下一段后,便是不再下坠,向前滑翔,又扑翅飞串,掠过秦人营垒。有秦人噘嘴吹哨唤之,有秦人举弓冲鸟儿空弹弓弦。似受惊雀儿连连振翅,飞进树林之中,栖上树枝。随着树枝颤颤,雀儿稍歇,在树枝间扑翅飞串,望见空中一群雀儿飞掠而过,随亦脚爪一蹬枝头,振翅扑入空中,飞在天上,却是并未与一群雀儿相合,仍是独自向前飞去,直到飞上西山,息上树枝,啾啾鸣叫,四下张望。
守御山上秦军士卒,在雀鸟啾鸣中,惬意朝食。向下俯瞰,山谷中数十万赵人营垒历历在目,一举一动尽在眼中。
赵括幕府,众都尉正在请战,建言攻秦人西山口壁垒,突破包围,打通与故关连系。赵括不许,严命各都尉,坚守营垒。众都尉是郁闷离去。
一旁裴封待众人散去后,忍不住走近案前。赵括知其又欲谏言,便是伸手道:
“先生请坐。”
裴封顺势坐在案后,与赵括低声进言:
“将军,臣以为诸尉之言,可取。应乘军心可用,破西山口,突围而出。”
“敌情不明,一动不如一静。”
“七日前,敌情明乎?我军已被围六日。粮草即将食尽。一旦粮绝,军必乱矣。”
“不待粮尽,王龁必来攻我。”
“然数日来,秦人并无动静!”
“放心。王龁勇猛好斗,不甘人后,于秦人中亦是有名。其属下尉校皆少壮,亦好战敢斗。我有言在先,少则三日,多则一旬,王龁必来攻我。先生须耐心。”
“待旬日,我军断粮矣!”
“先生所虑极是。今日起,军中食量减半如何?”
“将军,与其如此,不如速速突围!”
“王龁忧我故关援兵至。必赶在我援兵来之前,抢先攻我。先生不日即可见秦人如潮攻来。”
“若秦人无惧我援兵,定围而不攻之计,如之奈何?”
“我尚有战马可食,走狗可烹。只待大王发来援兵,我与援兵里外夹击,秦人必大溃。到时再击秦人,必然事半功倍,生擒王龁。”
“可援兵为何迟迟不来?”
“大王知我意,必发重兵来援。”
“然援兵迟迟不来,将军不得不防也。朝中廉颇之属,不怡将军之人多矣,拖延王意,见死不救,亦未可知!”
“今乃国战,何人敢乱为?若如先生所言,其人已然秦间矣,何当大臣?”
“各人皆为己想,误国肥己者多矣!将军切勿指望外人,惟谷中之军可用也!”
“先生不必多虑。来人,传令各军,午食起,军中所食皆减半。”
“诺。”
幕府军吏应诺,传令去了。
裴封恭敬起身,施礼退去。待走出帐外,眼看山岭上秦人旗帜迎风招展,不由黯然神伤,再看南面谷口,秦人守备森严长壁,愈发忧愁。
长壁上,季蝉手扶长剑,冷眼看谷中赵人营垒。一旁谭峰、吴大、陈力等人皆是挺立,望对面赵人营垒。吴大忽叹气道:
“哎,可惜不得出壁击赵人,只得如此日日相看。”
“便如此看,有何不好?早晚饿死赵人。”陈力道。
“所见皆军功也。只是干看,实不甘也。”
吴大语气似万分遗憾。一旁有士卒笑出声来。季蝉扭头看谭峰道:
“此战后,百将必升爵。”
“先活下来再说。”
谭峰笑道。众人随之皆笑。吴大闻言,问谭峰:
“百将以为守长壁以待赵,与出长壁击赵,何为上计?”
“自是守长壁以待赵为上计。五百主以为如何?”
“嗯。”季蝉点头道:“赵人诡诈,筑营于谷中,欲诱我攻之。我偏不攻。”
“若上将军下令出壁攻赵,五百主会如何?”吴大问。
“自是听令行事。”季蝉答。
“不谏乎?”吴大撩拨道。
“幕府之事,五百主可说不上话。主将或可。”
季蝉说话,回头扫一眼,未见李喜,便是复又看前方赵人营垒。吴大却是不歇气撩拨道:
“五百主有今上玄铁剑在手,谏言自有分量。”
“遣。有多远滚多远。嘻。”季蝉气乐,笑出声来。
“奉命守壁,滚不远,哈哈哈哈。”
壁上士卒皆被吴大逗乐,随之一阵哄笑。一群人闲话混过,打发时光。长壁剧战虽已过数日,壁下赵人数万尸首亦许赵人移走,自去掩埋。然腥臭之气,仍是冲人鼻孔。若非军令如山,轮守壁上之军不得下壁,多半士卒断然不会留壁上。
“赵人不来攻,箭矢无处去也!”
吴大抽出箭囊中弩箭,呜呜旋转,继续混说取乐,周围众军皆是起哄怪叫,惹得左右守壁士卒望过来,吴大愈发得意。下壁尿过,李喜循阶登上长壁,见此情形,亦是咧嘴一乐,走到一摞箭箱旁,坐下休息。
长壁后,轮值箭阵整齐方正,待命材士,盾牌手皆是就地坐卧站立,闲话说笑。到后方营垒,便见有士卒操练气力。有营帐中则传出呼噜鼾声。此皆夜里当值,守御长壁之士卒在睡。
长平城虽城墙尽拆,道路上仍军垒森严。拆毁城墙处亦有中军值守,不许人随意穿行。城内,上将军幕府。武安君正与众将尉议事。
诸都尉以尉裨将王龁为首,皆建言出击,尽快歼灭谷中赵括军。坐于案后,白起半眯双目,细听不语。林渊最是疾言厉色,言语间唾沫横飞,似今日再不出战,明日赵人援兵即至,满盘皆输一般。
公乘司马靳,身为武安君家臣,在军统领上将军近卫短兵,亦在幕府参议军事。见诸尉在王龁鼓噪下,又是尽说出战击赵括,整个一边倒,司马靳觉得自己亦应出声,待林渊话音一落,便是向上将军行礼道:
“我围赵括之军数不足七万。谷中赵人约三倍于我。若非士卒用命,壁坚山高,实难以围住二十余万赵人。此时若出击谷中。其以逸待劳,凭营垒据守,我军必死伤众,反有败亡之忧。我军应凭险固守,消磨谷中赵人战意。待其粮绝,必败之。”
“公乘差矣。”裨将秦瑞立时出言:“我西山口守军二万五千,虽只稍有折损,然若赵括集兵攻,实难长守。七月三十,一日剧战,长壁守军死伤即过五万。我不够死也。若赵人援兵出故关,钟源抵挡不住,两面一夹,我西山口守军更危矣。到时莫说围困赵括,自身即溃矣。是以,我当乘其被围,上下惶恐之时,一鼓作气尽破之!免得夜长梦多。”
“非也。”司马靳立辩:“若赵人援兵大出,钟源不敌,幕府已有策对,裨将与谷中军自是解围,回归长平城。至于赵人突围,四面友军自会依计策应裨将。无论赵人如何动作,我皆有对策。此时赵括于谷中筑营坚守不动,我自是围而不击。不可因未见之援兵,而自乱军阵。”
“公乘只知我兵少,不知我兵强也。我虽不足七万,一击必破赵人二十万众!”林渊道。
“请上将军下令,击赵括。”尉裨将王龁应声激昂道。
“请上将军下令。”诸都尉随即应和。
白起忽瞪目,砰一声,拍案而起,众将尉皆是一惊。白起离席,走到堂中,看过一个个激奋不已,此刻又呆若木鸡将尉,沉声道:
“连日请战,以为我怯乎?困兽犹斗,何况数十万众。此时击赵,正中赵括之计也。一旦我军脱离坚壁,山岭之险,则地利尽失。与赵人弃故关之险而轻出,何异?接战后,我军伤亡一多,必为赵人所乘。只不过到时再明悟此理,则为时晚矣!至于赵国援兵,非我等可左右。今上已有对策,将发河内郡兵来援。尚须我言几回?汝等勿须疑虑。若赵人援兵先至,大出故关攻我。自有钟源为汝等拼死抵挡。若其不济,诸君只须依计而行即可。该解围者,解围归来。该坚守者,守住山岭,长壁。林中道,一把火而已。是以当前之要,即困住谷中赵人,不放一人走脱。今日八月初六,听我将令,自此时起,军中再有言,出战击赵括者,斩。”
“诺。”
屋内众将尉皆应诺。林渊额上冷汗直冒。白起遣归众都尉,右手握拳,在自己腰后轻轻捶打。
“我来。”
尉裨将王龁忙是过来帮捶。
“慢,我先坐好。”
边说,白起边就近在堂中座席上坐下。王龁挨着上将军坐,隔着皮甲,使劲以拳捶打武安君后腰。
“我知汝为报仇而来。”
白起轻言。王龁便是捶打轻点。
“未吃饭?挠痒乎?”
白起又怪其手轻。王龁哭笑不得道:
“重,言我报仇。轻,怪我挠痒。何其冤也!”
王龁抱屈道。屋内之人皆是看戏一般,瞧二人斗嘴。王御史等人是专心看。幕府内忙碌校尉、军吏则是偷空瞅。
“若汝将军,此时必出而击赵乎?”白起边享受王龁捶背,边是问道。
“岂止此时,早已攻灭赵括多时!”王龁大声道。
“汝何以破赵括层层壁垒?”
“赵括已怯,不堪一击。”
“何言已怯?”
“见我伏兵出,便不敢再攻壁,退而筑壁结营,足见其怯矣。若其连夜猛攻,未必不得破壁。”
“何言不堪一击?”
“其人数众,然半民夫也。军数实与我相差无几。且被围谷中,已如羔羊待宰也。”
“好大口气。祸莫大于轻敌。赵括勇猛骄横之人,何以甘心身陷死地?其明明手握重兵,却示弱于人,意在诱敌攻之。汝征战多年,竟不明乎?”
“赵人被围,士气低落,我聚而歼之,即可腾出手来下故关,再下太原,则上党之战定矣。”
“莫说汝吃不下谷中二十多万赵人。便是侥幸灭之,恐我六万多甲士亦所剩无几,何来余力下故关?更勿论,反为赵括所破,便是上党尽归赵矣。岂非成其名哉?想马服君大破胡阳,成名阏与。汝莫非欲助马服子,成名长平乎?”
“非也!我以为攻强于守也。即便我不攻之。若其突围,我兵少,亦难守住。秦瑞之言,亦是实情。”
“赵括知我兵少乎?其不明我虚实,不会轻动矣。其既欲,置身死地而后生,我当耐心奉陪方是。如今我形势有利,一动不如一静。赵括不动,则我不动。其被围尚且不惧,我围之何惧之有?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再动不迟。其若出兵攻西山口,我自会命汝下壁,出击赵人。若赵人援兵先我援兵到,我解围便是。两军交战,自当审时度势,随机应变。当疾时疾,当缓时缓。汝当耐心,不可妄动。”
“诺。谢上将军。”
“汝之顾虑,我皆心知。目前我形势有利,然亦危如悬卵。好似皮薄馅大肉饼,保不齐会破皮露馅。”
“有上将军在,破不了。”
“休美言。胜战,非一人之力也,乃人人之力也。嗯,可以。谢右庶长。勿须扶。”
白起边说,边是自己站起,挥手遣去王龁。
尉裨将王龁行礼告退,转身大步走出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