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蝉战长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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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卷十八 伐上党(二)

一路沿山径行军,并无停歇,越走越累,汗透衣裳,很是难受。路过宽敞处,有驻防之军便是递水于过路宋象军喝。士卒有欲溲溲放水,亦是与伍长说声,便在路边解开裤带,撇撇溲溲了事。想搞大的,却是委实不愿,能憋即憋。不然,于路边一蹲,让人白看不说,还不知要受多少取笑。

到午时,众军皆是腹中空空,甚感饥饿。宋象却是一再传令,催促快行。各军于是次第便宜行事,边走,边吃起干粮。边走边吃过午食,好多人双腿已然走到发麻。掉队之人渐多。都尉府军吏皆是见一个记一个,拿出木牍、笔墨,问明何军何职何名,清楚记下,又要掉队士卒,庶子,杂役按手印画押。待今夜宿营后,都尉府自会查掉队之人去向。

又走半个时辰,约莫未时过半,一马当先,走在队伍前面,主将李喜望见残破关垒。此地乃韩国所建国境关隘。前岁归赵后,便是听王命拆除矣。地方宽敞,房屋皆留,只是关垒长壁,门楼尽去。驻守此地秦军见宋象军来,便是移开道中木垒。

过关走出不远,便听到了前方隐隐传来厮杀声,李喜忙双腿一夹马腹,手抖缰绳,口中呼喝。战马立时由走而奔,一下串出好远。身旁众军皆是撒腿疾走,紧跟追上。

一闪过弯道,眼前豁然开朗。只见远处山隘,两个堡楼居于山上,三道长垒倚楼横亘,拦住前路,一阵阵箭雨如串串黑风,上下飞掠。楼上,垒上黑点晃动,关前地面秦军结阵攻关,其状惨烈。李喜勒马坡上,眉头紧锁,心中思绪翻腾。胯下战马引颈嘶鸣,马蹄踏地有声。

一众秦人围到主将身边,眼望战场,皆是满面阴沉。正踌躇间,坡下一骑快马迎面而来,马上军吏未及靠近,已是高声大喊:

“来者可是宋象军?”

“正是宋象军属下,主将李喜。”

“请于路北扎营。我军苦战,都尉不及出迎,忘主将见谅。”

“无妨。只是,路北皆山林,如何立足?”

“自是伐木割草,稍加平整。主将,我尚须回报都尉,便不多言。驾。”

眼看军吏拨马而还,冲下坡去,李喜亦是无语。放马走出不多远,便见到林渊军当道所立壁垒已是闭住。短兵上前问,却是不得过军垒。守垒士卒亦是指路北,叫扎营。李喜一见,便坐于马上,开口分派人手,命风坚军伐木割草,季蝉军于路上列阵,戒备,随军庶子杂役皆随风坚军伐木割草。一时千人尽动。

一接将令,季蝉即令自军当道结守御之阵。五名百将,各领自军,于五百主指定位置,两两并列,前后呼应,立盾为壁垒,云盾为箭棚,长矛手,大戟手立盾后,弓弩手于后,远看阵容严整,近看各伍紧凑。虽为守御之阵,亦可随时变阵进击,或散开,以伍野战。季蝉自领短兵,于后单列一阵,于山径上布成坤卦军阵。

骑在马上李喜,一直关注季蝉军布阵,见其列阵快,阵容整齐,不由点头。只是见各军阵皆不足军数,心中不由黯然。再去眺望远处战场,心内只觉沉重。但要攻关,又不知死伤多少兄弟,一边思虑,一边手上便不觉带了劲,缰绳收紧。胯下战马似有感,忽弹蹄刨地,引颈嘶鸣。引得左近马匹皆是直打响鼻。

转身来看的季蝉,见主将跳下马来,便与身边吴大耳语两声,离阵走近说话。见季蝉走来,李喜一展愁眉,露出笑脸。季蝉亦笑道:

“主将,我军亦可伐木割草。”

“安心守御。左右山林茂密,军情瞬息万变矣。”李喜边说话,边把缰绳交给一旁跟随的马夫。

“诺。”

“累乎?”

“累。”

“攻关可有良计?”

“若有密道绕后便好。”

“妙乎哉,密道。”

“主将,我有意派斥兵于路右前出查探。”

“稍安。莫急。待都尉令来,再动不迟。”

“诺。”

“可听得马蹄声?”

“何来马队?”

“莫非中军骑兵来也?”

李喜说话,旁走几步,好看清后面更多。季蝉亦是跟随其侧。果见山径上尘土飞扬,一队骑兵奔来,背旗果是中军。

眼见前路有军阵,骑兵皆勒马,并举手示意后队。一大队骑兵皆是放慢奔驰,勒住战马。却见一骑越过前队,来到李喜身边,马上都尉宋象低头问道:

“何以当道列阵?”

“都尉,我军正于路左扎营。当道列阵为防敌袭。”李喜答道。

“前有林渊军,何来敌袭?”

“前方林渊军战况不明,左右林木茂密,是以戒备。”

“善。且移开军阵。我要见林渊。”

与李喜说话,宋象亦向季蝉点头,目光忍不住,在其腰间长剑上转了一圈。李喜忙冲季蝉摆头,季蝉亦边点头,边向马上都尉抱拳称诺,拔脚跑去军阵,下令两边移动,让开道路。

中军骑兵随动,驱马至林渊军路垒前,便是高声喊:

“将军到,开路垒。”

林渊军早见季蝉军阵闪开时,便要移军垒,听中军骑兵喊,忙是数人齐力搬开路障。中军骑兵随即纵马而过,直奔林渊军营垒而去。

站在路边屏气眯眼,见众骑中果有将军王龁。季蝉一时睁目,顿时灰尘迷了,闭上眼是泪流而出。

马队过后,尘土弥漫,众人皆是咳嗽,十分狼狈。待尘埃落定,季蝉方是下令复阵,众军又当道列阵,皆是议论纷纷。

至夜,营垒已成。然营垒之外,仍是重重山林。为防赵人夜里防火,临山各营皆是又派人连夜伐木割草。营垒上火盆照亮,众人身影投入密林之中,甚是怪异。

直到子时,各营方各自收队,不再伐割。营垒里,临垒值夜士卒,皆是警惕。营垒外,则有轻兵设伏,以备敌袭。更有斥兵于林中远出巡行,夜以继日探察敌情。

待天明起身,季蝉又是快快披挂整齐,以备出战。谁知,竟无战事。只是奉命增派人手出营巡行,再即是伐木割草,把营垒外空地扩大。午后,又一前军都尉率军而来,在路南扎营。至此,军中方才传开,将军将集前军与中军,在关前山径两旁扎下连营,定要攻破当面二鄣。

于坡上,营垒中望台上,瞭望战场后,众军见林渊军,不再抵近攀爬赵人关隘,而是推出高低不等箭楼,以地面箭阵与关上之敌对射。便是大致知将军之意也。如此箭战,虽攻者仍处劣势,却是可少死人。攀爬关隘长壁,何其险恶邪。且赵人关隘长壁,依托二鄣,左右依山势绵延,几如长城矣,实难攻之。只是以箭战细磨,杀敌少,战事由此时日迁延,在所难免。

当日,宋象军中杂役便开始打造箭楼。连日伐倒树木,正好用上。是夜,道路两边,木工之声不绝于耳,皆是在打造攻城战具。

营垒里,精力旺盛士卒毫无睡意,在营火旁玩耍,嬉闹打斗。季蝉一走近,战士便喊着看剑。季蝉直摇头,坐在了六指身边。跟来陈力亦是坐下。见五百主无意出剑,战士复又摔打。六指看了眼身边五百主,开口道:

“睡不着。”

“嗯。”

“想家。”

“不想。”

“六指,汝想家,便以为人皆想家乎?”

一旁陈力却是忍不住插嘴说。六指嘿嘿一乐道:

“嘿嘿,我只想女子。”

听其所言,陈力尚未还嘴,一旁坐看斗架战士皆是笑起。六指顿时不乐道:

“好笑乎?”

“汝有六姊妹侍候,何须想女子。”

一方脸大汉挑事道。六指斜之一眼,歪嘴说:

“是比汝五姊妹略胜一筹。”

听其言,众人皆是大乐,地上是笑翻倒一片。方脸大汉面上一红,一时憋闷,却又想不出词来,斗嘴不赢。六指更是得意,抬起右手张开,大手上六根手指在营火映照下,格外威风。

“我六指,抓握有力,落在女子乳上,所向披靡。”

“哈哈哈,未见多人一指,尚如此得意者!”

正在憋闷方脸汉子,立时反唇相讥道。六指长于斗嘴,却是扭头盯着壮汉道:

“何以知乃我多一指,而非世人少一指乎?”

“人皆五指,狡辩何益?”

“皆?我尚见人无手矣!”

“哦哈呦,砍下不算!”

“哈哈哈。”

一群汉子哈哈大笑,跟着又为摔倒对手的兄弟喝彩。季蝉击节喝彩后,伸开手看了眼自己五指,挤了下身边六指道:

“我以为,或上古之人皆六指。或千年之后,人皆四指。”

“或万年之后,人皆三指。”

六指扭头看向季蝉笑道,在营火映照下,六指鬓须扎扎,面庞满是欢乐。一旁陈力听得却是浑身一抖,只觉不寒而栗。季蝉点点头,起身离开,走去另一处营火,陈力紧随。

见五百主来,营火旁士卒皆要看剑。季蝉微笑坐下,却未多言。起哄后,众士卒皆复玩耍。只二毛仍仔细用剑削趾甲。

“日,别削掉趾头。”陈力笑道。

“嘿。”

二毛嘿一声,瞟一眼陈力,又冲五百主一笑,继续修趾甲。季蝉忍不住道:

“尔削趾甲,还是给剑淬毒?”

“嘿,一打两就。”二毛乐道。

“谁吃一剑,浑身爽翻。”

听五百主言,营火旁众袍泽是轰然大笑。二毛得意举剑,嗷嗷炫耀,锋利剑身在营火映照下闪耀寒光。

数日后,宋象军接将令攻城。出兵之时,却是与往日不同。林渊军并未移营,只是腾出攻战之地。而宋象军亦未移营,亦未全军而出,只命李喜、雷堤领军出战,勿须爬城,只需箭战。

手扶剑柄走在前列,季蝉心中稍安。不爬城,便可少伤亡。只是箭战敌军亦尽占地利。居高临下,箭飞更远,冲劲更大。

军中赶制出箭楼,马拉人推,接近赵军守御关隘。于两箭之地外,便是停下来,卸去马匹,由马夫牵回营垒。

季蝉军分到两个高大箭楼。季蝉将箭楼派给谭峰军一个,华宝军一个,叶桑、孟祥、鲁能军则在箭楼下布箭阵,在盾牌掩护下与守关之敌对射。

士卒慢慢推动箭楼前进。箭楼两边皆有百人队箭阵跟随。季蝉跟在谭峰军后,随着箭楼行进,身边短兵手挽盾牌,警惕守护。

愈紧关隘,愈感头皮发麻。虽排于战阵北侧,离敌北侧堡楼稍远,但关隘上赵军材士密密麻麻,长壁绵延,人数数倍于我也。季蝉深感无力。待箭楼推到指定之一箭之地,未及攻敌,如乌云般箭雨,便是从关隘上而来,其中夹杂火箭,犹似流星一般,一溜烟迹,望之心颤矣。众军呼喝,举盾防护。藏身箭楼后,季蝉恨的咬牙切齿,却无处使力。待赵人箭矢落下,顿时军阵中便响起哀号之声。

“去,查验伤情。”

季蝉对身边吴大道。

“诺。”

吴大称诺,分派短兵去各军阵查看。伤重不能战之人,则须由五百主短兵,送去后面林渊军营垒,营中自有医官救治伤者。

赵军一阵箭雨,竟是十轮,压的季蝉军无法开盾。只有两座箭楼上开弓还击,令赵军攻势稍缓。三座箭阵立时开盾,阵内弓弩手随即放箭,方仰射一支箭,又见铺天盖地箭雨来。

“盾!”

各军百将、屯长、伍长皆喊,士卒应声合盾。

“嗖嗖嗖嗖,砰砰砰砰。”

盾牌手眼看透盾而过箭头,惊出一身冷汗。旁边弓箭手去腰包中,掏出圆头大钳子,冲盾手示意一眼,盾手点头,双手持稳盾牌。弓箭手伸出大钳子夹住箭头,向下使劲撇,木箭杆随之炸裂,露出里面细细青铜箭芯,再使劲,箭芯向下弯曲,箭头终是低垂下来,不再直直杵。

“赵人萎也!”

弓箭手边收回大钳子,边是嘻言。躲在盾牌内士卒皆是大笑。

“开盾,放箭!”

随着呼喊,盾打开,箭在弦上,弓弩手立时齐射,一蓬箭矢射上青天,直飞赵人据守关隘。

至午,用饭之时,众军方是后撤半箭之地。待攻关二千军皆退到指定位置,方才整队,放下箭楼,走回林渊军营垒中用饭。

谭峰带人把箭楼上灰烬铲了铲,免得风一吹,又烧燃起来。季蝉坚持在楼下守望。吴大与陈力在一旁陪,其余短兵则听命先去用饭。

“五百主,不当在此。”

谭峰下地,便说道。

“我不饿。百将与众兄弟受累。”

“不累!”

几名士卒看着季蝉乐呵呵回道。

“午饭多吃点。午后又是恶战。”

季蝉边说,边向后面林渊军营垒走去。

“如此箭战,真不如一气破关爽快。”

“哦哈呦,如此已伤好多兄弟,凭尔本事大,一气破关!”

“我一跃上堡楼,剑落楼塌,赵人尽灭!”

“吹!神仙来也。”

“比六指更能说邪。”

“我亦想一脚将此关踹塌。”

季蝉跟着混说。众军哈哈直乐。一群战士有说有笑走向营垒,散乱黑色发丝随风飘飞,朗朗笑声直上晴空,身后战场寂寥无人。

午后,李喜军,雷堤军续以箭阵与守关赵军对射。箭矢穿空,连绵不绝,一时遮天蔽日。藏身箭楼后,季蝉一直面色阴沉如水。身边每传来一声惨叫,其心便恨意滔天。手攥剑柄,手背上绷紧,骨节发白。一旁短兵见五百主憋气,亦是心急,只恨不能肋生双翅,飞上关隘,斩杀赵人。从箭楼上换值下来陈力,却是乐呵呵凑到季蝉身边,显摆道:

“我射倒二赵人!”

季蝉点头,面上浮现笑容,看着陈力,关爱之情溢于颜色。一旁吴大却道:

“汝自说不算。”

“楼上幕府、都尉府军吏皆有见!”

陈力急言。众军皆笑。陈力方知被耍笑,抱着弓懒得再多说。箭战甚是煎熬。耳听嗖嗖箭风,眼看漫天箭雨,满地箭矢,不由心叹征战之费巨。

“满地钱。”

陈力忽道。见身边众人望来,便是又道:

“制箭之铜,与钱何异?制箭之费,用钱少乎?”

“去捡,钱尽归尔所有。”

“遣遣遣,尔自去拣。”

“国战所费何止箭矢,我等每日吃喝,伤药裹布,兵器盾甲,何者不费?”

“此箭楼不费乎?”

“听闻林渊军中在制登城楼车。”

“只是在林渊军营垒中造而已,中军杂役几尽在林渊军中。”

“如此相耗,不知到何时。”

“五月必下此关!”

“尔真将军也。”

“是又如何?”

“楼车亦只当面可用。两边山上,只能搭长梯,用抓钩绳索。”

“待大攻之日,又不知折多少兄弟。”

“两个堡楼实在可恨!”

“此地本韩赵国境。但从此山径进兵,必是如此。”

“为何不从河内发兵?”

“尔为大王则可。”

“哈哈哈哈。”

一群短兵在楼车后说笑,惹得一旁士卒分神,只盼早点到时辰,好收兵回营夜饭。

“将弓于我。”

二毛说话,便去拿陈力怀里大弓。陈力护住不给,问道:

“作何?”

“我亦上楼射赵人。”

“哎,尔一短兵,执盾挥剑擅长,射箭岂非白送箭矢于赵人!”

“我箭术如此不堪乎?”

“哈哈哈哈。”

众军又哄笑。二毛生气,恨声道:

“在此闲到卵疼!”

“尔到底想干赵人,想干女人?”

“皆想!将弓于我。”

“二毛,莫闹。”季蝉开口说话道:“好生戒备。若赵人开关突袭。汝自有显能之时。”

“廉颇老儿,守如处女,岂肯开关!”

“赵人自死裨将,便闭关据守,再无前出。”

“既知其始如处女,焉知其后不如脱兔。”

“倒是窜来呀,我等到卵疼!”

“夜饭多吃鸡卵补补。”

“哈哈哈哈。”

一群战士混说哄笑,引得左右同袍侧目。一阵箭雨又纷纷落下,只听得嗖嗖砰砰乱响,又起惨叫之声。顿时,一群短兵不再哄闹,目光闪烁,静静藏身箭楼之后。

直到天色黄昏,方传来收兵将令。箭楼里人皆是下来,众人拖拽箭楼缓缓后撤。地面上箭阵则交替后移,掩护箭楼移动。但有赵人射急,便是开弓放箭还击。直到箭楼稍远,赵人不再追射,地面箭阵方是速退。

直到脱离赵人箭矢杀伤范围,营中马夫方是牵来驽马,来拖带箭楼,直到离敌军关隘长壁两箭之地后,方停下。看着一排停放整齐箭楼,众军皆是扬眉吐气。各军忙着打扫自军箭楼,灭去灰烬以免复燃。其别自有军中杂役修补。夜里,摆在营垒外箭楼,则归林渊军派军守护。

季蝉清点自军,轻伤者搀扶,重伤者用马车运回自营。一日箭战,虽伤者数十,幸无亡者。回到自营,夜饭时是有酒有肉。季蝉安顿照拂过伤员后,方是回自己军帐用饭。一直跟随身后的吴大与陈力,一起在帐中吃起。

正吃饭,华宝与谭峰相携而来,进帐便是送上酱菜,肉食。季蝉拉二人坐下,摆上酒杯,一起吃喝。

“我吃过。”

“再吃点。”

“喝酒少不了吃肉。”

“一起吃点。”

“今日一战,便可歇好几日。可喜可贺也。”

“不止几日。”季蝉咽下口中酒肉,随口道:“都尉之意,每日两千军出战。则半荀,十军主将皆已出战。而前军有六都尉,若皆如此,则可歇近一月。”

“亦不知赵人,在关中囤积多少箭矢,每日射不停。”

“我军射上关去箭矢,赵人亦可捡来复用。”

“赵人箭矢重,准头不好。”

“甚是。”

“不知何时能下此关。”

“先慢慢耗。”

“只是我军甚缺一物,恐难以为继也。”

“胡说,我军何物不齐。”

“听说中军,即将在郑人旧关处开军市。”

“倒是多个花钱去处。”

“尚缺。”

“军市何物无有?”

“女子。”

“哈哈哈哈。”

众人皆指陈力,哈哈大笑,端杯敬酒。混说起女人来,帐中便是格外热闹。

“呦呵,五百主帐中欢乐多多矣!”

“啊哈,祝兄,来来来,请坐,吃杯浊酒,与我等同乐!”

季蝉边说话,边起身拉过祝荣,到自己身边坐下。祝荣即是来营中寻季蝉玩耍,自是随即坐下,拿起酒杯,便与诸位同饮。几人知校尉与五百主相熟,皆是相言甚欢。听得说女人,祝荣却是笑道:

“诸君莫急。我听闻,有郑女欲在军市左近开舞楼。”

“哦!果有此事?”

“如此荒僻之地,郑女愿来?”

“来也不够用呀。我数万军于此,郑女来者又有几人?”

“比之莫有强乎?”

“正是。”

“为何不来?数万男子,嗷嗷待哺,多好生意!”

“敬百将!”

“谭兄妙言。”

“我听成坦胸矣。”

“哈哈哈哈。”

众人哄笑不已。又议山中舞楼,费钱必多矣。正所谓物以稀为贵,不足为奇也。聊到兴起,又一起敬祝荣。

果然,数日后,军市便是在郑人废关处开设。而在军市之外,隔路相望,依山一排房屋,却是为郑人出钱租下,开起舞楼,楼中香艳郑女近百,引得军心大振。

于楼中观舞,自是不用费钱,然点来吃喝酒食却是极贵,好在郑女妖娆,陪吃陪喝,又任凭客人当众拿捏,亦是皆大欢喜。待要去房中小歇,自是又另算钱,所费亦是极贵。却是让许多舍不得花钱,或钱少士卒,只得站立观舞,看人家吃喝快活。

整个五月,山径中舞楼是生意兴隆。数里之外赵国关隘,仍是屹立不倒。久攻不下后,前军又来一轮。

六月十一,将令却是不同。王龁命前军,必于一日内攻破二鄣,打通关隘。并亲至林渊军营垒中督战。

数万前军至关前,战鼓响起,漫山遍野皆是秦军,关隘前平坦之地上,更是楼车,箭楼如林,士卒如蚁,密密麻麻,排开箭阵,顶赵人箭雨,步步进逼关隘。箭楼越推越近关隘,与赵人相射愈急。楼车一近长壁,便是放下跳板,搭上墙头,短兵手举盾牌,冲上关隘,弓弩手在后援射不坠,更有长梯搭上长壁,士卒舍命攀爬,一时汹涌,死伤战士惨叫连天。

赵人以火油泼烧楼车,一时火焰腾起,浓烟大冒。秦人以所备泥土葛布灭火,浴火冲杀。楼车旁,季蝉命箭阵疾速仰射,手提长剑,又上下左右观望,额头冒汗,大张口,直喘粗气,对滴落火油视而不见,任其于地燃尽自灭。忽跑来一名李喜短兵,高声传令:

“主将命五百主率军登城。”

“诺。随我登城!”

呼喊间,季蝉已登上楼车阶梯,向关隘上飞快爬去。吴大、陈力等短兵随即跟上,谭峰军随即变阵,聚拢到楼车旁,其余主将皆闻风而动,向楼车聚拢,依次登城。

上到楼车顶,季蝉便见战事惨烈,搭上城墙跳板仍在冒烟,焦糊之味刺鼻,脚下尽是死伤倒伏之人,敌我夹杂,落脚软弹,季蝉不及多想,短剑亦出,提双剑冲过跳板,不及上关隘,流矢飞来,季蝉冲上城头,冒飞矢,挥剑接敌拼杀,与城头同袍并肩,与敌搏战,长剑所向,必溅敌血。

紧跟而上吴大、陈力等短兵,见五百主身陷敌阵,皆紧随而上,边进边放箭射敌,季蝉军顺登城楼车涌上关隘,顿添战力,转眼将赵人逼退。季蝉奋勇当先,双剑劈砍格刺,杀入敌阵,强压敌盾,将在马道上苦苦支撑赵人挤倒,瞬间马道上仰翻一片赵人,季蝉收束不住,随之扑倒,滚入赵人之中,一时头昏眼花,心中惊骇,未及起身,一杆长矛刺来,长剑勉强一格,只觉长矛力大势沉,堪堪格开一点,锋利矛锋顿时堵满眼前,从面上滑过,顶到头盔上一声闷响,将头盔系带切断,整个头盔戳翻,长矛扎进身下之人,爆出惨叫,季蝉绝望大喝一声,左手短剑猛刺赵人肋下,顿时破甲,热血涌出,赵人伤重哀嚎,扑到季蝉身上,季蝉顿时夹在赵人堆里动弹不得,只觉浑身无力,血腥屎臭熏熏。

眼见五百主危急,陈力纵身飞起,临空放箭,射翻一人,落下长弓一带,弓弦绷住又一人脖颈,跌落马道,弓弦崩断,人颈亦豁开见骨,鲜血喷射,陈力弃弓拔剑,顺势爬起,与赵人厮杀。

随其一同跃下吴大等短兵,舍生忘死,气势如虹,杀的赵人连滚带爬,退出马道,在地面立盾结阵,射箭防守。陈力等人连忙缩于盾后,恰逢谭峰领兵上来,见状手挽云盾,带队顺着马道一冲而下。二毛正在拖拉五百主,见状,忙是护住季蝉靠在石壁,让出冲锋之路。

靠在二毛怀里,直喘粗气季蝉缓过劲来,仰头一顶二毛胳膊,手握双剑,挣起身,又冲敌阵。

“五百主!嘿!”

二毛着急大喊,却是未拽住季蝉,只得起身,紧跟满面血污,披头散发五百主,冲锋杀敌。

“小心堡楼上弓弩!”

“举盾!”

“杀光赵人!”

众军呼喝,奔走杀敌。

“随我冲关门!”

“杀!”

季蝉高喊,率军杀向关门。众军皆呼喝,见赵人便杀,见飞矢来,便回射,竟有神来一射,正中堡楼上赵人,当赵人怪叫跌下堡楼,众军皆让,直到赵人砰一声摔折在石道上,众军皆大噪欢呼。

混战中,赵人死守关门。季蝉一意决然,顺路奋力拼杀,即已冲下马道,杀入关内,打开关门便是大胜!谭峰等百将皆率队杀来,拼死夺关门。

赵人遍布关隘长城之上,堡楼之中,关内却是士卒稀少,即便关门处亦只守军百人,未想秦人竟能杀到此地。方一接敌,便是死伤过半,剩下数十人挤于门洞中,一面拼死抵抗,一面砍开闸绳索。闸门上绳索粗壮,又经泡制甚是结实,赵人砍来砍去,方砍去一半,便被秦人射死。

夺下关门,季蝉命四百将结阵御敌,命华宝与己开关门。可望着快要砍断吊绳,却是犯难。众军七嘴八舌出主意时,关洞外又响起喊杀声。季蝉双剑在手,张了眼门洞外明亮战场,回头毅然道:

“皆有理。大木墩子,木垒皆搬来,边起边塞于闸门下,即便落下,能开一人可过之缝,亦是破关!起闸门!”

“吼!”

众军皆吼,顿时忙起。季蝉双剑归鞘,亦是齐力拉绳,手上冒汗,不时打滑。关门洞外惨叫不断,亦分不清赵人秦人。季蝉边拉绳索,边是望闸门。眼见其越升越高,心中暗暗庆幸,关门楼上赵人未下栓抵住闸门,亦或友军已是攻下城上门楼。眼看绳索被砍处绕进轱辘,季蝉心中更安。待闸门卡住,众人随即上前,一面呼喊叫外面莫撞门,一面把关门上包满铁箍两根大方木门栓,一一抬起,合力拉开关门,攻门秦军见门开,一起推门,大呼万岁,蜂拥入关,随即杀散赶来复夺关门赵人。

堡楼上,一见关门失守,诸都尉面色大变,便是各生心思,却是皆率亲随,退出堡楼,从乱军中杀出一条血路,顺山径向东逃去。

关门处,季蝉于门洞两边结军阵,防敌复来夺关,又命人清开关洞,及关内道路上杂物,以利行军。忽听得关外传来如雷蹄声。望去只见尘土飞扬,快马如龙。

“骑兵!皆让出洞!”

季蝉边喊,边退到关内,站到路旁。转眼,中军骑兵呼啸而过,脚下随之颤颤,如地震一般。马上骑士或挽弓,或持长矛,皆佩剑,甲胄鲜亮,威风凌凌,如风掠过。

“赵人跑不掉矣。”陈力站在季蝉身边乐道。

“在此耗我月余,活该被追杀。”吴大咬牙切齿道。

“五百主,此盔如何?”

二毛乐颠颠走来,递过一顶头盔,并未去看身边,好似无穷无尽飞驰而过骑队。

“甚好。汝所杀?”

“嘞,头在此。”

二毛一扒腰间一颗首级。

汗水流进眼中,季蝉一挤右眼,面上生疼。

“面熟?”

二毛问。

“疼。”

季蝉道。

一旁众军被二人说话逗乐,皆是笑起。陈力却是转过来,面对季蝉正色道:

“五百主再当不得俊俏,今日破相矣。”

“啊!”

季蝉大惊。

众人皆唏嘘,吴大不作声,转头去寻医官。季蝉又眯了眯右眼,不敢抬手去摸,心知面上已破。身旁中军马队呼啸而过,连绵不绝,马踏石板,哒哒轰响,众人皆是心神激荡。

“五百主,医官来也。”

“我无事。”

季蝉却道,不肯让医官碰自己。医官不乐道:

“咦,何故女儿态?”

季蝉一瞪眼,顿时面上又疼,露出苦相。医官手扶其臂,让其在路边箭箱上坐下,伸手便从包中掏出块干净布,从腰间水袋中倒出药水湿了布,去擦季蝉右面上血污伤口。季蝉疼的呲牙咧嘴。围观的陈力便嘴碎道:

“可不得留疤,卖相便不好矣。”

其声音不大,身后又有马队隆隆冲过,倒是无几人听清。可跟前人却皆是忍不住笑出声来。仰面就医的季蝉,斜眼见几人说是说,乐是乐,忍着面上疼痛,计较不来。

“可不得留疤。”

陈力又凑近医官附耳念叨。

“哎呀!”医官烦燥哎呀一声,扭头瞪其一眼道:“大丈夫留道疤又如何?”边说边是手上不停擦,季蝉疼疼疼。

“卖相便不好。”

陈力回道。一旁众人皆是听清,哄笑出声。

正冲过骑兵猛见路边步卒发笑,不由扭头看了一眼,见是医官治伤,心中感慨,转眼随队跑远。

医官边乐,边从包中拿出膏药,又取火折吹燃以热膏药。口中提醒五百主,贴上伤口,稍烫。待药膏软化揭开,便交予一旁陈力拿好,又从包中拿出指头大个小陶罐,启了塞子,把伤药粉倒在伤口上。塞上小陶罐又放回包中,转手拿过陈力手上膏药贴,一手捏拢伤口,一手贴上膏药。烫的季蝉肉颤。

“别动,免得扯动伤口,留下大疤。”

听医官如此说,季蝉忙坦然忍住。医官又从包中拿出滚布条,边缠布条,边吩咐:

“过两日,我自会来与五百主换药。切莫自解。”

待包扎结实,便去医治别人。如此一缠,季蝉右眼被完全遮住,头发亦是披散,想叫住医官,又不知如何开口。一旁路上,大队骑兵仍跟打雷一样隆隆冲过。众人见五百主滑稽样子,皆是想笑,便扭过脸去看骑兵,各自窃笑不已。

好一阵,数千骑兵方才过净。关门前众人皆是唏嘘,感叹。正聚在路中说笑时,忽又一匹快马从关外飞驰而来,众人忙是让开。见来人骑在马上盔甲不整,胡乱耷拉在身上,颠颠似随时要从身上掉落一般,忍忍后,便是忍不住,顿时皆哈哈大笑。

掉队骑兵汗津津,满面涨红,却是无处说去,只是策马狂奔,追赶大队。众人正哄笑骑兵之时,却见走道五百主,抬脚却一下撞在斜靠墙上大木,模样滑稽至极。众人顿时笑的更欢。季蝉心中苦闷,忽是想起独眼,行走多有不易也。转而手扶大木,又寻思是否该去寻独眼,学些独眼运用之窍门。一想两日不得解开,便觉诸多不便,又想如此暑热,裹布汗透,臭必难闻。

“五百主,可好?”

吴大走来,正色道。季蝉手摸大木,佯装视木曰:

“甚好。此木甚重,好木。”

“可是未看见?”

“有看见,只未想已如此近矣。”季蝉不再装,叹气道:“其为何蒙我右眼?我头发亦未扎好。”

“哦,量如此顺手好缠。”

“可如此从鼻上缠裹。”

“或用右眼,有碍伤口?”

“哎,来日面上留疤,女子不喜也。”

“双剑公乘,何患无女爱乎?”

吴大低声嘻言。季蝉嘿嘿直乐,眼见骑队掀起尘土渐渐落下,左近喊杀声渐渐稀少,烈日炎炎,天高云淡,心内稍安。今日之战,当得速战速决。戒备之心一松,季蝉便觉浑身疲累,气闷头晕,只是不好外露,强打精神与吴大道:

“清点伤亡,报于我知。”

“诺。”

吴大一抹额上汗水,应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