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骑兵军(文景·恒星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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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什卡基督

萨什卡是他的名,由于性情温顺,人们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基督。他当过镇上一个村社的牧童,十四岁时染上了性病,从此不再干重活。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萨什卡的继父塔拉卡内奇去格罗兹尼过冬,并在那里参加了劳动组合。劳动组合组建顺利,组员都是从梁赞来的庄稼汉。塔拉卡内奇给他们做木工活,收入颇丰。他忙不过来,于是写信叫继子来当帮手,并说:“冬天镇上没有萨什卡也能生活。”萨什卡在继父手下干了一个星期。星期六到了,他们歇工后坐下喝茶。那时已是十月了,但天气并不太冷。他们打开窗户,生起第二只茶炊。一个女叫花子在窗下走来走去。她敲了一下窗框说:

“你们好,外来的农民们。你们瞧瞧我这副穷相。”

“什么穷相?”塔拉卡内奇说,“进来吧,废料。”

女叫花子在墙外忙乱起来,然后纵身跳进房里。她走到桌前,深深地鞠了一躬。塔拉卡内奇一把抓起她的三角头巾,把它扔掉,给她梳了梳头发。女叫花子的头发灰白,乱成一绺一绺的,而且沾满了灰尘。

“啊哈,好一个爱挑眼的庄稼汉,身板还挺直的,”她说,“是块耍杂技的好料子……请别嫌弃我这个老太婆。”她慌忙低声说,并爬到铺上去。

塔拉卡内奇和她躺在一起。女叫花子侧仰着脑袋咯咯地笑。

“雨点落到老太婆身上,”她笑着说,“一俄亩地收两百普特……”

说到这里,她看见萨什卡坐在桌边喝茶,眼睛低垂着。

“这是你的半大小子吗?”她问塔拉卡内奇。

“可以说是我的,”塔拉卡内奇答道,“老婆带来的。”

“瞧这孩子,眼珠子都瞪出来了。”妇人说,“喂,到这里来吧。”

萨什卡走到她身边——就这样染上了性病。但是在当时谁也没想到性病。塔拉卡内奇给了女叫花子一些残羹剩菜和一枚锃亮的五戈比银币。

“用沙子擦,信上帝的女人,”塔拉卡内奇说,“它会更锃亮的。黑夜里把它借给上帝,五戈比银币将代替月亮发光……”

废料包上头巾,带上残羹剩菜走了。两周后在两个庄稼汉身上可见到了分晓。他们大受性病之苦,整个冬天强忍病痛,用草药治疗。开春便回到镇上干自己的农活。

镇子离铁路九俄里。塔拉卡内奇和萨什卡穿过一片片田野。四月的土地潮乎乎的。黑泥坑里闪烁着祖母绿般的青苔。绿芽在地上绣出了一道道精巧的花纹。大地散发出一股酸味,就像黎明时士兵妻子身上的那种酸味。第一批畜群从土岗上奔跑下来,马驹在辽阔的蓝色天边嬉戏。

塔拉卡内奇和萨什卡穿过依稀可辨的小路。

“塔拉卡内奇,让我回村社放牲口吧!”萨什卡央求说。

“干吗要回村社?”

“我受不了啦,放牲口的日子多自在。”

“我不答应。”塔拉卡内奇说。

“让我去吧,看在上帝的面上,塔拉卡内奇,”萨什卡再次央求道,“圣徒都是放牲口的出身。”

“萨什卡—圣徒,”继父哈哈大笑起来,“在圣母那里染上了梅毒。”

他们在红桥边拐了个弯,绕过一片小树林和牧场,终于看见了镇教堂上的十字架。

妇女们还在菜园子里干活,而哥萨克们则散坐在丁香树丛中饮酒唱歌。离塔拉卡内奇家还有半俄里路程。

“愿上帝保佑平安无事。”他边说边画十字。

他们走到农舍前,朝小窗子里望了望。屋里没有人。萨什卡的母亲在牛棚里挤牛奶。两人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塔拉卡内奇忍不住笑了起来,在老婆身后大声喊道:

“莫佳,阁下,请给客人打点晚饭……”

女人转过身来,浑身哆嗦着,跑出牛棚,在院子里转了几圈,然后返回原处,扑到塔拉卡内奇怀里抽搐起来。

“瞧你有多傻,多让人扫兴,”塔拉卡内奇说着轻轻地把她推开,“让我瞧瞧孩子们……”

“孩子们走了。”女人打断了他的话。她脸色苍白,又在院子里跑起来,最后跌倒在地上。“哎哟,阿廖申卡,”她惊恐地叫道,“我们的孩子走到前面去了……”

塔拉卡内奇挥了挥手,便到邻居家去了。邻居说,他的一对儿女得了伤寒,上周去见上帝了。莫佳给他写了封信,他大概没来得及收到。塔拉卡内奇回到家里,老婆正在给他生炉子。

“你完全解脱了,莫佳,”塔拉卡内奇说,“应该把你撕成碎片。”

他坐到桌边,伤心起来,——睡觉前一直坐在那里伤心,吃肉和喝伏特加酒,一点不过问家务。他伏在桌子上打呼噜,醒了,又打。莫佳给自己和丈夫铺好床,又给萨什卡在角落里搭了个铺。她吹灭灯,便和丈夫上了床。萨什卡在干草上翻来覆去,眼睛睁得大大的,他睡不着,似梦非梦地看见农舍,窗外的星星、桌子边和母亲床下的马具。无法抵御的梦幻征服了他,他任凭幻想展翅飞翔,为似真似幻的梦境感到高兴。他仿佛觉得,从天上垂下两根用粗线搓成的银光闪闪的绳子,上面吊着个用粉红色木材制作的、绘有花纹图案的摇篮。它在高空来回摇晃,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两根银光闪闪的绳子也跟着晃动、闪光。萨什卡躺在摇篮里,气流吹打着他。巨大的气流来自田野,发出音乐般悦耳的声音,彩虹映照着尚未成熟的庄稼。

萨什卡为似真似幻的梦境感到高兴,他闭上眼睛,不想看见母亲床下的马具。后来他听见莫佳铺上的喘息声,心想是塔拉卡内奇在折磨母亲了。

“塔拉卡内奇,”他大声喊道,“有点事跟你谈。”

“这么晚还有什么事?”塔拉卡内奇气呼呼地答道,“睡吧,混账小子……”

“我向基督保证,真的有事,”萨什卡说,“到院子里说。”

在院子里,萨什卡顶着灿烂的星光对继父说:

“别坑害母亲,塔拉卡内奇,你已得了邪病。”

“你可知道我的脾气?”塔拉卡内奇问。

“我知道你的脾气,可是你得看看母亲,她身体怎么样?她的腿干净,胸脯干净。别坑害她,塔拉卡内奇。我们得了邪病。”

“好小子,”继父回答说,“别惹我发火,我会杀人的。给你二十戈比,晚上睡一觉你就会清醒的……”

“给我二十戈比没有用,”萨什卡嘟囔道,“让我去村社放牲口……”

“这个我不答应。”塔拉卡内奇说。

“让我去放牲口吧,”萨什卡嘟囔道,“要不,我就向母亲坦白说出我们是怎样的人。她那样干净的身子凭什么要遭受损害……”

塔拉卡内奇转过身,走进板棚拿了一把斧头出来。

“圣徒,”他低声说,“没什么好啰唆了……我这就宰了你,萨什卡……”

“为了老婆你不会杀我的,”小孩用勉强听得见的声音说,并向继父弯过身去,“你心疼我,让我去放牲口吧……”

“就依你啦,”塔拉卡内奇说着扔掉斧头,“放牲口去吧……”

他又回到屋里和妻子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早,萨什卡就到哥萨克们那儿去当雇工了,从那时起又开始在村社放牲口。他是全区出名的老实人,镇上的人送给他个外号“萨什卡基督”。应征入伍前,他一直在放牲口。平凡点的庄稼汉们常到牧场去找他闲扯,婆娘们忍受不了疯狂的男人们的恶习,跑到萨什卡那儿去清醒清醒,并不因为他的调情和身上的病而生他的气。战争爆发的第一年,萨什卡应征入伍。他打了四年仗,回到镇上时,正是白军猖狂的时期。有人怂恿他去普拉托夫斯基镇,说那里聚集着一支反对白军的队伍。司务长出身的谢苗·米哈伊洛维奇·布琼尼指挥这支队伍,他手下有三个兄弟:叶梅利扬、卢基扬和丹尼斯。萨什卡去了普拉托夫斯基,在那里决定了他的命运。他参加了布琼尼团,布琼尼旅、布琼尼师和第一骑兵军。他曾去救援英雄的察里津,与伏罗希洛夫的第十军会合,参加过沃罗涅日战役、卡斯托尔诺耶战役和顿涅茨河上将军桥战役。在波兰战役中,萨什卡因伤被编入辎重队,列为残废人员。

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不久前我结识了萨什卡基督,并把自己的小箱子搬到他的大车上。我们常常一起迎接朝霞,伴送夕阳。而当战争的专横意愿把我们结合在一起时——每天晚上,我们坐在闪光的墙根土台上,或在树林里用熏满烟黑的军用饭盒煮茶喝,或并排睡在收割后的田里,把饥饿的战马拴在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