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这一片声名震东南
一、不信风流能败家
养父王绍清苦笑道:“我大半生经营的这万贯家财,看来得败在你小子手里了!”胡雪岩哼了一声:“这点破铜烂铁也算家财?我将来得比你富上千百倍!”
胡雪岩的原籍是安徽绩溪,他本来名叫胡光墉,字雪岩。可是,这个字比他的名流传更广,许多人只知其字,而不知其名,都称他“胡雪岩”。
他的父亲胡本印,擅长手工制香,凭着这项祖传的技艺,全家人过着小康的生活。
母亲冯氏,年轻时颇有几分姿色,生下胡雪岩不久,被当地一个恶赖看中,多次进门调戏。胡本印怯于权势,在一天夜里,领着娇妻幼子,悄悄地逃离故土,来到杭州,投奔他的表兄王绍清。
王绍清在杭州元宝街上开了一家“泰昌钱庄”,在当时的杭州城里,也算是一个小有名气的人物了。
王绍清将表弟一家收留下来,在自己的宅子里独辟一个小院让其居住,并劝告本印放弃制香手艺,到他的钱庄里做事。
俗话说:“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王绍清热心收留表弟一家,也是看中了表弟媳妇冯氏的美色,心里有所图啊!
有一天,胡本印被表兄支派出去收账,当晚回来,见到冯氏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饮泣,经过再三询问,方才得知王绍清趁他不在,强行将冯氏奸污了。
胡本印一听,气得大叫道:
“我胡某前门拒虎,后门进狼,真是在劫难逃啊——”
喊罢之后,血气上涌,直冲脑门,往后一倒,中风不语了!
从此一病不起,三个月以后,胡本印抛妻别子,撒手人寰。那时,冯氏二十八岁,胡雪岩三岁半,正是孤儿寡母啊。
王绍清见表弟已死,一面对冯氏百依百顺,日日出入她的小院,俨然夫妻一般;一面送胡雪岩入私塾读书,关怀备至,把结发妻子方氏抛在了一边。
这方氏婚后没有给王绍清生下一男半女,后在杭州育婴堂里领来一个女孩,名叫瑾儿,比胡雪岩年长两岁。
方氏见丈夫与冯氏关系暧昧,口中不敢明说,心里却窝着一团火,只是害怕那一纸休书送到手里,不得不忍气吞声,咽下这一颗又酸又涩的苦果,寂寞地与瑾儿相依为命。
因此,瑾儿自小对胡雪岩母子就没有好感,对冯氏更是恨得咬牙切齿;在她看来,是胡家母子鸠占鹊巢,夺去她的父爱,使她们母女受到了冷落。
时光如流水一样,年复一年地过去,胡雪岩在私塾里读了七年多的书,长成一个英俊潇洒的小伙子。
也许是出身与环境的影响吧,胡雪岩对科举功名不感兴趣,对经商之道却投注极大的精力。
他在朋友中经常自我标榜地说:
“我要学习越国的范蠡,去经商理财,做一个当代的陶朱公!”
更有甚者,他在公开场合多次扬言:
“我看不起商业经营中的以物易物,将来我要做人的生意,我要像秦朝的吕不韦那样,经营‘奇货’,做亦官亦商的大生意!”
平日,胡雪岩广交朋友,结识人才,济困扶危,胸怀侠义,从不把金钱放在眼里。
由于他花钱如流水,多次遭到王绍清的责怪,每当这时,胡雪岩总是以鄙视的口吻说:
“你老人家是属鼠的,只是看寸光,所做的生意也只能得寸利;而我做的是大生意,将能得到一本万利!……”
王绍清听了,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苦笑道:
“我大半生经营的这万贯家财,一定要败在你这小子手里了!”
而胡雪岩听了,却不动声色地告诉他:
“错了!这万贯家财算什么?将来,我的家财一定会超过你的十倍、百倍以上!”
王绍清听了,总以为他说大话,发狂语,走到一边叹气去了……
清朝道光三十年(公元1850年)十二月十日,由洪秀全、杨秀清等领导的太平军在广西桂平金田村起义,其势如星火燎原,顷刻震动了中国大地。
咸丰十一年(公元1861年)底,太平军已攻进了浙江,当时除杭州、温州与湖州还在清军手中,其余地区全被太平军占领。
在这之前半年,王有龄奉旨到杭州任巡抚,由于杭州城被太平军四面包围,道路阻梗,物资匮乏,尤其是城内缺粮严重。不仅城内百姓无粮,连守城士兵的吃饭也成了问题。
一天下午,胡雪岩在一个朋友处宴罢归来,远远地听到泰昌钱庄里人声吵嚷,他便加快脚步赶到门外谛听,有一个将领大声说:
“给,这是巡抚大人王有龄亲笔写的借据,并且加盖了红头大印,现借白银五千两,快,快付银子给我们!”
胡雪岩听了,禁不住惊愕起来,心里在思索着,忽然间又一个士兵催促道:
“快呀!收了借据,你们快付银子啊!”
这时,钱庄的年长伙计何成强解释说:
“将爷请息怒,我们这……这几个人,全都是,是伙计,没有这么大的权力。这,这五千两银子,数目这么大,只有老板他……他自己才能批准,请——”
“老子日日夜夜替你们守城,跟太平军打仗”,那位将官继续吼骂道,“你们有银子不借,是想留给太平军的军队吗?”
接着,士兵们乱纷纷地催促道:
“快!快付银子吧!不然的话,我们可要自己动手——”
只听钱庄里的伙计们齐声哀求道:
“将爷,将爷,不,不能啊……”
后面又是士兵们的一片吵嚷声,叫骂声。
就在这时,门外的胡雪岩头一昂,大步跨进了门内,神情严峻地大声说道:
“这里是钱庄,不是吵闹的地方,有话好说嘛!”
在伙计们的一片惊诧之中,士兵们也停止了叫骂,有一位将领看着胡雪岩厉声问道:
“你是什么人?”
胡雪岩平静地回答道:
“鄙人正是本钱庄的老板胡雪岩。”
何成强等伙计们一听,都以吃惊的目光注视着胡雪岩。那位将领急步走到他面前说道:
“胡老板!本人奉巡抚王有龄大人之命,前来贵庄借白银五千两,待朝廷的饷银一到,连本带息,如数奉还。”
说完,那将领双手把借据送到胡雪岩的手里,并恭恭敬敬地说道:
“这是借据,请胡老板过目。”
接过借据,胡雪岩认真地看着,不禁说:
“哟,还有巡抚大人的印章呢!”
将领也忙着说:
“只要凭着这张借据,什么时候都可以领到银子,王巡抚可是言而有信的人!”
胡雪岩听了,连连点头,忙对何成强吩咐:
“老何,开库,付银一万两!”
何成强等伙计们一听这话,直惊得目瞪口呆,连舌头伸出来都不知缩进去了,过了好一会,老何才嗫嚅着问道:
“胡大少爷!这,这可不能……开玩笑啊!”
未等胡雪岩答话,那位将领也吃惊地问:
“请问胡老板,你,你真的答应借给我们一万两银子么?”
“这还能说着玩的?请你再给一张五千银子的借据,若是不方便的话,以后补交也可以。”
“有,有,这里就有!”那将领马上又把一张五千两银子的借据送到胡雪岩手里,并笑道:
“胡老板办事,真是爽快!”
听他这么说,胡雪岩仰起头来,哈哈大笑几声,侃侃说道:
“将士们效命城头,拼命杀敌,真是功高劳苦,德安民心!我们理当有力出力,有钱出钱,这是责无旁贷的事情。何况王大人为官清正,言出必行,敝庄借些银子,尽点微薄之力,正是效命之秋,亦深感荣幸!”
说完之后,他扭过头来,见何成强等站着未动,立即向他们递个眼色,又故意拍拍自己的胸脯,果断地说道:
“现在就去——开库,付银一万两!”
何成强等只得拿出库房钥匙,打开银库,往外搬银子……
正当那些士兵高高兴兴地将那白花花的一万两银子包起来,准备提走时,忽听门口有人声嘶力竭地一声大叫:
“看谁敢把老子的银子提走!?”
屋子里的人全都吃惊地向门口看去,只见钱庄老板王绍清像一头发怒的雄狮,嘴里喘着粗气,脸色血红,两眼喷着火光,直勾勾地盯着士兵手中的银子,像疯了一样猛扑过去!
何成强急忙上前拦住,劝道:
“老板!别急呀——”话未说完,便被王绍清撞个仰面朝天,躺在地上,老何仍把劝他的话儿说出来,“有话慢慢说……”
一见这阵势,那名将领抢步上前,“刷”地一声抽出大刀,拦住他,并在他胸前把大刀一抖,警告道:
“再动!就要人头落地了——”
王绍清睨了一眼那明晃的钢刀,毫不畏惧地用胸脯顶了过去,纵身上前,一把抓住士兵手中的银袋,直着嗓子拼命叫道:
“要提走银子,就先把我杀了!”
此时,何成强已经站了起来,上前劝道:
“老板,这银子是巡抚大人借的,这,这是王大人的亲笔借据,……”
王绍清一手紧抓银袋不松,一手挥舞着那张借据,吼叫着喝道:
“你,你何成强的胆子比……比天大!敢借一万两银子给他们?你不是存心——坑我?”
“老板,这,这哪是我做的主?是……是由他,他,大少爷批准的呀!”
王绍清一听,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紧抓银袋的手一松,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哭道:
“我这辈子做了孽啊!我这个家注定是要败在这个小畜牲手里了!我,我——”
他一边歇斯底里地哭叫,一边瞪着胡雪岩大骂道: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畜牲,我把你养大了,就是这样报答我的?啊?……”
胡雪岩听了,仍然不紧不慢地说:
“其实,这是我替你老人家做的一笔大生意,将有一本万利的收入,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王绍清听了,如火上添了油似的,一蹦三尺高地叫骂道:
“放你娘的七十二个滚龙屁!你坑了我,糟蹋了我一万两银子,我还得感激你,对你说一声‘谢谢’?这,这叫我如何说起?”
此时,那位将领见气氛缓和一些,便向士兵们使个眼色,转身对胡雪岩告辞:
“胡老板!多谢了,后会有期。”
王绍清一听,火冒三丈地叫道:
“啊?‘胡老板’?他是老板,那我呢?”
王绍清一口气堵在心里,眼前闪出万朵金花,头一晕,身子向后倒去,紧接着他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脑后剧烈疼痛,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过了好长时间,王绍清才听到一遍又一遍的“爹——、爹——”的喊叫声,但是,这声音又来自那么遥远的距离,听起来隐隐约约,好费力呀。
过了一会儿,他用劲睁开眼睛,只能见到瑾儿模糊的面孔,一伤心儿,随即又昏了过去。
此时,瑾儿一边流着热泪,一边用手帕擦去父亲脑后伤口上的血迹——这是他在倒下时,后脑勺正撞在一块石头尖上。
见到父亲又昏迷过去,瑾儿伏在他身上,不停地喊着:
“爹——,你快快醒来……”
在瑾儿的一声声哭叫声中,王绍清终于醒过来了,他努力睁开双眼,颤动着嘴唇,十分费劲地对女儿问道:
“雪,雪岩呢,快叫,快叫雪岩——来!”
瑾儿听了,面露不悦地反问道:
“爹!是他害了你,还,还叫他来做什么!”
王绍清用舌头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看了女儿一下,又慢慢对她说:
“孩子,你,你不懂,……快,快去,快去把雪岩喊来,我,我有话——要告,告诉他!”
“爹,先不要喊他,还是去药铺吧!”
“不,不,来……来不及了!快,快去找雪岩,我,我有话要——对他说……”
瑾儿本不想去找雪岩,但是爹坚持要见他不好拒绝,就岔开话题说:
“爹,你不想见娘吗?她,她卧床几个月了,我去背娘来见你,好不好呀?”
王绍清听着女儿带着哭腔的话语,心里难受极了,从眼角里挤下几滴泪水,摇着头说:
“不必了,你,你还是去喊雪岩来吧!”
瑾儿还要坚持时,又见父亲两眼一闭,又昏迷过去了……
正当瑾儿一声又一声地哭叫着“爹!你醒来吧——”胡雪岩大步流星地跑来了,瑾儿一见,向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对父亲说:
“爹,你睁开眼,瞧瞧吧,那个没良心的来了,是他害了你,你,你还为什么要见他?”
在瑾儿的连续呼叫声中,王绍清又慢慢睁开双眼,望着胡雪岩,有气无力地断断续续地说:“好,好……雪岩,你,你……终于来了,我怕——不行了,……钱庄,钱庄交给你了;还,还有,我要你……娶瑾儿——”
话音未落,瑾儿便大声叫嚷道:
“爹!我不要嫁给他,我,我不能嫁给一个没良心的人!……爹——”
王绍清听了瑾儿的嚷叫声,使劲地摇了摇头,还想说话,却张了张口,再也说不出来了,将头向旁边一歪,死了。
胡雪岩也早已泪流满面,看着死去的王绍清,听着瑾儿那撕心裂肺般的哭叫,面对眼前的凄惨场面,联想到往日这个表大爷对自己的好处,不由得愧悔交加,又是捶胸,又是顿足,大加恸哭起来,而且哭声越来越大。
此时,瑾儿一见,十分反感,立刻停止了哭叫,圆睁着杏眼,对胡雪岩责骂道:
“好你个没良心的,是你气死了我爹,现在又发起了假慈悲,你,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啊!”
胡雪岩听了,仍然大声地哭着,瑾儿更加恼恨,她越看越气,突然疯了一般扑上前,用双手劈头盖脸地打了起来……
起初,胡雪岩被打得晕头转向,用双手抱住头,任凭她打着,心里想道:
“让她打几下,消消气,也就罢了。”
后来,胡雪岩觉得打来的巴掌渐渐稀少,又听她累得娇喘嘘嘘的,不禁产生怜惜的情感,将两臂一伸,把瑾儿一下子揽入怀中,紧紧地搂在胸前,使她动弹不得了。
此刻,瑾儿也真的累了,便顺势伏在胡雪岩的胸脯上,抽抽搭搭地哭着,不一会儿,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胡雪岩只好轻轻地把她托起来,放到里屋的床上,让佣妇照看着,然后走出屋子,去找人讨论办理王绍清的丧事。
当天晚上,胡雪岩躺在床上,想起白天发生的事情,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不过,总算平安地过去了,经历了这一连串事件,胡雪岩变得成熟得多了,他在心里暗暗地想道:
从此以后,我胡雪岩真正变成了泰昌钱庄的“胡老板”。为了实现夙愿,我要坚持做“大生意”,做一个当代的“陶朱公”;尤其是要像吕不韦那样,囤积“奇货”,做一个亦官亦商的大人物。
半月后的一天上午,胡雪岩正在钱庄里与伙计们研究生意上的事情,忽然看见来借银子的那位将领走进了屋子,他急忙站起来,热情地迎上前去,客气地说:
“欢迎,欢迎!请坐下喝茶。”
“叨扰了,胡老板真是太客气呀,”那位将领接着说,“胡老板为人豪爽,令人钦佩,今日路过贵庄,特来一叙。”
胡雪岩一听,忙问道:
“前次将爷来敝庄,匆匆一晤,不遑问及贵姓大名,实在有欠恭敬。”
那将领微笑着说:
“末将免贵姓赵,名兴桂,河南商丘人,在王大人麾下做事,已八年多了。”
胡雪岩又问道:
“听说王大人来杭州之前,原在苏州藩台任职,并留下显赫的政绩……”
赵兴桂忙说:
“王大人为官清廉,在苏州三年多做了许多好事,给苏州百姓留下极好的印象……”
两人说话工夫,赵兴桂见天已近午,便要起身告辞,胡雪岩当即挽留,真诚地说:
“赵将军难得来一次,哪有走的道理,一江村酒店离此不远,我们去一边喝酒,一边谈心,岂不更好?”
赵兴桂见胡雪岩热情慷慨,也就答应了:
“胡老板如此客气,我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遂携手进入酒店。喝酒中间,谈话十分投机,自此之后,他们成为无话不谈的兄弟之交,赵兴桂常来喝酒,胡雪岩总是热情招待。
一天傍晚,赵兴桂领着一个中年人来到泰昌钱庄,他向胡雪岩说道:
“胡老板,这位乃是本省巡抚王大人!”
听到之后,胡雪岩大吃一惊,急忙扑通跪下,纳头便拜;屋里的何成强等伙计们也都赶忙过来跪下磕头。
王有龄一见,微微一点头,笑道:
“各位请起!今日本官来到泰昌钱庄,一是来拜访慷慨豪爽的胡雪岩老板,二是归还前次的借银,三是烦请胡老板办一件事情。”
胡雪岩、何成强等听了王大人的一席话,真是又惊又喜,大家万万没有想到:借去的那一万两银子会归还得这么快!
于是,胡雪岩一面让何成强为王大人沏茶,一面走到这位巡抚面前,谦逊地说道:
“我胡雪岩不过是一介商人,怎敢有劳大人前来看望,真是受之有愧!至于所借银两,大人也不值得挂在心上,何须归还得这么早!”
王有龄忙笑道:
“难怪有人说胡老板乃侠肝义胆之人,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前借银两时间虽不长,不过朝廷的饷银已经发下来了,泰昌乃胡老板私家银庄,本官虽然为民办事,也不能因公害私。”
胡雪岩又说道:
“王大人在上,雪岩还有一句话奉告——”
“胡老板请讲。”
“那一万两银子算是泰昌钱庄慰劳城内守军的一点心意,务望大人接受雪岩的请求。”
说完之后,胡雪岩双手把那一万银子的借据放在王有龄面前。
胡雪岩的这一番话,不仅使王巡抚觉得意外,连何成强等钱庄的伙计们听了,也都感到不可思议,认为这位胡老板真有些头脑发热了。
赵兴桂见巡抚大人犹疑不决的样子,便走上前去,轻轻地建议道:
“胡老板既然执意用那一万银子慰问守军,大人怎好拒绝?若想顾及泰昌的生意,何不在购粮的钱款上多给胡老板一些回旋的余地……”
王有龄听后,连连点头说道: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那就这么办吧。”
赵兴桂先向胡雪岩使了一个眼色,接着说道:
“胡老板,巡抚大人还有事相托呢。”
雪岩慌忙说道:
“王大人有何事差遣,尽管吩咐就是,雪岩敢不效犬马之劳?何谈相托二字?”
王有龄这才严肃地说:
“当前的战争形势依然严峻,杭州城基本上处于太平军的四面包围之中,粮食是稳定军心的保障,所谓‘手中有粮,心中不慌’,本官想及早储备一批粮食,以备太平军攻城时充作军粮。因此,想拜托胡老板代购这批粮食,不知——”
胡雪岩听到这儿,心中明知当前购粮不易,但是,他立刻敏锐地感觉到:堂堂的巡抚大人能如此看重自己,焉有推托的道理?即使购粮遇到天大的困难,也要设法克服,何况这种差事又是一件“大生意”,这一本万利的好事不正是实现理想的极好机会?
他想到这儿,立刻果决地说:
“请王大人放心,这购粮之事就交给雪岩好了,何况守城拒敌,人人有责,本属份内之事,不必客气了。”
“快哉!胡老板真是爽快之人”,王有龄心中十分高兴,又说道,“杭州人都能像胡老板这样,太平军插翅也难飞进杭州城里来!”
胡雪岩忙谢道:
“王大人高抬我胡雪岩了!不过,杭州城里有王大人这样忠君爱民的好官,一定会有千千万万誓死杀敌的军民,杭州城将固若金汤,杭州城下必定是埋葬太平军的坟墓!”
胡雪岩深明大义的态度,尤其这一番堂而皇之的恭维话,像有滋有味的米汤一样,灌得王有龄迷迷糊糊,有些飘飘然了。
告辞前,王有龄对胡雪岩说:
“这次购粮,本官筹措了二十万两银子,请胡老板不负期望,尽早尽快把粮食顺利运进杭州城!”
说过之后,王有龄向赵兴桂使了一个眼色,只见赵兴桂立即从袋中取出一叠银票,双手捧着,送到胡雪岩手里。
王有龄又交待说:
“这些银票可在各省各地通兑,请胡老板放心。最后,本官再说一句:拜托了!”
说罢,王有龄起身告辞,再三抱拳……
赵兴桂也紧跟在巡抚大人之后,走出去了。
胡雪岩送走了王有龄巡抚,一回到屋里,何成强就迎上来对他说:
“这购粮的差事,不易完成啊,胡大少爷!”
胡雪岩听了,立即纠正道:
“从今往后,不准有人再喊‘胡大少爷’,可以称呼我——‘胡大先生’,听到了吗?”
何成强等伙计们听了,齐声应道:
“是,胡大——先生!”
一连几天,胡雪岩苦苦思索着购粮办法,嘴里不停地自言自语道:
“这二十万两银子分量不轻啊!”
他让钱庄里的伙计们提供线索,一向为人忠厚的范晓轩向他说:
“我有一个亲戚曾在粮店做过事,他说南门口广达粮店的老板叶正兴神通广大,不仅购粮的门路熟,而且在运输上也很有办法,据说他在红道、白道上都有朋友。”
胡雪岩一听,立即带着范晓轩去了南门口,经过打听之后,方知广达粮店现已关门,叶老板因为拒绝售粮给军队,被抓到监狱关起来了。
后来在南门口的春岚茶馆听到一个消息:
“广达粮店叶老板的本事,完全来自他的妻子同大奶奶的关系,这女人手腕灵活,八方呼应。未想到这次栽到巡抚大人王有龄的手里,让丈夫蹲了大狱……”
胡雪岩想了一会儿,对范晓轩说:
“若是把叶老板放出来,同大奶奶能不感激我们?再请她帮助我们购粮——”
范晓轩听到这儿,一拍大腿道:
“妙!凭着胡大先生与王大人的关系,释放叶正兴老板准没有多大问题,何况这又是为了去购买军粮呢!”
二人计议已定,胡雪岩激动地说道: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见同大奶奶!”
这同大奶奶,本姓同,单名芳,只是因为她有一双特大的乳房,据有人说,比那二斤多的葫芦还要大哩。人们便在背后喊她“同大奶头”,日子长了,大家当面喊她“同大奶奶”,她也就乐于接受下来。
三年前,天目山里有一个土匪头子贺光清,慕她的美名,派遣十多个弟兄,将她“请”到山寨里过了一个多月,玩腻了才送她回来。
自此,广达粮店的购粮船有贺光清的兄弟保护着,南北畅通无阻,东西往来不绝,谁也不敢动它一根毫毛。
于是,人们对广达粮店品评道:
“广达生意兴隆,全靠叶老板的本事、同大奶奶的关系。”
这就把同大奶奶那段不光彩的历史,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不过,胡雪岩十分同情这位同大奶奶,他认为她是一个受害者,他还引经据典地说:
“最不道德的女人,也是最女性化、最有性感魅力的女人,也是最美的女人。庄子说‘天之君子,人之小人;人之君子,天之小人’。这位同大奶奶就是一位天之君子,因此她才能充分地发挥老天爷赏赐给她的女性特征,向男人们展示自己最美好的东西……”
胡雪岩就是怀着怜香惜玉的心情,敲开了同大奶奶的大门。
一个娇小美丽的少女看着他们问:
“你们找谁?”
胡雪岩趋前一步,说道:
“泰昌钱庄的胡雪岩专此前来拜访同大奶奶!”
那少女忙说:
“请稍等,我要回去向同大奶奶通报!”
不一会儿,大门开了,一个面如桃花的少妇,娉娉婷婷地走了出来,未等胡雪岩开口,她已先声夺人了:
“哟!是泰昌钱庄的老板胡大先生光临寒舍,稀客,稀客,请进来说话。”
对这不冷不热的招呼,胡雪岩微微一笑,便与范晓轩跟在她身后,走进了屋子。
还未坐下,同大奶奶便喊道:
“兰儿,快给客人沏茶!”
她向胡雪岩、范晓轩扫了一眼之后,指着空落落的庭院,对二人说:
“我得罪了巡抚大人王有龄,被他整得‘门前冷落车马稀’,连丈夫也蹲了大狱,……”
说着,眼里流出了泪水,急忙用手帕擦起来。接着,又苦笑了一下,道歉说:
“看我多糊涂!贵客临门,我只顾诉苦了。”
范晓轩首先说道:
“同大奶奶不必难过,叶老板解救有望,我们的胡大先生正为此事而来——”
她听到这儿,马上转悲为喜,三脚两步到胡雪岩近前,双膝跪下说道:
“难怪人们都说‘杭州城里出了一个活菩萨,他就是泰昌钱庄的胡大先生’,我这里就给你这个‘活菩萨’磕头,盼望你早日救出我的丈夫——”
胡雪岩急忙伸手去扶她起来,可是,她却双手抱住自己的两条腿,恳求道:
“胡大先生若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听她这么说,胡雪岩赶紧表态道:
“请同大奶奶放心,雪岩正是为此事而来,一定要把叶老板解救出狱!”
同大奶奶听后,方才慢慢地站了起来,紧紧抓起胡雪岩的双手,并把它们拉到自己的胸前,激动地说:
“胡大先生!你真是我的好兄弟,虽然我俩从未谋面,却是一见——钟情!有道是: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真个让我感动啊……”
胡雪岩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女人的情感如此丰富,简直是激情如潮水一般地汹涌澎湃了,从未接触过年轻女人的他,一时被她弄得张皇失措,六神无主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胡雪岩才清醒过来,说道:
“请坐下,有话慢慢说,请……”
范晓轩看得清清楚楚,也过来劝她道:
“同大奶奶,请冷静一些,坐下说罢!”
之后,她才坐下来,破涕为笑道:
“人们说你胡大先生济困扶危,声震东南,我还以为你身高丈二,膀大腰圆,是个横眉立目的大力士呢!原来你是一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白马王子,真让我大出意料之外!”
这工夫,忠厚老实的范晓轩很是不以为然,对同大奶奶的风骚表现不便指责,只有冷眼旁观,表示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
老于世故的同大奶奶似乎有了觉察,她用眼角扫了范晓轩一下,对胡雪岩笑道:
“我说胡大先生,你首次登门,还带着一个保镖前来,难道担心我会把你一口吞了不成?虽然我家叶老板去蹲了大狱,让我年纪轻轻地守着活寡,也不至于大天白日的我会与你胡大先生去干那丢人的事儿?”
范晓轩一听,她是在说自己,便气得把脸扭向着门外,一肚子的火快要烧起来了。
胡雪岩自然也听出了弦外之音,忙向范晓轩使了一个眼色,又对同大奶奶打着哈哈道:
“同大奶奶别多心,雪岩初次登门,路径不熟,幸亏有范先生带路,不然——”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再来不问路。胡大先生这一回可认准了我家大门是面朝哪个方向了”,她说到这里,连向胡雪岩抛了几个媚眼,用十分迷人的腔调继续说,“今天太仓猝了,请胡大先生明天中午务必赏脸,我要认真准备一下,亲手做几道菜,让你品尝一下我的烹调手艺,……”
胡雪岩只得应声说:
“好的,好的,明天雪岩一定遵命前来。”
等他站起来时,见范晓轩早已走到院子里,同大奶奶已快步来到近前,靠近他说:
“请胡大先生绝不要食言,一定不能让我失望啊!”
在回钱庄的途中,范晓轩终于开口说道:
“胡大先生!你艳福不浅啊!看来这……这一关,你是非过不可了!”
胡雪岩听后,不解地问道:
“老范,什么‘这一关’,你的话指的是——”
范晓轩停下来,两眼定定地看着他,说道:
“我说的,是同大奶奶这个美人关,你是非过不可了!”
胡雪岩听了,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便“哈哈哈”大笑了一阵,算是作为回答。
又走了一段路后,范晓轩带着提醒的口吻说:
“她可是一位有夫之妇,而且年龄比你大……尤其是,她的名声也不好——”
胡雪岩听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提醒道:
“老范!你怎么了,难道忘了我们去找她的目的?你,你太老实了!”
此刻,胡雪岩的脑海里忽然想起一句话:
“忠厚是无用的别名。”
是的,老范这人,正是忠厚有余,灵活不足。不过,此人也是一个可信赖的人啊!
二人分手时,胡雪岩告诉他说:
“只要她能帮我们买来粮食,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别说是美人关,鬼门关我也敢过!”
范晓轩听了点点头,心里说:
“这胡大先生突然变成了一本天书,我怎么就读不懂他呢?……”
范晓轩怀着百思不得其解的沮丧心情回去了。
胡雪岩回到家里,觉得十分劳累,倒在床上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过不多久,便听到同大奶奶的喊声:
“胡大先生!你不是要买粮吗?现在船已来了,我同你一起去罢!”
于是,两人来到江边,看见水中停泊着特大的一艘龙船。那活灵活现的龙头,高昂在半空中,不时地左右晃动,像是要腾空而去。
同大奶奶指着舱板上的一桌酒菜说:
“胡大先生!就要开船了,我们一边喝酒,一边观赏江上的风景,岂不美哉!”
说罢,就拉着他的手登上龙船,来到酒桌边上。同大奶奶看着那桌丰盛的菜肴说道:
“这些菜全是我亲手烹饪的,请胡大先生尽情地品尝——”
这句话还未说完,忽听江岸上人声喧闹,两人慌忙站起来,抬眼望去,同大奶奶突然说:
“看,那个人不是范先生么?”
胡雪岩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见范晓轩飞快地向龙船跑来,口中叫道:
“胡大先生!家,家里……出事了!”
听了之后,胡雪岩不由吃惊,大声反问道:
“老范,家中出,出什么事了?”
那范晓轩听了,却不回答,只听他鼻子里哼了一声,用手向后一指,高声说道:
“出什么事儿,你胡大先生自己看吧!”
胡雪岩向他身后一看,见是瑾儿披散着头发,哭成一个泪人儿一般,正对自己骂道:
“好个没良心的,爹死前让你娶我,你居然跟那个又骚又浪的破鞋泡在一起!……你,你个天打五雷轰的,老天不容啊!”
胡雪岩正在又惊又怕,忽见自己的母亲也在后面捶胸顿足,呼天喊地地咒骂自己:
“雪儿!你是一个丧尽天良的逆子啊!你三岁半丧父,我二十八岁守寡,娘忍辱受污,含恨饮泣十年多,将你养大,如今你翅膀硬了,羽毛丰满了,就不把你苦命的娘放在眼里,背着娘去会野女人,真是胆大妄为!……我,我跟你没完,我,我这条老命跟你拼了——”
胡雪岩听到这儿,不由得张口喊道:
“娘!娘!你,你别急,你听我说呀!”
可是,身边的同大奶奶很不高兴,说道:
“别理她们!这都是那个姓范的从中挑拨,走,我们到船上去——”
说着,她就拉着胡雪岩登上龙船,来到舱里,看到一张象牙大床上,铺着又厚又暖和的被褥,正当他发愣时,忽听同大奶奶娇声说道:
“胡大先生!请你往这儿看——”
他赶忙扭过头去,只见她赤裸着身子,浑身雪白,活像一头白羊,正当他目迷神离、心神荡漾之时,忽听“哗啦——咣”一声响,房门被推开了,胡雪岩费力地睁开双眼,见到范晓轩站在那里,他大声喊道:
“胡大先生!你该起床,去见同大奶奶了!”
胡雪岩这才清醒过来,方知那,那些全是一场梦啊!
范晓轩走近床前,见他侧卧在床上,双手紧紧地抓住枕头的两个角儿,不由笑道:
“胡大先生!你这一觉睡得好长,再不起来,同大奶奶就等急了!”
胡雪岩一边听范晓轩说话,一边回忆着梦中的情景,顿时脸上一红……
起床后,胡雪岩先洗个澡,简单地吃罢早点,才换上一套干净衣服,准备出门。
此时,天已近午,范晓轩去叫来了一辆马车,胡雪岩一步跨上车座,正要走时,忽见管家老路“呼哧呼哧”地跑来,报告道:
“胡大先生!你,你表大娘,她,她——病故了!……怎么办?”
胡雪岩听了,眉头一皱,立即对他说道:
“什么怎么办?你,你去买口棺材,派几个人,抬出去——埋了罢!”
说完之后,向车夫一挥手,马车“呼”地向前窜去。老路看着远去的车子,与范晓轩对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便去买棺材去了。
此刻,只有范晓轩明白胡雪岩的心思:
“一心去见同大奶奶,解决购粮的困难,除此之外,天塌下来,胡雪岩也不管的。”
那辆马车飞快地跑着,坐在车中的胡雪岩一次又一次地催着车夫,要他加快车速。
因为天已正午,他担心同大奶奶等急了,一旦恼怒不见,岂不前功尽弃?
胡雪岩一路想着,赶到同大奶奶的门前时,未料到她正站在大门边上,望着奔驰而来的马车,欢喜得眉开眼笑哩!
两个人笑笑走进了屋子。同大奶奶指着桌子上丰盛的菜肴,含情脉脉地看着胡雪岩,用甜甜的声音对他说:
“这些菜,全是由我亲手烹调的,请胡大先生尽兴品尝;还有,这里全是上好名酒,也请随意饮用……”
胡雪岩连声道谢,两眼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那一身丝绸夹衣,把女性优美的线条充分地展示了出来,不禁心旌摇荡着。
只见她端起一杯酒,深情地看着胡雪岩说:
“胡大先生能应邀来到我这里,已使我十分高兴,就凭这点情义,我该敬你一杯酒!”
胡雪岩微笑着,接过那杯酒,一饮而尽。
“面对这一桌丰盛的佳肴,雪岩深感同大奶奶的真情厚谊,我也该敬你一杯酒!”
她满面春风地笑着,喝下那杯酒。
于是两人来来往往地连喝了几杯,同大奶奶毕竟是女流,已明显地现出酒意,两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喝呀,雪岩小弟,我再敬你一杯!”
此时,“胡大先生”已变成了“雪岩小弟”,胡雪岩听了,不禁说道:
“其实,你们同家还真是我的亲戚呢!”
同大奶奶听了,急忙问道:
“真的是亲戚?请说说看。”
胡雪岩放下酒杯,一本正经地对她说:
“我母亲姓冯,原籍是陕西韩城,姓冯的人家,全都是司马迁的后代。”
她听了之后,甚觉奇怪,又问道:
“这就不对了,既是司马迁的后代,为什么都姓冯,而不是姓司马呢?”
胡雪岩忙笑道:
“是呀,既是司马迁的后代,却不姓司马,而姓冯。这里还有一段故事哩!”
同大奶奶听得很有趣,就替胡雪岩又斟了一杯酒,指着菜肴说:
“你边吃边讲,也别忘了喝酒。”
胡雪岩连连点头,吃了几口菜,又说道:
“据母亲回忆,她小时候听老人们说过,司马迁当年被汉武帝治罪以后,担心遭到灭门之祸,为了保护子孙后代,就在自己的姓中,把司字左边加一竖,让大儿子改姓同;又在马字左边加两点,让二儿子改姓冯。然后让他们悄悄地从京城长安,逃回老家韩城,躲到深山里去。如今,在司马迁的家乡,找不到一个姓司马的,每年清明节,去给司马迁上坟的,全是同、冯两姓的人,他们都是司马迁的后代。”
同大奶奶听了以后,欢喜得拍着手说:
“这样说起来,你正是我的小弟,该喊我为‘姐姐’呢!”
“不,应该是表姐。”
“喊表姐更好!自古以来,在表姐和表弟之间,就,就流传多少有滋有味的故事哟——”
说到这里,她突然站起来,拿起酒壶,先是踉跄一下,走到胡雪岩身边,一下子扑到他身上,口中还不停地说道:
“表弟!你喝呀,……来,表姐,表姐替你斟酒。……”
接着,她伏在胡雪岩耳边,轻声地说道:
“好表弟!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就这,这一件事,……表姐我,我……什么,都——满足你,什么事都,都答应——你!”
胡雪岩听了,忙问道:
“请表姐说吧,是哪一件事情?”
她听了,只是笑着,然后对他道:
“好表弟,你先……把表姐——抱到床上去,你表姐,我,我再告诉你——”
胡雪岩只得把她抱起来,走进里屋,往床上一放,还未松手离开,就被她双手猛然勾住脖颈,那滚热的双唇早已牢牢地吸在他的脸上。
从未接触过年轻女人的胡雪岩,一时慌乱得不知所措,十分紧张地说:
“表姐,我,我还没有结亲呢!”
听了这话,她轻轻地在胡雪岩耳边说:
“我的好表弟!你把珍贵的童贞送给我,表姐一辈子都会记住这件事,永远感激你!无论你要表姐做什么,我都满足你,答应你。”
……
云散雨住,胡雪岩说道:
“明天,我去见王有龄大人,争取在三天之内,把叶老板,不,把表姐夫放出来。”
同大奶奶听了,却红着脸,抿住嘴笑道:
“这,这事倒不重要了,因为有了你——”
说到这里,她一头扑进胡雪岩的怀里,双手搂住他,激情满腔地说道:
“你,你胜过他十倍!我真是舍不得……放你走啊!”
胡雪岩意味深长地说:
“来日方长,后会有期嘛!”
她听了,又毫不犹豫地对他说:
“即使他回家来了,也挡不住表弟你呀!”
胡雪岩立即岔开话题道:
“表姐!藏在余杭的那二百万担稻谷,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放心,一百个放心罢,表姐能骗你?”
她见胡雪岩欲言又止的样子,又接着说道:
“我下午就派人去送信,让贺光清立即派队伍护送,争取半个月之内把粮食送到。怎么样?这一下该放心了吧!”
胡雪岩听后,马上学着戏台上的样子,双手抱拳,拖长腔调,向她说道:
“多谢表姐了!表弟这厢——有礼!”
于是,二人相视大笑,胡雪岩告辞,同大奶奶一直送到大门以外,各自挥手——
次日中午时,胡雪岩找到了赵兴桂,二人一面喝酒,一面谈事情,胡雪岩对他说:
“向老兄通报一个好消息,我已在余杭买到了二百万担稻谷,预计半月之后即可运来。”
赵兴桂听后,大喜道:
“这是真的?雪岩老弟真是神通广大!”
胡雪岩又道:
“这么多粮食想运来杭州,在这兵荒马乱年代,沿途兵匪扰乱,船只又少,实属不易!”
赵兴桂也有同感地说:
“老弟说得句句是实,在这混乱时候,真是买粮容易运粮难,何况买到这么多粮食也并不容易呢!”
此刻,胡雪岩叹了口气,露出有难言的苦衷,却故意隐忍不发,拿起酒壶替他斟酒说:
“来,喝酒!”
赵兴桂端着酒杯,立即问道:
“老弟有何困难,不妨说出来,只要愚兄能帮得上忙,敢不效犬马之劳!何况你是在为我们办事,请有话直说吧!”
胡雪岩忙着给他夹菜,然后才说:
“余杭距离杭州虽不算远,但是,由于太平军从中扰乱,给运粮带来极大麻烦。小弟思虑再三,这次运粮急需一人出面,方能化险为夷,把粮食平安运进城内。”
赵兴桂急切地问道:
“这个人是谁?需要我去找他么?……”
“这次运粮,非他莫属,唉!可是,”胡雪岩说到此处,只是摇头叹气,欲言又止,急得赵兴桂连续催问,他才慢慢说道,“不过,此人现被你们关在大狱里,如何是好?”
胡雪岩两手一摊,连声叹气,显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在向赵兴桂求助。
“你说的这个人,他是谁?”
“他,他……我看还是不说的好,这是你们衙门的事情,说出来也未必能解决问题,说不定会使老兄为难,甚至会给老兄带来不方便……”
胡雪岩这一席断断续续的为难话,把个生性爽直的赵兴桂激得焦躁地说:
“老弟若是信得过我赵兴桂,就不妨直说,此人到底是谁?或许我还能救他呢!”
这时,胡雪岩看着他说道:
“此人就是广达粮店的老板叶正兴!”
赵兴桂不禁一惊,说道:
“啊!是那个同大奶奶的丈夫叶老板?”
“是呀!不过,他们是小弟的亲戚哩!”
“叶老板与老弟是亲戚?这是真的?”
“哪能有假?同大奶奶是小弟的表姐。”
赵兴桂听到这儿,口中不禁“啊”了一声,他看着胡雪岩认真地说道:
“叶老板人还本分,你那表姐同大奶奶可不简单!有人说她私通太平军,至今这案子还在悬着……”
说到这里,赵兴桂忽然狡黠地一笑,问道:
“嗳,老弟!你可知道你那表姐同大奶奶名字的来历吗?”
胡雪岩故意表现出不悦的样子说:
“我说老兄呀!小弟一向敬重你,对于我那表姐,也望老兄放尊重一些。从外表看,她疯疯傻傻,其实,表姐虽是女流,却是为人侠肝义胆,处事慷慨大度……”
赵兴桂听了这些,再不好乱说,便转到那桩案子上来,老老实实地介绍道:
“当初,购买广达粮店的粮食,因价格问题与同大奶奶发生争执,有人说她私通太平军,因为无人作证,又见她是一个年轻女人,便没有对她怎么样。后来,王大人听说之后,十分恼怒,便借口叶老板拒售军粮为名,将他关进监狱,至今没有释放。”
胡雪岩忙问道:
“我那表姐夫也非等闲之人,若是他能出面,那二百万担粮食,不出半月,准能运来!”
“啊!叶老板能有如此能耐?……不过,此事得由王大人应允才行!”
“这等小事,凭着老兄的威望,还要去请示巡抚大人?充其量,不就是放一个人嘛!”
本来已经有些酒意的赵兴桂,经过胡雪岩这么一恭维,真有些飘飘然了,便满口答应:
“好罢!看在老弟的面子上,我去试试看。”
胡雪岩又加了一句道:
“请老兄明白,这样做不单是为了我,更重要的,是为了那二百万担粮食呀!”
赵兴桂听了,自知说走了嘴,急忙点头道:
“对,对,愚兄心中有数……”
胡雪岩急忙又加了一把火,说道:
“这件事办了,即使王大人得知,也不至于对老兄怎么样的,因为你是一心为公呀!”
赵兴桂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
“你说得对!我们兄弟俩全是为了那二百万担粮食,说到底,也全是为王大人效劳!”
“这就说到点子上了!”
胡雪岩说完之后,又提起酒壶,为他斟满酒,双手送到他手里,对他说:
“预祝老兄办事顺利,马到成功!”
赵兴桂满口应承下来,迈着踉跄的步子,走出了酒店,径直向杭州城的监狱方向走去。
胡雪岩躺在床上,乐滋滋地想着:
“等这二百万担粮食安全地运到杭州城,那白花花的二十万两白银,便是自己的了!”
想到这里,耳畔立刻回响起“表姐”同大奶奶那酸溜溜、甜蜜蜜的声音:
“余杭的那二百万担稻谷,也算是表姐送给你的信物!从今往后,表姐把终生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不足为外人道也,更不能让你表姐夫叶正兴知道啊!……”
胡雪岩深感自己交了鸿运,这一次不光是享了艳福,而且发了横财,真的实现了做大生意的梦想,一夜之间,我胡雪岩变成了大富翁!
他继续想下去,忽然忆起王绍清去世前把泰昌钱庄托付给自己的情景,于是自语道:
“现在,你老人家该安息了吧!这一笔生意做成以后,泰昌的基银将增加十倍,乃至二十倍以上!还能说我胡雪岩是败家子么?……”
三天后,同大奶奶派人来说:
“叶老板放回来了,请胡大先生赶快过去,商议运粮之事……”
胡雪岩欣喜万分,急忙来到南门口,见到同大奶奶一人在家,急忙问道:
“表姐夫呢?”
她把小嘴一撇,阴阳怪气地说:
“哟!表姐夫还未见到,就不认得表姐了?”
“哪能呢?我,我胡雪岩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呀!我只是……”
话未说完,他就忙着跑过去,拥抱着她的细腰,连声喊着“表姐,表姐”,她才说:
“我告诉你!即使他回来了,也不能影响我们之间的事情。因为,这个家还是你表姐说了算,他得听我的!”
这时,一个中年人走了进来,胡雪岩仔细一看,见此人四十多岁左右,圆圆的脸盘,黄黄的肤色,鼻直口方,两眼亮晶晶的,特别有神。
未等胡雪岩说话,他先开口问道:
“我未猜错的话,你就是泰昌钱庄的胡大先生吧!”
胡雪岩急忙站起来,同大奶奶却抢着说:
“不错!他就是胡大先生,他还是你的表弟、你的救命恩人呢!应该向人家谢恩呀!”
叶正兴听了,急急忙忙走到胡雪岩面前,就要跪下磕头,被他伸手拉住,说道:
“不必了,不必了,请表姐夫坐下说话。”
胡雪岩说着,就把叶正兴拉在身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表示歉意地说:
“表姐夫刚回到家里,雪岩就来麻烦你,实在不好意思啊!”
叶正兴连忙说道:
“哪里,哪里,表弟不是外人,又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理当效力,理当效力。”
同大奶奶忙向胡雪岩使个眼色,对丈夫说:
“实话告诉你吧,我这位表弟,胡大先生,非等闲人物,不久前他在余杭替巡抚王大人购买军粮二百万担,那个投靠太平军的贺光清已经答应替我们护送到梨树峪,你要带人到那里去接头,才能把粮食运到杭州城哩!”
叶正兴听了,不禁“啊”的一声,忙说道:
“梨树峪我去过,那里山重水复,是土匪经常出没的所在,当前又是兵荒马乱年代,任务够艰险的呀!”
胡雪岩忙说道:
“表姐夫说得不错,这趟运粮是够艰险的;不过,贺光清能把粮食平安地送到梨树峪,就算完成了一半的任务,因为在梨树峪这边便是官军的防区了,你若带着王大人的官防文书,安全地运到杭州,该不会出事吧?”
叶正兴听后,自言自语地说:
“梨树峪那里乱得很哪!在北边,贺光清的队伍我了解,他不光能镇住土匪,老百姓也怕他的;过了梨树峪,官军的纪律涣散,打仗又不行,饿红眼的老百姓根本不怕他们,一旦他们要抢粮食,那就麻烦了……”
同大奶奶听了,不耐烦地说:
“叶侉!你前怕狼,后怕虎的,真是一个胆小鬼!所以你才没出息,什么大事也干不成,是个大窝囊废啊——”
胡雪岩连忙插话道:
“表姐,你别急呀!表姐夫也不是胆小,他是考虑周详,才能万无一失啊!”
她又不屑地说道:
“你别老喊他‘表姐夫,表姐夫’的,他是北方老侉,就叫他叶侉!听到没有?”
胡雪岩微微一笑,假装不满地说:
“表姐,你管得也太宽了吧?你喊他什么,我不干涉;我喊他‘表姐夫’,你也别有意见,这叫芥末拌凉菜——各人有所爱!”
同大奶奶听了,“格格格”地笑道:
“好啊!你刚来就站到你表姐夫一边去了,时间一长,还不合起来欺负我吗?”
叶正兴忙说道:
“你太高抬我了,即使我有这个心,也没有那个胆呀!”
“那倒不假,”同大奶奶又接着说,“量你也没有那个胆,我同大奶奶可不是好惹的!”
胡雪岩忙把话题收回来,继续说道:
“我有一个打算,请求王大人派赵兴桂将军,从他的守城军队中挑选五百名精兵,随表姐夫一起到梨树峪去……”
叶正兴听后,兴奋地说:
“还是表弟想得周全,那,那就这样定了。”
同大奶奶忙对他说:
“既然定下来了,叶侉!你快去让阿山给贺光清送信去,让他立即行动,按时把粮食送到梨树峪。”
叶正兴答应一声,正要走时,她又吩咐道:
“还有一件事,你再去找唐老虎,让他准备好船只,争取明天出发!”
叶正兴听后,急忙点头,说道:
“是!我的大奶奶,叶侉这就去办!”
他说完之后,挤了挤眼,又向胡雪岩抱了抱拳,便转身匆匆出门了。
未等丈夫走出大门,同大奶奶便喊道:
“兰儿!快把酒菜端上来,我要与胡大先生一醉方休!”
……
六天之后,余杭的粮船回来了。
看到叶正兴蓬头垢面,一瘸一拐地走进院子,同大奶奶惊得目瞪口呆,胡雪岩匆匆地跑上前去,抱住他忙问:
“表姐夫!你这是怎么啦?”
只见他苦笑一声,回答道:
“总算捡了一条命,能,能活着回来了!”
这时,同大奶奶才急切地问道:
“那,那二百万担粮食,都运,运回来么?”
叶正兴点了点头,从胡雪岩的手里接过杯子,喝了几口水,才缓缓地说:
“就是为了,为了那二百万担粮食,五百官兵死了一半以上,我的腿上受了伤,差一点未能……回来见你们!”
同大奶奶忙笑道:
“叶侉!你是托我的福,沾我的光,只是受了一点小伤,总算活着回来,还不赶快谢我?”
叶正兴听后,横了她一眼之后说道:
“是呀!我叶侉托了你的福,沾了你的光,才没有死在大狱里;这次,这次又从饥民的大刀、长矛下边捡回了一条命,哪能忘了你的大恩大德呢!不过,我……我的腿上有伤,不能……不能给你,给你磕头,只作个揖吧!”
说罢,叶正兴坐在凳子上,双手抱拳,对着同大奶奶连连作揖,脸上流露出极不耐烦的神情,眼中闪着晶亮的泪花。
胡雪岩见了,十分同情,对同大奶奶说:
“表姐!你让表姐夫去洗个澡,换件衣服,休息休息吧——”
叶正兴却苦笑着说:
“我三天未吃一顿饱饭了……”
同大奶奶却接过来道:
“我就不信,守着二百万担粮食,能让自己饿着?……”
叶正兴两手一摊,显出有难言的苦衷:
“你真是——唉!成千上万的饥民,前前后后,围追堵截,哪有工夫做吃的?……你可知道,那赵兴桂倒是一位武将哩,身上多处负伤,若不是他的卫兵护持着,他能回得来么?”
胡雪岩一听这话,急忙问道:
“表姐夫!那赵兴桂现在哪里?”
“我上岸时,他还在船上躺着,不知现在……”
听他如此说,胡雪岩再也忍不住地大声说:
“表姐!你快让兰儿替表姐夫准备饭食,我得去看看赵兴桂,还不知他伤得——怎样……”
同大奶奶见胡雪岩焦急的样子,这才说道:
“好吧,你放心地去吧,这里有我呢!”
说罢就向院里大声喊道:
“兰儿!你快去……给叶侉弄些饭吃!”
胡雪岩这才向叶正兴双手抱拳,同时点点头,表示“再见”;然后反转身子,看着同大奶奶也抱拳,扬了扬他那浓黑的眉毛,匆匆走出门去。
看着他的背影,同大奶奶不由嘟哝了一句:
“这位活菩萨在我家里……发号施令了。”
胡雪岩坐上车,一口气来到江边码头,看见唐老虎正在指挥搬运人员卸粮。那一包包稻谷从船舱里扛出来,在码头货场上堆成了一座座的小山。
唐老虎一见,忙走过来说道:
“胡大先生!这次运粮太惊险了,幸而你我都未去,不然的话,就,就回不来了!”
他听了,急忙“啊!”了一声,马上说道:
“帮主老大!今晚胡某在‘一品居’酒楼为各位摆酒压惊,麻烦老大把那些对这次运粮作出突出贡献的有功兄弟们,全都招呼去,以表示我胡某对各位兄弟的慰问感激之情!”
唐老虎一听,忙将右手大拇指一伸,说道:
“好!胡大先生够朋友,佩服,佩服!……这件事就交给愚兄办了,我一定把那些该请的兄弟们全都请去,你就一百二十个放心罢!”
胡雪岩忙又问他:
“帮主老大!胡某听说官军将领赵兴桂受了重伤,不知现在他人在哪里……”
“啊!胡大先生说的是那位押船的赵将军吧?他是伤势不轻哩,”唐老虎又说,“听说被他的一个卫兵背着去看医生了!”
胡雪岩听后,焦急地自语道:
“不知那卫兵将他背到何处去了——”
这时候,有个搬运人员过来说:
“他们刚走不久,也不过半个时辰光景,从这条小路去追,或许还能撵上呢。”
胡雪岩听了,一连声向那人道谢,又对唐老虎双拳紧抱,大声道:
“帮主老大,晚上‘一品居’再见!”
说完,跳上马车,急切地吩咐:
“快走!我们去追赵将军他们!”
看着奔驰而去的马车,唐老虎啧啧赞道:
“这么年轻的胡大先生,确实是一个救人急难的活菩萨!能与他交上朋友,值,值!”
马车追不多远,便赶上了那个背着赵兴桂的卫兵,胡雪岩未等马车停下来,便从车座上跳下,急切地说道:
“快停下,快停下,把赵将军放在车上!”
那卫兵这才停下,看着胡雪岩道:
“胡大先生!赵将军早就念叨你呢!”
“快,快把赵将军放在车上,”他看着赵兴桂满身血污,昏迷不醒的样子,又说道,“快!快把他放在车上!送往庆余药店——”
车夫听了不禁惊问道:
“是那个大井巷内的庆余药店?它离这儿可不近呢!胡大先生。”
胡雪岩立即答道:
“正是吴山东麓,大井巷内的中药老店,它现在不是名叫‘庆余药店’吗?”
车夫不再犹豫,忙对那卫兵说:
“你也坐在车里,扶着受伤的赵将军。”
说罢,又向胡雪岩一努嘴,指着马车的右辕木,意思要他坐在那里:然后,他手握马鞭,口中喊了一声,那黑马便跑起来了;就在这时,只见马夫左手握着缰绳,拿着鞭杆的右手往左边辕木上轻轻一搭,身子便稳稳地坐住了。
这马夫就住在胡雪岩家左边不远的地方,家中只有一个老娘,他的名字叫汪九斤。
据说,他生下来九斤整,父亲便让他叫“九斤”了。他的哥哥名叫“九一”,是因为生下时九斤一两,便叫“九一”了。
父亲名叫汪九五,以赶马车为生。他的名字“九五”,自然是由于生下来九斤五两了。有一次,汪九五拉着一个官太太出门,谁知她是杭州知府的大老婆,去与情人幽会的。
以后知府知道了这事,为了出口恶气,就把汪九五抓去,向他问道:
“臭赶车的,叫什么名字?”
“汪九五。”
“混蛋!你胆大包天,竟然起名字用万岁爷御用的字眼!拉下去,痛打一百木棍!”
尽管汪九五叫屈连天,仍被打了一百木棍,当场气息奄奄,抬回家中不久就死了。
左邻右舍对他的不幸遭遇深为愤慨:
“那‘九五’虽是皇帝御用字眼,皇上远在京城,既不会知道,自然不能怪罪,你知府怎能把人打死呢!”
有个老先生晃着脑袋道:
“这叫作‘文字狱’!可厉害哩!……”
父亲死后,大儿子“九一”接着赶车。前年夏天,杭州城里霍乱流行,汪九一整日冒酷暑,顶烈日,不幸染上霍乱,因无钱医治,不久便死去了。
为了生活,汪九斤接过父兄遗留下来的那辆破车,也当上了马车夫。
去年冬季的一天,胡雪岩坐着他的车去一个朋友家赴宴,走到中途,车子断了轴,那匹老马也断了腿,他不得不步行了好几里路。
不过,当时的胡雪岩,已成为泰昌的胡大先生,他从朋友家回来之后,径直赶到汪九斤家里,留下白银五十两,对他说:
“明天去买一辆新马车,再买一匹好马,就专为我赶车吧!”
为了方便坐车,他让汪九斤母子搬到胡宅里来,从此不再上街拉散座了。
当马车到达大井巷的庆余药店时,天色近晚,药店快要打烊关门了。
胡雪岩让卫兵背着赵兴桂,自己走进药店,向店中的伙计们问道:
“请先生快来救一位病人。”
有一个伙计却说道:
“天晚了,明天再来吧。”
胡雪岩上前一步,大声说道:
“病人伤势严重,命在垂危,怎能捱到明天?请先生抓紧来看吧!”
店中人员见胡雪岩衣冠不俗,言词有理,只得从里屋将先生喊出来,只见那医生三十多岁,手拿一把纸扇,一步三摇地走到赵兴桂身前,见他满身是血,吓得惊叫道:
“在哪里与人斗殴,伤势如此沉重,恐怕……恐怕难以——救活了。”
说完以后,就想返回柜台里面去,被胡雪岩上前拦住,正告他道:
“先生!这位病人乃是本省巡抚王大人帐下的统兵将领赵兴桂,因为保护军粮,遭到匪民的截杀,伤势较重,快请救他性命——”
那先生一听,抬头忙问:
“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胡雪岩平静地说道:
“敝人乃泰昌钱庄的胡雪岩,关于赵将军治病的所有费用,一律由胡某负责!现在,请先生抢救病人要紧……”
于是,那先生急忙收起折扇,挽起袖子,让卫兵把赵兴桂放在一张矮脚床上,便细心地察看他身上一处处的伤痕……
这工夫,店中的伙计们在低声纷纷议论道:
“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胡雪岩?他这么年轻?”
“他可是王有龄巡抚大人面前的红人啊!”
有一位年纪大的店员叹道:
“你看他那两道浓眉,高高的鼻梁,确是仪表堂堂,相貌不俗,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
经过仔细检查,那医生紧皱双眉,叹了一口气,对胡雪岩说道:
“胡大先生,这位赵统领伤势太重,又流血过多,若有紫血丹还可以救他,可惜……”
“怎么?贵店没有紫血丹?那,那谁家药店有,我派人去买——”
先生听了胡雪岩的话,摇摇头说道:
“紫血丹这种解救药品,不是所有药店都能生产出来的,不怕胡大先生笑话,我们杭州庆余堂是没有这珍贵药品的。”
胡雪岩着急地问道:
“难道杭州城里没有一家药店有紫血丹吗?”
“我们杭州城的药店都没有,”那先生忽然告诉他道,“要说有紫血丹的药店,当前全国只有北京的同仁堂有,可惜,远水不救近渴,恐怕来不及了……”
此时,那卫兵兴奋地叫道:
“胡大先生,赵统领他,他醒过来了!”
胡雪岩慌忙走过去,看着赵兴桂喊道:
“兴桂兄,你终于醒过来了!想吃些什么,我马上派人去买,你……”
赵兴桂因为伤势过重,流血太多的原因,身体虚弱得很,他看到胡雪岩站在面前,泪水流下来了,费力地张开口说道:
“兄弟,好兄弟!我……怕是不,不行了!什么也,也不想吃,只是有……有件事,愚兄要……要拜,拜托你……”
说到这里,他看着床边上立着的卫兵,口中十分艰难地说道:
“喜子!快,快给……胡大先生……磕头!”
那个卫兵急忙“扑通”一声跪在胡雪岩面前,接连如捣蒜式地向他连磕了三个响头之后,被拉起来之后,赵兴桂又断断续续地说道:
“喜子为人——忠厚,又,又会武功。”
说到这里,他突然用力伸过手来,拉住胡雪岩的手说道:
“好兄弟!你,你留下他,在身边……有用。”
胡雪岩听懂之后,忙对赵兴桂说:
“你就放心吧,雪岩一定收留他,让喜子在我身边,我绝不会亏待他的。”
此时,赵兴桂又昏迷过去了,胡雪岩连喊了几声,也没有喊醒,他又去向那先生说:
“怎么办,先生?我不能眼看着他这样离开人间,我要立即派人去北京同仁堂买紫血丹,无论花多少银子,胡某绝不吝惜——”
那先生听了,苦笑之后劝道:
“胡大先生!久闻你是侠肝义胆之人,今天总算是眼见为实了。不过,紫血丹远在千里之外的北京城,现在派人去取,不等取来这急救的药品,恐怕赵统领就已经……”
胡雪岩一听,在焦急万分之中,恼恨地说:
“胡某不明白!北京同仁堂能制成紫血丹,而杭州庆余堂为何不能制成紫血丹?这,这到底因为什么?……”
说着,他一把拉住那位先生,使劲地摇着先生的胳膊,泪水扑簌簌地向下流着,在场的人无不伤心起来……
就在这时,卫兵喜子突然喊道:
“胡大先生!赵,赵统领他,他……走了!”
胡雪岩三脚两步跪到赵兴桂床前,大喊道:
“兴桂兄!你快醒来——”
……
走出庆余堂药店,胡雪岩对送他的那位先生及伙计们说道:
“有朝一日,胡某一定要让我们杭州的庆余堂药店,也能制成紫血丹!不达目的,誓不为人!”
后来,胡雪岩在“一品居酒楼”的庆功会上,才听说赵兴桂统领在粮船遭到数千饥民围截时,亲自带领五百名官兵,三次杀退手执大刀、长矛的饥民,保住那二百万担粮食的平安运回。但是,他身上八处负伤,终因流血太多,昏迷在狙击阵地上,幸亏他的卫兵喜子,硬是背着他,多次冲破饥民的追杀,把他救了出来。
在宴会上,胡雪岩端起酒杯说道:
“在座的各位兄弟,全是这次运粮的有功之人,我胡某向大家深致谢忱,请喝下这杯酒。”
等众人喝酒之后,他又接着说:
“也许兄弟们都清楚,这二百万担粮食是胡某替巡抚王大人购买的军粮,是给守城军队吃的粮食,因此杭州城里每一个人都会感激你们,我决定拿出白银一千两,奖励给各位兄弟,请我们的漕帮老大唐老虎分发给大家……”
在一片掌声中,那些领到银子的人们,无不交口称赞,都说胡大先生讲义气,够朋友,有古侠客之风。
唐老虎更是崇拜得五体投地,他说道:
“胡大先生!从今往后,只要有用得着我唐老虎的时候,一声招呼,万死不辞!”
胡雪岩抓住他的手,说得更加激昂慷慨:
“好!我们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胡某一向是为朋友两肋插刀,一言九鼎,说一不二!”
其实,这唐老虎也确是一条汉子!
听人们说,钱塘江上原来的漕帮头目叫唐金龙,连续三代经营漕帮,有船上百艘,数万银子家产,因此唐金龙又名“唐老万”。
有一天早上,唐老万在船上忽然发现江中漂着一只麻袋,随即让人捞起,拆开一看,麻袋里装着一个年轻人,还活着哩!
后来才知道,他是蒙古人,名叫格尔木,听说杭州风光美丽,是人间天堂,就带着一笔钱来杭州游玩。不幸在酒店里被人用酒灌醉,劫了他的钱财,又把他装入麻袋,丢进钱塘江里。
唐老万见他人还老实,虽是蒙古人,却能说汉话,便留在身边做事。时间长了,发现格木尔力大无比,擅长摔跤,两臂有千斤之力,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威风凛凛,就替他起个汉人的名字——唐老虎。
平日,唐老万出门办事,总让唐老虎跟着,像个保镖似的,不离左右。由于他忠厚勤恳,对唐老万耿耿丹心,百般体贴,使漕帮人员十分敬畏。
一天夜里,漕帮的第二号人物,唐老万的助手黄保温,勾结漕帮中的反唐派,突然袭击唐老万的住地,想一举消灭唐家父子。
在双方殴斗中,幸亏唐老虎勇猛拼杀,不仅救出了唐老万,还将他身负重伤的儿子唐小龙救出来,并活捉了黄保温等人。
经过这次事变,唐老万巩固了在漕帮中的地位,肃清了反对派的势力,对唐老虎也更加信任,不久便提升他为自己的助手。
由于唐小龙伤重而死,唐老万就这一个儿子,心中万分哀痛。后来,他很想收唐老虎为义子,但又觉得他是一个蒙古人,怕众人不服,便没有决定。
不久,唐老虎想回蒙古省亲,唐老万说:
“你想回蒙古探亲,我不便拦阻,不过,听说蒙古的皮袄好,能不能给我捎一件?”
唐老虎听了,满口答应。不料他一走三年才回,双手送上皮袄,对唐老万说:
“为了报答你老人家的恩德,我在蒙古草原上苦寻三载,方才得到这一件皮袄。”
唐老万听了,看了看那件皮袄,觉得并无特别之处,不由生气地对他说:
“你一走三年,也不来封信,误了我许多事情,我的助手早已换了人,你去到船上干活罢!”
唐老虎也未说什么,便到船上去了。而唐老万心中仍对他有气,便把那件皮袄送给了船工,心里说:
“什么苦寻了三载,全是瞎话!……”
转眼到了冬天,唐老万穿着很厚的棉衣坐在船上,仍然抵不住严寒。他抬头看那船工,见他穿着唐老虎送的那件皮袄,迎风立于船头还额头冒汗哩。
唐老万深感奇怪,便与那船工换了过来;穿上那件皮袄,果然其暖无比。直到这时候,唐老万才悟出那皮袄的珍贵。他急忙赶到那艘船上,找到唐老虎问道:
“那一件皮袄,你为何要寻三年?”
唐老虎解释说:
“这种二毛羔子必须是头羊,正值血旺年纪,往往是迎风卧在风口处,皮不过风,自然是上等,因此难寻。一张皮袄需要六张羊皮,也就是说要寻找六只头羊。而这种年轻的头羊多是牧羊人的心头肉,出资再多人家也不愿卖,所以也就不好找!”
听了这一席话,唐老万深感内疚,知道错怪了他,面带愧色地说:
“我这次来,就是想请你回去,还当我的助手,好不好?”
唐老虎笑道:
“你老人家是我的救命恩人,敢不从命嘛!”
接着,他又说道:
“我还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老人家!”
唐老万喜道:
“那太好了,快拿出来罢!”
只见唐老虎解开一个包袱,从中取出一把皮鞭,双手送到他手里。
唐老万接过皮鞭看了看,不以为然地说:
“我长年在船上,很少骑马,要鞭何用?”
唐老虎笑道:
“这是一把珍贵的皮鞭。在蒙古草原上,是稀世动物,专吃毒蛇,用皮鞭打人致伤,不发炎,不结疤。你老人家身为漕帮头目,动怒打人是常有的事儿,所以离不开此鞭。”
唐老万听完顿悟,不禁大笑道:
“好!此乃守业之鞭,可以说它是宝中之宝!”
自此往后,唐老虎成为唐老万的得力助手,后来唐老万把女儿槐花也嫁给了这位蒙古人。
由于唐老虎为人正派,办事公道,深受漕帮上下人等的拥护。后来唐老万死后,他顺利地当上了漕帮的头目。
这次运粮,唐老虎明知这是巡抚王大人定购的军粮,怎敢不热心?何况借运粮之机,也可以结交这位赫赫有名的胡雪岩。
当庆功会散后,唐老虎拉着胡雪岩来到一间小客厅里,悄悄地说:
“据我所知,城内的军队人数不下万人,一旦太平军围城,那二百万担稻谷又能维持多久?何况城内百姓也多数缺粮,到那时,城内注定是要闹饥荒呀!”
胡雪岩忙说:
“唐兄见识深远,小弟十分敬佩,不知有何高见,愿洗耳恭听。”
唐老虎便提出自己的看法:
“俗话说:疾风知劲草,板荡出英雄。这‘板荡’二字,在你们汉语里,就是指‘乱世’。当前太平军造反,战祸连年,岂不就是乱世么?”
说到这里,唐老虎把话停下来,看着他不说了,胡雪岩又问道:
“唐兄有话不妨明说,小弟不是外人,愿闻其详——”
“在此乱世之际,你我兄弟何不联起手来,大干一番,有所作为呢?”
胡雪岩一听,心中大喜道:
“唐兄之言,正合小弟的心意,也是小弟早想绸缪之事。趁此乱世,若能从省外购进一批粮食,不愁售不出去;即使囤积在仓,也是好事,定能获得重利!”
唐老虎点头说:
“这叫作英雄所见略同!当前,凭着胡大先生的财力,又有王有龄大人的鼎助,加上我姓唐的漕帮,准能把粮食平安地运来!”
胡雪岩听到这儿,端起茶杯,笑道:
“唐兄,以茶代酒。为了我们兄弟俩人合作成功——干杯!”
只见两人将茶杯碰得“当”的一声,随着一阵开心的大笑,唐老虎俯下身子,轻轻说道:
“近闻可靠消息:江西的太平军被官军大将鲍超的军队多次战败,很有退出江西的可能。李世贤的太平军队伍在浙江也再难进展了。湖州历来是鱼米之乡,那里产的大米又便宜,听说一两银子一大车,都想把稻谷换成银子……”
胡雪岩也低声应道:
“太好了!杭州到湖州有一条东苕溪河,唐兄的大船可以往返直达,真是天助我们兄弟了!”
“眼前正是涨水季节,河水满槽,确是你我不可错过的天时啊!”
唐老虎的这句话更加激发了胡雪岩的发财欲望,他当机立断道:
“唐兄!小弟先拿出五万银子,去探探路,瞧一瞧行情,如何?”
“依照一两银子一大车的行情,粗略地计算一下,”唐老虎眯着两眼,拨着手指算着,不禁笑道,“五万银子换来的稻谷,足可以装满二十五艘大船,约有一百万担以上罢!”
胡雪岩兴奋地问道:
“这一百万担稻谷运到杭州,至少能换回三十万两银子,嗬嗬嗬!这利润可观呀!”
唐老虎又说道:
“我们一年之内能倒卖三至四次,百万银子的利润便轻易地进柜,机不可失啊,老弟!”
“好!我们说干就干,何时出发,请唐兄定。”
“出发日期好定,只是你自己不能前去,得派一个得力可靠之人,作为粮船的监押人员,不知你心目中可有现成人选?”
胡雪岩一听,头脑里立刻闪现出叶正兴的形象。转而一想,似有不妥,这次购粮未与同大奶奶通允,她会不会生怨?……
想了一会儿,决定不找叶正兴,以免得罪了那位人间的“王母娘娘”。
此时,胡雪岩忽然想到了喜子,赵兴桂去世前还反复说他“人很老实,又会武功”,他想到这里,立刻向唐老虎说道:
“人倒是有一个,只是年轻一些……”
“他,是不是赵统领的卫兵,名叫——”
“名叫喜子。怎么,唐兄也认识他?”
“嗬!这个喜子可不简单呢!别看他年轻,”唐老虎说到这里,仿佛想起了一桩大事,回忆一下,又继续说道,“这次到余杭去运粮,喜子出的力最大啊,可惜他竟然没有得到赏银!真是对不住他了……”
胡雪岩插话道:
“没什么,我已把喜子留在身边,以后我不会亏待他的——”
唐老虎又感慨地说:
“这次运粮,喜子虽然是个卫兵,付出的辛劳可不小!每天,除了照顾赵统领饮食起居之外,他日夜监察敌情,协调军队与船民之间的关系,在关键时刻,总是挺身而出……”
接着,唐老虎讲述了他亲眼所见的事情:
有一天中午,好几十个船民把一个官兵反剪着双手,捆绑着,吊在一根高高的桅杆上,说他调戏船上妇女,扬言非活活吊死他不可!
可是,那官兵一边疼得拼命叫嚷,一边大喊冤枉,要士兵弟兄们救他……
这事报到赵兴桂统领那儿去后,经过询问,有两个士兵证明说:
“……没有调戏船上妇女,是他在江中洗澡时,无意看到那女人在船尾解溲,随后他便游开了。不料那妇女叫起来,船民一时气愤,便下水把他捆起来——”
赵统领本想去找漕帮头目唐老虎,有人说他酒喝多了,还醉在船上呢!
一时无法,赵统领便亲自去向船民解释,谁知船民们不愿与他理论,手执船篙,把桅杆围得里三层,外一层,决心要吊死那官兵。
其余的官兵们很不服气,也在纷纷嚷嚷地要动武,有人甚至于把兵器都握在手中,跃跃欲试了。
赵兴桂看到双方剑拔弩张,一场殴斗处于一触即发之际,首先命令士兵们各自回到船上去,然后又去与船民们交涉,仍然遭到拒绝。
此时,站在他身边的卫兵喜子向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赵统领点点头之后,便退回船上去了。
喜子走近船民,大声对他们说:
“赵统领的话你们都不听,难道想聚众闹事么?一旦影响了这次运粮的任务,巡抚王大人绝不会轻饶你们的,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船民们听了,齐声说道:
“只要赵统领办事公道,认真处理这事,我们怎么能不听?……”
喜子见自己的劝告起了作用,忙又说道:
“各位既然相信赵统领,就该快些退下,各回自己船上去,也算给赵统领一个面子了!”
于是,船民们渐渐走开,桅杆周围只有几个难缠的还在那里交头接耳地说小话。
喜子一看机会成熟了,便向那艘船上纵身一跳,稳稳地落到桅杆下面,正告那几个人道:
“船民们都相信赵统领,只有你们反对?再不走开,就要引火烧身了!”
说完之后,喜子又大叫一声道:
“看我的——”
那一声未落,只见他身子向上一纵,便跃上了桅杆,飞快地解开绳子,夹着那个被吊的官兵,轻轻地落在船上!
这一连串的动作,又快,又稳,又利索,桅杆下的那几个人吓得连伸舌头,急慌慌地逃回船上去了;四周船上的船民与清兵们,也都看得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儿,才一齐拍起掌来,乱纷纷地惊呼道:
“好功夫!他是真人不露相啊!”
……
说到这里,唐老虎惋惜地叹道:
“唉!实在可惜,当时我正醉得迷迷糊糊地睡着,未能亲眼看到那个场面,后来,后来才听说了此事,未想到这个年轻人不仅功夫不凡,而且脑瓜子聪敏,并能临阵不乱,这倒是很不寻常的本领呀!”
胡雪岩也说道:
“听了这一段介绍,也使我很受感动,足见赵统领知人、识才、爱才,这次去湖州,让喜子随唐兄一道,小弟一百个放心了!”
两人分手时,约定次日出发去湖州。胡雪岩坐在马车上,认真思索着下一步的打算……
二、又娶媳妇又当官
刚刚被揭开红盖头的瑾儿,俏目含春:“雪岩,你在外面干事业、赚大钱,逢场作戏和别的女人风流,这些我都不管,但你必须记住,只有我才是你名正言顺的妻子……”
浙江巡抚王有龄在客厅里来来回回地踱着方步,一面为二十万担军粮运进城里,满心喜悦,觉得泰昌钱庄的胡雪岩确是一个能干的商人,也是当前自己可以信赖的人。
不过,王大人又为自己的带兵统领赵兴桂受伤而死,深感惋惜。赵统领是他从苏州带到杭州任上的老部下,也是他的心腹干将。赵统领的死,使他身边少了一个亲近的人。
此时,巡抚的文案师爷马汉清走了进来,他见王大人站在赵兴桂的遗物前沉痛的表情,先是替王大人斟了一杯茶送过来,随即说道:
“报告巡抚大人,被赵兴桂私自放回家的叶正兴,仍不安分,经常东跑西窜,在城内乱串哩,是不是还把他……”
王有龄一听,痛心地说道:
“这事就别再提了,赵统领已经作古,何况这位姓叶的也帮助胡雪岩把军粮平安地运进城,就算他是将功补过了!”
可是,马汉清仍不知趣地唠叨说:
“大人有所不知,衙门里的人不满赵统领的做法,说他假传大人的命令,私自释放一个太平军的奸细……”
“胡说!全是一派胡言,”王大人十分恼怒起来,他转身逼视着马汉清,质问道,“谁有证据说那叶正兴是太平军的奸细?你,你马汉清的手中有真凭实据么?”
马汉清口中嗫嚅着说:
“这,这无风不起浪,当时,连,连大人你也下令……”
王有龄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
“别说了!当初,当初,当初还不是你议论得最积极?直到如今还,还在无事生非!”
说到这里,王有龄狠狠地盯了马汉清一眼,用手指点着,正告他道:
“往后,要把心力用在公事上,别在人前背后拨是弄非,制造麻烦,要牢记孔圣人的教导——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做一个正人君子。听到没有?”
马汉清满心不高兴,也不得不答应道:
“属下听到了。”
这个马汉清是钦命团练大臣王鸣千的表弟,自王有龄担任浙江巡抚以来,他一直听从王鸣千的指挥,暗中与王有龄对着干,故意给他制造麻烦,成为王鸣千放在王有龄身边的一个内奸,而为人正直的王有龄却不得而知。
王有龄与王鸣千同是江苏南通人,两人只有一面之交,只因屡试不中,王鸣千赋闲在家。
后来,他得知王有龄在苏州做官,便前往投奔,希望这位同乡能够替自己找份差事干。
那时候,王有龄只是一个小小的苏州藩台,哪有权安排王鸣千做事呢!不过,王有龄曾在曾国藩帐下做过几年文案,凭着他的忠厚为人,辛勤办事,深得曾公的赏识。
为了帮助这位同乡王鸣千,他便向曾国藩竭力引荐。王鸣千带着王有龄的书信,去面见曾公,得以留在其幕府中当差。
在王有龄引荐王鸣千之时,赵兴桂曾在私下问过王有龄道:
“大人为何如此相信王鸣千?”
王有龄回答说:
“从前我也曾是遭难之人。古语说:‘同病相怜,同尤相救,惊翔之鸟,相随而集,濑下之水,因复俱流。’因此,我要帮他。”
但是,赵兴桂又提醒他说:
“我看王鸣千其人,鹰眼钩鼻,两颧高突,两腮相收,是个背义忘恩的相貌。俗话道:‘双颊无肉,坏到骨头’,此等人不可亲近。若是信任他,必为所累呀!”
但是,王有龄以君子之腹,度小人之心,坚持把王鸣千推荐给曾国藩,不久就后悔了。
据说,曾国藩此人一生下来就长了一身的牛皮癣,后来官做大了,他身上的牛皮癣区也越来越大,往往是一觉醒来,满床都是白生生的一层皮屑。
这种事情,别说亲眼所见了,心里觉得烦腻,即使听说了之后,也会恶心的!
尽管他长着一身令人生厌的牛皮癣,但是他是一个大官,在那个封建专制的一夫多妻制的社会里,他的身边依然是妻妾成群!
许多野史记载,曾国藩的妻妾大多是早死,这或许是她们实在受不了那牛皮癣的烦恼,久郁成病而死的罢?
曾国藩自己何尝不为那牛皮癣而烦恼呢?
王鸣千来到曾公帐下之后,常常见到曾国藩长吁短叹,满脸愁苦的样子。有一天,他忽发奇想,对曾国藩说道:
“曾大人,我有一个妹妹,名叫王鸣凤,至今未嫁。大人如果乐意,我去带她来侍候你。”
曾国藩一听,心中自然高兴,但嘴上却说:
“我已老迈,令妹年轻,岂不留下‘老牛啃嫩草’之嫌么?”
王鸣千却坚持说道:
“舍妹能来侍奉恩公,已是她的幸运,亦是我王家光耀门庭的好事,就这么定了罢!”
于是,王鸣千匆匆忙忙回到家中,把妹妹王鸣凤打扮得花枝招展,送到曾府里。
这王鸣凤乃是天生尤物,虽然年仅十六岁,尚待字闺中,却已懂得风情;曾公与她同寝,她十分乖巧,一夜欢娱,使那位“老牛”乐不可支,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之后,曾国藩专辟一室与鸣凤居住,并将此室特别赐号,命名为“椒凤”。那时候,皇后所居的宫室向来称为“椒房”,这“椒凤”之名,其意可知。曾国藩是要把这位鸣凤当作皇后一样看待,冒着亵渎的罪名,其宠爱的程度,可想而知。
有一天晚上,王鸣凤陪伴曾国藩淫乐,两人在精疲力尽之后,亲热地拥抱而睡。次日天明,曾公醒了,看那身边的鸣凤,还在甜蜜的梦乡之中。
他不忍心惊动心爱的鸣凤,很想悄然下床。可是,他那长长的衣袖被她压在身下,便轻轻地抽了几下,仍然没有抽出。
此时,曾公心中想道:
“衣服的价值有限,坏了可以令人再做;而好梦难寻,醒后将不能复得。”
想到这里,这位学通古今的曾公,忽然想起当年汉哀帝的“断袖癖”。于是,他从床头拔出佩剑,毅然把袖子割断,悄悄地起床出去了,演出了一出“曾公断袖效哀帝”的丑剧。
后来,王鸣凤一觉醒来,不见老牛曾公在侧,却发现自己身下压着他的断袖,一时怦然心动,既深感曾公的宠爱,又洋洋自得,沉浸在“老夫爱少妻”的幸福氛围中。
古人早有“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的佚事,由于王鸣千荐妹有功,曾国藩写表章向朝廷举荐他为“钦命团练大臣”。
王鸣千私下里问道:
“我这钦命团练大臣,属于几品官?”
曾国藩听了,摇头晃脑地对他说:
“你是没有品的等候补缺官员,不过你有实权,因为你手下有兵有将有军队,是个团练嘛!又是皇上钦点的,就更了不得了!”
王鸣千举起两手,苦笑道:
“我两手空空如也,哪里有一兵一将?你是在让我‘画饼充饥’吧?”
老奸巨滑的曾国藩笑了笑道:
“俗话说:马要鞍装,人要衣装。我批点饷银给你,招聘一支地方军,你立刻就成了一位钦命的团练大臣了!”
王鸣千不禁双眼一亮,又问:
“那,那我到何地去办团练呢?”
曾国藩胸有成竹地说:
“如今太平军已闹到浙江了,钱塘江以南的浙东地区历来是鱼米之乡,还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之地,你何不去那里招兵买马,以办团练的名义,组织一支军队,等待机遇呢?”
王鸣千不解地问:
“何谓‘等待机遇’?”
“你这人也真笨,什么也不懂似的,”曾国藩不满地说,“在兵荒马乱的当今,有枪就是草头王,你手中有一支军队,不就是做官的本钱么?等到太平军的队伍一过钱塘江,朝廷就会封你官了,到时候,我再写表替你吹吹风,捧一下,至少也是三品的将官了……”
以后,果不其然,王鸣千在钱塘江南岸,很快组成了一支军队,以“钦命团练大王”的身份,变成萧山、绍兴、宁波一带的“草头王”。
当王有龄从苏州来到浙江,担任浙江巡抚时,王鸣千十分妒忌,早把这位恩人忘了。他多次向曾国藩表明,想去浙江任巡抚,却没有达到目的,便把一腔的怨恨全泼洒在王有龄身上,甚至公开造谣说:
“王有龄送万金给曾国藩,才换来一个浙江巡抚……”
与此同时,王鸣千把持着浙东的饷粮不松,扬言灾荒严重,拒绝向王巡抚交饷,并指使表弟马汉清,故意制造麻烦,想让王有龄的巡抚干不下去,他好取而代之。
这次,胡雪岩在余杭购粮,马汉清曾出面阻止,他居然对王有龄说道:
“自古以来无商不奸,哪个商人不是重利轻义的?胡雪岩一旦带着银子远走高飞,在这兵荒马乱年代,大人去哪里找他?……”
当时,王有龄气得肺都快要炸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只好说:
“也许你马汉清会挟带着粮款,逃之夭夭的;而胡雪岩的为人我了解,他不会做出那种不仁不义的事情!”
如今,粮食运回来了,马汉清无话可说了,又对死去的赵兴桂进行攻击,真是无事生非!
王有龄越想越气,恨不能把马汉清立刻赶走,免得在衙门里处处掣肘……可是,他是曾大人推荐来的,怎能那么做呢?
他正在左右为难地想着,口中不禁说道: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就是这种人!”
话音刚落,忽听门口有人问道:
“王大人正在办理公事吗?”
王有龄忙向门口看去,见是胡雪岩站在那里,心中十分高兴地说道:
“啊!是胡大先生来了,欢迎,欢迎!”
他一面热情地招呼,一面对马汉清吩咐:
“还不快去给胡大先生泡茶!”
胡雪岩坐在椅子上,抬头一眼瞥见书案上赵兴桂的遗物,心中一阵哀痛袭来,难过、内疚之情油然而生,遂说道:
“王大人!这次运粮,胡某没有,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意外的事情,使赵统领重伤……致死,这,这是胡某的……过失!”
王有龄立刻拦住他的话头,说道:
“这事,怪不得胡大先生!不过,粮食总算是运回来了,真是不容易呀!本官代表全体守城将士,对胡大先生表示真诚的感谢!”
胡雪岩急忙辞谢道:
“王大人过奖了!大敌当前,杭城百姓人人守土有责,胡某做一件份内的事,本是应该的,请大人不必挂在心上。”
此时,马汉清看着胡雪岩插话道:
“胡大先生运来的粮食,数量虽然不少,但也维持不了多久,因为守城将士数近万人,还有城内的百姓——”
王有龄把手一挥,对马汉清说:
“好了,这里谁要你在这里聒躁?”
马汉清只得收住话,悻悻地走出了客厅,王有龄指着马汉清的背影,说道:
“马师爷信口乱说,请胡大先生不必介意。”
胡雪岩忙说道:
“大人,马师爷的提醒很有必要,胡某此来正是为了这事。”
王有龄听了,不禁一愣,遂问道:
“胡大先生有何见教,不妨直说。”
“正如马师爷所说,这次购来的粮食,乍听起来不少,但与守城军队的数目比较起来,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说到这里,胡雪岩停了一下,然后把自己与唐老虎计议的购粮决定,向王有龄详细报告,并征求这位巡抚的意见:
“王大人,这事胡某没有事先得到你老人家的准许,就自作主张了……”
听到这儿,王有龄大喜过望地说:
“好!在此困难当头,形势危急之际,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人,却能想本巡抚之所想,急本巡抚之所急,不畏艰难险阻,积极运筹御敌守城大计,为守城军队购买军粮,这,这种思想,这种境界,真让本巡抚肃然起敬!”
他激动地说到这里,匆匆站起来拉住胡雪岩的手,摇了又摇,沉思地说道:
“这样罢!古人云:‘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行。’本巡抚现在就决定,从即日起,你,胡大先生为浙江省粮台道,负责全省粮饷工作……”
胡雪岩听后,急忙说道:
“感谢王大人的美意,但是胡某本是一介商人,哪是做官的材料……”
王有龄又说:
“胡大先生,您也不必太自谦了!论阁下的人品与才干,本官委任你当一个小小的粮台,已是很委屈你了。”
说到这里,这位巡抚略作思忖之后,说道:
“这样吧!我再支援你二十万两银子,把你的泰昌钱庄扩大一倍,你可以继续办好这个银号,同时做好粮台工作,……”
胡雪岩见到王大人对自己一片赤诚,不好再推辞了,只得应承下来,便顺口提出:
“王大人,那泰昌的名字既老化,又缺少气派,扩大以后也该换个新号,请大人为钱庄起个新名字吧!”
王有龄听后,连连点头,稍一思索道:
“改为‘阜康’如何?”
话刚落音,忽听一人附和道:
“阜康,阜康,物阜人康,这名字太好了!”
进来的这人是学政大人邵鸣太,他手摇鹅毛扇子,先向王大人拱拱手,后对胡雪岩说道:
“这位便是名贯遐迩的胡大先生了!邵某久仰大名,今日一见,幸会,幸会!”
王有龄指着邵鸣太,对胡雪岩道:
“他就是学政大人邵鸣太,是杭州城里的大文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三教九流无所不知,对易经有独到的见解,因此对看相、打卦,更是精于此道……”
邵鸣太笑道:
“你把我这豆腐渣,说成了一支花,我心里真是乐开了花,不禁乐得笑哈哈了。”
王大人与胡雪岩听了,都一齐跟着笑起来,客厅里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胡雪岩这才说道:
“有王大人命名,又有邵大人赞好,这钱庄就叫它‘阜康’吧!”
王有龄向邵大人一努嘴,对他说:
“明天,你就替他写出来,壮壮声势嘛!”
邵大人忙说道:
“既有巡抚大人的命令,邵某敢不从命!”
胡雪岩急忙上前道谢,并说道:
“银庄既然改换名号,店面也应改建,重新装潢,等到阜康银庄开业庆典时,务请二位大人光临。”
王有龄与邵鸣太听后,连连点头答应了。
按照预先想定的计划,胡雪岩准备在午前赶到同大奶奶家里,要叶正兴出任“阜康银号”的经理,帮自己理财。
走进院子,兰儿对他嫣然一笑,指着同大奶奶的卧室,轻声地说道:
“胡大先生!望穿两眼在等着你呢!”
说完之后,又回眸瞟了他一眼,便一扭身子走了。胡雪岩看着她的背影,特别是那饱满的屁股将裤子绷得紧紧的,不由心中想道:
“不提防,这兰儿已经长大了!”
如今,胡雪岩对年轻女人的赏鉴,初步积累了一些经验,并有了独自的见解。
在他看来,从正面欣赏女人,只能看到她的脸面,以至胸脯;若从背后看,不仅能见到女人的体形,还能欣赏到她的蜂腰肥臀,和婀娜的身姿,娉婷的脚步,以至优美的风韵,夺人心魄的魅力。
正当胡雪岩站在门里,深深陷入到对年轻女人进行品鉴的心驰神往中,忽听有人嗲声嗲气地说道:
“哟!是什么东西把胡大先生吸引住了?”
他马上知道这是同大奶奶的声音,随即迈开脚步,向她的卧室走去,雪岩问道:
“侉子姐夫不在家里?”
“现在,人家已经有了新欢,”她刚说了一句,泪水便落下来了,然后哽咽着说,“你表姐……如今,如今人老珠黄,正像那,那残花败柳,还……还有谁怜惜——”
说到这里,一头扑进他怀里,竟呜呜嘤嘤地哭起来了……
胡雪岩亲热地抚慰着,心里想道:
自古以来,风流漂亮的女人多是感情丰富,多愁善感的。她们往往是逢秋落泪,临春展颜;见落花而伤情,望流水以思春。
他这样地想着,不由自语道:
“侉子姐夫,不是你讲的那种人。”
“他怎么不是?家花没有野花香,哪个男人不是这么认为?……就连你这个胡大先生,不也是这类人么?”
同大奶奶说到这里,突然坐起来,伸出玉指,在胡雪岩的脑门子上一次次地点着,似嗔似笑地说道:
“俗话说,家鸡打得团团转,野鸡喜得满天飞。这叫做不爱家鸡爱野鸡,你懂吗?”
胡雪岩笑道:
“雪岩至今既无家鸡,也无家花,只有眼前的……你,你这个同大奶奶,是算野鸡呢,还是野花?”
她立刻说了一句令胡雪岩吃惊的话:
“谁说你家里没有?你不是有个表姐,叫,叫什么‘瑾儿’么?”
胡雪岩急忙问道:“你从哪里知道的?”
“杭州城不就是这么大么?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何况胡大先生又是一个名人,听说巡抚王大人又资助你二十万两银子?是不是?”
听了同大奶奶的问话,胡雪岩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心想:怎么她什么都知道?而且又知道得这么具体,这么早呢?……
见他沉思愣神的工夫,同大奶奶又说:
“雪岩啊!这些事,你,你不该瞒我呀——”
“表姐!我哪是瞒住你,只是还来不及嘛!”
胡雪岩正了正神色,说道:
“今天雪岩来,一是想表姐了,来看看你,还不光是想与表姐亲热一番,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同大奶奶忙问:
“还有一件什么重要的事情?”
胡雪岩便如实说道:
“王有龄大人确实是一个讲义气的人……”
接着,他把去见王大人的经过情形,一一叙述一遍,然后提出想让叶正兴去为自己理财,担任阜康银号的经理,希望她能支持。
同大奶奶说:
“你要叶侉去阜康管事,我没意见;只是这人忠厚有余,机敏不足,守业尚可,创业无能,若指望他为你干一番大事,那是不可能的。”
胡雪岩大喜道:
“说句心里话,我只要他为我守江山即可,至于打天下嘛,总得我自己干!再者,小弟还有一个心愿呢!”
同大奶奶看着他狡猾的表情,催着问:
“还有什么鬼主意,快说!”
“我把他从这里调出来,从今往后,这里不就是我们两人的天下?你说是不?”
“这是你的调虎离山计?你这鬼东西不光是床上功夫厉害,肚子里的计谋也不少呢!”
“那,那二十万两……银子的事情,你是从,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
据同大奶奶透露,叶正兴在西湖边上的一家名叫凤仙楼的妓院里,结识了一个妓女,她名叫桂芳,曾与巡抚衙门的文案师爷马汉清相好过一段时间。
最近,马汉清带一个同乡到凤仙楼去,那人名叫黄三,鸨母让桂芳和另一名妓女陪他们。
两人在喝酒时,黄三向马汉清问道:
“听说巡抚大人王有龄购进了不少军粮,有人说二十万担,也有人说是二百万担,到底是多少呀?”
马汉清悄悄地告诉黄三:
“是二百万担,刚运到城里……”
后来黄三又打听道:
“这粮食是叶正兴,还是胡雪岩运来的?”
马汉清说:
“这粮食是胡雪岩买的,由叶正兴运来的。”
接着,马汉清又告诉他说:
“昨天,王大人又给胡雪岩二十万两银子,可能要他继续购买军粮……”
以后两人说话声音小了,听不甚清楚,那黄三好象说他是奉太平军忠王之命,来杭州城里探听军情的,要马汉清助他一臂之力。
两人分手时,黄三给马汉清不少的银子,只见马汉清拍着胸脯说:
“三天之内,我一定把城防图交给你——”
胡雪岩听到这里,慌忙说道:
“这么说,那黄三是太平军派进城的奸细呢!这,这个马汉清也……也是个内奸!”
同大奶奶不以为然地说:
“管他黄三是奸细,还是奸粗的,我们得快活时且快活……”
说着,仍然缠住胡雪岩不放,又轻声问道:
“这一回,你觉得……怎么样?”
胡雪岩嘴里忙说道:
“快活,快活,真快活……”
但是,他心中却急得火烧火燎的:
“这,这可是大事啊!……那黄三若是取走了杭州城防图,还不马上就,就来攻城?唉!这个马……马汉清呀……”
于是,他一面与同大奶奶敷衍着,装作什么也不管的样子,一面说道:
“嗳呀!我忘了一件大事哩!老娘连续发了几场虐子,烧得路不能行走,茶饭也吃不下,等着我去买药!……”
同大奶奶听了,小嘴一咧,挖苦他说:
“看把你慌的!在你眼中,表姐还是没有老娘重要。平日里,那些……全都是……”
胡雪岩只是不停地说:
“哪里,哪里,……都,都重要!都重要!”
他匆匆忙忙,在出门前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看着同大奶奶叮嘱道:
“我的好表姐!侉子姐夫回来,你就叫他去我那儿!千万,千万!可别忘了呀……”
同大奶奶却说道:
“我可以让侉子马上就去,不过你得答应表姐一件事,你得……”
“别说了,小弟知道,小弟知道是什么事,不就是……下次还让你……”
于是,二人一齐大笑起来……
坐在马车里的胡雪岩,心急如焚地催促道:
“九斤!快,快点,快点去巡抚衙门!”
他口中不停地催着,心里在盘算着,当马车来到衙门口时,胡雪岩刚从马车上下来,正一眼看到文案师爷马汉清出门,他机敏地喊道:
“马师爷,马师爷!那天未能与你叙谈叙谈,不胜遗憾!今日,胡某有闲空,我们去望江楼上喝两杯……”
马汉清忙说道:
“胡大先生,谢谢你的盛情,马某手里有点事要办,改日再叨扰吧!”
说罢就想开溜,但是胡雪岩心里想,他一旦走了,若是躲藏起来,杭州城这么大,去哪里捉他!便决定无论如何要缠住他。
于是,他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马汉清面前,十分亲热地拉住他,对他小声说:
“实话告诉你吧,马师爷!明天胡某就要出发,去替你们衙门里买粮,哪里有时间请你喝酒,趁这会儿有闲空,我们一边喝酒,一边聊聊,请,请不要辜负了兄弟的一片真情啊!”
听了他这一席话,特别是听到胡雪岩说他明天出发去买军粮时,对马汉清更有吸引力,因为这正是黄三要他探听的重要情报啊!
这样,马汉清才说道:
“胡大先生如此看得起我马某,那恭敬不如从命了。那么我们现在就去望江楼酒馆?”
胡雪岩见他答应下来,这才放心地说:
“请马师爷陪胡某去见王大人,只说三两句话,我们就一起去望江楼——”
到这时候,马汉清已不好再拒绝,只得带着胡雪岩,二人并肩进了王有龄的客厅。
说来也巧得很,王大人这时正坐在椅子上看着手中的一份材料,一见他们进来,正想说话,忽然发现胡雪岩挤眉弄眼的向自己做暗示,不由得心生疑窦,就顺口说道:
“马师爷快替胡大先生,不,不,是给胡道台泡茶!”
在马汉清转身去泡茶的工夫,胡雪岩迅速走到王有龄身边,低声而又急促地说道:
“马汉清是内奸,他,他是太平军的奸细,要快,赶快将他抓起来……”
王有龄一听,大吃一惊道:
“啊!这,这是……从哪里——”
这话尚未说完,马汉清已端着茶杯,走到胡雪岩面前,谦恭地说道:
“请胡道台——用茶。”
马汉清说罢,把茶杯放下,随即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不声不响地看着他们二人。
胡雪岩灵机一动,端起茶喝了一口,他向王大人扬了一下眉毛,就说道:
“王大人!胡某明天就出发,想请马师爷写一个通行文书,以便沿途方便。”
王有龄听后,立刻心领神会,忙对马汉清吩咐道:“请马师爷快去写来!”
马汉清答应一声,站起来出了客厅,向他的文案室走去。
王有龄急忙来到胡雪岩身边,小声问:
“这消息从何处得来的?”
胡雪岩忙说:
“这消息十分可靠,是这样的:近日,太平军的忠王李秀成派来一个奸细,名叫黄三,是马汉清的同乡,他要马汉清把杭州的城防图交给他,马汉清答应三天之内交……”
王有龄又问:
“这事,他们是在何处说的?有人能证明么?”
胡雪岩又答道:
“有人能证明呀!他二人在城西凤仙楼说的,当时那个妓女桂芳在场听到的……”
两人正在商议,学政大人邵鸣太来了,胡雪岩又向他说了一遍,邵大人忙说:
“这事可不能耽误,别忘了‘大意失荆州’的历史教训!”
王有龄忙问:
“你们说怎么办?我,我听你们的!”
邵大人果断地说:
“我们现在可分两步走:第一步派人去喊臬司胡永安来,他是专判案件的衙门臬司,这案子终究要由他判;那第二步嘛——”
这句话还未说完,马汉清已写好了通行文书,进了客厅,径直走到王有龄面前,说道:
“请王大人把大印拿出来,在这上面盖个印就行了——”
王有龄听了,有些不耐烦地对他说:
“印就不必盖了吧!”
紧接着,他又转过脸来,向邵鸣太问道:
“请问邵大人,阁下的第二步怎么走?”
邵鸣太也心有灵犀地答道:
“请王大人先去派人走第一步;等你回来时,我们再一起合作,再走第二步吧!”
王有龄立刻会意,便快步走到门外喊道:
“来人!”
只见客厅旁边的备事房里立即走出一名侍卒,快步跑到巡抚面前,问道:
“王大人有何事吩咐?”
王有龄把手向那侍卒一招,等他走到近前时,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那侍卒急忙转身,匆匆地走了出去。
此时,王有龄转身走进客厅,邵大人迎了上去,也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便回到椅子边坐下来,两眼看着马汉清问道:
“请问马师爷!平日,我王有龄待你如何?”
马汉清听后,先是一惊,愣了一下,说道:
“王大人,你这是何意?我马某也没有在哪里说过你对我不好呀——”
此时,邵鸣太突然大声说道:
“马汉清,你别装糊涂了!我问你,那位太平军派来的奸细,你把他藏在哪里了?”
听了这几句问话,马汉清明显地感觉到害怕,但是,他立刻又镇定下来,平静地反问道:
“邵大人的问话太唐突了,马某听不懂呀!不知你是在问我,还是在问你自己?”
王有龄又警告他道:
“马汉清!你还是放聪明一点吧!别以为你干的事很微妙。俗话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现在说出来,本官还能救你,再固执下去,绝无好下场!”
此时,马汉清见胡雪岩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还以为这位新上任的胡道台不了解情况,也许会替自己说几句好话,便向他说道:
“胡道台!是你把马某留下来,还要请马某去望江楼喝闲酒呢!你该替马某说两句公道话呀!我,我真不明白,这是谁诬陷我,这……这真是血口喷人!……”
胡雪岩听后,不冷不热地提醒他道:
“俗话说:无风不起浪。何况王大人、邵大人都是什么身份?他们是信口开河的人吗?既然你要我讲句公道话,那我就当面对你说:王大人和邵大人的问话,绝对不是空穴来风,你必须清醒地看到这一点,别再执迷不悟了!”
听了这些话,马汉清更加紧张,脸上的汗水立刻流下来了,但他还不死心,又说道:
“胡道台!难道你要马某留下来,也就是为了这件事么?……”
胡雪岩只好老实告诉他:
“一点不错!胡某留你在这里,主要是担心你跑了,更担心你把杭州的城防图送到太平军派来的奸细——黄三的手里!……”
王有龄气愤地大声问道:
“马汉清!这该明白了吧?胡道台把话都挑明了,你还要装什么糊涂?”
就在这时,杭州臬司衙门的胡永安走进了客厅,邵大人一见,急忙对马汉清说:
“那好办,在这里你不愿意说,是想到臬司衙门的大堂上再说;现在,胡臬司来了,你马汉清该擦亮眼睛,看着办罢!”
王有龄也冷笑道:
“胡臬司的大堂上早就准备了屎尿,你是想到那里喝饱了屎尿再说的,那就随你了!”
马汉清见胡臬司真的来了,在他眼前立刻闪现出去年的现在,一个财主面对臭气熏人的屎尿,老老实实地供出他杀害妻子的经过……
案发前,财主很讨厌他的妻子,认为她老了,便经常虐待她。后来,财主发现妻子的妹妹长得年轻、标致,便设计诱奸了这位妻妹——小姨子。
时间一长,奸情被财主的妻子发现了,她十分恼怒,便训斥了丈夫一顿,又把自己的妹妹责骂一番,然后让她回娘家去了。
财主被妻子骂后,又见小姨子走了,心里更加愤恨妻子,便产生杀害妻子的念头。
有一天,财主挑满了一缸水,他见妻子正把两手放在面盆揣面,就走到水缸边上,指着那满满一缸水对妻子说道:
“快来看,这水缸里是什么东西?”
妻子听了,急急忙忙转过身来,俯身向水缸里看去。那财主趁机把妻子按进水缸里,活活地淹死了。
左邻右舍听说了这事,便走过来询问,财主痛哭流涕,说妻子在舀水时不慎,栽进水缸里淹死的。
可是,人们不相信财主的话,便到臬司衙门里告状,胡臬司接受了这个案子,亲自验了尸,发现死者的两手沾满了面屑,便问财主:
“你妻子死前在做什么事情?”
“她在厨房里烧火做饭。”
“为什么她双手沾满了面屑,连指甲缝里都塞满了白面?”
财主回答不上来,胡臬司又问:
“你对邻居们说,你妻子是在舀水时不慎,栽进水缸淹死的。这是你亲眼所见,还是别人见到的?”
财主又回答不出来。
胡臬司经过调查了解,对案情的真实情况已很清楚,便将那财主抓了起来,押到臬司大堂上,对财主说道:
“你妻子到底是怎么死的,老实说出来。不然,要让你吃苦头。”
财主仍然一口咬定,说他妻子是舀水时不慎,栽进水缸里淹死的。
胡臬司又问:
“你妻子死时,你在场吗?有别人在场,或是别人看到吗?”
那财主回答不出来。
胡臬司正告他说:
“既然你不愿说实话,那就让你尝一尝厉害!”
说完,他把大手一挥,对大堂上的衙役们高声吩咐道:
“这个人不干人事,不说人话,也让他尝一尝不是人吃的东西罢!”
只见衙役们大喊了“威——武”之后,抬来了满满一大桶臭气熏人的屎尿,拉着那财主把他的头按下去,让他的脸紧紧地贴在屎尿上,并警告他说:
“再不讲实话,就让他喝几口尝一尝!”
那财主被熏得恶心、难过,后来就呕吐起来……最后,实在忍受不了,便老老实实供出了他杀害妻子的经过。
自然,那财主受到了应得的惩罚。
从此,胡臬司用屎尿审案子的故事,就传开了。连那些胡作非为的歹徒,听说了这事,也急急忙忙地主动改邪归正,重新做人了。
这时候,胡臬司坐在椅子上,两眼炯炯如电,马汉清被他看得浑身打战,仍装正经地说:
“胡臬司,你得为马某作主啊……”
听了这话,胡臬司没有理他,只见他慢慢站起来,转身向王大人、邵大人和胡道台点点头,拱一下手,朗声说道:
“请三位大人放心,这桩案子让胡某带回臬司衙门细审,就此告退。”
说完,胡永安向门外的两名衙役挥一下手,二人走到马汉清面前,一人抓住他一只手臂,轻轻地往上一提,拎出了客厅,立刻传来马汉清那鬼哭狼嗥般的叫喊声:
“我不去臬司衙门,我不去……”
叶正兴见到胡雪岩问道:
“胡大先生有何吩咐?”
“表姐没有对你说小弟为何找你?”
听到他的反问,叶正兴只得说道:
“老实告诉你罢,我同她虽是夫妻,却难得有共同话语,平日见面也极少,这叫做话不投机半句多!”
胡雪岩苦笑道:
“表姐夫!你们两口子的事情,小弟不……”
叶正兴忙打断他的话:
“胡大先生!我还有一言相告,往后你就喊我‘老叶’吧!我也比你年长几岁,这称呼我就很满意了,别再提那个‘表’字好不好?”
胡雪岩听了,自然明白他话中“表”字的含意,心中难免有愧疚的感觉。不过,他对叶正兴的为人一直比较敬重;现在,又想让他为自己办事,听他这么说了,只好顺着他,说道:“行啊!以后我就喊‘老叶’,好在来日方长,我们兄弟俩要在一起共事,小弟总有报答之日!”
接着,胡雪岩便把自己去拜见王有龄的经过情形细述一遍,叶正兴忙说道:
“原来的‘胡大先生’,又变成了‘胡道台’,愚兄祝贺你官运亨通!”
胡雪岩也笑道:
“话先说在前头,我们来一个君子协定:往后,我喊你‘老叶’;而你,就喊我‘雪岩’好了,其他喊法,我一律不听!”
叶正兴连忙摆手说:
“那不行!如今你今非昔比,真个是鸟枪换大炮了,即使不喊‘胡道台’,那‘胡大先生’是不能不喊的。”
二人又争一会,叶正兴突然问道:
“胡大先生!你唤我来就为这事?”
胡雪岩听后,哈哈笑了一阵,然后才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叶正兴:请他担任阜康银号的经理,帮他理财,要他立刻去走马上任……
次日,胡雪岩把学政大人邵鸣太请来,先绕着原来的泰昌庄址转了一圈,邵大人说:
“这是风水宝地哩!若是从阜康未来的发展远景着眼,这块地基便显得狭小了!”
说到这里,很懂得风水的邵大人,指着那条长长的元宝街说道:
“看,它像一条卧龙,正在积蓄力量,腾空欲飞的日子为时不远了!”
胡雪岩、叶正兴听得迷迷糊糊,瞪着两眼,正不知如何回答时,邵大人又说道:
“这元宝街的名字,也是天意啊!自古及今,‘经商与理财’,密不可分。它像一对孪生子,谁也少不了谁。‘财’者,钱也,‘元宝’不就是钱吗!……”
胡雪岩一听,手拍额门大喜道:
“是啊!阜康银号坐落在这元宝街上,把经商与理财合二而一,这是最理想的天人合一,而且结合得天衣无缝呀!”
叶正兴也拍手赞道:
“邵大人的才学,高,高,真高!”
听了恭维话之后,邵鸣太更兴奋地说:
“为了阜康的发展,这元宝街应该重修!把它修筑成为杭州城里最漂亮的一条街。”
胡雪岩连连点头,忙对叶正兴道:
“老叶,你听到没有?把邵大人的话记下来,一定要把这元宝街修筑成一条最漂亮的街道。”
邵大人又指着泰昌的门面,有些不屑一顾的神情,带着惋惜的口吻道:
“这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而是一堆牛粪混杂在百花园中,既有碍观瞻,又污染了环境与空气,令人可悲、可叹!”
胡雪岩忙对邵鸣太说:
“请邵大人放心,胡某要雇请江浙一带最有名气的工匠,把阜康建造成为一座最有气魄的店面,让它与元宝街比美,相互映衬,比翼齐飞!……”
俗话说:“钱是无价宝,花到哪里哪里好。”
不久之后,元宝街真的旧貌换新颜,被建成杭州城里最漂亮的一条街。
阜康的店面高大、宽敞,极有气魄:那块“阜康银号”的牌子,非常醒目地挂在门楣上;牌子上的四个大字,为学政大人邵鸣太亲笔所写,字体浑厚,笔划苍劲有力,为人们所称道。
在这同时,胡雪岩的旧宅子也被拆了,按照刘庄的建筑格局,建造得富丽堂皇,成为元宝街上的一座大宅。
按照胡老太太的吩咐,新宅一建好,就把儿子的婚事办了,这是因为两个人已经不只一次地“那个”了,一旦瑾儿怀上了孩子,怎么办?何况自己的内心深处,也真想早早地抱个孙子了。
开始,胡雪岩不答应,他对母亲说:
“我是杭州最有钱的人,又是巡抚衙门的新任道台,怎能够把婚事办得如此草率?”
但是,胡老太太劝儿子道:
“什么叫草率?全套家具是新的,嫁妆也是满箱满柜,连瑾儿都满意,你要怎样?”
说罢,老人家使出了她的绝招——以死相威胁,迫使胡雪岩只好答应下来。
后来,胡雪岩自己也想通了,喜事办得再热闹,又能如何?还不是娶一个女人的事情。只要自己有钱,什么样的漂亮女人找不到?
古话说:贵易交,富易妻。从来都是如此。
何况江南美女如云,我胡雪岩不只是“三妻四妾”,我要的是姬妾成群,粉黛满院。
因此,在新婚的第一夜,瑾儿对他说:
“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人了!”
胡雪岩却告诉她道:
“不过,我胡雪岩可不是属于你一个人的!”
瑾儿听了,先是一愣,接着便说:
“无论你领回来多少女人,但是我瑾儿可是第一个!这件事,你必须答应我?”
胡雪岩听了,把瑾儿搂在怀里,吻着说道: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即使九天仙女娘娘来了,也得排在你瑾儿之后。放心罢,你瑾儿是老大,谁也争不去这个位置。”
于是,从这一天起,胡雪岩心中明确了两个追求——一是发财、赚钱,一定要当富人;二是女人,要欢喜一个娶一个,让每一个女人都成为自己赚钱的工具。
一连三天,胡雪岩被母亲强行留在家里,要他陪着“新娘子”欢乐,不准他出门。
不过,瑾儿虽然识字不多,却是一个识大体的女人。在她看来,女人的天地是在家里,而男人的世界应该是外面。所以她对胡雪岩说:
“你在外面干事情,创家业,赚了钱,与别的女人睡觉,我不管你,但是,你得记住:家中还有一个妻子叫瑾儿。能做到这些,我就满足了。……”
胡雪岩听了,心里自然高兴,对她只说了一句话,那就是——你真好!
第四天,去湖州购粮的喜子回来了,胡雪岩一见,赶忙问道:
“唐老虎也平安地回来了?”
喜子点了点头,并告诉他说:
“粮食也安全地运回,不过是二十万担。”
“能安全地运回来,就是胜利!”
胡雪岩说完,只向瑾儿打了一个招呼,便随喜子一道,去见唐老虎。
二人见一面,唐老虎说道:
“这次购粮,非常顺利,大出我的意料。每到一地,无论买粮,还是运粮路上,只要言明是替官军购买军粮的,百姓们不但不抢,还设法帮你尽快买到运走。”
三人说了一阵闲话,喜子忽然建议道:
“眼前的形势,对购粮十分有利。既然杭州城面临着被包围的危险,不如趁这机会再去湖州一趟,多购一些粮食回来,于军于民,于公于私,都有利呀!”
胡雪岩高兴地说:
“好,喜子这建议不错,这次去湖州购粮,胡某要亲自跑一趟了——”
唐老虎忙说:
“我听说南方的衢州,局势更稳定,那里的粮价也便宜,要去就到衢州罢!”
喜子又说道:
“不去湖州也好,这次买粮只用了三万银子,那两万全捐给灾民了。”
唐老虎接着说:
“眼看着老百姓衣不蔽体,食不裹腹的凄惨情景,还来帮我们买粮,运粮,这恻隐之心便产生了,便……不由得要把银子捐出去!”
胡雪岩一听,忙赞许地说:
“唐兄说得对,做得对!不能见死不救。我们的银子,说到底,还是从老百姓那里赚来的,捐给他们,也,也算是……回报吧!”
此时,从屋里走出一位少女,提起茶壶给各位斟茶,唐老虎指着她说道:
“胡大先生!这位姑娘是唐某在湖州捡的。”
“是在湖州捡的。”胡雪岩吃惊地看着那姑娘。
见她生得苗条俊秀,聪明伶俐,胡雪岩问道:
“姑娘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只见那姑娘听了之后,立即用双手比划出一个“十六”的号码,接着又用手指着桌子上的一个玉盘,连连点着头……
胡雪岩正看得糊里糊涂之时,忽听唐老虎、喜子一齐哈哈地笑起来,那姑娘也被二人笑得难为情了,忙用手掌掩住飞红的面颊。
唐老虎这才说道:
“胡大先生!你竟未看出来,她是一个哑女么?”
在胡雪岩惊愕的笑声中,喜子也说道:
“这姑娘名叫玉儿,今年十六岁,她坚持要认唐大帮主为父亲。后来,后来……”
唐老虎笑道:
“这么好的一个姑娘,谁不喜欢?我自然乐意收他为义女了!”
胡雪岩忙说道:
“这太好了!这趟湖州之行,不仅顺利地购回了军粮,而且唐兄又收了一个义女,真是喜上加喜,双喜临门啊!”
唐老虎自然更加高兴,立即说道:
“为了庆贺这两件喜事,今日唐某做东,在一品居酒楼宴请各位亲朋,请胡道台务必赏光!”
胡雪岩听罢,满口答应了……
咸丰十一年(公元1861年)的冬天,太平军李世贤的军队加紧向杭州进军,扬言要在年底前占领杭州城。
浙江巡抚王有龄得到这情报之后,不胜惊恐,他一方面派胡雪岩继续大量购买军粮,一面在城内整军备战,亲自率领守军统领们到杭州城上检查部防,增强守城的力量。
后来,王大人又听从邵鸣太的建议,派人去浙南向钦命的团练大臣王鸣千求援,希望这位同乡能派兵,送粮,支援杭州。
这时候,王鸣千占据着萧山、绍兴、宁波、以至衢州一带的大片地区,手中握有数万军队,正是兵足粮备,势力雄厚。按说,王有龄又是他的同乡、恩人,作为地方团练大臣,向本省巡抚纳粮输兵,本是责无旁贷之事。但是,王鸣千早已觊觎这位同乡的巡抚位子,又对他处死马汉清不满,便借口灾荒严重,农业歉收,既不援兵,又不纳粮,气得王有龄两眼发黑,后悔自己看错了人,不该引荐这类负义之徒。
当晚,王有龄回到府里,夫人姜氏看到他心事重重的样子,知道丈夫为守城之事烦恼,立刻把“藕粉羹”和“焐熟藕”端到他面前,这是王有龄平日最爱吃的食物。
这时候,王大人看着那一碗半透明,似琥珀,又粘稠稠的“藕粉羹”,闻着一阵阵清香传来,不禁食欲大开……
姜氏见丈夫吃完之后,轻声地对他说:
“听说太平军快要攻城,我想与孩子们躲到乡下去,或者是回老家去……”
王有龄听后,想了一会儿,对夫人说:
“不能,不能这样做!这不是逃跑么?若是这样,岂不是动摇军心!”
姜氏听后,不敢再说了,只是难过地流着眼泪,王有龄明白夫人的想法,但是自己身为巡抚,怎么能带头把自己的妻子儿女疏散出城呢?上行下效,还有谁来守城呢!
他看着夫人在难过、伤心,不由得劝道:
“要知道顾全大局。偌大的杭州城内,谁家没有妻子儿女?都要置杭州城于不顾,纷纷弃城而走,太平军正盼望这样呢!”
王有龄有三子二女,其名分别为:亦松、亦竹、亦桂、亦梅、亦兰。其中亦松、亦梅为长子、长女。
平日,王有龄对孩子们十分宽厚与疼爱,但也很严格。对他们的读书也很关心,每天办完公事回府,无论早晚都要询问、检查与督促一番。他也要两个女儿认字、读书,常对她们教训说:
“女孩子读了书,更能明理……”
在当时重男轻女思想非常严重的封建社会里,王有龄身为巡抚,能对孩子们无视性别,全是一视同仁,可见他是一个多么平和善良的父亲,与他那正直、忠厚的人品,结合得相当的完美。
他的妻子姜氏,温和、贤淑,对丈夫百依百顺,夫妻俩感情深厚,相敬如宾,从未发生过争吵事情。
夫妻二人相濡以沫二十年,从未因为处理某件事情发生过分歧,以至不和。他们每临某一件事情,往往是丈夫提出怎办,妻子绝无异议;或是妻子决定怎办,丈夫总是支持。真正是夫唱妇随,有道是妻贤夫祸少,家和万事兴。
可是,姜氏这几日心中老是不安,决定要做一件不为丈夫赞成的事情,尽管这是他们结婚以来的第一次!
次日,王有龄去巡抚衙门了,姜氏喊来府中的管家老姚,对他说:
“你去元宝街阜康银号一趟,请胡大先生来府中见我。”
老姚找到阜康银号,问道:
“胡大先生呢?我家夫人要他去府里。”
叶正兴听了,以为胡雪岩与这位夫人之间有那个关系,便不耐烦地说道:
“胡大先生去到外地了。”
老姚一听,又问:
“胡大先生何时能回来?”
“少到十天、半月,多则三月、半年哩!”
老姚只得转身回去了。店中的一个伙计忽然指着离去的老姚背影,对叶正兴说:
“那人是王巡抚府中的管家呀!”
叶正兴一听,急忙追上去问道:
“你家夫人是谁?她找胡大先生有何事?”
老姚停下来对他说:
“是巡抚王大人的夫人要找胡大先生,我是她的管家,怎么能知道有何事呢?”
叶正兴自然知道胡雪岩与王有龄的私交甚深,大人的夫人找胡雪岩去,准有什么要事,现在他不在家,自己应该去才对。他想到这儿,上前对老姚说道:
“我是胡大先生留在阜康银号的代理人,他到外地去了,让我去见你家夫人吧!”
老姚就答应了,二人来到王有龄府中,姜氏出来一看,见不是胡雪岩,就说:
“胡大先生为何没来?”
叶正兴只好如实相告,并对夫人说:
“胡大先生不在城里,夫人有何事可以向我说,我会像胡大先生一样认真替夫人办的。”
后来,夫人知道他就是阜康银号的经理叶正兴时,便把他请到屋里,轻声对他说:
“叶经理,听说太平军要来攻城,我担心孩子会遭不测,就想替王大人留条根呀!”说到这里,姜氏的眼里扑簌簌地落下泪来,“可是,王大人不许我和孩子出城,我实在无法,只得偷偷地去找你们了!”
叶正兴忙问道:
“请夫人明说,要我做什么,叶某定当效劳!”
王夫人听了,点了点头,又道:
“我知道,胡大先生和他手下的人,都是好人,都是肝胆朋友,我想……”
叶正兴见她欲言又止,忙问道:
“夫人放心!胡大先生不在这里,叶某一样能替夫人办事!”
王夫人正想说话,她抬头看了一眼叶正兴,突然扑到他面前,扑通一声双膝跪下,正要磕头时,被他慌忙扶起来,说道:
“王夫人!你这就不对了,有话可以直说,我叶某也是热血男人,怎敢接受夫人的大礼?”
于是,王夫人这才说道:
“我想把长子亦松、长女亦梅交给你们……”
叶正兴听后,立刻说道:
“这件事我可以代替胡大先生接受下来。无论杭州城里发生多大变乱,都要绝对保证他们兄妹的安全!请王大人、王夫人放心罢!”
姜氏听了忙说道:
“这件事王大人尚不知道,乃是我一人作主,也请叶经理代我保密……”
后来,叶正兴领着亦松、亦梅悄悄地上了马车,向胡家大院飞驰而去。
看着两个孩子走了,姜氏的泪水儿如断了线的珍珠,一个连一个地流落下来。她艰难地回到屋里,一下子扑到床上,哭得死去活来,恨不能一头往墙上撞去……
一天清晨,银号的小伙计赵一鸣不停地敲打叶正兴的房门,连声喊着:
“经理,经理快开门,有位姑娘来找你!”
他急忙披衣而起,开了房门一看,原是兰儿来了。未等他说话,兰儿已先开口了:
“老爷!家里出了大事了——”
叶正兴听了,随便地“嗯”了一声,他早把那个“家”丢在脑后,哪里还管它出了大事与小事呢!
兰儿见他无动于衷,依然执拗地向他报告:
“昨天夜里,那山贼来了,老是追查那二百万担粮食的去向,还扬言要找你算账,更气势汹汹地要胡大先生的命哩!”
听了这些,老叶才开口问道:
“你说的山贼,可是那个投靠太平军的贺光清?他……他敢进城来了?”
“是他,老爷,正是贺光清来了。”
“贺光清还说些什么?”
兰儿想了一下,断断续续地说:
“那姓贺的一来,就咋咋唬唬地乱嚷嚷,说是快攻打杭州城了,他是先遣队的头子。还放出大话来:杭州城就是他的了……”
老叶又问她:
“你是偷着跑来的?为的是向我报消息?”
兰儿听了,连续点头,流着泪说:
“老爷!那山贼说了,这次,他要把大奶奶带走,还要把我也带走!这是,这是他亲口对大奶奶说的,我,我亲耳听到的……”
看着兰儿满脸的泪水,不由问道:
“那,那你打算怎么办?是来……让我保护你?……胡大先生又不在,你曾说我,说我不像一个男子汉呀——”
听他这么说,兰儿哭得更痛,声音也更大了,两只小手捂着脸,两肩耸动着,老叶看着,听着,不由得记起那件令他十分难堪的事情:
那是他从余杭运粮回来的当天晚上,同大奶奶嫌他身上脏,不让他进屋,对他叱道:
“我受不了你身上的那种气味,去!到厢房里睡去——”
老叶不愿和她吵,便忍住气,往厢房里走去。兰儿抱来被褥,替他铺床时,说道:
“堂堂七尺的汉子,哪有一点男子汉的气概,老爷啊!你活得真是窝囊!”
老叶只得苦笑道:
“嗬!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哪里了解我?大丈夫何患无妻?她,一个丧失廉耻的泼妇,我犯不着与她一般见识。何况‘人间善恶终有报,只是来迟与来早’,我要耐心看着,看她还能风光到几时?”
兰儿听后,“扑哧”一声笑了,她那粉面桃花、体形苗条,渐已成人的风韵,深深吸引着当时的老叶,他便走上前去搂住她问:
“兰儿,你担心我寂寞,今晚就留下来陪陪我,你肯不肯?”
兰儿象泥鳅一样,从他怀里钻出去,跑到门口又回过脸来,对他笑道:
“我才不担心呢!何况你又不能像胡大先生那样能够保护女人,我为什么要陪你?”
说完之后,便跑回自己房里去了。
这件事,特别是兰儿的那几句话,如烙铁一样印在老叶的心上,使他觉得十分难堪。
在那个“篱笆子不算门,女人不算人”的封建社会里,像兰儿这样身份,被买来的丫头,主人可以任意凌辱她,甚至收她作妾,也是常有的事情。但是,这个兰儿却敢当面拒绝他,并且嘲讽他的无能,她这种不屈的性格,很使心地善良而又正直的老叶激动了一阵子,认为这个地位低下、心胸有些高傲的丫头身上,充溢着一种正气,不,那是玉洁冰清般的人品!
老叶回忆到这里,见她哭成了一个泪人儿,心中顿时生出怜惜的情感,便对兰儿说:
“别难过,你就留在这儿罢,我会保护你的,一定会像保护自己的生命一样保护你!这,这该……相信我了吧!”
于是,兰儿不哭了,她昂起头来,用她那双美目深情地看着老叶,点点头,便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嘴里轻语道:
“那山贼也放不过你呢!”
老叶爱抚着她那乌云般的黑发,平静地说:
“没事的,我会对付他——,不过,你可不要出门乱跑,暂时只能在屋里呆着。”
当晚,老叶让兰儿睡在床上,自己要在地上睡,她走过去拉住他,羞答答地道:
“只要你能,能真心保护我,我就把这,这身子全给了你!”
老叶听了,苦笑着自语道:
“看来,柳下惠我是当不成了!……”
次日,老叶将自己打扮成一个老头儿,走出阜康店门时,伙计们居然没有认出来。
走进巡抚大门,他见王有龄在与人说话,便在院里等着,后见学政大人邵鸣太来了,就向他使了一个眼色,走到一个僻静处,把贺光清来到城里的消息报告给他。
邵大人说:
“事不宜迟,请王大人马上派人去拘捕他!”
叶正兴忙说:
“我以为,不只要派人去拘捕他,还要加强戒备,防止这山贼搞破坏哩!”
邵鸣太听了,连声说着“想得周到,想得周道”,带着老叶去见王有龄。
王大人一听,他看着老叶问道:
“你是……”
老叶把唇上的胡子一扯,说道:
“我是叶正兴啊,王大人!因为贺光清认识我,正扬言要找我追查那粮食哩!”
王有龄忙对他两人说:
“他既是有备而来,能轻易让我们捉住?”
邵大人说道:
“无论怎样,先派人去拘捕他,说不定这家伙利令智昏,还在老叶家里呢!”
王大人却说:
“我想先让老叶回到家里,去稳住他,然后我再派兵去将他捉住。这样可好。”
说完之后,王大人看着叶正兴,老叶便说:
“这也好,我这就回去见他;不过,那山贼既然要追查那些粮食,请王大人向仓库那边关照一下,不可不防啊!”
王有龄却说:
“请叶经理放心地去罢,仓库那边有军队守着,只要你把姓贺的稳住,我就派兵去。”
老叶出了巡抚衙门,坐上九斤的马车,便马不停蹄地奔向南门。在离家四十步远的十字路口,他不声不响地下了马车。
可是,老叶走到大门口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只见大门被锁上了,院子里静悄悄的,正当发怔的工夫,斜对门的王大妈走过来说道:
“叶老板!你可回来了,你家同大奶奶被一个姓贺的毛胡子带走了。因为那个兰儿私自逃跑,毛胡子反把她大骂一顿,看那德性,绝不是一个好人!……”
老叶向王大妈连声道谢,从身上取出钥匙,正要开门时,忽见院里的桂花树下人影儿一晃,知道有人埋伏着,便急忙转身向马车跑去。
此时,九斤早把马车调过头来,看见老叶惊慌奔跑的样子,也料知有异,等他上了车,立刻吆喝那黑马,飞奔而去。
马车才走不过十步远,见门内突然窜出五六条大汉,他们见马车走远了,才骂骂咧咧地回去了。
“好险啊!差一点让这些贼胚子逮住!”
老叶紧张地坐在马车上说了这一句,然后又吩咐九斤道:
“快去巡抚衙门,捉人要紧啊——”
此时,王有龄还在与邵大人谈话,一见老叶气喘嘘嘘地回来,齐声问道:
“啊!叶经理回来得这么快!”
“那姓贺的走了,在院里埋伏了许多打手,幸亏叶某未进去,不然就……”
邵大人忙说:
“那姓贺的藏到哪儿去了?干脆来个全城大搜查,趁早将他抓住!”
王有龄却忧心忡忡地说:
“那样一搞,全城人都被弄得人心惶惶,城里还不乱起来了,如何守城啊!”
老叶说道:
“让那山贼在城内住着,一旦太平军来攻城,里应外合,岂不更糟?”
三人商议的结果,决定在天黑以后,分两路出兵:先是由叶正兴领一队清兵去捉拿他家院子里的伏兵;另派胡臬司带领一队清兵对城内各大酒楼、妓院和茶馆,进行彻底搜查,务必要把贺光清抓住。
其实,贺光清并未躲进酒楼、妓院与茶馆,而是住进龙井村的一户茶农家中。
贺光清早已听说杭州西湖边上的龙井村里,有一户姓葛的茶农,生下三个女儿:大苹、二苹和三苹,一个比一个长得标致,被当地人称为“葛氏三苹”,并有歌赞道:
葛家三苹好端庄,
一个更比一个靓。
大苹今年十八岁,
貌若西施花一样。
二苹芳龄才十七,
文静内秀发飘香。
三苹十六正花季,
窕窈俊美更漂亮。
……
每年春季采茶时,她们的母亲翠苹换上春装,领着三个女儿穿行于绿茶丛中,正是绿叶红花,相映媲美,人们见了不禁说道:
四位仙女来采茶,
龙井美名扬天下。
色香味美有“四绝”,
外加葛家四朵花。
贺光清在同大奶奶那里,厮混了一夜,担心王有龄发现,就留下五人埋伏在院子里,专等捉拿叶正兴、胡雪岩两人,自己则狡猾地躲到龙井村里。
这次,贺光清潜进杭州城的目的,一是焚烧王有龄的军粮仓库,为守城军队制造粮荒;第二个目的便是作内应,等太平军攻城时,突然杀出,里应外合,攻占杭州城。
在移住龙井之前,贺光清已派遣他的把兄弟侯玉林带领二十名弟兄,以商人的身份住在军粮仓库不远的客店里,伺机放火。
这两件事安排妥当之后,贺光清带着老相好同大奶奶,由三十名士兵护着,住进了葛家小院。
葛家五间正房,东西两厢各两间小厢房,贺光清来了之后,把葛家五口人赶进西厢居住。他自己与同大奶奶住两间正房;那些护兵住在另外的三间正房里;东厢是贺的马房。
当晚,贺光清就派兵把葛家三个女儿带到自己的住处,仔细一看,果然是貌若鲜花,一个个艳丽无比,不由哈哈大笑道:
“果然是名不虚传,四朵鲜花。”
就在这时,龙井村里一百多名男女老幼,叫叫嚷嚷地拥进葛家小院,冲进贺光清的住屋,把“葛氏三苹”强行拉走了。
双方争执当中,贺光清的头部被村民用砖头砸破了,他恼羞成怒,一声令下:放火!
于是,以葛家开始,龙井村的草房一律被贺光清的贼兵点着了。村民们为了保护家园,手执各种铁器、木棒,与贼兵混战在一起。
因为村民人数太多,终于把贺光清连同他的贼兵,赶出了村子,一直追到五云山下,迫使贺光清在山上过夜,气得这位土匪头子叫道:
“我贺光清有朝一日,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咸丰十一年(公元1861年)十一月初,太平军李世贤的军队攻占了浙江的绍兴、宁波、台州等地之后,除杭州以外,只有衢州、温州、湖州在清军手中,剩下了南方的衢州与江西接壤的通道,使杭州城变为一座孤城了。
不久,李世贤发起了攻打杭州的命令,数十万太平军队伍,以秋风扫落叶之势,迅速扫清杭州城的外围势力,把这座江南重镇——杭州城包围起来。
于是,杭州城内一片惊惶,巡抚大人王有龄立即召开会议,部署城内守军加强戒备,日夜轮班巡查,坚决打退敌兵的进攻。
学政大人邵鸣太在会上说:
“杭州城墙坚固,历来是易守难攻。宋朝有个诗人曾用杭州城十个城门的名字,联缀成一首绝妙的律诗,其中有两句说:
‘候潮’听得‘清波’响,‘涌金’‘钱塘’定‘太平’!
何况守军数万,粮食充足,若能坚守半年以上,贼兵不攻自退……”
王有龄也振奋精神,向部下鼓励道:
“太平军自入浙以来,势力日渐衰弱,每到一地,对百姓肆行劫掠,滥杀无辜,真是天怒人怨。只要我们固守待援,坚持数月,以至半年,曾国藩的援军一到,里应外合,贼兵必溃。”
会上决定由邵鸣太起草一份告示,号召杭州城全体军民,立即行动起来,勇敢主动地投入抗敌守城战斗……
当天晚上,王有龄亲自到城头巡查,正与守军将士研究布防事情,忽听有人喊道:
“呀!城内起火了……”
王有龄不禁一惊,向起火方向一看,有一个士卒报告道:
“那起火之处好象是军粮的仓库!”
另一个士兵也说道:
“是粮仓失火了!你听,稻谷被火烧得劈里啪啦地响呢……”
王有龄吓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急忙与城上守将叮嘱几句,领着侍卒匆匆向军粮仓库赶去。
原来,这军粮仓库就在杭州城巡抚衙门的后面不远处,整个仓库的建筑范围不小,周围是一个方圆四里多的一圈大围墙,里面是一个四合院,中间便是一垛垛的粮囤。
那些粮囤虽然大小不等,但是一行行,一排排,十分整齐,约有四百多个。
每个粮囤全用苇子编集起来的“苇帘”围起来,顶上盖着草,压上泥,风刮不跑,雨淋不透,远远看去,活象一个很高很高的大馒头。
用这“苇帘”围粮,既简便又便宜,储存的粮食通风透气,不受潮,不生霉,还能耐久。
但是,它的缺点就是怕火,一旦失火,难以救援,那么多的粮囤,一个紧连一个,顷刻之间,就会成为一片火海。
几天前,王有龄来巡视时,还反复向仓库人员强调禁烟、禁火的禁令,要求他们加强警戒、日夜巡查,绝不能半点松懈。
这天夜里,忽然刮起了东南风,贺光清派来焚烧粮仓的那个把兄弟名叫侯玉林,这家伙诡计多端,还会些武功,有跳墙跨院的本事。
他一见东南风越刮越大,便带领十多个士兵,全都穿上黑色夜行衣服,怀揣利刃,带上火种,悄悄地摸到粮库围墙下面。
侯玉林跳上围墙,一见粮库管理人员不停地巡查,防范甚严,心知不便下手,就派出两名士兵分别去西、北两处围墙边上,故意弄出响动,诱引仓库内的士卒过去。
这调虎离山计果然奏效了,侯玉林一见仓库院中的士卒向西、北两处走去,便飞快地跳进围墙内,溜入粮囤之间,先从东南角上的粮囤点起火来……
俗话说:干柴烈火。虽然是一个囤子着了火,可是经那呼呼的东南风一吹,眨眼之间,一个粮囤连着一个粮囤地燃烧起来,形成了燎原之势了。
不到片刻工夫,风助火势,火乘风威,烧得囤里的稻谷叭叭地响着。在冲天的火光映照下,四合院里的大火越烧越大,所有几百个大大小小的粮囤,全被大火燃着了……
当巡抚大人王有龄赶到粮仓时,数万担军粮已被烧成一堆堆的灰烬,被东南风刮得四处飞扬,眯人眼睛。
王大人直怔怔地站在那里,过一会儿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哭了一会,抬头看看那些看管粮仓的将士,气得两眼瞪着他们,愤怒地喊道:
“是你们!害了我王有龄,也害了杭州城的全城军民!……我饶不了你们!”
粮仓的大火燃红了半个天空,全杭州城的人被惊得目瞪口呆,大半个城的人哭了,哭声传得很远,很远……
可是,城外的太平军队伍,一见城内大火冲天而起,立刻加紧攻城,他们大声叫喊着:
“攻进杭州城,活捉王有龄!”
……
早在太平军攻城的前四天,胡雪岩已坐上漕帮的数十艘大船,溯江而上,去衢州购粮了。
这一次,唐老虎没有去,让他的儿子唐成彪随着胡雪岩、喜子等,一齐前往衢州。
出发时,唐老虎叮嘱胡雪岩道:
“你坐沈胖子的船,他妻子会做一手好菜,船上也干净……”
上船以后,他见沈胖子年约四十多岁,个子不高,坐在船梢手把着船舵,活象一尊菩萨模样,口中不断地喊着:
“小二姐,给胡大先生沏一杯龙井!”
“梅子!这里的水质干净,快拎几桶水!”
不一会儿,从舱里走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手捧茶杯,赤着一双又白又嫩的小脚,踩着船帮子,轻轻盈盈地走到胡雪岩面前:
“请胡大先生用茶。”
似一声燕语莺啼,胡雪岩听着,很觉新鲜。仔细向她一看,虽然不施脂粉,皮肤竟白皙如玉,两颊蕴着红晕,与那弯眉、细目、长睫毛映衬起来,显得清纯秀逸,别有一番风韵。
那一身朴素的船家女打扮,衣着十分干净。右肩上还有一块补丁,可能是下船拉纤时磨破的印痕。
这小二姐看胡大先生注视着自己,不由得将小嘴巴一撮,竟大胆地说道:
“一个水上长大的船家女,有什么好看的!”
胡雪岩听了,反觉不好意思了,顺口道:
“哟嗬!小二姐的嘴巴好厉害!”
此刻,船舱里走出来一位少妇,笑着说:
“胡大先生别见笑,俺这小二姐是刀子嘴,豆腐心,有啥说啥,可没拐弯子心眼儿。”
胡雪岩听后,微微一笑,不经意地说:
“俗话说:千金难买真心话,千里难寻直道人。没有拐弯子心眼儿就是好,我胡某也是一个直肠子,咱们真是直到一块儿了。”
小二姐听了,笑眯眯地说道:
“胡大先生到底是城里人,会说话,讲起来一套一套的……”
小二姐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她的母亲梅子打断了,教训她道:
“你这丫头,太没有规矩了!胡大先生可不是一般的城里人,他是有财有势的钱庄大老板,巡抚衙门的道台大人啊!你怎么可以——”
可是,小二姐偏听不进她母亲的警告,仍然把她又细又弯的眉毛一扬,又黑又长的大辫子一甩,尖声地说:
“不论胡大先生有多少钱,做多大的官,他也是人呀!他也吃五谷杂粮——”
这时候,在船尾掌舵的沈胖子说话了:
“小二姐!你哪里知道,胡大先生是不吃五谷杂粮的哩!平日里,他吃的都是山珍海味,连鸡鱼肉蛋这一类荤菜,他连看也不看的……”
梅子听了,接着说道:
“要真是这样,我就作难了!唐大帮主把胡大先生安置在俺船上,我哪里会做山珍海味?要是吃个家常便饭什么的,还可以——”
胡雪岩听到这里,大笑起来,忙说道:
“照你们的说法,我胡某成了皇亲国戚了,我可没有那么大的福气!从今天开始,你们吃什么,我也吃什么;你梅子大婶做什么,我胡某就吃什么,不信就看吧!”
“那怎么可以?你胡大先生怎么能同我们这些小民百姓一样地吃、喝呢?……”
梅子的话还未说完,小二姐就发话道:
“妈!你真是咬住板筋不松口,太死硬了!胡大先生既然那么说了,就照他讲的办嘛!何必要自找麻烦呢……”
沈胖子又说道:
“我说梅子呀,难怪你女儿骂你不灵活,胡大先生他说他的,你做你的,就凭你那一手烹饪功夫,炒做出来的小菜,胡大先生一定会喜欢吃,那唐大帮主可不是外人,他能让你丢人现眼?……”
胡雪岩又说道:
“梅子大婶,你可别担心……”
这一句话未说完,梅子便挡住道:
“请胡大先生别那么喊我,我今年才三十一岁,就叫我一声‘嫂子’吧!”
胡雪岩忙笑着喊道:
“好吧,我就喊你‘梅子嫂’了……”
但是,小二姐却不高兴地说:
“若是这样,我可吃大亏了,岂不降了一辈?”
沈胖子忙对她说:
“小二姐,你可以喊他‘胡叔叔’嘛!”
只见她把小嘴一撇,用眼梢瞄着胡雪岩,一本正经地调侃着道:
“哟!他才比我大几岁,我就喊他‘叔’了?何况他又未长胡子,怎么能叫他‘胡叔叔’呢!”
这一句话,把大家都逗乐了,一齐哈哈大笑起来,胡雪岩笑得更厉害。
午饭端上来了,胡雪岩一看,是“四菜一汤”,外加一壶小酒,不由说道:
“好香啊!有菜有汤,还有酒,想得周到哇!”
说完,他向沈胖子喊道:
“沈老板快来,咱们一起喝一杯!”
“不行,我走不开啊!我们家的规矩,来了男客女的陪,就让小二姐替你斟酒吧!”
沈老板刚说完,小二姐便过来道:
“胡大——哥,我来陪你……喝一杯吧!”
她把那个“哥”字说得声音很低,而且故意拉在后面,拖个音,胡雪岩心里“格登”一下,认为这个船家女人小鬼大哩!遂笑道:
“哎!你妈不是让你喊我‘叔叔’么?”
“我才不那样喊;我这么喊,咱俩的距离不是拉近了吗?你,你说可是?”
小二姐说到这里,还把头调皮地点着,胡雪岩只好认了,便与她一边吃着,一边喝酒。
可是,她只是替胡雪岩斟酒,帮助胡雪岩夹菜,自己竟不吃,也不喝,并说道:
“爹常说‘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剔骨钢刀’,从来不让我喝酒的……”
胡雪岩听了,心里不由把那两句话复述一遍:“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剔骨钢刀”,似乎以前也听说过,只是人生在世,弃了酒,远离了色,还有何乐趣?……
小二姐见他不吃菜,也不喝酒,只是在沉思的样子,忙说道:
“胡大哥!快喝了这杯,我替你斟呀!”
听她这么说,胡雪岩才把思想的野马拉回来,顺口说道:
“我这个人有个不好的习惯,一个人很少喝酒,认为这是喝闷酒,不热闹,也提不起精神来……”
“那,那这样吧,我来陪你喝一杯!”
她说完正要提壶斟酒时,她母亲梅子嫂突然走过来,笑着说:
“女孩子家,喝什么酒?来,让我陪胡大先生喝一杯!”
她从小二姐手中夺过酒壶,斟满杯子,端起来,向胡雪岩邀着说:
“来,胡大先生,初次见面,嫂子敬你一杯!”
于是,叔嫂二人,推杯换盏,谈谈笑笑,喝得热烈,吃得有滋有味,胡雪岩指着那一盘黄澄澄的葱花蛋说:
“梅子嫂的烹调手艺就是高,这鸡蛋普普通通,但是你炒的这葱花蛋既松软可口,又香醇不腻,颜色又金黄闪亮,真是色、香、味都全了,不寻常,不寻常。”
听了夸赞,梅子欢喜得眉开眼笑;加上几杯酒的热劲,她那张并不显老的面颊更加红润。
胡雪岩不时地偷眼细看她,心里也在比较着:论年岁,这梅子嫂与同大奶奶相差不大,都是在三十左右;看姿色,同大奶奶的特色是“一白二胖”,风流艳丽,加上保养得好,魅力就大一些。而这位梅子嫂的俊秀娟美来自朴实,给人的印象是“天然去雕饰”,更有一种野性的美在她身上散发着……
这时,梅子嫂说道:
“胡大先生,你是大富大贵之人,我梅子能够亲手炒几个菜,陪你喝两杯酒,既是我的幸运,也是,也是我……我俩之间的缘份!”
她讲到这“缘份”二字时,特意向胡雪岩暗中瞧了一眼,又端起了酒杯边喝边说道:
“不瞒胡大先生说,我梅子也不是出身低下的女人……”
说到这里,她竟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在船后扶着舵把的沈老板忙喊道:
“小二姐,你妈喝醉了,快扶她回舱里去!”
“我没有醉,我没有醉……”
小二姐伸手去扶她时,梅子嫂却把女儿推到一边,自己站起来,向胡雪岩回眸一笑,说:
“真对不起!胡大先生,改,改日,梅子再来陪你……喝!”
说完,她真的自己稳稳当当地,沿着那窄窄的船帮,走回后舱里去。
后来从沈老板口中,胡雪岩方才知道梅子嫂的身世:
二十多年前的一个秋天,沈胖子随着父母,驾船去洞庭湖边运送漕粮,发现湖中水草丛中浮着一个女孩,便把她捞上来,听她醒后诉说,是贼人把她抢去,准备卖给妓院老鸨时,她趁人不备,就一头钻进洞庭湖水里了。也许是湖中的水草救了她一命,当时她年仅九岁。
后来,她说自己名叫梅子,那贼人原是她家店里的伙计,因为偷了店里的钱,被父亲辞退,去当了贼。在一天夜里,那贼人用刀杀死了父亲和母亲,便把她抢走了……
沈胖子父母见她孤苦伶仃,便留下她,十八岁时,与沈胖子办了喜事。虽然沈胖子比她大十多岁,但是,他们一家全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沈胖子对她也很好,还说什么呢?
知道了梅子嫂的苦难身世,胡雪岩更增加了对她的同情,有事无事时候总喜欢走过去与她说会闲话,一来二去,两人成了无事不谈的知己了。
但是,小二姐也不甘寂寞,见到胡大先生经常和母亲在一起,心中总觉得有些眼热,有时看见胡大先生一个人在坐着时,也主动走过去与他说话,所以胡雪岩自上船以来,生活上饭菜吃得可口,精神上也很充实,愉快。
有一天中午,胡雪岩因为多喝了几杯酒,在船帮上行走时,身子一踉跄,一下子闪到江里去了。
幸亏小二姐发现得早,她立刻跳进江里,把他抱出江面,胡雪岩不识水性,在江里连喝了好多口水,又受些惊骇,救上船以后,又是头疼,又是发烧,病了。
这一下,可急坏了梅子嫂,赶忙替他熬姜汤送去,要他趁热喝下,并嘱咐说:
“喝完了就躺下,盖好被子,能全身发汗,就没有危险了。”
可是,小二姐却表现得不同,她说道:
“你们城里人身子娇贵,经不得风雨,在江里喝两口水,也会生病,真是笑死人!你看我这个船家女,跳到水里只扎了一个猛子,就把你从龙王爷手里夺回来了!”
胡雪岩听得有情有趣,没有多会工夫,头也不疼了,遂顺口问道:
“你什么时候学会游水的?”
小二姐一听,顿时脸色暗下来,过一会儿才向他说道:
“在我前面,还有一个姐姐哩……”
原来,梅子生了两个女孩,长女叫小大姐,三年后才生这个小二姐。虽然都是女孩,沈胖子仍十分欢喜,何况姐妹俩长得都很俊,邻船人都称她们是姊妹花。
可惜,在一次刮大风时,小大姐不慎失足落水,淹死了,全家人哀痛了半年多,以后便让小二姐学会了游水。
听到这里,胡雪岩见小二姐满脸挂着泪珠儿,一边劝慰,一边取出手帕替她擦泪。
擦着,擦着,小二姐一把抓住胡雪岩的双手,把它拉到自己的胸前,激动地说:
“胡大哥!你真好,以后,你,你下了船,还会来船上看我吗?……”
听她这么一问,胡雪岩也激动起来,急忙从床上坐起把她的一双小手拉到自己怀里说:
“来,放心吧,我一定要来看你的!你们一家人对我这么好,我怎能忘了呢!特别是你小二姐,是我的救命恩人哩,我要报答你呀!”
他的话音刚落,梅子突然来了,一见胡雪岩坐起来了,便责怪女儿道:
“你这丫头不懂事,胡大先生刚喝下姜汤,要躺在被子里发汗呢!怎么让他坐起来了?”
说到这儿,她狠狠瞪了女儿一眼,说道:
“快回去打水,再把米拣一拣!”
小二姐向她母亲也瞪一眼,撅起小嘴,很不情愿地站起身来,走出舱去!
见女儿走了,梅子急忙伸手拉起被子说:
“快躺下,我的胡大先生!你的身子骨太嫩,经不住那江水的猛激,还受了惊,喝了水,不全身发透汗都不行!”
胡雪岩嘴里虽说“不妨事,不妨事”的,身子已被她按在床上,并随手拉起被子,替他盖好了,他只得说:
“谢谢你,梅子嫂!……你这一家人真好!”
“还好呢!差一点出了大事,让你受这一次惊骇,我心里真是,真是又后悔,又害怕!”
胡雪岩听了,急忙说:
“这也不能怪你呀,梅子嫂!是我自个儿贪杯,不慎掉进江里,幸亏小二姐救得及时,不然我还要多喝几口江水呢!”
此时,梅子嫂伸手抚摸着他的额头说:
“头上已发汗了,身上全发汗才行,……”
胡雪岩忙说道:
“梅子嫂,我身上也冒汗了!你看,我的手上全是汗水——”
说着,胡雪岩就把手伸出来,梅子嫂慌忙去抓住它,被她顺势一拉,就扑在床上,两人的脸贴在了一起……
二人吻了一会儿,胡雪岩轻声说:
“梅子嫂!你对我太好了,我,我喜欢你!”
“可是,我老了,胡大先生!梅子不配……”
说完之后,成串的泪珠在梅子嫂的脸上流着,他用手帕替她擦着,深情地说:
“难道你忘了,梅子老了,才不酸呢,反而更甜!”
梅子嫂苦笑道:
“我是梅子嫂,不是梅子呀!”
“我觉得,你这船上的梅子比那树上的梅子更甜,更好吃!”
梅子嫂也是激荡不已,但是她的头脑还是清醒的,连忙对他说:
“胡大先生!我比你大几岁呢,确实不配!”
“大几岁,有什么要紧?只要我喜欢……”
此时梅子嫂身子连续颤了几次,不知是被他抚摸的,还是忽然醒悟了似的,忙在他耳边悄悄地低声说:
“不行,不行,现在不行……”
而胡雪岩却抱住她不放手,急切地说:
“梅子嫂!难道你,你不想与我——”
“不,不是!我说的是现在不行!……这样吧,今天夜里,我,我一定来……”
梅子嫂站起身来,把头发,衣服整理一下,红着双颊,走了出去。不料恰好与女儿撞个满怀,顺口责怪道:
“鬼丫头!差一点儿把我撞个跟头!”
小二姐却头也不回地说道:
“栽个跟头,跌伤了更好,免得夜里出来,掉到江里,我就没有妈了!”
梅子嫂只顾前走,不知她听到女儿的话没有?反正她连头也没回,只顾走她的路。
……
胡雪岩的运粮船队,溯江而上,越往前行,水道越窄,水流越急。这是因为两岸青山对峙江水自然流急。
原来这浙江全省的地势为西南高,东北低,钱塘江自西南山地丘陡地带,流向东北入海。
据历史记载,浙江省为明代置省,因钱塘江旧称浙江,故省名源于此。这钱塘江纵贯全省大半个省域,其干流各段名称不一:衢州以上称为“常山港”;衢州至兰溪称为“衢江”;兰溪至梅城这段江面,称为“兰江”;梅城至桐庐,又称为“桐江”;桐庐至闻家堰,又称之富春江;闻家堰至闸口,才称钱塘江,因为这段河道曲折,又别称“之江”。
胡雪岩坐在船上,面对两岸郁郁葱葱的高山峡谷,欣赏着秀丽的山光水色,不由得心旷神怡,情趣倍增。
船队进入富春江一段,忽见山麓耸起一双石岩,高约数丈,他向沈胖子问道:
“沈老板,听人说富春江边有两座名闻天下的石台,难道这里就是么?”
沈胖子点头笑道:
“胡大先生说得对,这里正是那‘石台’的所在地。那东台就是严子钓台,西台又名谢公台。平日,来这里游览的人很多。”
胡雪岩顺口说道:
“听说这两人都是有名的隐士,厌恶官场上的争名夺利,才埋名深山,终老一生……”
说到这里,不由长叹一声,忽听背后笑道:
“胡大先生正当事业有成,财运亨通之时,为何无故叹息?”
回头一看,见是唐成彪立于身后,忙问:
“不知成彪贤弟过船来见,请坐下喝茶。”
两人遂并肩坐下,胡雪岩释道:
“贤弟哪里知道愚兄的心事,如今太平军李世贤的军队正向杭州城进逼,预计攻城之日不会太远。巡抚王大人派我去衢州购粮,船行如此之慢,不知何时才能到达,即使购得粮食,又不知可能在杭州城被围前把粮食平安运到城内,……想到这些,愚兄焉能不急,方为此而叹息。”
唐成彪听了,顺口说道:
“胡大先生一片忧国忧民的心,令人可敬!只是大清朝廷无能、官吏腐败,已到末日,忧它又有何用?”
胡雪岩笑道:
“贤弟过奖了,雪岩哪里是为满清的江山担心,只因巡抚王大人对我恩重如山,今处危急关头,我又无力相助,甚觉愧疚……”
二人正谈话间,船已到达兰溪,忽见江岸上人群骚动,吵嚷之声甚大,有一个人叫道:
“太平军军队快包围杭州城了!……”
胡雪岩一听,马上惊呼道:
“太平军果要攻打杭州城,这可怎么办?……船行得如此缓慢,何时才能到达衢州?”
听他一喊,刚刚到来的喜子立即建议道:
“这里距离衢州,不过三百里路,若想加快船速,早日购到粮食,并抢在太平军围城前把粮食运到城内,只有采取……”
胡雪岩忙问:
“喜子!你快说,可以用什么办法?”
“先派一只快船,日夜加速驶往衢州,提前把粮食买齐,等船队到达时,立即装载,及时返回,”喜子看着胡雪岩,抠着指头说:“也许可以提前十天或是半个月……”
胡雪岩听后,看着唐成彪问道:
“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这样了,不知贤弟意下如何?”
“可以,请胡大先生决定吧!”
胡雪岩对喜子道:
“既然成彪贤弟没有异议,你就去办罢!”
喜子说道:
“快船有的是,不过提前到达购粮时,要当场付给银子,我一人忙不过来,请唐小帮主与喜子一道前去吧!”
“这,这合适吗?我不想先去哩!”
“要买粮,要付钱,还要保管银子,并且要把买到的粮食收管起来,这一系列的事情,我喜子一人能办得了吗?……”
胡雪岩听了喜子这一番话,又看一眼唐成彪,只好大声说道:
“这样吧,喜子!我随你提前走!”
唐成彪一听,只得说:
“胡大先生要管理所有船只,不能去,还是由我随喜子先去罢!”
于是,喜子便与唐成彪一起,选了一条快船要提前走,胡雪岩对他们说:
“再选几个年轻力壮的船工,遇到逆风时,可以让他们下去拉纤,给他们增加银两就是了。”
喜子答应一声,便与唐成彪一起走了。
此刻,沈胖子愁眉苦脸地来说:
“胡大先生!请你去劝一劝梅子和小二姐,她们母女俩吵得挺厉害。……”
胡雪岩心中一惊:她们为什么在争吵?难道是因为昨天夜里自己和梅子嫂的事?他又猛然忆起小二姐的那些话:
“……免得夜里出来,掉到江里……”
想到这里,又忆起小二姐对自己的态度,尤其是那双眼睛每次都是热辣辣的,单独说话时总是带着明显的挑逗性……唉!这丫头倒象是一个敢说、敢爱的人!
他继续在思考,面对这母女二人,她们对自己又是那样地执著,再去劝说她们,如何张口呢?……
正在为难之时,在船后操舵的沈胖子又大声地催促道:
“胡大先生,我求求你了,请你去劝一下,她们母女俩都信任你,准会听你的话。”
胡雪岩不好拒绝,忙答应一声:
“我去,我去,沈老板放心罢,我这就去!”
他急急忙忙站了起来,扶着舱栏,慢慢地向后舱走去,刚到舱门口,只听小二姐说道:
“要嫁,你去嫁给那个小老虎,我宁肯去死,也不会答应!”
梅子嫂气得哭着说:
“天底下的女儿千千万,有这样跟自己的母亲说话的吗?……”
小二姐竟说道:
“天底下的母亲千千万,只有一个母亲跟自己的女儿夺爱!”
下面是梅子嫂的哭声愈来愈大,胡雪岩心中已听出了一些头绪,便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似的,大步走了进去,见到母女二人就说道:
“哟,你们母女俩都在这里……”
梅子嫂见是胡雪岩进来了,不由脸红了起来,显得有些紧张样子,语无伦次地说:
“啊,是,是胡大先生来了,坐,坐吧。”
小二姐却笑模笑样地说:
“怎么,胡大哥还以为就是母亲一人在舱里?好罢,我这就走,让你们两个人在这里好好叙,慢慢谈,嘻嘻……”
说着,她便站起身来,向胡雪岩调皮地抛了一个嘲笑的眼神,嘻嘻哈哈地出舱去了。
梅子嫂忙遮掩着说:
“请……不要见怪,这丫头就喜欢疯疯傻傻地胡闹,我真是拿她没办法。”
胡雪岩单刀直入地问道:
“胡某听说唐成彪是想娶小二姐,是吗?”
梅子嫂先是一惊,但马上又答道:
“是啊!胡大先生是明白人,这门亲事打着灯笼也难找啊!那鬼丫头不知怎么样想的,她就是不答应,还说宁死不嫁!”
“啊,她真是这么说的?”胡雪岩顺口问了一句,他在斟酌着话语,不得要领地应付着。
“她果是这么说,其实唐成彪这孩子也很老实,人家是堂堂的漕帮大老板的少爷,哪儿对不住她?真是糊涂,太不听话了,”说到这儿,她向胡雪岩靠近一些,动情地说,“我想胡大先生也会赞成这桩婚事的吧?请你替我劝劝她也许她会听你的呢!”
胡雪岩只得说道:
“按说,婚姻大事应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强扭的瓜也不甜呀!小二姐性情直道,据胡某这些日子接触,见她遇事极有主张,并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弱女子,何不让她在自己终身大事上多有一些作主的权利?……”
正在这时,忽听舱门一响,小二姐进来了,十分兴奋地看着胡雪岩说:
“感谢胡大哥的关心,你说的这些话正是我心里想的,口中想说的话。”
然后,她又转脸对母亲说道:
“难道你忘了一桩没有感情的婚姻,能给男女双方带来幸福吗?你那报恩婚姻的悲剧,给你自己带来的痛苦还少吗?如今,你还打算在女儿身上重演她母亲所深恶痛绝的婚姻悲剧吗?……”
梅子嫂被她女儿小二姐连续质问,一时心乱如麻,脑子昏昏沉沉,只觉眼前一黑,居然扑嗵一声一头栽在船舱里,吓得小二姐“啊呀”一声,尖叫起来……
胡雪岩立刻上前,伸手把她抱起来,放到床上去,并忙着去按她的人中,才把她救醒过来,劝她说:
“凡事想开一些,对自己的女儿何必去跟她一般见识,何况她毕竟年幼无知……”
小二姐见母亲醒过来了,胡大哥又在解劝,自己便悄悄地走出去了,心里想道:
“让两人单独在一起,也许母亲的气会消得快,精神也会恢复得更好一些吧!”
见小二姐出去了,胡雪岩又在梅子嫂的脸上亲了几口,深情地对她说:
“珍惜身子要紧呀,你,你这样,真是让胡某心疼啊——”
一句话,把梅子嫂说得泪水涟涟,说道:
“你能……心疼我,这说明我梅子没有看错人!我,我真是一刻也不舍得让你离开我啊,让我,让我永远躺在你怀里吧!”
两个人亲亲热热地抱着,如胶似漆地缠绵着,过了好一会儿,听到舱门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两人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
原是小二姐端着两碗藕粉羹进来,先送一碗给她母亲,说道:
“喝两口清凉的藕粉羹,消消气吧!”
小二姐又端一碗给胡雪岩,他笑道:
“我没有生气,也要喝它么?”
“胡大哥劝人有功劳,这是奖赏!”
说完,她带头“格格格”地笑起来,胡雪岩与梅子嫂也随着笑起来……
当船队赶到衢州时,喜子、唐成彪已经购买了近四十万担粮食,胡雪岩立即吩咐各船,抓紧时间把粮食装载上船,不得拖延。
经过一天的忙碌,到天黑时,四十万担稻谷总算都运到了船上,唐成彪说道:
“这些天可累坏了,现在粮买了,又运到了船上,总该喘口气吧?”
胡雪岩忙对他说:
“我认为还是抓紧时间返回吧,等到运回杭州城里,你再好好地休息,到时候胡某请你到一品居酒楼上,任你点菜,连吃三天,如何?”
唐成彪听了,有些不高兴,喜子又劝他说:
“当前,太平军即将围攻杭州城,王大人希望我们早日把粮食运回去,令尊唐大帮主也在盼着你早一天平安地回去,就照胡大先生的意见办吧,抓紧把船头掉回去,返航!”
于是,船队立即沿着来路,顺流而下,胡雪岩站立船头,笑着说:
“船行驶得这么快,不过五至六日,即可到达杭州了,真是天助我们呀!”
不料,次日上午船队抵达金沙嘴时,便听到岸上人们乱纷纷地议论道:
“数十万太平军军队,把杭州城围得水泄不通,而且日夜攻城,扬言要活捉王有龄呢!”
还有人高声说:
“听说城中的粮仓被太平军派进城的细作放了一把大火,全烧了!”
……
胡雪岩听到这消息,头脑里“嗡”的一声,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起来,身子一个踉跄,幸亏喜子站在身边,一把扶着他,才没有倒下来。
回到舱里,他嘴里不停地自言自语着:
“怎么办?怎么办?……这船上的粮食怎么能运回去?王大人一定……一定盼望我胡某早日把军粮运到哩!可是——”
喜子见他象着了魔一样,急得在船舱里团团乱转,嘴里不时地说着那句话:
“怎么能把粮食运回杭州城里去?……”
唐成彪来对他说:
“胡大先生!这兵荒马乱的,杭州城一旦被太平军攻破,我们往哪里去?你是我们的头,该拿个主意啊!”
胡雪岩反问他:
“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唐成彪立刻建议道:
“胡大先生!只要你愿意,咱们把粮食分了,各奔前程吧!”
“胡说!亏你能说得出口,”胡雪岩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站起来手指着一只只粮船,大声地说道,“这些粮食是巡抚王大人派胡某来买的,是军粮啊!谁敢把它分掉?这是杀头灭族的大罪,你唐成彪的肩上有几个脑袋?你真是胆大包天……”
唐成彪听了,不以为然地说:
“胡大先生!你应该清醒一些,现实一些,一旦杭州城被太平军攻破,王有龄还能活着?如今太平军的势力强大,大清的气数已尽,这些粮食你留给谁?……若是太平军得知消息,能饶了你吗?……”
这时候,胡雪岩听着,一边在努力思索着,觉得唐大帮主的这只小老虎不寻常啊!平日看他不起眼,不料在关键时刻,也会跳出来要咬人呢?
他想了一会儿,忙对唐成彪说:
“成彪贤弟!你说的这些话,也很有道理,不过,让胡某想一想,再答复你,好不好?”
唐成彪听了,冷笑道:
“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胡大先生是明白人,该不会干糊涂事的吧!”
说完之后,唐成彪站起来,胸脯一挺,理直气壮地走了。
胡雪岩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不禁想道:
“唐老虎是正直的汉子,怎么竟养下这么一个逆子?……”
喜子走过来,低声地说道:
“今天中午他邀了七、八个船工在一起喝酒,准是想打这粮食的主意,不可不防啊!”
“即使拼上我胡某的这条命,也不能让他把这四十万担粮食毁了!”
喜子听了一劝道:
“何必跟这种见利忘义的人斗气呢?我认为,只要我们……”
只见他走近胡雪岩,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会工夫,便站起来走了。
喜子向胡雪岩建议,要他先把唐成彪稳住,一面等待杭州城的消息,一面由他出面,到各只粮船上去做好船主的工作。
胡雪岩心里说,有这么一个足智多谋、忠于自己的喜子在身边,真是皇天不负苦心人!
次日一早,岸上传来消息说:杭州城被太平军军队攻破了;有人说,巡抚王有龄不知去向。
也有人说,王有龄自杀身亡。
江岸上的人议论纷纷,粮船上更是人心惶惶,许多人担心地说:
“这可怎么办,我们船上的粮食送往哪里去?”
但是,更多的船民仍不愁不急,他们说:
“胡大先生是个慷慨重义之人,我们信赖他,他会想出办法,带领我们走出困境的。”
唐成彪一听杭州城破,立即召集他的一些酒朋赌友,举酒庆贺,扬言要把粮食劫持到上海去卖,并答应与他们平分。
经过一番策划,唐成彪连续找喜子谈心,想把他拉拢过去,彻底孤立胡雪岩,从而逼他就范。
山雨欲来风满楼。胡雪岩将面临一场生死抉择。
三、背靠大树好乘凉
左宗棠连珠炮一样追问着胡雪岩:“二十万担军粮,你竟然私自送给太平逆贼,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杭州城粮尽城破,你又如何逃脱罪责?”
咸丰十一年(公元1861年)底,太平军攻陷杭州城,巡抚王有龄在内无粮草、外无救兵情况下,写下万言遗书,自缢身亡。
这时,湘军首领曾国藩眼看浙江急待救援,便向朝廷密疏荐左宗棠为浙江巡抚,并写信给左宗棠说:
“……目下经营浙事,非阁下莫属,全仗大力,责无旁贷。……”
在十二月份,朝廷下旨任命左宗棠为浙江巡抚。从咸丰十年(公元1860年)八月,左宗棠领兵出征,不过一年有余,就由四品京堂候补,一下子升为地方大员,可说是升官快捷之至了。
这位左宗棠是湖南湘阴县人,出身于两代秀才的书香人家,从小跟着祖父松野公读书,聪敏颖悟,接受能力很强。
有一次下雨路滑,左宗棠的父亲背着他去学校,恰巧松野公来了一位朋友,见到他们父子二人,便顺口开了一句玩笑:
倚父为马
这句刚说完,就引起大家哄堂大笑,弄得左宗棠的父亲很难为情。这时,刚从父亲背上下来的左宗棠见这位陌生人开他父子俩的玩笑,心里很不是滋味,便马上想出对答之词:
望子成龙
这四个字,看似平常,也很简单,人人都知道。但这时与“倚父为马”来相对,真是恰到好处,又不同凡响。因此,刚才的哄堂大笑,顿时又变成了满堂喝彩。
还有一次,他父亲教两个哥哥读一篇文章,其中有一句是:“昔之勇士亡于二桃,今之廉士生于二李。”父亲问他们:“二桃的典故出自什么地方?”
当时,两个哥哥还未来得及回答,左宗棠就在旁边应声说:“古诗《梁父吟》有这一句:‘一朝被谗言,二桃杀三士’。”
这使他父亲很惊异,因为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是回答不出这类问题的。原来是两位哥哥在平日朗读诗文时,宗棠在一旁听着,就记住了。可见左宗棠自小颖悟过人,不同凡响。
他的祖母余夫人经常对人说:
“我这个牵牛星下凡的孙子,将来有封侯的希望。”
原来左宗棠在诞生之前,他的祖母忽然见到一位金甲神人自天空飘然落在院中,大声对她说:
“牵牛星将要降临在你家!”
祖母一听,又惊又喜,正想上前向那天神道谢时,又是一道白光闪来,庭院里光如白昼。就在这时,屋里传来了“呱呱”啼叫的婴儿哭声。余老夫人跑进屋里一看:一个男孩诞生了!
此时,天将微明,全家欢天喜地,这一家的两代秀才——父亲和祖父商量后,给孩子取名为“宗棠”,字“季高”,因为在兄弟辈中他是老三,也是最后一个孩子的意思。
这位一生下来就充满神奇色彩的左宗棠,确有与众不同的表现。
他才华横溢,性格豪迈,对一切事情都有自己的看法。虽然他勤奋读书,却对科举不感兴趣,十分厌恶八股文,终于成为三次应试而不中的落第举子。
生性刚直高傲的左宗棠,不因会试不中而消极,仍然满怀壮志,写了一副对联挂在自己的书房内:
身无半亩,心忧天下;
读破万卷,神交古人。
这首对联道出了他爱国家、爱人民,并愿终生为之奋斗的人生观。
当时,湖南有几位知名人物,对左宗棠十分器重。一位是贺长龄,他是清朝嘉庆、道光两朝的名臣,道德学问皆为世所重。
他和左宗棠交谈几次之后,发现他年纪虽轻,见识却极不平凡,便推崇他为“国士”。
他的弟弟贺熙龄也是有名的学者,左宗棠也竭力推崇,说他“卓然能自立,学习有所得,行为言语则循循然有规矩”。
道光十七年(公元1837年)的春天,当时的两江总督陶澍到江西阅兵时,顺便回湖南安化老家扫墓,道经醴陵,在行馆中他忽然见到一副对联:
春殿语从容,载家山,印心石在;
大江流日夜,八州子弟,翘首公归。
这是一副歌颂陶澍的联语。
印心石屋是陶澍年轻时随父读书的地方,位于家乡小淹石门潭边。因为潭中有一块石头,矗立在巨流中,形状像一颗印章,陶家书室就取名为“印心石屋”。后来,道光皇帝在召见陶澍时,听他谈起幼年读书的事,亲笔为他题写了“印心石屋”的匾,这是陶澍很引为荣幸的一段故事。
当时,陶澍看了这副对联,很是赏识,就向周围人问道:“这副对联是何人撰写?”
在场的醴陵县知县答道:“是湘阴举子左宗棠写的。”
陶澍本是一个爱才的人,就命请来见一见。那知县赶紧去找左宗棠,通知他陶宫保请去会见。
宗棠素性憨直、倨傲,从来不阿附权贵,奔竞干谒,竟回答说:
“他作他的总督,我当我的塾师,他想见我,他来看我好了。我又无求于他,为何要去见他?”
知县劝了几次也无用,知道他的犟脾气,只得回去禀报陶澍。陶公是极为宽厚之人,即改容亲往书院,二人虽然地位悬殊,一见却极为投机。
第二天左宗棠才到行馆去回拜,两人又一起纵论古今大事,一直谈到晚上,陶澍还留他在行馆住一宿。
陶澍赏识左宗棠是位“奇才”,认为他虽是一位落第的举子,但是他有实学,依然值得爱惜和尊重,邀请他到南京去多住几天。
次年,左宗棠第三次参加会试又落第了,就绕道去了南京,去两江总督衙门拜见了陶澍。
陶澍热情地留他在总督府里住了几天,虽然公务繁忙,陶澍仍然找空暇来看他,二人无所不谈,成为一对忘年交。
临别时,陶澍提出要和宗棠结为姻亲,他的幼子陶桄年方六岁,宗棠长女孝瑜五岁,二人年岁相当。
当时,陶澍是名倾天下的总督,又比宗棠年长许多,而左宗棠仅是一名乡村塾师,落第的举子,这无论在年龄、资望、门第等方面都相差悬殊。因此,左宗棠认为不合适,以“齐大非偶”,辞谢了陶公。
但陶澍说:“季翁之言差矣,若论门第名位,你将来功业必在我之上。至于年龄,只要儿女相当就行了。”
接着,陶澍又恳切地说:“我已年老,将来幼子和家事都要托付于你哩。”
左宗棠还是推辞,因为在当时等级森严的社会中,门第悬殊的婚姻常会带来不愉快的后果。
陶澍见他坚辞,只得作罢。可是他的识人之明和打破旧俗、偏见的勇气,实在是少见的。
第二年的秋天,陶澍死于南京的任所。家眷回湖南家乡后,贺熙龄写信给左宗棠,要他去安化陶家教孤子陶桄读书,他就到安化的小淹坐馆当塾师。
说来也巧,陶家的藏书很多,还有清朝的典章制度,陶澍的奏疏、书信等。左宗棠在教课之余,遍览了所有的图书文献,对世事的了解,政治的得失,又有了很多收获,这对他后来的事业均有很大的帮助。
在小淹坐馆期间,鸦片战争爆发了。西方列强的炮声震惊了沉睡几千年的神州大地。中央之国的人民擦一下眼睛,昏昏然,惶惶不知所措。朝廷和大臣们更是惊慌万分。也有少数明智之士事先已预见到“夷祸之可虑”,曾向国人介绍了一些“夷情”、“夷务”的消息。而今听到炮声,知道他们担心的那种事态的那一天终于到来了。在这些人中,左宗棠可算是后者之一,也是这些人最年轻、最默默无闻的一个。
但是,左宗棠从不消极,他认真研究对付英军的战守机宜,写了六篇军事策略,还提出了一些具体的抗敌措施……。
在左宗棠看来,英军劳师远征,舰只、兵员不多,补给不足,只要严阵以待,坚持长久抗战,是可以击退的,决不可以屈膝投降。
尽管左宗棠提出的策略对战争有用,但无处投递,没有人会采纳一个乡村穷塾师的意见,这叫作人微言轻啊!
鸦片战争失败了,林则徐被充军到新疆伊犁。左宗棠也“买山而隐”,到柳庄过着耕读生活。
这时候,左宗棠一心钻研农业,有时还亲自作农业试验。他的妻子周诒端安慰他暂时退藏,写诗一首赠他:
清时贤俊无遗逸;
此日溪山好退藏;
树艺养蚕皆远略,
从来王道重农桑。
并且在另一首诗中鼓励他说:
书生报国心长在,
未应渔樵了此生。
这位擅长写抒情诗的妻子——周诒端,真像传说中的织女那么温柔贤惠,对牛郎给予无微不至的体贴与抚慰。自他们婚后,每当宗棠外出,或是在外居久时,她担心丈夫作客孤单,思念家人,就特地送一个枕头给他,亲手绣一副“渔村夕照图”在枕套上面:只见一叶轻舟,系在绿杨树下,远山笼翠,碧水含烟。还绣上她写的一首诗:
小舟轻船系姻缘,
潇湘暮景个中传;
君如乡梦依稀候,
应喜家山在眼前。
左宗棠常年作客他乡,每当孤枕寒衾,难眠之际,乡愁缭绕,枕在夫人亲绣的图画上,默念起这首美丽多情的诗,自然心中宽慰许多,那幽幽不尽的乡愁随之化解成又香又甜的酣声。道光二十八年(公元1848年),鸦片战争已过去六、七年了,朝廷慑于舆论的压力,赦免了林则徐,并恢复了他的官职,派他去云贵当总督。
此时,左宗棠的同乡好友胡林翼任安顺知府,正是林则徐的部下。他就将左宗棠推荐给林则徐,说左宗棠“有异才,品学为湘中士类第一”。林则徐忙要胡林翼邀请左宗棠到云贵总督署任事。但是,左宗棠已接受陶家教课的聘约,不便离去,只好婉辞,并表示未能跟随仰慕已久的林则徐左右,十分遗憾。
第二年林则徐因病告退还乡,从云南回福建原籍,经过湖南时,忽然想起一个“有异才”的人来,便想一见为快。
那是寒冷的冬季,十一月二十一日,林则徐的官船到达长沙,停靠在湘江岸边。接官亭张灯结彩,内内外外布置得焕然一新。
此时,江岸官道上摆满了人轿马夫,湖南省以将军、总督、巡抚为首的文武官员,一个个衣冠楚楚,神态肃穆,聚集在这里站班侍候,都纷纷想来拜会、晋谒这位名满天下的林则徐。当江岸上的大红拜贴雪片似地飞来,其中绝大部分是湖南的达官显贵,当地的豪绅名流,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在静候这位禁烟英雄的接见时,林则徐看到从人递上一份普普通通的拜帖,上写:
“湖南举人 左宗棠”。
林则徐不禁眼睛一亮,赶忙吩咐:“快请!”同时吩咐对其他来客一概挡驾,而他自己则亲自到船头迎候。
在百官显贵的一片怅惘与疑忌的目光中,左宗棠听到有人用清亮的嗓音喊道:
“请湖南举人左宗棠!”
只见左宗棠匆匆忙忙地穿过岸上的人丛,向官船疾步走来,走过跳板时,可能是因为心情激动,过分紧张,竟一脚踏空,落入水中,从人急忙将他扶起,送进舟舱盥洗更衣。
之后,两人相见,畅谈天下大事。
天色已晚,林则徐命将官船顺着湘江乱流,驶到西岸岳麓山下一个僻静处停泊。此刻,舟中掌起灯,摆上酒,二人一面喝酒,一面纵论古今大事,越谈越投机,一直谈了一夜,谈兴仍浓,彼此大有相见恨晚之慨;当时,林则徐的两个儿子也在一旁侍候。
左宗棠后来回忆当时美好的情景时,总是带着无限留恋的心情说:“那天晚上,江面上的清风吹起一阵阵浪花,打击着柁楼,吱吱呀呀地响了一夜,它似是一曲美妙的伴奏,与谈话声相应答。我们坐在船舱下,一直谈到东方发白,曙鼓频敲才互相告别。”
这一幅“湘江夜话图”,一方是年逾花甲,名满天下,因为爱国而遭逢失败、挫折的退职总督;一方是年方三十七岁的落第举子,因为爱国而满腔热情,满腹才华而无处施展的“湘上农人”。
他们彻夜倾谈得如此投机,这在古今历史上确是一桩佳话!
临别前,林则徐写了一副对联赠给左宗棠:
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
是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
这副对联本是乾隆时著名文人袁枚,晚年居住在南京随园,为自己的书房写的。
当时有个叫汪容甫的文人,听说了这副对联之后,觉得袁枚把自己吹捧太过了。何以见得呢?
原来对联中的《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全是传说中的上古书籍,早已失传了,袁枚又怎能读到呢?
于是,汪容甫就给袁枚写了一封信,约好时间去随园拜访他。到了约定的日期,汪容甫去了,袁枚却不在家。汪容甫心想,可能是有意躲避我吧?就对袁家的书僮说:
“你家主人回来,就说我是来向他借《三坟》、《五典》、《八索》、《九丘》读一读。”
袁枚回家来,书僮如实转告了汪容甫的话。袁枚听了以后,觉得很惭愧,就撤掉了这副对联。
现在林则徐把它赠给了左宗棠,足见他对这位年轻人的赏识之深和期望之高。
其实,这副对联与贺熙龄十年前赠左宗棠的诗“六朝风月毫端扫,万里江山眼底横”,对他的期许是相同的。
这次会见之后,林则徐还多次向胡林翼等称赞左宗棠的确是“非凡之才”、“绝世奇才”。甚至在他临终前,还没有忘记左宗棠,命次子聪彝向咸丰皇帝代写遗折,在折中一再推荐左宗棠为难得人才。
林则徐去世之后,左宗棠写了一封充满激情的悼唁信给公子镜帆,还写了一副传诵一时的挽联:
附公者不皆君子,间公者必是小人,忧国如家,二百余年遗直在;
庙堂倚之为长城,草野望之若时雨,出师未捷,八千里路大星颓。
在这副挽联中,左宗棠歌颂了林则徐的伟大,鞭挞了卖国求荣的小人。尽管他后来封侯拜相,但是在左宗棠心目中,与林则徐的这一次会见,正是他一生中的第一荣幸。
在左宗棠步入官场之前,推动他出山最热心积极,最有影响力的人,要算是他的同乡知己胡林翼了。
在中国近代史上,胡林翼的名声远低于曾国藩、左宗棠,但是,此人才华横溢,胆识过人,尤其是重视人才的发掘,人们称他“荐贤满天下”。在他推荐的众多人才中,有两位杰出人物:林则徐和左宗棠。实际上,他是有功于中国近代史的人。
胡林翼是湖南益阳人,道光十六年(公元1836年)进士。陶澍素有知人之明,早已看出胡林翼非等闲之辈,便招他为婿。
在陶澍任两江总督期间,年轻的胡林翼就住在岳父的督署内。那时,林则徐任江苏布政使,是陶澍的下属。胡林翼比林则徐小二十余岁,但是两人过从甚密。他钦佩林则徐的人品学问,在岳父面前竭力推荐,林则徐很快由布政使升任江苏巡抚。后来,陶澍又保奏他才力能胜任两江总督。陶澍去世不久,林则徐调任湖广总督,因而点燃鸦片战争之火,揭开了近代史上悲壮的一页。
胡林翼自认是左宗棠的真知己,他对左宗棠了解很深,评价极高,亟盼宗棠摆脱困处山乡的窘境,投身到社会中来,一展才华和抱负。他在给郭嵩焘的信中评论左宗棠说:
“横览七十二州,更无才出其右者。倘事经阅历,必能日进无疆。”
于是,胡林翼在以后期间,一荐左宗棠于林则徐,二荐于湖广总督程采,三荐于张亮基,称他“有异才,品学为湘类第一”,“才品趋冠等伦”。
不久,左宗棠终于出山,进入湘幕,先后在张亮基、骆秉章幕府工作。几年以后,左宗棠受樊燮、官文陷害,几遭不测,又是胡林翼和郭嵩焘等挺身而出,解他于危难,并获得咸丰皇帝的重视。
咸丰八年(公元1858年)十二月初三日,咸丰皇帝在养心殿西暖阁召见郭嵩焘,想进一步了解左宗棠的情况,他问道:
“胡林翼屡次上疏推荐左宗棠,林则徐去世前在遗疏中也推荐此人,你是湖南人,这位左宗棠的才干到底怎样?”
郭嵩焘说:
“左宗棠才干极大,料事明白,没有办不了的事情,人品也极端正,是个难得的人才。”
咸丰又问:
“左宗棠年龄多大了?”
郭嵩焘答道:
“左宗棠四十七岁,身体很好。”
咸丰说道:
“再过三两年就五十岁了,精力也将衰竭了,趁现在年力尚富强,可以出来干事,莫自己糟踏,须得去劝劝他。”
咸丰皇帝又叫郭嵩焘写信告知左宗棠,皇上的意思,他“应当出来为朝廷办事。”
过了一会,咸丰又问:
“听说左宗棠想参加会试?”
郭嵩焘答道:
“他是有这个意思。”
咸丰听了,叹口气说:
“左宗棠何必以进士为荣?文章报国与建功立业相比,究竟何者更重要?他有这么大才,应当出来办事才好。……”
次日,咸丰皇帝读到潘祖荫的奏疏:
“……湖南的军队不仅保住了本省、还支持了江西、湖北、广西、贵州,所向克捷。固然是湖南巡抚骆秉章调度有方,实则由左宗棠运筹决胜。故人们说:骆秉章之功,左宗棠之力也。此天下所见,也在皇上圣明洞鉴之中。”
接着,他又说了两句传诵一时的话:“国家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他把一个无官无职的左宗棠的作用提得如此之高,竟身系国家之安危,咸丰皇帝看到这里,不仅动容,而且十分重视了。
于是,咸丰皇帝向肃顺问道:
“当今天下多事,如果左宗棠确实长于军事,当然可以弃瑕录用。”
肃顺是个识大局的人,趁此奏道:
“听说左宗棠在骆秉章幕府中策划军谋,显著成效。皆说骆秉章之功,皆左宗棠之力。人才难得,自然应当爱惜。……”
之后,胡林翼、曾国藩又上奏保荐,咸丰皇帝便决定起用左宗棠,立即下诏以四品宗堂候补,随同曾国藩帮办军务。
咸丰十年五月,左宗棠受曾国藩的委托,在长沙招募五千人,成立了楚军。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之后,左宗棠带领这支队伍,进入江西,与曾国藩的湘军并肩作战,共同对付太平军,并连续取得胜利,由四品京堂候补,晋升为浙江巡抚,可以说是官运亨通了。
胡雪岩与喜子联络了大多数船民,粉碎了唐成彪抢粮的阴谋之后,为避免这批粮食落入太平军之手,把粮船掉头,进入衢州以南的常山港,隐藏于钱塘江的上游,借助那里的崇山峻岭,古木参天,把粮船潜伏起来。
不久,派出去探听消息的人回来报告说:
“左宗棠的楚军进入浙江,已经收复了浙西的开化,太平军退到遂安,常山一带。楚军乘胜追击,于同治元年二月,又收复了遂安,使太平军遭到惨重地损失。现在,左宗棠正率领大军向衢州进发……”
胡雪岩一听,兴奋地说:
“这一下可好了,不仅二十万担粮食有了归宿,我胡某也终于找到了一个靠山!”
喜子忙说:
“胡大先生别急,太平军还占据着江山,衢州城里的太平军仍不下万人,再等一等吧!”
胡雪岩指着岸上通往常山的大道说:
“我已打听过了,从这里到常山不过八十里路程,不用两天就赶到了,我一定要去!”
喜子不无担心地说:
“沿途太平军被打乱的游勇散兵甚多,这是我最不放心的一点……”
胡雪岩去意已定,手一挥道:
“我这一走,粮船全交给你了,我也放心。还有,还有小二姐父女,也要你操心哩。”
原来唐成彪抢粮时,先对胡雪岩下了毒手,不料那名杀手摸到梅子嫂的舱里,竟把她杀了。
小二姐发现之后,立即将胡雪岩藏到夹舱里。
后来喜子来了,与众多的船民一起,把唐成彪及其一帮酒肉兄弟打到江里,活活地淹死。
于是,粮船乘着夜色,连夜驶到更加隐蔽的地方。胡雪岩深感对不起唐老虎,认为唐成彪无论多么坏,他毕竟年轻,又是自己朋友的儿子,将来回到杭州城,见了唐老虎,怎么好交待呢?
接着,又替梅子嫂办丧事,一连几天,胡雪岩都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总是想着梅子嫂对自己的关心与体贴。
后来,还是小二姐亲自劝他一个晚上,又亲手为他做了几个菜,胡雪岩才开始吃饭。
次日凌晨,喜子从船工中选出两名人品忠厚,身体强壮的年轻人——大山和猛子,跟随胡雪岩一路去拜见左宗棠。
浙西多为崇山峻岭,胡雪岩带着大山和猛子只得翻山越岭,艰难地走着。沿途尽是逃难的百姓,纷纷传递着消息:
“太平军兵败如山倒,被楚军打败了!”
“左宗棠的楚军快打到衢州了——”
其实,左宗棠带领楚军自安徽进入江西东邻地区,一路拼杀过来。他对付太平军的策略,是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因为太平军人数众多,势力仍很强大。所以,他向部下告诫道:
“我军人少势弱,只能智取,不可硬拼,先求不败,每得一地,决不轻易放弃。”
这样一来,太平军占领的地盘越来越少,日蹙一日。不过半年时间,整个浙江的东、西、南三面都已被清军收复过来,太平军正是节节败退。
但是,素有膏腴肥沃之称的浙北大地,也就是杭州以北,太湖以南,包括海宁、嘉兴、湖州在内的这一片良田沃土,仍被太平军控制着。
同治元年(公元1862年)三月,左宗棠率大军攻打衢州城。他先派刘典、杨昌部队攻打城南,刘培元、王德榜军攻城南。这样,东面临江,西面是山,城中的李世贤如瓮中之鳖,仓皇领兵突围,向金华逃去。
衢州收复后,当地百姓们说:“太平军李世贤来浙江时,一路披荆斩棘,所向无敌。但是这次遇到左宗棠的楚军,他连吃败仗了。”
此时,江苏的形势对太平军也不利,李鸿章的淮军于同治元年(公元1862年)三月从安庆增援苏州、上海;曾国荃于五月进窥金陵,前锋军已进驻雨花台;彭玉麟也已到达护城河口。
因此,太平军的天京——南京已处被围状态,李世贤奉洪秀全之命,率一部分部队回援天京,在浙江的太平军残余力量已是群龙无首,陷于被动地位。
左宗棠占据衢州后,留蒋益丰军守城,令刘典、杨昌等领军北上,进窥杭州,同时又令王开来、尤君洪军领军攻打杭州西面的余杭。
胡雪岩一路匆匆行走,有的行人说:
“前面有两支人马,一是刘典的队伍,一是杨昌的兵,都是左宗棠的军队。”
胡雪岩心中想道:何不先去楚军接个头,让他们护送自己去见左宗棠,岂不更安全?
想到这里便加快了步伐,向黑压压的一片军营赶去。为了进帐方便,胡雪岩对大山道:
“把那只皮箱打开,我要换衣服。”
原来那箱子里有一套崭新的三品顶戴官服,还是王有龄大人发给他的哩,一直放在箱子里,只穿过几次。
“穿上可真是威风啊!”猛子见胡雪岩换上了官服,不禁脱口说了这么一句。
胡雪岩却说道:
“我不欢喜穿这官服,行动不方便,还要一步三摇地讲究姿势,哪有便服穿在身上舒适?”
他们来到军营门外,士卒向守将报告之后,只见一个四品的都司走了出来,他看胡雪岩的官服是个三品文官,与刘典、杨昌的官衔相同,哪敢怠慢,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啊!尤其是在那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里,上下级之间的界线既分明,又严厉。
那位都司急忙趋前迎接,行礼,问道:
“大人光临军营,有何见教?”
“这位是胡大人,”大山上前说,“有要事需跟你家将军洽谈。”
说着,便从拜匣里取出一张名帖递了过去。那位都司可能不大识字,接过名帖,倒着看了一下,装模作样地说:
“请胡大人稍等,我去向刘典将军报告。”
胡雪岩方才知道这是刘典的军营,忽见那位都司匆匆回来传话道:
“刘将军说了:‘军营重地,不便迎接,请胡大人进营内叙话。’”
胡雪岩遂点点头,以示感谢,便整了整官服,昂然走进辕门,向大帐缓步前去。
二人见面后,少不得一番寒暄,胡雪岩见刘典虽是武将服色,却是儒生风度,像是一个彬彬有礼的文人雅士。
刘典先说道:
“刘某曾听左大帅提起过胡大人荣升浙江粮台道的事情,不知今日临帐有何指教?”
胡雪岩一听,不觉诧异:这左大帅对我的事情如何了解得这么清楚?遂顺口说道:
“刘将军真是太谦虚了!胡某正是原浙江巡抚王有龄大人帐下的粮台道,这次也是为了粮食的事情而来。”
“请胡大人不妨明说。”
“说来真是一言难尽呀!”胡雪岩伸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之后,叹息着说,“早在太平军攻城前,王大人派胡某赴衢州购粮,不料粮食购到,粮船刚离衢州不远,便听说杭州城陷落。胡某担心这批粮食被太平军劫去,便将粮船隐藏于常山港上游的隐蔽处,……”
刘典听到这儿,忙问道:
“请问胡大人,这批粮食有多少?”
“二十万担稻谷,价值白银五万两!”
“啊!胡大人实在了不得!在这纷乱的年代,能把偌大一笔数量的粮食平安无事地保存下来,这事情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胡雪岩听到他的赞佩,心中自然欣喜,便接着说道:
“如今王有龄大人,他,他早已……作古!”
说到此,胡雪岩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联想到王大人对自己的种种知遇,居然失声恸哭起来……
刘典一见,急忙劝他说:
“人死不能复生,请大人节哀自重。”
胡雪岩听后,擦去泪痕,仍很激动地说:
“王有龄大人确是一个好人,胡某未能完成所托,深感内疚,一想起来心里就难受。”
刘典顺口问道:
“对这二十万担粮食,不知胡大人作何打算?”
胡雪岩立即说:
“胡某这次来到楚军,就想拜见新的浙江巡抚左宗棠大人,把粮食献出来,以作军粮用。”
“这真是雪中送炭啊!当前,我军正在缺粮,胡大人你真行,”刘典又惊又喜,十分激动地对胡雪岩说道,“胡大人!稍等一下我就派人送你去衢州城里,左大帅正在为缺粮发愁呢!你把粮食送来,献给左大帅,正是最好的见面礼!”
刘典说完,立即喊道:
“来人哪!”
有一名士卒进来了,刘典对他说:
“快去备三匹马,一定要选脚力强健的。”
胡雪岩刚站起来要走,刘典又上前说道:
“粮食是眼前的当务之需!胡大人去见左大帅,正是宜早不宜迟,刘某不留你了。”
“感谢刘将军的盛情与直率,胡某告辞了!”
刘典把胡雪岩送到辕门之外,看着三人上马,方才回营里去。
胡雪岩与大山、猛子三人骑在马上,沿着通往衢州的大道,驱马疾驰,在他的身后扬起一阵尘土。
两个时辰以后,他们已经走了七十余里,在前面一个山口边上,忽见围了一大圈子的人,正在吵吵嚷嚷地讨价还价。
胡雪岩拉紧马缰,那马的步子就慢了下来,他坐在马背上,举目向人群里一看,不由一惊:
“啊!那人不是银号里的老骆吗?他怎么来到这里……”
他向身后一挥手,便立即跳下马来,顺手把马缰扔给了猛子,然后向人群走去。
这时,老骆也在人群中看到了胡雪岩,急忙对周围的人大声说道:
“这马我不卖了!这马我不卖了!……”
可是,有两个黑脸大汉拦住他,责怪道:
“价钱讲定了,为何不卖?不行的——”
“想溜走?得把马匹留下来!不然,就——”
胡雪岩仔细一看,果真是老骆,见他手里牵着一匹枣红马,被那两个大汉推搡着,他还向着这边连续挥手致意呢。
因为走得匆忙,胡雪岩未将官服脱掉,此时,他走近人群大声喝道:
“嚷什么?买卖公平,不能强卖,也不准强买呀!”
众人一听,都回转身子来看,有人说:
“官老爷来了,快走!”
有的人便向旁散去,那两个大汉却拉住马缰不松手,看着胡雪岩叫道:
“请大老爷作主,这匹马已经议定了价钱,现在突然他又不卖了,这哪行?……”
老骆忙对两位大汉说:
“实话告诉你们吧,这位老爷我认识,他就是浙江省粮台道胡雪岩大人!”
有一老头儿过来问道:
“他就是杭州城里鼎鼎大名的胡大先生么?”
未等老骆回答,胡雪岩慌忙走到老头面前:
“老人家,敝人正是胡雪岩。”
那老头上下打量他一番,然后说道:
“数月之前,你的属下喜子在我们那里收购稻谷,就住在老朽家里,他讲了胡大先生很多仗义之事,不胜敬佩,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真是幸会,幸会!”
说完之后,忙向两位大汉道:
“大佗,小佗,快来拜见胡大先生!”
两人这才放了马缰,走到胡雪岩面前,正要跪下行礼,被他伸手拉住,制止道: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此时,老骆急忙上前说:
“胡大先生!我一路找得你好苦啊!”
胡雪岩一把搂住老骆,急切问他:
“快说!杭州城里……老叶怎样?银号——”
老骆先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慢慢散开,把里面的一沓笺纸交给他:
“这,这是王有龄大人的遗折……”
“啊!是,是王大人的遗折?……”
胡雪岩的眼圈立刻就红了,泪水也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双手捧着,看着——
“……窃臣有龄前将杭城四面被围,江路阻绝,城中兵民受困各情形,托浙江粮台胡雪岩据情代奏,不知能否达到?现在十门围紧,贼众愈聚愈多,迭次督同饥军,并密约江干各营会合夹击,计大小昼夜数十战,竟不能开通一线饷道。城内粮食净尽,杀马饷军,继以猫鼠,食草根树皮,饿殍载道,日多一日,兵弁忍饥固守。无力操戈。初虞粮尽内变,经臣等涕泣附循,均效死相从,绝无二志,臣等奉职无状,致军民坐以待毙,久已痛不欲生。……”
读到这里,胡雪岩心痛如割,伤心得恸哭失声,伸手抓住老骆的右臂,大声问道:
“我问你!粮食呢,我们买的那二百万担粮食哪里去了?怎能没有吃的——”
老骆这才告诉他:
“在攻城之前,太平军就,就派奸细把粮库全烧了!哪里还有粮食?”
“唉!难怪……王大人他——”
胡雪岩又把那遗折打开,继续看下去:
“第残喘尚存,总以多杀一贼,多持一日为念,泣思杭城经去年兵乱之后,户鲜盖藏,米粮一切,均由绍贩运;军饷以资该处接济为多,臣等早经筹计,须重防以固宁绍一线饷源,及始创饬宁绍台道张景渠,继又迭饬运司庄焕文,记名道彭斯举,各带兵勇设防,均经王鸣千议决不行;又复祖庇绅富,因之捐借俱穷,固执己见,诸事掣肘。臣等就思设防堵御,查有廖守元与赵景贤,历守危城,一载有余,调署绍兴府,竭筹布置。乃违大绅不愿设防之意,诬以通贼痛殴,鸣千从旁袖手,比及城陷而走,卒致廖守元城亡人亡,以此宁纺各属,相继失陷,而杭城已为孤注,无可解救矣。”
读到这里,胡雪岩对王鸣千的坐视不救、诸事掣肘行为,气愤填膺,心里恨恨地骂道:这真是忘恩负义之徒,也是害人误国之贼!
而王有龄在遗折的最后,也毫不手软地向朝廷奏他一本:
“王鸣千贻误全局,臣死不瞑目。眼下饷绝援穷,危在旦夕,辜负圣恩,罪不可赦。惟求皇上简发重兵,迅图扫荡,则臣等虽死之日,犹生之年。现在折报不通,以后更难输达,谨将杭城决裂情形,合调备兵折稿,密递浙江粮台道胡雪岩代缮具奏。仰圣瞻天,无任痛切悚惶之至。”
胡雪岩读完之后,扑通跪在地上,仰首哭道:“王大人在天有灵,雪岩舍死忘生,虽肝脑涂地,碎骨粉身,亦将此折恭呈圣上!”
拜完,胡雪岩又向老骆问了一些阜康银号与家中的情况,然后叮咛道:
“杭城内的一切大凡小事,全由老叶代胡某办理,望你协力相助,共渡难关。”
老骆又告诉他:
“老叶在城破之前,救出了王大人的长子、长女,据说已把他们安置在——”
说到这儿,他压低声音在胡雪岩身边:
“二人都送到了胡宅。”
胡雪岩连连点头,又问:
“城破之后,阜康还能天天开门营业?”
“不,不!整天关门,银库也封起来了,这全是老叶的主意。”说着,他看着胡雪岩,等着听反应,只见他果断地一挥手:
“好,应该关门,这样做就对了呀!”
老骆又说:
“有个太平军头目贺光清几次来阜康,指名找你胡大先生,还有老叶,他一直躲着……”
“俗话说:惹不起,躲得起嘛!……别看老叶平日不声不响,关键时刻,他会有惊人之举的,他会有办法对付……”
“还有,那个贺光清多次扬言,要去胡宅找你,要你偿付他那二百万担稻谷的粮款哩!”
胡雪岩听了,一阵哈哈大笑:“我会还他的,等胡某拜见左大帅之后,等到楚军收复了杭州城,准会还他的!”
老骆听了,好半天不明白他的话中含意,一旁的汤医生却插话道:
“太平军的日子不长了,自从‘韦杨之乱’以后,势力大大削弱,湘军、淮军,还有左大帅的楚军,这三支军队合在一起,太平军哪里是对手?”
老骆突然问道:
“杭州城何时能收复?”
胡雪岩立即告诉他:
“据刘典将军说,多则半月,少则八至十天,一定要赶走李世贤,收复杭州城。依我之见,你明天就回去,阜康也少不了你啊,老骆!”
“好罢!我明天就走,请胡大先生放心!”
汤医生慌忙过来向胡雪岩道歉,并拉着老骆的双手,给他赔罪,再三表示歉意,胡雪岩笑道:
“不知者无罪呀!他是胡某银号的掌柜。”
老医生立即客气地说:
“天色已晚,老朽家离此不过二里,请胡大先生到寒舍住一宿,明晨再走不迟。”
他见老头儿热情诚恳,便顺口说:
“好吧,老人家如此盛情,胡某却之不恭了。”
于是,胡雪岩和老骆、大山、猛子一起跟着那老头儿,两个大汉牵着马,向一个山林走去。
据老人说,他名叫汤万山,年轻时曾在北方一家药店行过医,因受人排挤,便回到家乡自己开个小药店,经常带着两个儿子:大佗、小佗到附近山上采些药草,为人们治病,少收一点药费,以养家糊口。
当晚,汤老先生陪着胡雪岩谈心时,对长子大佗说道:“去把今年采摘的明前茶泡一壶。”
不一会儿,大佗手捧茶壶走来,随着壶嘴喷出的一阵阵茶香,胡雪岩不禁问道:
“老先生,这茶好香啊!”
汤老医生听了,微微一笑道:
“不瞒胡大先生说,这是齐云山上的云雾茶,不仅茶香四溢,而且喝了能生津提神,养胃驱寒,其妙无穷,其乐无穷。”
他说着,便倒了一杯茶,请胡雪岩品尝,只见杯中茶水,绿盈盈澄碧如玉,香喷喷满屋生馨,不由得称赞说:
“好茶,好茶,果然是茶中的珍品!”
一听到这些话,汤老医生兴奋地说:
“齐云山乃天下四大道教名山之一,终年云雾缭绕,如入仙境。每年的清明节之前,老朽都要领着二犬子去山上采草药,也顺便采摘一些茶叶,……”
胡雪岩听着,不由想到了杭州的龙井茶,便信口向老先生请教道:
“这齐云山的云雾茶,与杭州西湖边上的龙井茶相比,二者孰优孰劣?”
听了他的话,汤老医生手捏唇上的几许胡子,沉思了一下,慢慢说:
“它们各有千秋吧!至于龙井茶,也有井上与井下、明前与明后之分哩!……”
接着,汤老先生说了一段自己经历的事情:
四年前的一天,有个年近古稀的樵夫,他挑了一担柴,准备到集市上去卖,路过汤老先生家门前。当时,汤老先生正坐在门前的一棵大树下面品茶消暑。他见到老樵夫气喘吁吁地挑着一副柴担,累得大汗淋漓的样子,不由发起了善心,便主动上前搭话:
“老大哥,坐下歇一歇,喝杯茶吧!”
那樵夫也不客气,就在一张小凳子上坐下,端起茶碗,因为茶水太烫,他只抿了一小口,嘴里连续咂了咂,立即连声喊着:“好茶,好茶!”
汤医生见那樵夫一副很内行的样子,就说:
“老哥,你倒说说看,这茶怎么个好法?”
樵夫又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茶,然后说道:
“你这是井台子上的龙井上品!”
听了樵夫的话,汤医生立刻糊涂了起来:
“老哥,什么井台子上,井台子下的,我怎么听不懂啊!”
樵夫听后,微微笑着说:
“刚才喝了你的龙井茶,就给你讲一讲龙井茶的来历吧!……”
据说,杭州西湖边上有个村子,村里有一眼井,在两尺多深的井壁上,长着一株弯弯曲曲的茶树,从这棵树上摘下来的茶叶,奇香异常,妙不可言。
当年乾隆皇帝三下江南时,杭州的知府给这位皇上喝的,就是这棵树上摘下的茶叶泡的茶。
乾隆爷喝了连声叫好,又听那知府说了来历,一时龙心大悦,便前呼后拥地来到水井边上,亲眼看到那株奇树。
皇上俯身一看,见茶树贴着井壁生长,弯弯曲曲地像条虬龙,便灵机一动,给它赐名为“龙井茶”。
从此,这龙井茶就出名了,就连所在的这村子也叫作“龙井村”了;甚至周围的村子、全县、乃至全浙江省,类似的茶树上摘下来的茶叶,也都叫作龙井茶了。
其实,真正的龙井,也就是井壁上的那一株,那是皇上才能喝得到的;井台子上那几棵树上长的龙井茶,也只有朝廷上一品官之类的少数人才能喝到;一般老百姓能喝到西湖边上那些树上长的龙井茶,真的算是福分不浅了。
而今天,汤老医生拿出来的竟是什么“井台子上的茶”,那可是一品大官才能喝到的啊!
樵夫的一番话说得汤医生目瞪口呆,不得不佩服他的品茶能力之高超。
原来这壶里泡的龙井茶,确是一位京官给的。那京官是位满人亲王,带着全家来杭州游玩时,儿子得了一种抽风的病。请了许多医生也未治好。那孩子是亲王的命根子,心里万分着急,有人向亲王说:
“只有请汤万山,才能治好这种病。”
那亲王派快马将汤医生请到杭州,他一看孩子的脸色,再按了按脉,立刻知道孩子得的这种抽风病,是由肠胃病引起的。
于是,汤医生开个调理肠胃的药方,派人去药铺里抓了药,孩子吃了药,病就全好了。
那亲王赏他银子,汤医生不要;亲王便顺手把杭州知府孝敬的一大包“龙井”递给他,汤医生只得收下了。
这工夫,汤老先生怎么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打柴的老头,居然对茶的研究与学问,懂得这么多,不禁肃然起敬:
“老大哥,未料你赏鉴茶水的能力如此精妙,真是一位品茶的专家啊!”
樵夫笑道:
“没什么,没什么,雕虫小技罢了!”
“老大哥,往后你别往集上挑了,你就把柴送到我家来,我付你钱,咱哥俩再一边喝水,一边聊天,好不好?”
樵夫老头连声道谢,就把那担柴挑到汤医生家里,拿了柴钱,两个老头这才分手。
到了下一个集日,汤万山医生准备了好茶叶,早早地把水烧开了,单等樵夫老头前来品茶,可是等了半天,还是不见樵夫来。而这种好茶叶又不能久泡,一定要等客人来了再下壶,因此,只好把水壶拿下来。一会儿水凉了,就再把水壶放到炉子上烧,就这样,热后冷,冷后再热,反反复复好几次,一直到晌午,樵夫老头才满头大汗地挑着一担柴赶来。
汤医生见樵夫来了,一面吩咐大佗、小佗帮着卸柴,一面动手沏茶。一会工夫,茶泡好了,樵夫端起茶碗啜了一口,说道:
“好茶啊好茶,这是极品‘碧螺春’……”
说着,只见他叹了一口气,惋惜地说:
“可惜呀,这样的好茶叫你白白糟蹋了!”
汤医生不解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樵夫说:“茶是上等好茶,可惜水烧得有些过火了……”
听樵夫这么一说,汤医生真是佩服极了:
“老大哥,你可真神了!这水我确实烧过好几遍了。不过,我,我想请教你,这种鉴赏茶水的高深的造诣,是如何掌握的呢?”
樵夫听后,沉默了一会,缓缓地说道:
“我年轻时候,家里很是富裕,喝过几年好茶。”
樵夫说到这里,忽然停下,扭头问汤医生:
“兄弟,你这家业到底有多大?”
汤医生笑了笑:“我这家业不大,只有几十亩水田,不过我是靠行医卖药为生……”
“是啊,是啊!俗话说:‘黄金有价药无价!’这就很难估量你的家业到底有多大了。”
“老大哥!你问这个做什么?”
樵夫见他不理解的样子,便认真地说:
“不瞒兄弟说,当初,我家有八百亩地,五处宅院,都被我泡在茶里喝了!”
“啊!有这么严重吗?”汤医生不胜惊奇地问了一句,樵夫又接着叙道:
“那时候,我嗜茶如命,一开始喝一两银子买一大堆的茶叶,接着喝一两银子买一壶的茶叶,再后来喝十两银子买一壶的茶叶,……凡是天下的好茶,我都想品尝一番,结果,我那八百亩地和五处宅院的家业,都顺着这小小的茶壶嘴子流走了……最终落了个家破人亡,只能以打柴为生的结局……”
听到这里,胡雪岩顺口说道:
“这喝茶竟有把家产喝光的,也属少见了!”
汤医生意味深长地说:
“喝茶本不该把万贯家财喝光,只是由于他嗜茶如命,……可见我们看待任何事情都该有个限度,不能过分!正如古人说的:‘一张一弛,文武之道’。”
胡雪岩感慨地说:
“听了这喝茶的故事,尤其是汤老先生的这些高论,胡某受益匪浅!”
汤医生却说道:
“胡大先生太客气了!老朽想拜托你一件事,又怕给你添了麻烦——”
“有事请说,只要胡某能办到的,绝对不会让老先生落空。”胡雪岩恳切地说。
“老朽的两个犬子,本想让他们随我学医,才把他们起名为‘大佗、小佗’,希望他们像古代的神医华佗那样,但是,二人都对医不感兴趣,令我失望,”说到这里,老人叹了口气,看着胡雪岩,只得说道,“老朽想请胡大先生把他们带在身边,学一些做人的本事吧!”
胡雪岩听后,立即说道:
“只要老先生放心,胡某可以带他们走,不过胡某乃一介商人,只怕误了贵公子的前程呢。”
范医生赶忙说道:
“胡大先生是名贯东南的富商豪士,又是渐江巡抚衙门的粮台官员,他们能够随侍前后,已是老朽家门的荣幸了!”
说完,就喊来大佗、小佗向胡雪岩表示真诚的谢意……
次日凌晨,胡雪岩送走老骆之后,又辞别了汤万山老医生,带着大佗等一齐上路。因为有大佗、小佗这两个好向导,他们绕小道,走近路,四十里山道,一个半时辰就走完了。
据说左宗棠的行辕不在衢州城里,而是设在城外一座残破的寺院里。
远远看去,寺门前旗牌招展,刀枪林立。一片森严肃杀气氛,显示出总督的气派。
一顶绿呢大轿,摆在门旁。照墙下有好几块朱红高脚牌俨然立着,上面用泥金宋体写着官衔荣典。其中一块是“钦命督办浙江军务”,一块是“兼署浙江巡抚”,一块是“赏戴花翎”,还有一块是左宗棠于道光十二年(公元1832年)中举的录式。
寺门前,两排持矛带刀的亲兵,威风凛凛地从门外一直站到院里的大殿之上,旁边还有几位蓝顶子的武官,统领们也是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
胡雪岩见此光景,心想左宗棠的威风比王有龄是大得多了,因为他到底是个带兵打仗的大帅啊!遂从怀中取出“手本”,交给向他走来的一个都司,请他递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才见大殿里走出一个武官,对着立在院中的胡雪岩,大声地拖着官腔喊:
“哪位是胡道台?”
胡雪岩赶忙整了整衣衫,也将胸脯一挺,踱着四方官步,摇晃着身子上前答道:
“敝人正是。”
“左大帅传见。”
“好的,请引路。”
俗话说:官家的屋子,进门不进殿,礼仪要当先。在那位武官带引下,胡雪岩从西边角门进去,穿过一个小小的院子,两边也是站满了亲兵,在一间正殿门前,有一个身穿便服的年轻人,客气地对他点点头,掀起布帘,示意请他进去。
走进殿里,胡雪岩举目一看,一个中等身材的胖老头儿,左手捏着一根长杆的旱烟袋,右手握笔,正在窗前的一张方桌子上挥毫呢!
一行字写完,左宗棠放下毛笔,胡雪岩急忙趋步上前,撩起衣襟请安,同时自报家门:
“浙江候补道胡光墉,参见左大帅!”
“噢!你就是胡光墉?”
左宗棠说着,他那双锐利的目光,闪出威严逼人的光亮,从上到下地看了他一遍,问道:
“你不是叫胡雪岩么?”
“报告大帅,胡某本名光墉,字雪岩。”
“嗯,光墉,墉者墙也,发光的墙,岂不正是雪岩么?”
左宗棠仔细打量着他,又随口详鉴着他的名和字,嘴里重复着念道:
“好名,好字啊!这是谁替你起的?”
胡雪岩只得答道:
“报告大帅,这是胡某小时候的一位塾师帮着起的。后来,当地一位胡姓财主听说后,要用五十两银子来买我这名和字,父亲坚决不答应,被迫搬家,临走前,父亲送五十两银子给那位塾师,以示感谢。”
左宗棠听后,微笑着说:
“令父做得对!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嘛!”
说罢,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接着说道:
“古话说:名如其人。你这胡雪岩的大名可是够响亮的啊!不仅是杭州内外,在钱塘江西岸也是家喻户晓呀!”
胡雪岩早已听说这位“湖南骡子”的脾气大,从他的笑声中还不能分辨出是讽刺还是溢美,只得嘿嘿地笑着搭讪道:
“左大帅明鉴,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哩。”
此刻,左宗棠脸色一变,竟说道:
“自我入浙以来,不少人说你很得王有龄的赏识,称赞你为能员、干材,但也有人要参你,说你不少坏话。”
胡雪岩忙欠身说:
“报告左大帅!雪岩一向奉公守法,不敢为非作歹,更无营私舞弊之事;只为受王大人知遇之恩,誓共生死,或有处事不避劳怨,得罪了人亦是有的。”
“你是不是为非作歹、营私舞弊,犹待考查,不过,许多人都在说你生活奢靡,花钱如流水,就让人怀疑你那白花花的银子从何而来了。”
“请大帅细察!胡某本是一介商人,平日交往的也多是经商之人,如果我在生活上抠抠挤挤,过于节俭,能收到良好的信誉么?其实,吃喝宴请,也是一种十分有效的经商之道呢?不然,‘东南大侠’的美誉也不是偶然得来的!”
“嗬!你倒会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呀!我再问你,刚才你说要与王大人誓共生死,这真令人难以置信了。如今,王大人早已殉难,作了古人,而你活得自由自在,这岂不是言之凿之,行之渺渺吗?”
“左大帅,雪岩没有追随王大人于地下,还能苟活在这个世上,这里既有客观因素,又有难言的苦衷,实在是左右为难!”
“好吧,你说说为难的地方我听听。”
“早在太平军攻城之前,我从余杭购得二百万担稻谷,并平安地运进杭州城内。不久,我又从湖州买来二十万担稻谷。王大人仍担心太平军围城后,城内会出现粮荒,便第三次派我来衢州购粮。结果,粮食未能运回,杭州城破,王大人殉难,我,我如何能与王大人一起……”
听到这里,左宗棠把大手一挥,质问道:
“那好,你买的粮食哪里去了?……”
他停了一下,用犀利的目光盯视着胡雪岩,未等回话,他又连珠炮似地追问:
“这批粮食,你既未能运回杭州城里,为什么私自送给了太平军?你真是吃了豹子胆了!”
胡雪岩听了,大吃一惊:
“左大帅!这话是从何说起?这消息是,是从哪里得到的?……”
左宗棠冷笑一声:
“别管我从哪里听到的这消息,你这样干可真是胆大包天!你可知道,这,这是弥天大罪呢!”
胡雪岩沉默了一会,突然问道:
“大帅!这是诬陷,是明目张胆的诬陷——”
接着,他将如何克服诸多困难,尽快赶到衢州;买到粮食以后,又如何抓紧上船,日日夜夜往回赶运;如何在中途得到杭州城破,王大人身亡的消息;又如何挫败唐小虎抢粮的阴谋活动等。
可是,未等他说完,左宗棠又说道:
“这些话全是妄说!它并不能减轻你一丝一毫的罪责!”
胡雪岩仍然平静地说:
“这批粮食我没有及时运回杭州,也许我有些责任,可是时间也实在来不及!更重要的一点,我并没有把粮食送给了太平军呀!”
“你没有送给太平军,那么我要问:粮食呢?”
“粮食都在呀!我,我这次来参见大帅,不就是为了那批粮食吗?”
听到粮食还在的消息,左宗棠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听错了似的,急忙问道:
“你说什么?粮食还在?没,没有送给太平军。”
胡雪岩不紧不慢地说:
“请大帅放心,粮食全在,雪岩这次来拜见你老人家,就是来捐献这批粮食的!”
左宗棠又追问:
“这批粮食的数量是多少?”
“共计二十万担。”
“这么多的稻谷,存在何地?”
“全在船上载着,”胡雪岩接着说,“为了避免被太平军发现,丢了这批珍贵的粮食,我把粮船全都隐藏在常山港的上游……”
左宗棠一拍大腿:
“啊呀!雪岩兄何不早说?……我差一点上了王履谦这小子的当!”
胡雪岩又把来衢州的途中,收到叶正兴送来的王有龄的遗折,取出来交送左宗棠,说道:
“请左大帅奏呈朝廷,尽早为王有龄大人澄清事实,雪冤报仇!”
左宗棠听了,又是一惊,接过那遗稿,迅速读了一遍,拍案大喝一声:
“这王履谦也太不是东西!我要亲写奏疏,连同这遗折,一并上奏朝廷,严肃查处,一定要还王有龄一个公道。”
胡雪岩立即向左宗棠行大礼,说道:
“让雪岩代王大人表示感谢,若是王大人泉下有知,他一定会保佑左大帅福体安康,每战必胜,捷报频传。”
此刻,左宗棠放下王有龄的遗折,笑眯眯地看着胡雪岩,带着感慨地说道:
“凡事非目见耳闻不能得其实;只听少数人的反映,往往被蒙蔽的居多;若是主观臆断那后果更糟。这次险些让小人得志,而伤害了雪岩兄这个富商豪士。”
胡雪岩听了,只是坦然地说:
“大帅不必自责,只怪雪岩开始没有把话说清楚,才产生诸多误会。”
左宗棠冁然一笑:
“疑云已经散去,我们来谈正经事吧!我想,有了你这二十万担稻谷,不但挨饿的杭州百姓得救了,连收复浙江全境,我也更有把握了。雪岩兄此举,出人意料,功德无量,左某不胜感激、佩服!”
“大帅太客气,言重了!”
“不,这是实话。不过,眼前还有一个问题,要先向雪岩兄通报,”左宗棠喝了一口茶,又抽了一口旱烟,才接着说,“这二十万担稻谷,总要价值十万银子吧?目前粮台没有那么多,只能付给一小部分,余数不久即可奉还。”
胡雪岩急忙说道:
“请左大帅不必操心了,这区区二十万担粮食,算是雪岩的劳军之资,分文不取。”
“是报效?捐献?”左宗棠又怕听错了。
“正是,请大帅收下雪岩这份心意。”
“这样,这样太让你破费了。不知雪岩兄可有什么想法,或是有什么请求,不妨明说,左某定当满足你。”
胡雪岩立即说道:
“请大帅放心,雪岩捐献这二十万担稻谷,毫无任何企图,只有两点想法。”
左宗棠欣然点头道:
“请雪岩兄直接说出来听听。”
“王有龄大人为国殉难而死,我敬佩他的人品,更感激他对我的恩德,我应该报答他,”胡雪岩看着左宗棠又说道,“左大帅一路剿杀太平军,功高劳苦,雪岩初次拜见,也该献上一份见面礼!”
左宗堂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欣喜地说:
“好,不胜承情之至!虽然雪岩兄一无所求,左某也要写一份奏疏,敦请朝廷褒奖。”
胡雪岩内心窃喜,认为这位左大帅的牛脾气已经上来了,不妨再从后推他一把,忙说:
“大帅有意栽培,雪岩自当感激不尽,只是有句话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请海涵!”
“客气,客气了,”左宗棠连声赞许,又催促他道,“有话但说无妨。”
胡雪岩朗声说道:
“雪岩捐献这一批粮食,并不是想得到朝廷的奖励与提升,否则,岂不成为敲门之砖了?平日,雪岩牢记自己的商人身份,只喜欢做事,不喜欢做官。”
“好!”左宗棠越发赏识胡雪岩的豪侠态度,其实,他自己正是一个重视情义,一诺千金的“红脸汉子”,二人一见如故,真是惺惺惜惺惺了。
胡雪岩又顺口恭维道:
“据说,左大帅也是一个只晓得做事,从不把功名富贵放在心上的人!”
听了这话,左宗棠真象是喝了一杯蜜水,从上甜到下,掩饰不住欣喜之情,用手捋着胡须,一阵“哈哈哈”大笑起来,过后才说:
“好罢,就照你说的办!再用一句老话:来日方长,有情后补了。”
胡雪岩忙问:
“报告大帅!那批粮食还是及早运出来为好。”
左宗棠想了一下,又屈着手指计算了一会儿,忽然面露喜悦地说:
“左某预计:十日之内,杭州城即可收复了。你不妨先回船上去,押着粮船,顺流而下,向杭州城进发吧!”
胡雪岩连忙答应“是,是”,又恭维道:
“难怪老百姓都唱:楚军威名天下扬……”
左宗棠听后,又是一阵开心地大笑,……
太平军攻进杭州城以后,叶正兴立即把阜康银号的伙计们召集起来,向他们说道:
“胡大先生不在城内,我们只有齐心合力,拧成一股绳,才能保住阜康银号不受损失,不遭毁坏,我决定这么安排——”
于是,银号只留下银号掌柜老骆,银库保管范晓轩二人守店,其余人等每人发白银五十两,回家休息。
当时,有的伙计问道:
“何时回到银号来呢?”
“杭州城一旦收复,太平军撤走之后,你们立即回来。到那时,胡大先生也回来了。”
又有人问道:
“杭州城何时才能收复呢?”
叶正兴满有把握地答道:
“据我估计,楚军连打胜仗,多则半年,少则三两个月,太平军准被赶出杭州城!”
伙计们走后,叶正兴把银号大门关上,对老骆、范晓轩说道:
“幸亏建银库时,我留下一个暗室,这一次可算是用到它了!”
老骆、范晓轩听了,十分吃惊,齐声问:
“暗室在哪里?我们怎么不知道?”
“都知道了,还成暗室么?这秘密,只有胡大先生和我知道。走罢,我们要抓紧把银子全运到暗室里去,越快越好!”
叶正兴说完,就领着二人先进了银库,然后把一张钱柜抬走,揭开地面上的砖块,再取走一块木板,便现出下面一间暗室了。
三人整整忙碌了一夜,才把银库里的所有银子——约有一百多万两白银,全都搬进暗室藏了起来。
王有龄自杀以后,有人把那份遗折送到阜康银号,叶正兴让老骆去衢州,留下范晓轩守店,对他叮嘱道:
“日夜关门,太平军来找胡大先生,就说他到湖州去了,千万不能说他去衢州买粮了。”
一切安排停当之后,叶正兴带着兰儿躲进胡家大院里,对胡老太太和瑾儿说道:
“从现在开始,大门要上锁,任何人不得随意出门,请把这项规定告诉宅院里所有的人。”
自成亲之后,瑾儿便成为胡宅的女主人,胡老太太把持家的一切权力,完全交给这位十分贤良的儿媳了。
一天上午,管家老骆慌慌忙忙地跑来报告:
“一个太平军的头领带着一队士兵来叫门,扬言要见胡大先生,怎么办?”
胡老太太与瑾儿都吓得哭了起来,叶正兴急忙在胡老太太耳边低声讲了几句话,便领着瑾儿、兰儿以及王有龄大人的长子亦松、长女亦梅等,走进瑾儿的卧室,将衣柜搬走之后,便现出一扇石门,推开石门,就能看到地下有暗道通向里面,……
原来,在建房时胡雪岩与叶正兴就秘密地建造了这个地下暗室,从瑾儿卧室进入地下暗道,里面有很大的一间暗室,通过暗室可以到达后花园假山脚下,再从后门走出去。
当时,叶正兴领着瑾儿等进入暗室之后,他便走出暗道,去向太平军头目说:
“胡雪岩去湖州了,家中的人全跑了,留在家里的人,全是仆人。”
那个太平军的首领进了胡宅一看,空空荡荡地一所大宅院,只见到一个老太太在家,便只好扫兴地出去了。
从这次以后,门外一有响动,瑾儿等便立即隐藏到地下暗室里去,留下胡老太太一人守着,正如瑾儿说的一句话:有惊无险了。
有一天,叶正兴把自己扮成一个乞丐模样,到街上探听情况,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忽然听到巷子里传来了一声凄惨的叫喊:
“嗳哟!死砍头的,你们打死我啦!……”
他听到这叫声,心中猛然“格登”一下,觉得这声音好熟悉啊,但一时又记不起来了。
此刻,叫声愈喊愈急,他放开大步向那巷子里走去。只见一群乞丐围在一起,吵吵嚷嚷地闹成一团,那熟悉的叫喊声音便是从乞丐群中传出来的。
为了弄清情况,叶正兴走近那群乞丐,仔细一看,被乞丐们围着嬉闹的那人,竟是一个衣衫破烂的女人。只见她乱蓬蓬的头发披散着,把整个脸面全遮住了,仅露出两只惊慌失神的眼睛,向周围窥伺着,担心乞丐们突然打来的拳头。
有个身高马大的年轻乞丐,向对面的一个“独眼龙”使了一个眼色:
“快抓住她的两条胳膊,我要量一下她的奶头,看看到底能拉多长!”
那“独眼龙”迅速弯腰,伸手拽住那女人的两只手,并向后一拉,疼得连声大叫:
“嗳哟!死砍头的,可疼死我啦!……”
正在这时,那大个子急忙上前,双手同时伸出去,一手抓住一个奶头,向下使劲一拉——只听那女人狼嗥一般叫着,拼命地挣扎,两只脚在地上使劲地乱蹬乱踢,又脏又烂,露着大腿的裤子快要掉下来了……
忽听乞丐大汉兴奋地喊道:
“乖乖龙得咚!她的奶头竟有二尺长,真不愧是同大奶头,名不虚传啊!”
叶正兴听到这里,顿时觉得头脑“嗡”的一声,两眼一黑,一头栽倒,当即昏迷在马路上。
乞丐们一见,有的吓跑了,有的忙着来看晕倒的人,那个女人也趁机爬起来,逃走了。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叶正兴才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马路边上,周围连一个人也没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忆起刚发生的那件事情。心中十分纳闷:她怎么会落到这般下场?……
原来,刚才被乞丐们戏弄的那个女人,正是叶正兴原来的妻子——同大奶奶!
随着杭州城被太平军攻陷,贺光清以先遣队长的身份进入杭州,因为是他派人焚烧了王有龄的粮库,自以为立了大功,向李世贤要钱要官,闹得很厉害。
此时,左宗棠的军队正在由此向南,打得太平军的队伍望风而逃。李世贤借口去援天京,便留下他的部将陈炳文、邓光明踞守杭州。
李世贤撤出杭州之后,对贺光清说:
“我已和陈炳文、邓光明二人说了,杭州城由你们三人全权管理。”
李世贤走后,陈炳文、邓光明认为他是山贼头子,不买他的账,贺光清一赌气,便领着他的贼兄弟们胡作非为起来,一时之间,杭州城里被他们闹得乌烟瘴气。
古今中外,凡小人得志后,无不穷奢极欲。他们都追求无限的淫乐与无比丰富的物质享受,并以此来显示他们的威赫。
贺光清把抢来的金银财宝,任意挥霍。据说,他在杭州期间,每次喝酒,席上的山珍海味自不必说,就是馒头也要用蟹黄做成,一顿饭的馒头竟花掉白银一百多两!
至于菜肴,那就更是天下罕见。什么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贺光清早已吃腻了。他要吃鸡舌,往往一碗鸡舌,就要杀掉上千只鸡才能做成。他爱吃鲇鱼胡子,说是那叫“龙须”,吃了能驾雾腾云,成为神仙。为了能做成一碗“龙须肉”,得驱使数百人下水捕捞鲇鱼。
闹得杭州城里鸡飞狗跳,一片人心惶惶。
贺光清的私生活更是糜烂下流。起先,他与同大奶奶整日颠鸾倒凤,淫乐不休。
可是并没有多久,贺光清便觉得玩腻了,将他的老相好——同大奶奶甩到了一边,召集他的贼兄弟们开会,竟无耻地说:
“杭州既是人间天堂,这‘天堂’里没有美女吗?我发誓,一定要搞遍杭州的风流女人……”
于是,在贺光清的住处,一时美女如云,既有当时酒楼的名妓,也有妙龄的良家女子。
贺光清公开地叫嚷:
“我要仿效宋朝的王甫,享受一下‘拥帐’的乐趣,也不枉来杭州一趟。”
果然,贺光清真像当年的王甫那样,在卧室中央放一张大床,周围数张小床环绕,小床上躺着那些被他掳来的美女们,供他随时淫乐。
每当他与其中的一个淫乐时,贺光清就命令小床上的那些女子为自己助威,这便叫作“拥帐”。
有一天,贺光清忽然发现同大奶奶与他的一个把兄弟干上了,心中窝住一团火,骂道:
“要干,就公开干,为何要瞒住我去偷偷摸摸地干!老子最恨这种不光明正大的人!”
贺光清一赌气,对同大奶奶骂道:
“平日,母狗还夹住尾巴,你连母狗也不如?”
同大奶奶也针锋相对地回敬他:
“你天天要‘拥帐’,难道我就不急吗?”
贺光清被她将了一军,十分恼火,便喊道:
“来人!”
门外进来一个把弟,问道:
“贺大哥,有何吩咐?”
贺光清指着同大奶奶对他命令道:
“把她拉到院里,吊在那棵弯枣树上!”
那位把弟以为是贺光清在开玩笑,便说:
“大哥,你是在与同大奶奶逗……”
“放屁!谁跟她在逗?快,快拉出去,吊上!”
后来,同大奶奶真的被吊在那棵弯枣树上了,贺光清让人扒光她的衣服,用枣树条子抽她,同大奶奶被打得浑身是血,几乎死在那棵枣树下面。
自那之后,同大奶奶被迫流浪街头,加入乞丐的行列,也成为那些男乞丐的泄欲工具。
后来,叶正兴回去见到兰儿,把同大奶奶的情况向她述说一遍,两人唏嘘叹息,深为她的处境难过,叶正兴说道:
“我要去救她。”
“你不是一直在恨她么?”
“是的,我十分憎恨她,但是她的父母曾经与我共过患难,她也曾真心地爱过我,并将自己身上最珍贵的东西给了我,……”
兰儿顺口问道:
“照你这么说,她们同家还是你的亲邻呢!”
“正是这样。”叶正兴便向兰儿谈起了同大奶奶的身世……
同大奶奶原名同芳,她与叶正兴都是陕西人。在嘉靖末年,黄河发大水,两家出外逃荒时遇到了一块。
在南下的路上,由于奔波劳累,加上饥寒交迫,两对老人相继病死。此时,同芳十六岁,叶正兴十九岁,正处在青春萌动的发育期间。
在共历患难的艰苦生活中,两颗年轻人的心靠在了一起,他们在一座破败的土地庙里成了亲。
新婚第一夜,叶正兴终身难忘的一件事,那就是同芳的叫喊声。
也许同芳生来就是一个天生的尤物,十六岁的少女,已是胸脯高耸,两只乳房竟然丰满得如葫芦一般,大得出奇。
更有奇者,同芳每与叶正兴交欢时刻,总是激情澎湃,拼命叫喊:
“砍头的,疼死我啦!……”
于是,叶正兴更加怜惜她,疼爱她,把她当作自己的心肝宝贝一样。尽管生活艰难,衣衫褴褛,食不裹腹,但是小夫妻的情感生活,仍比醇酒还香,比蜜糖还甜。
有一次,他们在一个山洞里过夜,第二天醒来,大雨倾盆,只好在洞中住下。
突然从洞外雨地里窜进一只兔子,两人便在洞中追捉那只兔子,不料那狡猾的兔子钻进洞里一个角落,再也不出来了。
叶正兴有些累了,不想再追,就劝道:
“别再追了,人说狡兔有三窟哩,放了它罢!”
同芳却坚持要捉住那只兔子,她在洞中四处察看,不放过每一个角落,忽然间,她在洞壁的石缝中发现一个包袱,拉下来一看,包里竟是白花花的银子!她不禁大叫道:
“快来看!好多的……银子!”
叶正兴走过来看到那么多的一堆银子,也大吃一惊,冲口说道:
“哟,这是谁放了这么多的银子在洞里?”
“管他是谁放在这里的,被我们找到,现在就是我们的。你,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数数看,到底有多少呀!”
叶正兴仍站着未动,嘴里还自语着:
“俗话说:外财不救穷人命。这银子的主人若是来了,找不到银子,还,还不急疯了?”
同芳气得直嚷嚷:
“你,你真是混账!有了银子,我们就能有吃,有穿,有好日子过;没有银子,啥也没有,谁也看不起你。”
说着,同芳急忙弯下腰来,三下两下地脱了自己的褂子,铺在地上,忙把银子包好,恨得直咬牙地骂他:
“真是无用的东西!还说银子的主人要发疯,你没有银子的时候,难道就不焦急?……快把这银子背上,早点离开这里!”
叶正兴只好走过去,提起那只包袱,觉得沉甸甸的,心想这银子还真不轻哩!
两人走出山洞,向一片树林匆匆走去,此时正是秋天,同芳的外衣脱下包银子了,只穿着一件单衣,经山风一吹,冻得全身发颤。
进入林子深处,叶正兴慌忙脱下自己的褂子,要同芳穿上,她死活不答应,还说道:
“我冻病了没事,把你冻病了,我要受苦的。”
她见丈夫听不懂,用手指戳着他的眉心:
“你真是个呆子!你病了,谁来侍候我,谁能让我夜里快活——”
二人把银子数了数,竟有八百两!同芳高兴地搂住丈夫的脖子,叫道:
“马不吃夜草不肥,人无外财不发!这一下我们不会再受罪了!”
后来,他们辗转来到杭州,在南门口买了一家仁和粮店,做起了粮食生意。因为叶正兴为人厚道,生意越做越好,把自己的店名改为“广达粮店”,取“财源广进,生意通达”的意思。
自此,同芳变成了老板娘,整日在家梳洗打扮,讲吃讲穿,本来就是一个美人胚子,很快名声大振起来。
有时候,她到街上买些东西,人们见她苗条的体形,靓丽的容貌,特别是胸脯上的一双丰乳,引得路上的行人频频顾视,于是“同大奶头”便被喊开了。
后来,山贼贺光清也听说了“同大奶头”的风流美貌,便派人把她抢到山里,过了半年才放她回来。
对这件事,叶正兴并不怪她,反而十分同情她的这段不幸遭遇,回来后夫妻二人的感情仍然如胶似漆,如鱼得水。
可是,同芳在山寨里变坏了,土匪生活把她变成了一个放荡的女人,只要叶正兴不在家中过夜,她就睡不着觉。于是,每当丈夫出门,她就去找粮店里的伙计,时间一长,粮店周围的男人们都主动上门,去与她厮混。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同大奶奶的名字便传开了……
听了同大奶奶的这番经历,兰儿喟然叹道:
“难怪人们说:人间善恶终要报,未报只因时未到,今日不来明日来,善恶自是善恶报。”
叶正兴又说:
“无论怎样,我还是要救她的……”
次日,叶正兴在城里找了半天,也不见她的踪影,直到午后,有个乞丐告诉他说,她在南门外的九里墩桥下,才终于找到了。
当时,她正在沉沉酣睡,叶正兴站在她身边看了很久,她才醒来。
一见面前站着的男人是叶正兴,她大叫一声之后,晕了过去,老叶忙上前把她扶起抱在怀里,一股又腥又臭的气味传了过来,他只得再三忍住,才没有呕吐。
此时,她的右眼已经失明,据说是被一个乞丐打的;口中的牙齿也少了近一半;原来乌云般的长发,现已焦黄、乱蓬蓬地如鸡窝一般。
她过了好大一会儿才说:
“谢谢你,叶侉,这种时候,你还能来看我,我就很知足了……是我对不起你!”
老叶见她泪流不止,也动了真情,陪着哭了一会儿。抬头向周围一看,黢无人迹,只见桥下流水潺潺,澄碧清亮,虽是秋天,却不见凉,便对她说道:
“趁这里无人到来,水又洁净,洗个澡吧!”
未等她答应,老叶已经把她抱起来,走到溪水边上,放到一块石板上坐着,然后去帮她脱下那身又脏又烂的破衣服。
老叶一边替她洗着身子,看着一处处累累伤痕,不由心疼地问道:
“怎么,这全身竟没有不被打伤的地方?”
同大奶奶一直又羞又愧,泪流不止,也许是良心发现罢!这工夫,听到他问及身上的伤痕,更是触及到痛处了,哽咽着说:
“那些乞丐本是一群色中的饿狼,见到我了,都,都把我往死里整;有时,许多人还轮,轮番对我……”
她说起来越发难过,竟哭得说不下去了,老叶一边替她脱着,一边心里想道:
“这身上的伤痕污垢很容易帮她洗刷掉,她内心深处所受的屈辱陈迹恐难驱除了,这也许会成为她终生的耻辱,谁也不能替她抹去。”
想当年,两人恩爱情浓的时候,她的胴体他曾无数次地欣赏、品鉴,不厌其烦地抚摸过,每次都使他热血沸腾,欲焰炽烈,迫不急待地扑上去,恨不能让自己的躯体熔化在她身上!
可是,眼前还是那个人,面对她的胴体再也起不了兴,心情怎么也激动不起来。
原来又白又嫩,玉洁冰清般的肌肤,变得皮松肉懈,又粗糙,又难看;那桃花一样的面容,变成一副桔黄色的倭瓜脸;因为瞎了一只眼,再加上痛苦的表情,把面孔扭曲得比传说中的老妖婆还丑陋!
曾几何时,她胸前那双肥硕的丰乳,替她增添了那么多的魅力,使多少男人见了之后无不为之倾倒,谁不为之动心,并终于赢得“同大奶奶”的芳名。
而今,她胸脯凹陷,瘦骨嶙峋,只剩下两只皱巴巴、松皮耷的老茄子挂在肚皮上面。
由于长时间的不清洗,加上无节制的性乱,使她下身更加肮脏,腥臭之气令人作呕!老叶只得咬紧牙关,一遍又一遍替她洗涤干净。
洗完之后,老叶把她的破衣烂衫一古脑儿扔到溪水里去了,然后拿出一套干净衣服让她穿上,并顺口对她说:
“这是我来找你之前,兰儿让我带来的。”
她一听这话,忽然问道:
“兰儿在你身边?那……那也是她的造化!”
她见老叶点了点头,又感叹道:
“这人的一生,所走过来的路,为何,为何就不能再让各人重走一遍呢?老天爷啊——”
“我要带你回去,兰儿还愿意伺候你,”老叶看着她,轻轻地说,并没有带着任何的勉强和无耐,见她不吱声,又劝道:“别辜负了兰儿和我的好意,现在就回去罢!”
同大奶奶埋头想了一会儿,说道:
“我对你们的关怀与情义,深深地感激,终生不忘。若有来世的话,我要变作猪狗、牛马报答你们的大恩大德,以赎回我往日的罪愆。但是,我不能再去你们那里了……”
老叶再三解劝,她总是不愿意,并说:
“我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女人,而且是将死的人了,怎能再去扰乱,扰乱你们的……美满生活呢!……”
后来,老叶突然对她说:
“难道你不想见一见……你那表弟胡大先生?”
一听这话,只见她的焦黄脸色一变,那只独眼里突然闪出一束光芒似地,忙问道:
“他,他如今在哪里?”
老叶只得把胡雪岩去衢州买粮的事情向她介绍一遍,并且告诉她:
“太平军的败局已定,左宗棠的楚军快打到杭州来了,我估计胡大先生一定会在楚军收复杭州之后回来,你何不等他一等?”
只见她想了一会儿,突然双手捂脸哭道:
“我,我哪有脸再去见他?我……”
此时,天色渐晚,她看着西方的落日说道:
“俗话说:真人不言谢,我就不说了。你快些回去吧,我还有一件大事未办,趁着天未黑下来,我要先走了。”
说完,她便慢慢站起来,沿着一条人们不常走的一条小路,迂回曲折地向城里走去。
叶正兴站起来,目送着她的背影,心里说:
“她还有一件什么大事要办呢?”
他想了好久,一直没有想起来,眼看天要黑下来了,而且东南风越刮越大,只好迈开步子,顺着去城里的大道,快步走去。
三天后,汪九斤把马车赶到胡宅大门前,跑进院子向叶正兴报告了一件大事情:
“昨天夜里,同大奶奶领着五百名乞丐,把聚美楼包围起来,放了一把大火,贺光清和他的一百多个兵,全都烧死在里面了。”
“啊!这是真的?”老叶吃惊地问。
汪九斤忙对他说:
“这还有假?全城人都在议论这事。”
老叶忙又问他:
“那,那同大奶奶与乞丐们现在何处?”
“据人们说,大火烧起来之后,双方拼杀得好厉害哩,”汪九斤接着说,“幸亏乞丐人多,又不怕死,贺光清的兵一个也未冲出来,乞丐们也死了不少……”
“那同大奶奶怎样?可……活着吗?”
“未听说!反正死的人不少,有人说,死人的尸体堆得快有聚美楼高了。”
那聚美楼是杭州城里有名的妓院,老叶自然清楚,他早就知道贺光清在那里花天酒地,过着荒淫无耻的生活,未想到被一帮乞丐活活地烧死在那个淫窟里,真是老天睁眼了!
更使他惊异的,那五百名乞丐是被自己的结发妻子同大奶奶领着去的,这更是太意外了!
想到这里,老叶忽然忆起前日在南门外九里墩桥下,她临走时说的那句话:“我还有一件大事未办”,难道这,这次火烧聚美楼,烧死贺光清等,就是指……
他不再想下去了,精神一振,对汪九斤道:
“我们去聚美楼看看去!”
“现在就去可好?会不会……”
“人家敢去放火,咱们连去看的胆量也没有么?这真是胆小鬼了!”
叶正兴说完,把手又一挥,坚定地说:
“走!怕什么,太平军总不会把放火的事儿栽到咱们头上!”
汪九斤只得随着老叶,赶着马车向聚美楼的方向驰去。沿途许多人都在大声议论着:
“未料到啊,这帮乞丐也敢……”
“更未想到是一个女人领着乞丐去的呢!”
有的人轻声地说:
“那个女人不简单,名叫同大奶头!”
另一个人立刻纠正道:
“不是,是叫同大奶奶,据说她长得可俊呢!”
一路上,人们车水马龙地向聚美楼前去,不断地议论着放火的同大奶奶与乞丐们,坐在马车里的叶正兴,心中更是复杂极了:
“尽管她做了那么些对不起自己的事情,现在,由于她的勇敢行动,自己不得不对她改变态度,刮目相看了,不仅要原谅她,还应该向她表示一番由衷的敬意呢!”
老叶正在想着,忽然觉得马车停下了,忙掀起布帘向外看,只见路边上围着许多人,他正要下车时,九斤对他轻声说:
“别去了,太平军的士兵正在那里搬运尸体,弄得不好会惹出麻烦来的……”
老叶心里有些不高兴,嘴里正想说,“你就是胆小”时,忽听路边有个人大声说道:
“别小看那个同大奶头,她可是杭州城内丐帮的头目呢!”
另一个人却阴声阳气地挖苦道:
“那有什么,她不过是用腿裆里的那块臭肉,把那些穷叫花子笼到一块了。”
这人的话一说完,许多人反对他,乱纷纷指责他,有人甚至骂他:
“你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许你侮辱她!”
“你是什么东西!人家已经死了,你还要败坏她,你还像是人吗?”
……
老叶听着,急忙跳下车来,向一个人打听:
“请问老兄,那个女的死了没有?”
“有人说她死了,还有人说她骑上一匹火红色的高头大马,登上空中的一片火烧云,腾空飞走了,”这人看着老叶又反问道:“怎么,你老弟认识那女的?”
叶正兴急忙摇了摇头,又想向另一人打听时,忽见来了一个老太婆,她咋咋呼呼地说道:
“你们都是拾人家的牙慧,我可是亲眼看到了那位同大奶头拼命的样子!”
人们立刻将老太婆围了起来,纷纷问道:
“快说,她是怎么死的?”
“听说她也是被火烧死的……”
老太婆对周围人扫视一眼,然后才说道:
“那聚美楼被烧起来以后,姓贺的领着人拼命向外冲,又是叫骂,又是砍杀,就是冲不出去,为什么?乞丐太多呀!别看他们全是瞎子、瘸子、聋子和哑巴,拼起命来可凶啦!……”
听的人中,有人焦急地问:
“那个同大奶头也参加了撕打?”
“别急,你听我说嘛”,老太婆横了那人一眼,又继续说,“拼杀了好长时间,双方都死了很多人,楼下全是尸体,把门都堵住了,那个姓贺的突然从楼上跳下来,大概是摔伤了腿,一时未能站起来,这时候,那个同大奶头眼尖腿快,一下子扑过去,与姓贺的撕打在一起,还拽住了他的命根子……”
“情况就是那样,后来有人看到,那个姓贺的被女的活活拽死了,她自己也被用刀捅死了,……反正两个人死在一块!”
老叶本想去楼下寻找她的尸体,有人说道:
“尸体都被运到东门外的小桥口埋了,有人还未死,只是受了伤,也被甩到车上,拉走了……”
正当老叶在迟疑之时,汪九斤用手一指:
“叶经理快看,范先生来了!”
范晓轩走到老叶身边,轻声告诉他:
“回去罢,老骆回来了。”
“啊!他,他未遇到什么吧?胡大先生怎样?”
老叶激动地拉住范晓轩问这问那,九斤赶快过来,朝周围一下嘴,提醒二人说:
“你们上了车再细谈,这里太复杂,什么人都有,别被太平军的暗探盯住了……”
范晓轩听后,忙拉住老叶上了车,说道:
“九斤说得对,大路上说话,草垛里有人,小心不为过呀!”
叶正兴听了,不住地点头,心中却在想着老骆回来之事,在他看来,只要胡大先生能平安地回到杭州,阜康银号就有了希望,我老叶也就算是完成了“托孤”的任务了。
左宗棠收到胡雪岩捐献出来的二十万担粮食,真是如虎添翼,楚军由南向北,直逼杭州城,杀得太平军节节败退。
为了指挥方便,左宗棠的总督行营,已从衢州城外迁往金华,又要移驻桐庐,等到收复杭州之后,才进驻城内。
对胡雪岩印象很好,认为他为人慷慨,忠心为国为民,办事很有能力,左宗棠一方面向朝廷写表,请求对他嘉奖,一方面仍派他主持粮台工作,并对他说:
“收复杭州之后,百废待举,到时候你可以大显身手,既为朝廷效命,又能替桑梓出力了。”
胡雪岩立即说道:
“请大帅放心,饷银不足,阜康就是督府的藩库;粮饷不足,雪岩一定设法筹集。”
左宗棠听后,高兴地说:
“好啊,有你这副侠义心肠,我也就放心了,杭州指日可下,这些日子你也很辛苦,我见你脸色有些憔悴,不妨你回到船上去休息几日,恢复一下体力,一等收复杭州之后,那就更忙了,怎么样?”
“感谢大帅的关心,雪岩这就回到船上去。”
胡雪岩说完,遂与左宗棠告辞,走出大营,回船上去。二十万担粮食,只留下十万担给军队作军粮,按左宗棠的意见,留下十万担运回杭州城,作为赈济灾民使用。
粮船上的事情,胡雪岩不在,全由喜子照管,胡雪岩一到船上,喜子向他报告:
“梅子嫂死后,沈胖子整日啼哭不止,现已卧床许多日子了,只怕是——”
话未说完,小二姐撞进舱内,一见胡雪岩回来了,竟当着喜子的面,一头扑进他的怀中,嘤嘤呜呜地哭起来,嘴里还不停地埋怨:
“你一走,就把我们全忘了!……”
喜子只得知趣地把舱门关上,悄悄地走了出去,胡雪岩抚摸着她的黑发说:
“怎么会呢?那天夜里做梦还与你在一起呢!”
小二姐歪着头问道: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胡雪岩忙说:
“我说的话句句是真,若有半句是假,我坐船就掉到——船舱里!”
开始她没有细想,后来猛然清醒过来,就拼命地捶打起来,嗔怪地说:
“你真坏,你真坏,我就知道你是假的。”
雪岩伸出手掌捂住她的小嘴安慰道:
“跟你说句真话罢,有一半想你,还有一半是想你妈!”
她听后沉思了一会儿,才说:
“在男女感情领域里,总是自私的,向来如此。汉朝的赵飞燕姐妹俩,唐朝的杨玉环姐妹间,都是因情生妒,终于变成了情敌。我以为,母女之间也是一样……”
“你太像你妈了!使我一见到你,便不能不想起你的妈妈,而且又会联想到她对我的许多好处……”
小二姐见他竟难过起来,赶忙支开话题:
“胡大先生,你看我有哪些像我妈呀?”
“这又黑又亮的头发,就最像你妈了。”
“还有呢?”
“还有这瓜子脸,弯眉,细目,鹰钩鼻子,蛤蟆大嘴,加上满嘴……猪屎牙!”
小二姐越听越不对劲,知道他在故意挖苦自己,在他怀里撒娇,撕打了一会,又问道:
“难道在我身上,就没有跟妈不一样的地方?”
“有啊,说句老实话,你的皮肤像你爸,没有你妈的细腻白皙……”
她一听,不服气地争辩道:
“那是因为我从小在水里游水,加上风吹日晒,哪像妈整日在舱里,风不淋头,雨不打脸,不过,我的皮肤结实,又紧又韧,不信你摸——”
她说到这里,就将胡雪岩的大手拉到自己的肚皮上面,好像也不觉得难为情似的。
两人在舱里说说笑笑,正在得意工夫,忽听喜子在舱门外喊道:
“胡大先生!沈胖子已处弥留之时,请你们快过去看看吧!”
他们一听,慌忙穿好衣服,向后舱奔去。小二姐见父亲昏昏睡着,眼泪哗哗地流下来了,一下子扑到父亲身上,哭喊道:
“爹!你快醒醒,你不能死啊!……”
胡雪岩也急忙上前喊道:
“沈老板!沈老板!你睁开眼看看,你女儿小二姐哭得昏过去了!你……”
此刻,沈胖子像似听到了他们两人的叫声,慢慢地睁开双眼,向屋里看了一遍,见到小二姐伏在身边,嘴角连着抽动几下,眼里挤出了几滴泪水,然后低声地对她说:
“孩子,爹不能,不能……照看你了。”
说完难过地将头扭往床里,小二姐忙大叫:
“爹!我不让你,不让你离开女儿啊!……”
过了一会儿,沈胖子又把头扭过来,看到胡雪岩站在床前,苦笑一下,才断断续续地说:
“胡大先生!我把小二姐……交,交给你了,我,我也就……放,放心了——”
说完,只见他的头向旁边一歪,无力地靠在枕头上,两眼一闭,停止了呼吸,死了。
小二姐大声叫喊着,痛哭流涕,胡雪岩也陪着流下了泪水,后来只得劝她说:
“人死不得复生,你要珍惜身体,节哀自重。”
小二姐听了,反而哭得更痛,还说道:
“爹啊!女儿的命好苦,妈不在,你又走了,留我一个人好不伤心,女儿怎么活呀!”
雪岩只得劝道:
“别跟自己过不去了,快去把你爹的衣服找出来,抓紧办理丧事要紧。”
说完,伸手拉她起来,替她擦去眼泪,又说:
“以后,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留在船上的,等到收复了杭州城,就把你接到家里去……”
听到这里,她忙打断下边的话,抢着说:
“你想得倒美,我才不到你家里去呢!我要在你身边,你走到哪里,我也跟到哪里,活是你的人,死也是你的鬼了!”
胡雪岩听得很不高兴,口中忙说:
“行,行,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现在可以去收拾一下,抓紧办丧事罢!”
小二姐这才匆匆走去,雪岩看着她的背影,暗中想道:
“你才是想得美呢!要你跟在身边做什么?天下女人有的是,只要袋里有银子,怀中能少美女么?……难怪孔夫子说:‘唯女子与小人最难养也’,真是一点不假啊!”
自此,胡雪岩在船上住着,小二姐也学她母亲梅子嫂那样,生着点子做他喜欢吃的饭菜,一日三餐不重样,虽是家常小菜,却做得有滋有味,十分可口。
特别是小二姐做的“烤拳鸡”,胡雪岩最爱吃。她是选用当地半斤左右的肥嫩笋鸡作主要原料,用清水洗净,去净内脏,填入黄酒、姜等多种调味品佐料,以猪网油、鲜荷叶包裹,用绳扎紧,捆成“拳状”,外涂盐水调和的黄泥,放在文火中温烤两个时辰。然后敲碎泥巴,打开荷包,即可食用。
这种“拳鸡”,不但香醇酥烂,而且味美可口。如果趁热装盘,蘸着椒盐品尝,更加津津有味。胡雪岩每天都要吃这“拳鸡”,他赞道:
别看拳鸡泥巴烤,
肉酥离骨味道好。
食不嵌齿香四溢,
又鲜又嫩世难找。
这样一来,白天有可口的饭菜吃着,夜里有年轻标致的小二姐陪着,胡雪岩在船上悠哉乐哉,惬意极了,早把回归杭州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四、愿为一柱擎东南
胡雪岩手拍胸膛慷慨陈辞:“左大帅但放宽心,胡某虽不是泰山石敢当,却也有几分胆色,只要能够剿灭太平发逆,别说是区区数万银子,就是毁家弃产,也在所不辞!”
左宗棠把总督大营移驻富阳之后,太平军在浙江的军队已面临着土崩瓦解之势。
随着绍兴、萧山的收复,楚军又占领了建德、临安,靠近嘉兴的平湖、乍浦、嘉善等地的太平军纷纷投降了,其中以海宁的太平军首领蔡元隆的倒戈影响更大。
这位蔡元隆投降清军后,改名为“省三”,意在迷途知返,每日三省自身,可谓至诚至信。
更难得的,是这位蔡省三勇猛异常,成为反攻太平军的一员悍将,一个月后,他偷袭桐乡成功,迫使该地守将何承先投降。据说其父何焕章不答应,父子二人争执起来,何焕章一怒之下,把三岁孙子挟持起来,对儿子威胁说:
“若再坚持投降,我就杀死他!”
何承先果断地说道:
“杀死了这个三岁娃子,我可以再生一个;可是,你亲手杀死自己的孙子,岂不留下千古恶名么?”
何焕章却说:
“杀死孙子,是家事,私事,小事;背叛天王,是国事,公事,大事。我宁愿留下恶名,也不能投降满清。”
说完,何焕章真的一刀杀死三岁的孙子,然后举刀自刎而死。这件事在当时传得沸沸扬扬,在太平军中影响极大。
后来,何承先与蔡省三相互配合,联合攻打嘉兴,只用四天时间,就占领了这座浙北重镇,生擒守城的太平军将领程昭禄。
此时,困守在杭州的陈炳文部队,已得到海宁蔡元隆(后改为蔡省三)降清的消息,他的部下将领们产生了动摇情绪,有人向他建议:
“天京已告危急,太平军大势已去,不如趁早降清,以免落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但是陈炳文顽强地要战斗到底,把那些要求投降的将领尽行杀戮,决心死守杭州。
不过,一向用兵谨慎的左宗棠,早已从间谍那里得到情报,知道城内军心动摇,人心混乱,太平军队伍已无心恋战,便命令刘典、杨昌等领军加紧攻城,仅用三天时间,水陆齐进,打得城内的陈炳文支持不住。
此时,左宗棠又派蒋益丰领兵增援,陈炳文被迫困守孤城,无力反攻,于第四日夜突围逃走。
当时,左宗棠命令楚军守住东、南、西三座城门,只留北门空着,故意让陈炳文从此门逃出。
陈炳文不知是计,他领着残军败卒从北门逃出来,感到十分庆幸,对部下说道:
“都说左宗棠善于用兵,我看他徒有虚名,这北门竟无兵守卫。岂不是失策?……”
他的话音刚落,忽听周围喊来杀声骤起,约有数千楚军,从四面八方,一齐杀来,将陈炳文的逃军团团围住,纷纷喊道:
“陈炳文只有投降,才有活路可走!”
“识时务者为俊杰,陈炳文顽抗下去,绝没有好下场!……”
原来,左宗棠早已将杭州城周围的地形侦察清楚了,在北门外四十里外,有一个形似口袋的山口,是埋伏兵马的好地方。他命蒋益丰带领三千兵马早就隐伏在山口周围,只等陈炳文的逃军到来了。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战斗,陈炳文的逃军全被歼灭,这个血战到底的太平军将领,也为蒋益丰军队乱兵所杀。
同治二年(公元1863年)十一月二十五日,楚军攻占杭州,这对太平军王朝是一个重大打击。
因为浙江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它既是天京(南京)的屏障,又可以南下闽越,西出赣皖,活动的余地很大。如今,浙江既失,苏常又被攻陷,洪秀全所占据的天京,已成一座孤城,岌岌可危了。
因此满清朝廷对收复杭州十分喜悦,论功行赏,立即降旨:加左宗棠太子少保衔,并赏穿黄马,对将士们也都分别地升官、嘉奖。
作为总督兼巡抚,左宗棠还是首次进入杭州城。这座七大古都之一的江南重镇,历史悠久,文化兴盛,商业十分繁荣,加上湖山之秀,历来就有“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美誉。
进城以后,他对胡雪岩说:
“放你三天假,回家团聚,把家事安排妥当,回来以后就要忙了。”
然后,这位大帅换上一身便服,让亲兵统领闫庚书带领五名亲兵,一齐扮作平民模样,随着他走街串巷,到杭州城里明察暗访,了解百姓的疾苦,寻求解决的办法。
胡雪岩回到家里,先到母亲房里看望老人家,坐下不久,瑾儿便来了,胡老太太说道:
“雪儿,你这么长时间在外面,家里大凡小事全由瑾儿一人承担,这媳妇对我比闺女还好,你可要善待她啊!”
他向瑾儿仔细一看,见她身着淡妆,面容清秀,皮肤较前更加白皙,丰满的胸脯,苗条的身段,好象又年轻了几岁。
胡老太太直截了当地说道:
“这一次要在家多过几天,我盼望早一天抱孙子了。也是老天睁眼,瑾儿刚刚干净了身子,真是再巧不过了……”
“妈!你老人家也真是……”
瑾儿听婆婆这么一说,还有一些害羞的样子,忙插话拦住,红着脸颊,向丈夫偷偷地看了一眼。胡老太太看在眼里,喜上心头,赶忙站起来,一边向外走,一边说了一句:
“你们在一起说话,我要回屋里烧香去!”
这时候,瑾儿一见婆婆走了,忙向雪岩瞟了一眼,正要说话,却被他拦腰抱起,她的双臂趁势搂住了脖颈。二人的嘴唇便紧紧地合在一起了。
后来,叶正兴来了,胡雪岩才走出内室,二人在客厅各自介绍了别后的情况,老叶又把同大奶奶沦为乞丐,以及她带领五百乞丐火烧聚美楼的经过,仔细说给他听,胡雪岩禁不住流下眼泪,只是说了一句冠冕堂皇的话:
“这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呀!”
这工夫,王有龄的长子亦松,长女亦梅来了,胡雪岩见了他们兄妹二人,不由想到了王有龄大人的死,又不免流下了泪水,彼此感叹伤心一番,他真诚地向二人说:
“这里就是你们的家,左大人已经上奏朝廷,王大人的忠心,光照日月,朝廷岂能不知?”
胡雪岩忽然想起唐老虎,遂向老叶问道:
“太平军进城后,唐老虎的情况怎样?”
“可惜啊可惜,这位蒙古人出身的漕帮大帮主,倒也演出一段有声有色的活剧呢?”叶正兴慢慢叙述道:
早在李世贤的军队占领杭州时,因为城内缺粮严重,王有龄的粮库被贺光清一把大火烧得干干净净,造成杭州被围期间,城内百姓吃草根树皮,最后发展到“易子而食”。
于是,太平军一进城就面临着严重的粮荒。李世贤立即派人去找漕帮头目唐老虎,要他出城替太平军购买军粮。
当时,漕帮的船只大部分已随胡雪岩去了衢州,留下的少量木船,非破而小,难以承担运粮任务。
可是,李世贤天天派人来催,唐老虎又不敢得罪他们,只得在家装病,借以拖延时间。
唐老虎软抗了一阵子,终于激怒了李世贤。
有一天早上,突然开来一队太平军队伍,把唐老虎院围了起来,架起了干柴,对唐老虎说:
“再不答应出城买粮,就把你全家烧死。”
于是,唐老虎便亲自去见李世贤,对他说:
“漕帮只有十几只又小又破的木船,怎么能担当起为天兵运粮的任务?”
“不能运多,可以少运一些,另外,让造船匠抓紧时间,建告一批新船,总不能不吃饭呀,何况军队还要打仗!”
听了李世贤的话,唐老虎灵机一动说:
“少运自然可以,只怕船破厉害,一遇风险,装载的粮食不等于白扔了!”
“你说,匠人造一艘大船需多长时间?”
“造一只中等木船,至少需半年至八个月。”
“为何不可以多派一些匠人呢?”
唐老虎把两手一摊,为难地说:
“在这兵荒马乱年代,到哪里去找建船匠人,有的逃得不知去向,有的被杀了……”
“这样吧,我给你一万两银子,限你在半年之内造出二十只木船,怎么样?”
唐老虎吓得变了脸色,忙说道:
“报告大帅!这一万银子连十只木船都难以造成,怎能建二十只?……如今乱世,木材价钱太贵,还买不到。连铁匠都见不到,到哪里去买船钉?……请大帅明察,这项任务唐某实在难以完成。”
李世贤忙说:
“好吧,给你两万银子,总该够了吧?不过,到了半年时间,务必交出二十只木船,不然我要你的脑袋!”
唐老虎忙又问道:
“这买粮的事,暂时就等一等了。”
“啊,你不说我差一点忘了,买粮是迫在眉睫的事,哪能等一等?你能不吃饭,等一等吗?这是一刻也不能等的,”李世贤接着说,“船小可以少装载嘛!”
唐老虎又提买粮的困难情况,李世贤问:
“替王有龄买数百万担粮食,都没有困难,为太平军还未去买,就这困难,那困难,我看你是存心不愿为我办事了?”
“大帅息怒,我唐某怎敢不愿替你老人家办事,只是到处缺粮……”
未等他把话说完,有个太平军将领插话道:
“我听说新安江流域连年丰收,那里粮食又多又便宜,其中淳安周围最富,不妨去那里购买。”
李世贤一听,高兴地说:
“听到没有?到淳安去买,我再给你二万银子,争取快去快回!”
唐老虎忙点头答应,心想先把银子弄到手,然后想办法脱身,不料李世贤对那位将领说:
“张琼,你带领一、二十亲兵随船前往,免得路上发生意外,”他又对唐老虎说,“为了粮船的安全,让张统领替你押船吧!”
唐老虎也只得说道:
“大帅考虑周到,浙西那里距离江西的清军不远,有队伍护送,太好了。另外,沿途也可以买船,建德有一个比较大的造船厂哩,说不定能买到船,让匠人现造,毕竟太慢了。”
李世贤十分高兴,马上让部下拨四万两银子给唐老虎,准备第二天就出发。
等到船离开杭州以后,唐老虎才发现他收的哑巴义女玉儿也来了,不过她是女扮男装,成为一个侍候他的年轻佣人。
上船后,唐老虎对张琼殷情倍至,用丰盛的酒菜款待他,终于取得了这位太平军统领的信任,而放松了对他的戒备。
当粮船过了富阳之后,两岸高山耸峙,林木参天,人烟绝迹,环境十分幽静。
当晚,唐老虎用酒把张琼灌醉,和玉儿一起,趁着夜色的掩护,悄悄地把粮船掉过头来,准备回杭州去。
玉儿虽然不会说话,但是她已领会义父的主意,父女二人配合得很默契,他们的船很快脱离船队,顺着奔流而下的江水向北疾驶。
不料到半夜时分,张琼又驾船追了回来。唐老虎情急之中,将粮船停在富春山下,匆匆写了一封书信,然后从舱里把两箱银子搬出来,推入江中,对玉儿说道:
“孩子!快下船逃命去吧,以后见到胡大先生,把这封信交给他!快,快走!”
这时,张琼的粮船已经逼近,只听他骂道:
“唐老虎!你真不是东西,企图携银子逃跑,陷害我呀!……老子饶不了你!”
他见玉儿已经登上江岸,隐没在山崖后面了,便转过身子看着张琼发出一阵笑声:
“张统领!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回去把事情全推到唐某身上,量他李世贤也不能把你怎么样的!”
说完,他把船头对准那座天下闻名的严子陵钓台,猛地撞上去!只听“咣——叭”的一声,那艘破木船一下子撞得粉碎。
原来这里青山对峙,江水从中流过,水势湍急,那木船自上游冲下来,撞到岩壁上,焉有不碎的道理。
当时,张琼一见,吓得瞠目结舌,大惊道:
“这下完了,那四万两银子怎么捞哇!”
他命令几个习水性的士卒,轮番下水打捞银子,只因水流太急,哪里捞得到!
实在无法,张琼既无银子去买粮食,又不敢回杭州去复命,想来想去,干脆来个脚底抹油——溜之乎也,逃回云南老家去了。
胡雪岩听到这里,再也控制不住激动的情感,泪珠唰唰地滚落下来,哽咽着问:
“那唐老虎呢?……唉,那么好的一个人,现在落了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啊!”
叶正兴忙说:
“难道你忘了,那一带水大流急,当地人常说,连顶水的鱼都游不上去……”
胡雪岩忽然想起那个哑巴女孩,忙问:
“后来,玉儿到哪里去了?”
“玉儿是谁?”叶正兴问道。
“就是唐老虎收的那个义女哑巴呀!”
“啊,据说那个哑巴女非常有本事呢!她女扮男装,一路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回到杭州,仍然住在唐老虎家中。”
胡雪岩联想到唐成彪也死了,又把那次劫抢粮船的经过说了一遍,带着内疚的口吻说:
“现在想起来,我真有些后悔,不该让唐成彪死在那里,无论怎样,他毕竟年轻啊!何况他父亲现在也——”
老叶只得劝道:
“常言说,事非出偶然,只有天知道。事已至此,顺其自然吧!”
“我得去唐家慰问,略表朋友心意,既看望生者,也能告慰于泉下的唐兄了。”
胡雪岩说完,就与叶正兴走出大门,坐上九斤的马车,向唐家驰去。
唐老虎生前只有一子一女,唐成彪一死,只有女儿娇娇了。其母槐花本是唐老万的闺女,自小娇生惯养,嫁给唐老虎之后,也是事事由着她。虽然姿色平平,却打扮得花枝招展,妖里妖气的。
往日,唐老虎出门办事,槐花常常是耐不住空房寂寞,竟与漕帮中的文办金虹勾搭上了。
此时,槐花已年近四十,金虹才二十八岁,两人年龄悬殊,但是槐花需要的是性爱,金虹要的是金银、地位,他们正是各取所需,以至来往频繁,打得火热。
唐老虎去湖州买粮回来,带回哑巴女玉儿,并收为义女,槐花起先不高兴,见她人长得俊秀,担心丈夫收她作妾,几次不满地说:
“家中现成的女儿,却收留一个哑巴!”
后来见玉儿虽是哑女,却聪慧灵敏,善解人意,比女儿娇娇更能干,更会体贴人,又见丈夫也拿她当亲女儿看待,也就改变了态度,对玉儿象对娇娇一样了。
后来,玉女从富阳那里回来,她得知丈夫落水的消息,也恸哭了一场,过后不久,也就逐渐淡忘了。
但是,她跟金虹的关系更加密切了,有一次,娇娇去找母亲,见金虹正抱住她母亲吻着,当即羞恼万分!事后,娇娇对母亲说:
“不准那姓金的再来家里!”
她母亲槐花却流着泪道:
“不让姓金的来,漕帮的事情怎么办?你爹不在,你哥又死了,你我全是女流之辈,这日子怎么过啊?……”
娇娇却说道:
“我想,等胡大叔回来时,他会帮助我们的。”
但是,槐花仍与金虹来往,并且暗中答应他说:“过一阵子就让你接任漕帮头目。”
杭州被楚军收复回来,娇娇与玉儿已多次派人去找胡雪岩,这次在门口恰巧见面,玉儿上前拉住胡雪岩的手,哭成一个泪人儿,立刻取出唐老虎的亲笔信,胡雪岩展开一看:
雪岩老弟:
当你见到这封信时,愚兄已不在人世了。漕帮之事,犬子成彪能任则任之;若是不能,可让喜子继任;喜子若答应,可将娇娇嫁予他。
另外,为太平军购粮的四万白银已被愚兄沉入富春山下的江中(西台附近),你可携玉儿前去打捞,这是我敬献给左宗棠大帅的见面礼了。今后公事家事,全托老弟关照,愚兄不胜感激涕零。诀别遗言,寥寥数语,愿弟官运亨通,鹏程万里,愚兄当于九泉之下鞠躬庆贺。
愚兄 唐老虎 绝笔
读了这封遗信,胡雪岩泪如雨下,恸哭一场。此时,槐花闻讯起来,又哭诉一番,胡雪岩立即提出喜子与娇娇的婚事,他对槐花说:
“漕帮不能无头目,就按唐兄的遗愿办吧!先让喜子来漕帮就任,胡某再向左大帅汇报,娇娇的婚事可以择日操办,一切花销全由胡某承担了。”
槐花听了,只得点头答应,本想提出让金虹充当,又怕遭来没趣,只好隐忍在心中。
此时,玉儿紧紧偎倚在胡雪岩身边,大有不愿离开之意,老叶已看出她的意思,便说道:
“胡大先生,去打捞银子的事情,何时进行?”
玉儿一听,急忙跪在胡雪岩面前,嘴里不停地哇哩哇啦地说着,意在催促他快去打捞。
雪岩慌忙扶她起来,对她说道:
“请你别急,这事等我向左大帅汇报之后,才能去办。因为去打捞银子很麻烦,既要派人,还要派船,说不定还需很长时间呢!”
玉儿听了,连连点头,然后转身回到住处,将自己的衣服包在一起,向娇娇告辞,径直走出唐家大门,把行李包放在马车上,惹得满屋子里人哄堂大笑起来。
看着玉儿天真的个性,俊俏的面容,胡雪岩从内心深处也十分喜欢她,便说道:
“好吧,到我家去在老太太身边,做一些杂事,你愿不愿意?”
玉儿听了,连连点头,又惹得众人笑起来。
当天晚上,胡雪岩在母亲房里,当着瑾儿的面,讲他去衢州买粮的途中,梅子嫂母女对自己百般照顾,讲到粮船被抢时,幸亏梅子嫂舍身相救,她自己竟被杀死时,胡老太太说:
“这么好的人怎么就死了呢?真是好人不长寿啊!”
瑾儿竟听得留下了泪水,顺口问道:
“她的女儿小二姐现在哪里?”
“梅子嫂的丈夫沈胖子去世前,把小二姐交给了我,让我把她收下来,我只好答应了。”
听了儿子的话,胡老太太已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想了想,看一下瑾儿说道:
“小二姐既是你救命恩人的女儿,她现在又是孤苦无依,又有她父亲的临终托付,你收在房里也不为过,不知她人长得模样儿可好?”
胡雪岩笑道:
“虽是船上人,容貌到也端庄齐整,只是年纪轻,再过两个月才满十九岁哩!”
瑾儿听了,顺口说道:
“年纪小好呀,你把她领回来总不至于跟我争大小吧?”
胡雪岩立刻听出话中的双关语意,忙说:
“那倒不会,她一定会喊你姐姐的。”
胡老太太也说道:
“如今,在外面做事的男人,谁没有三房四房呢?不过,雪儿你可记住,别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领回来,不然,我是不让她进门的,我胡家可是正经人家啊!”
瑾儿也接着不冷不热地说:
“假若真领回三房、四房,这院子里还住不下,还得在院子里再盖一座‘藏娇楼’呢!”
胡雪岩听了并不介意,反而高兴地说:
“行啊!只要你乐意,明天就让管家老骆去找工匠,在院子里再建造一座西洋式的楼房,先让你搬进去住,开个洋荤,好不好?”
次日,胡雪岩让汪九斤赶着马车,去把船上的小二姐接来,胡老太太一见,忙把她拉到面前,仔仔细细,从上到下地看了一遍,笑道:
“这闺女因为生在船上,才长得这样水灵呢!不光是细皮嫩肉的,身段也秀颀,跟瑾儿比起来,模样儿也不差!”
说着,瑾儿也来了,忙上前说道:
“这妹子长得好俊呀!”
胡老太太对小二姐说:
“她名叫瑾儿,是雪儿的结发妻子,你要喊她大姐,要象亲姐妹一样相处啊!”
小二姐这才打量着瑾儿,叫道:
“大姐!我新来乍到,在船上生活惯了,什么都不懂,全靠大姐关照了!”
“哟,这妹子多会说话!”
胡雪岩插话说:
“小二姐太谦虚了,她很会做菜,她做的‘烤拳鸡’特别好吃;若是不信,可以让她现在就做,让你们尝尝,就信服了。”
瑾儿斜着眼看着他,又把嘴一撇道:
“谁不信服了?你说的话能不信服吗?不过,小二姐刚进门,可能让她立马就下厨烧菜?亏你能说出来!”
说完之后,瑾儿伸手拉住小二姐说:
“走,随大姐到后面说话去!”
小二姐站起来,双颊透着红晕,看了胡雪岩一眼,与瑾儿一阵儿并着肩,如春风摆柳似的,扭着柔软的腰肢,往后院去了。
胡老太太看着她的背影,指着小二姐的硕大屁股,“格格”地笑着说:
“屁股大的女人能多养孩子啊!”
她说过之后,一个人又开心地大笑起来……
胡雪岩从唐家出来,让老金把玉儿先领到他家去,免得与小二姐一齐带回去,担心母亲与瑾儿一时接受不了,反而弄出麻烦来。
如今,他见小二姐顺顺当当地进了家门,心里自然十分高兴,便坐着马车向南门驰去。
原来,叶正兴在太平军被赶出杭州城之后,他又重新搬回到老宅来住了。
胡雪岩站在大门前一看,不禁睹物思人,浮想联翩,眼前立刻闪现出同大奶奶的倩丽身影,联想起往日对自己的种种好处了。
正当他沉浸在回忆中的时候,忽听兰儿在旁边大声地对他说道:
“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胡大先生正在思念你那表姐——同大奶奶呢!”
胡雪岩这才看清,面前立着兰儿与玉儿。在她的背后是叶正兴站在那里,立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忙把话题扯开说道:
“我要与老叶一起去拜见左大帅,以后有闲空时再进去坐吧!”
老叶听了,忙走出大门说道:
“好吧,现在我们就走。”
于是,两人上了马车,径直赶到督抚衙门,左宗棠一见,急忙说道:
“我准备先设立一个赈抚局,主要是收留难民,特别是那些孤寡妇女和儿童,他们是无力自救的人啊!”
胡雪岩忙说:
“请大帅放心,振抚中所需的银两,可以从阜康银号提取。”
说到这里,他伸手指着老叶介绍道:
“报告大帅,这一位就是阜康银号的经理叶正兴,所需银两,可以向他提取!”
左宗棠看着叶正兴,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只见他沉思了一下,向他问道:
“据说,那位火烧聚美楼的同大奶奶,就是叶经理的妻子,这话当真?”
老叶只得点着头答道:“正是。”
“你这妻子可不简单啊!她能带领那么多的乞丐,把贺光清及其兵卒,活活烧死在那座楼上,真是了不起,”左宗棠又看了胡雪岩一眼,接着赞扬道,“这与城内那些贪生怕死的人比起来,真有天壤之别啊!”
胡雪岩又说道:
“他们夫妻二人曾经帮助胡某购买二百万担稻谷,并且平安地运到城内,可惜后来被贺光清派人把粮仓烧了……”
左宗棠立即说道:
“这是王有龄失败的主要原因,当时能将粮仓保住,城内军民有粮吃,杭州城就能守得住,太平军哪能攻进城呢!”
趁这工夫,胡雪岩忙把唐老虎购粮的事情,特别是将四万银子坠入江中的经过,向左宗棠诉述了一遍,接着从怀中取出那封遗信,交给他,说道:
“唐老虎的遗信我已带来,请大帅过目。”
他看完之后,不禁拍案叹道:
“真是东南多英杰,杭州又出了一位英雄!”
胡雪岩趁机提议:
“报告大帅!那四万银子不能让它长久地沉在江底,应该及早把它打捞上来呀!”
左宗棠听后,哈哈大笑道:
“你说得不错!但是,四万银子坠入江中,好比是沧海一粟,想要打捞,不是大海捞针么?”
“报告大帅!信中提到的那个送信的人,她能记得银子是在何处推下水的,不妨去捞一下,为赈抚筹集款子啊。”
“原打算把赈抚工作交给你,让你当赈抚局的局长,如果派你去打捞银子,这收养难民的事情不是搁置下来了吗?”
“请大帅放心,这两件事胡某可以同时办,先在杭州东、南、西、北四座城门附近设下施粥点,只需用三天的准备,即可按时煮粥发给穷苦的难民了。”
左宗棠又说道:
“煮粥施舍的事情不难,比较麻烦的是城内穷苦的百姓,他们既无银子买粮,又没事做,时间一长,便会聚众闹事,偷盗的事情也逐渐增多了,所谓‘饥寒起盗心’啊!”
胡雪岩建议道:
“我以为可用以工代赈的办法,将他们组织起来,去修建城墙,整修道路,掩埋尸体,清除垃圾等,按天发给他们银子,岂不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好,就依你说的办吧!至于费用银两,请你先给支付一下,”左宗棠又向他保证道:“等朝廷发下赈济饷银时,立即奉还!”
胡雪岩从总督府里告辞出来,对叶正兴道:
“我去打捞银子,争取快去快回,赈济的事全交给你了!”
老叶笑道:
“是!赈抚局长大人!不过,你从衢州带回来的那四员干将要交我使用,不然,我一人没有分身术呀!”
“那自然,那自然,回头你就将他们领去,”老叶又问道,“听管家老骆说,你要在院子里再建一座西式洋楼,可有此事?”
胡雪岩说:
“是的,我想在院里建一座意大利式的三层洋楼,并要有地下室,请你物色好工匠,别建得不伦不类,一定要有很足的洋味!”
“放心吧,我会让你满意的!”老叶说完,正要分手时,胡雪岩忽然又向他招手问道:
“听说那位学政大人邵鸣太还活着,请你派人打听一下,抽出时间我去拜访他!”
老叶忙说:
“就是那位既会写诗,又能看风水的邵大人?”
“是啊!他可是一位大儒啊,满肚子的文化,对人也很讲义气。”
“放心罢,只要他在杭州城里,我准能找到他。”说完,两人相互告辞,分手而去。
胡雪岩先去了唐家,让喜子从漕帮中挑选出二十人水性好的船民,带着哑女玉儿先去打头阵,自己则另船随后。
回到胡宅,他喊来大佗、小佗、大山和猛子,向他们说明赈抚的重要,希望认真听从老叶的指挥,完成左大帅布置的任务,争取立功受奖,经受锻炼,得到提高。
又把王有龄的长子亦松找来,要他随着老叶去参加赈抚工作,当好老叶的助手,等朝廷的旨意一下马上就可以承袭爵位了。
胡雪岩把城里的事情安排就绪之后,遂坐船离开杭州,前往富春山去打捞那四万两白银。
尽管喜子与哑女玉儿一起,带着二十名船工,已经在富春山下捞了六、七天,却毫无踪影。
有的船民猜测,四万两白银,满满两箱子,相当沉重的,是不是在江水下面的烂泥里陷得很深很深呢?
喜子听了觉得很有道理,又组织船民轮番下水,利用潜泳,在江底烂泥里寻找。
可是费了好大劲,仍然没有捞到银子。
又有人说:“当初那银子是否沉到富春山下了?一个哑巴姑娘的话怎能全信呢?……”
一时间,大家议论纷纷,有个船工说道:
“这一带两岸青山对峙,江水流急,据说千斤巨石都能被冲走,又怎么不能把那两箱白银冲到下游去呢?”
大家一听,都觉得这话有理,又驾着木船,到下游去找。并且在船后拖着鱼网、拉着铁耙,来来回回地打捞。无论江水多深、多急,鱼网在江里不停地拉着,铁耙把江底也耙了个遍。
有时,江底碰到硬东西,船民还踏进江里去挖掘出来摸一摸,看一下是不是装银子的木箱。
可是找来找去,连续在下游找到十几里路远,还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正当大家失望了,坐在江岸上发愁时,忽见江上来了一条船,船头站着一人正向这边张望,喜子不由高兴地叫起来:
“是胡大先生来了!”
哑巴女玉儿也欢喜得拍着手,哇哩哇啦地喊个不停,船民们也兴奋起来,认为胡大先生准有办法把那银子捞上来。
不大一会儿,胡雪岩来到众人当中,发现大家无精打采的样子,忙问道:
“是不是未捞到银子,在发愁呀?”
众人开始向他诉苦,喜子也说出了困难:
“什么办法都想到了,就是捞不到银子。”
他把几天来的打捞情况,详详细细地汇报之后,胡雪岩想了一下,问:
“你们为什么不去上游打捞呢?”
有个船民立即反驳道:
“江水往下流,银子只会被冲到下游去,怎么会在上游呢?……”
喜子也沉思着反问:
“是呀,银子不是水中的鱼类,难道它能顶住流水,游到上游去了?”
胡雪岩见众人不相信银子会在上游,就说:
“这样吧,请各位跟胡某去上游再打捞半天,怎么样啊?”
喜子只得说道:
“好吧,胡大先生既然讲了,咱们还是去吧。”
大家虽然撑船向上游去寻,其实各人心中并不相信银子会在那里,只是觉得不好不顾及胡雪岩的面子罢了。
船到了上游,胡雪岩让船民帮他撑船,自己动手去拉铁耙,其他的船民也不好意思不认真打捞起来。不久,一只木箱被鱼网捞上来了,打开一看,满满一箱白银!众人一见,顿时惊奇得目瞪口呆,这才忙着再去打捞另一只木箱。
过了一会儿,铁耙又捞住了另一只箱子,大家可高兴了,一齐围住胡雪岩问:
“这两箱银子怎么会在上游捞到?难道箱中的白银能在江中行走?”
胡雪岩这才笑着告诉众人:
“这富春山下水流很急,河沙松散,木箱迎水的一面,因为它阻挡水流的原因,前面竟被江水冲成一个大坑。时间一长,木箱失去平衡,便一头滚到坑里,……”
说到这里,喜子忙插说道:
“这下我懂了:江水一次次在箱子前面冲个大坑,又一次次栽到那坑里。于是,那箱子便象翻筋斗似的,终于翻到江水的上游去了。”
众人静静地听着,又用敬佩的目光看着胡雪岩,他只好笑道:
“实不相瞒,这道理不是胡某想出来的;我在来前,曾向一位老船工请教,是他提出的建议。”
大家听了,发出一片赞叹之声,都觉得增长了见识,心中十分高兴。
当晚,胡雪岩吩咐备办酒宴,要热热闹闹地庆贺一番……
次日,他们掉转船头,顺流而下,很快回到了杭州,胡雪岩先将银子送到了阜康银号寄存,然后去到总督府里。
左宗棠听说四万银子打捞上来了,笑道:
“这银子是你领着人去捞上来的,仍由你自己去处理。”
胡雪岩说道:
“这四万银子,实际上是原漕帮头目唐老虎用一条命换来的,同时被毁坏粮船十余只哩!”
左宗棠听后,忙问:
“不是说唐老虎还有一个闺女名叫娇娇么?需要怎样抚恤,由你去办吧!”
胡雪岩又说:
“我准备留下一万银子,其中用九千建造新船,一千给唐家当作抚恤费;其余三万银子全用于赈抚城内贫苦的百姓,……”
左宗棠叹道:
“这一路打捞银子的费用,全由你个人承担,也太苦了你自己,长此下去,会把你这个富商大贾拖垮的。”
“这没什么,胡某能替大帅分忧解难,为受难百姓解除痛苦,已感受到十分欣慰了!花点银子算什么?家有万贯,不过一日三餐。金银财宝,全是身外之物,请大帅放心吧!”
“杭州城里能够多有几个胡雪岩,赈抚款子何愁紧缺?”
战后的浙江,一片凄凉景象,左宗棠在向朝廷的奏折中形容当时的情景是:
“人物凋耗,田土荒芜,弥望白骨黄茅,炊烟断绝。现届春耕之期,民间农器毁弃殆尽,耕牛百无一存,谷豆杂粮种籽无从购觅。残黎喘息仅属者,昼则缘伏荒畦废圃之间,撷野菜为一食;夜则偎枕颓垣破壁之下,就土地以眠。昔时温饱之家,大丰收成饿莩。忧愁至极,并其乐生哀死之念而亦无之,有骨肉死亡在侧,相视漠然不动其心者。哀我人斯,竟至于此。”
针对这种百废待兴的局面,左宗棠及时举办了几件深得人心的措施:
首先是委托胡雪岩在城内四门处设立施赈点,每天煮粥分给穷苦的难民,收养孤寡妇女与儿童。对暴露在街巷、野外的尸骨,鼓励人们去主动掩埋,按人发给报酬。
为了稳定城内生活秩序,这位大帅又以督府名义贴出安民告示,规定了几条严禁。不准军卒擅入民宅,凡士卒扰害百姓者立斩不贷。禁止拐掠贩卖人口,对扰索诈胁百姓者判罪。禁止屠杀耕牛,以保护农业生产。招唤逃亡的农民回乡种田,并贷给耕牛与种籽。
左宗棠深知百姓的疾苦,主张“兴利不如除弊”,为了减轻人民负担,实行减漕粮浮收,停止关税,实行票盐制,废除一些陈规陋制,经过这一番整治,浙江凋弊的民生,很快出现了复苏的气象,人心一时安定下来了。
为了筹饷一事,左宗棠找来了胡雪岩说道:
“朝廷发给的饷银,虽然每个月二十五万两,但是除去军饷之外,当务之急便是地方善后,总是入不敷出。这样下去,总不能老是靠你的阜康银号长年接济呀!”
胡雪岩说:
“大帅该清楚,尽管筹饷之道有万端,雪岩以为,大致不外两途,一是办厘金,这要靠市面繁荣,商业兴旺;另一途径是劝捐。”
左宗棠立刻感慨地说:
“像杭州的杨坊、茅上贤、俞斌、王友仁等一帮富贾豪绅,曾出巨资供养‘常胜军’的洋兵洋将,但对老百姓为富不仁,对我的军队又是一毛不拔。我准备上奏弹劾他们,责令他们筹集巨资,不然,便以抗捐罪论定。”
胡雪岩说:“我与欧阳大人已经查出事实,杨坊、俞斌等确与太平军之间有勾结,若是定他叛逆的罪,也毫不为过,可是……”
左宗棠见他欲言又止,忙让他继续说下去,胡雪岩才又接着说:
“如今朝廷里不是允许捐官么?对这些曾被太平军裹胁从逆的人很多,办不胜办。如果株连甚众,扰攘不安,亦非战乱之后的休养生息之道,依雪岩看来,最好的处置办法,是对他们罚款,说得通俗点,就是拿银子来赎罪。”
“嗯,妙得很,有银子可以捐官,也可以赎罪;不过,一概既往不咎,亦未免太便宜了他们,应该略施薄惩,愿打愿罚,各听其便。”
“大帅该晓得,按人之常情,总是愿罚不愿打,除非罚不起的,”胡雪岩接着说,“据欧阳大人与我的初步调查,罚得起的人很多,而且主动愿意拿银子来赎罪的人也不少哩!”
“这样一来,我得赶快向朝廷去领一批空白的捐照来,然后就可以办了,”左宗棠迟疑一下,又说,“不过,领来了捐照,交给谁去办呢?这倒要一个十分可靠的人才行。”
“这只能由大人慢慢物色,亲自决定了。”
左宗棠看着他,含笑说:
“其实,我早已物色好了,这事就由你胡大先生经办吧!”
“不行吧?这事非……”胡雪岩本想推辞,却被左宗棠挥手打断了他的话,“你也不必推辞了!在我这里,你是推托不掉的。”
胡雪岩又摇头说:
“不是我不愿承担,只怕个人材力有限。”
“你说得不对!我倒以为,”左宗棠果断地对他说,“你这位侠肝义胆的胡大先生并不是材力有限,而是材大如海。不要说这件事情,再多兼几件差使,你也可以应付自如。何况在你手下更有一班得力之人,你只要出出主意,坐镇指挥一下,就完全可以了。”
胡雪岩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慨然应道:
“既蒙大帅信任,我只好接受下来,权且试试看吧!”
“不用试!你一定会办得成功,眼前当务之急是筹饷,在这紧要关头上,千万不能出现‘闹饷’的风潮来。”
胡雪岩立即表态:
“请大帅放心,雪岩一旦接受下来,一定会尽力而为,即使拼上性命也要办好的。不过,有一事要向大帅请示,这个捐的名目,是否可以称它为‘罚捐’呢?”
“按说,称它为‘罚捐’倒也名实相符;不过,一旦付之实行起来,不能不想到它的影响力与波及面呀。”
从他的话中,胡雪岩很快便领会到他心中的顾忌,因为这“罚捐”一行,肯定会引起一场议论,甚至有人会顺手给安上一个“包庇逆党”的罪名。
想好之后,胡雪岩马上说:
“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但是,话说回来,凡事只要秉公办理,不是存心谋私利,就一定会有退路。”
“说得好,请继续说下去。”左宗棠鼓励道。
“我以为,在公开实行‘罚捐’之前,不必先奏明皇上:等到办出了成效,再向朝廷上奏,并且如实奏明这次罚捐的数目,以及使用的具体情况,让那些好吹毛求疵的小人无隙可趁,岂不是万无一失?”
左宗棠听了,高兴地说:
“好,就这么办!先干出成效来,让事实说话,这叫作事实胜于雄辩嘛!”
胡雪岩从这段话中受到了鼓舞,也得到一番启示:这位左大帅是一位重实际的人。
过了一段时间,老叶来问胡雪岩:
“这次从茅向贤、杨坊等人家中没收的银两,已多达百万两以上,城内用作赈济难民的费用,不过十分之一,其余银两不知作何用?”
“老叶,你忘了鸡生蛋,蛋孵鸡的故事么?我们是生意人,怎能忘了赚钱啊?”胡雪岩说。
“有这么多的本钱,依我说,咱们到上海再办一个阜康的分号怎么样?”叶正兴问。
胡雪岩急忙拍手道:
“这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为了能够赚大钱,去上海办分号的路子完全正确。”
老叶又说:
“去上海办分号是好事,不过谁去办呢?这人选问题也是大事呀!”
胡雪岩忙说:
“这有何难?你去上海办分号,这杭州的阜康老号由老骆经管吧!”
叶正兴点头答应,两人又谈了一会办分号的事情,胡雪岩叮咛道:
“你去准备一下,过几日咱们就动身;现在我去见左大帅!”
在左宗棠的巡抚衙门内,隔着一张大茶几,杨昌正在和大帅各坐一张凳子上,聚精会神地在下棋哩。
胡雪岩的脚步声,惊动了左宗棠,他立刻将棋子一丢,说道:
“雪岩一来,准有要事,不下了!”
胡雪岩点点头:
“报告大帅!雪岩乃一介商人出身,心里时刻在想着能赚大钱,多赚钱的事情……”
左宗棠接过话头说:
“只要是通过正当途径多赚钱,本是无可非议的。你不必客气,有什么想法,尽管直说,需要左某做什么,决不会袖手!”
“感谢大帅支持,雪岩想去上海再开一个钱庄,让‘阜康’扩大到上海去发展!”
“好,有志气,这是正当的事情,我将全力支持!不过,这开办银号需要钱,我,我可没有银子支持你啊!”
胡雪岩忙笑道:
“大帅一向廉洁奉公,雪岩岂能不知?只是想请馈赠墨宝为盼!”
“这倒是容易,”左宗棠立刻喊道,“来人呀,纸墨伺候!”
马上进来一名亲兵,取出笔墨纸砚,只见左宗棠走到案前,提起一支斗笔,稍一运气,高悬手腕,疾书了六个大字:
上海阜康银号
胡雪岩瞪大眼睛看着那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不由得啧啧称赞道:
“大帅的字,真像古人说的又潇洒,又遒劲有力,这是难得的墨宝啊!”
听到这些恭维话,左宗棠更加得意,他手捋着胡须,口中“嘿嘿嘿”地笑个不停,正要说话,忽见杨昌领进一个洋人进来,说道:
“左大人!有一洋人带着郭嵩焘的信件,请求拜见你呢!”
“啊!是郭筠仙荐来的洋人,那就见……”
他的话还未说完,那洋人已经走到他面前,恭恭敬敬地向他一鞠躬,说道:
“巡抚大人,你好!你的好朋友郭嵩焘让我带一封信给你。”
说罢,洋人从怀中掏出信件,双手送上,左宗棠顺手向旁边一把椅指着,客气地说:
“请坐下说话。”
“多谢大人。”
这位洋人原是法国海军的一位少校军官,名叫日义克,在咸丰六年来华,曾参加攻打广州城的战役,先后立功,晋升为中校、上校,前年又奉命来上海驻防。
去年,日义克从海军退役,由于长年在中国生活,已成为一名“中国通”,能讲一口流利的汉语,遂受聘于中国上海税务司,与担任布政使衡的两淮盐运使郭嵩焘结识,知交甚厚,并成为好朋友。
而郭嵩焘也是湖南湘阴人,是左宗棠的同乡好友,曾在“樊燮事件”中救过左宗棠的性命,是个有恩于左的人。
这工夫,左宗棠读完了郭嵩焘的来信,他看着日义克严肃地说:
“郭筠仙荐你来帮我组建常捷军,我十分感谢他的好意,也感谢阁下的盛情,不过,我不打算组建这样一支洋人军队。”
日义克忙说:
“左大人,你一定知道江苏巡抚李鸿章大人组建的那支常胜军,他们攻城略地连打胜仗,太平军闻之丧胆……”
左宗棠大手一挥,制止他说:
“别再说了!我的楚军没有洋人,也照样转战安徽、江西、浙江,打得太平军望风而逃嘛!”
日义克还想再劝他几句,左宗棠接着说:
“你既然来了,又有郭筠仙的荐信,左某十分感激,这支常捷军虽然不建,但是,我可以请阁下代购军火,我也可以聘请阁下担任制造枪炮的技师。”
日义克听后,忙应声道:
“左大人真是一个爽快人!若是要购买新式枪炮,我可以竭力帮忙。”
左宗棠转脸面向胡雪岩:
“雪岩,你去上海开办银号,也可以顺便为军队购买一批枪炮。”
胡雪岩心中怦然一动。他早就听人说,上海的一家钱庄,因为替李鸿章的常胜军购买军火,而大发其洋财,赚了上百万两银子。
这时,听了左宗棠的吩咐,立刻说道:
“请大帅放心,这购买军火一事,雪岩一定放在心上,到了上海就办。”
日义克忙向胡雪岩问道:
“胡先生!莫非你就是帮助左大人筹办粮饷的那位胡大先生胡雪岩么?”
胡雪岩和他对视着点点头,并且自我介绍:
“鄙人正是杭州的胡雪岩,日义克先生,你好,望你在购买军火方面给予帮忙。”
左宗棠见日义克与胡雪岩亲热地相互握手,不禁哈哈大笑道:
“看来,胡雪岩的大名真是高山打鼓——响得远啊!连洋人也如雷贯耳了。”
日义克忙对左宗棠恭维道:
“左大人,这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呀!在你的麾下,能有胡雪岩这样的智能之人,难怪楚军所向披靡哩!”
左宗棠冲口反问:
“莫非阁下不劝我组建一支常捷军了?”
“能有胡雪岩在左大人身边,你的楚军就有充足的粮饷,何愁无往而不胜呢!”
说完,三人一齐纵声大笑起来……
去上海前,左宗棠让胡雪岩回家住一晚:
“你已多日没有回家了,该回去看看老母亲,会会妻子……”
胡雪岩再三表示了谢意,当晚回到了家中。
一见到母亲,胡老太太便欢喜异常地说:
“快去瑾儿那里,她刚刚替你生下一个儿子!”
胡雪岩急忙三步并作两步地回到原来的卧室,哪知屋子里空无一人,正在疑虑之时,忽见瑾儿的贴身小丫环翠喜来了,对他说:
“老爷!你这么长时间不回来,连家门也找不到了!”
胡雪岩也叹息道:
“是呀!大太太她们搬到何处去了?”
“自从来福楼建成以后,大太太、二太太,早搬进去了,……”翠喜一边说,一边引着胡雪岩往后院走去。
“来福楼,这名字是谁起的?”
“原来叫什么‘聚春楼’,老太太嫌不好,是她老人家亲自起的这个楼名。”
二人很快来到楼前,雪岩举目一看,见是一座洋式三层小楼,这才忆起一年半前曾向叶正兴说过,要他在后院盖一座意大利式的西洋风格的三层小楼。
他正在想着,忽听楼下一间屋里传来了婴儿响亮的哭声,便匆匆寻声走进那间屋里。
只见瑾儿坐在床上,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孩子,给他喂奶吃呢。
胡雪岩大步来到床前,激动地叫道:
“瑾儿,我的好——表姐!你吃苦了!”
瑾儿这才抬起头来,深情地看着他道:
“回来了,你!快,快把儿子抱过去看看,看他长得可像你……”
胡雪岩忙走过去接过儿子,仔细看着,忽然高声地大叫道:
“啊!我有儿子了!我有儿子了!……”
“哇!哇——”
孩子被他的叫声惊得哭了,瑾儿急忙说道:
“看你——高兴的,把孩子都吓哭了!”
但是,胡雪岩都毫不理会,仍然又叫道:
“我当爸爸了!我当爸爸了!……”
然后,把孩子放在床上,转过身来,伸出双手搂住瑾儿,在她脸上亲了几口,问道:
“你真有本事,真的替我生了一个儿子,我要感谢你,我要永远,永远地疼你——”
说着,又去亲她,将她压在床上,只见瑾儿慌忙指着自己的乳房,对他说:
“你老实一些,可别碰着它了,孩子要吃奶呢!”
胡雪岩见她的两只乳房特别丰满,忙说:
“你要爱惜身体,别自己喂了,去雇个奶妈来喂吧!我有的是银子……”
“不!我要自己喂,我不放心别人呢!”瑾儿坚持要自己喂,看着丈夫老是向自己身上靠,知道他想与自己亲热,便忙对他说:
“你这儿子一生下来就有十斤一两重,为了他,我可死过去六次啊!”
“啊!儿子竟有那么重,他比汪九斤的父亲汪九五还重六两呢!”
雪岩问:
“老太太没有替他命名字么?”
“老太太起了呀,她让叫‘铁蛋’,说是风吹不动、雨打不烂,不怕磕磕碰碰……”
“铁蛋,有意思!当作小名还可以,还得起个学名,让我想想看……”
胡雪岩重又坐下,自言自语道:
“《楚辞》的‘怀沙’中有一句:‘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瑾、瑜,都是美玉。衣里怀着瑾,手中拿着瑜。喻指人具有纯洁优美得如玉一般的良好品德。”
于是,他看着瑾儿说:
“这孩子是你拼着性命生下来的,就叫他‘家瑜’吧!”
“家瑜,胡家瑜,怪响亮的”,瑾儿抱起孩子亲了又亲,又说道,“好了,我们铁蛋有大名了,胡雪岩的儿子叫胡家瑜,太好了。”
雪岩看着瑾儿的兴奋表情,不由得想道:
“难怪人们都认为,母爱是人世间最圣洁、最伟大、最无可比拟的一种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