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悲剧重演
〔英〕布朗·琼斯
她常在“地狱门”机场等飞机,可是这不是等克利斯,而是等她的继父。
她的继父,现在又变成什么样子了呢?他以前又是个什么样子?她已经记不起来了。在他因精神病而犯罪,被带到精神病院中监禁起来的时候,她还只是个婴儿。如今他的刑期已满,他要回家来,虽然法官判他是“终身”监禁,但倒不是真正的“终身”,而只是一段很长的时间罢了。她今年已经二十八岁,她继父整整关了二十五年,照算他也有七十岁了。不管怎么说,他虽然不是她亲生的父亲,而且对她也谈不上养育之恩,但她亲生父亲丢掉她和她的母亲,跑得不知去向时,是他收留了她们。现在她无家可归,她也该收留他一下。但他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呢?也许精神病院中漫长的岁月,会把他折磨成鬼一样。
不过,这些答案都不难答复,她很快就要和他见面了。
就在她爬着山路时,她忍不住想着他所犯的罪。她一直不知道他犯的什么罪,直到她十几岁的时候,才有人告诉她。
她的继父要比她母亲大二十岁,自从她嫁给他以后,他对她可说是百依百顺,宠爱有加。而且他对她这个继女也是爱得不得了,反而是她亲生的母亲并不把她当一回事,这也许是年龄的关系,她把她看成一个累赘,她打她骂她,百般的虐待,她继父看不惯,就和她母亲抗议争吵……后来,有那么一天,当她母亲又用发夹刺她的脸时,她继父说了:“我实在忍受不了这副景像”于是他就把她妻子勒死了。
他在勒死妻子以后,抱着继女到警察局去自首,当时他们是住在伦敦。他向警察说:“你们要怎样办我,那随你们便,但无论如何要把这个小女孩送到西印度群岛我的弟弟和弟妇那里去。他们住在萨巴岛,他们都是好人,也可以给这个小女孩一个好的开始。”
于是,她就这样被送到萨巴岛来,和她叔叔婶住在一起,由于他们自己没有孩子,他们一直把她视为己出。但也许是怕她受别人的耻笑,听太多别人的闲话,她的叔叔和婶婶有意无意之间,常保护她不和外人接近,因此养成了她从小孤僻的习性。
她喜欢独自在海边游荡,对着海水编织一些幼稚的幻梦,她对这个真实的世界可说是很少接触。
然后,一晃眼间她二十岁了,她在一次山中散步中遇到了她现在的丈夫克利斯。她是英国人,在桑布里奥灯塔当管理员。这座灯塔设在艾尼加达海峡,那里的礁棚可说是船只的坟墓,每年都有很多船只触礁,要不是有这座灯塔,那触礁的船只会更多。
克利斯告诉了她工作的危险性,可是在她听来却是非常罗曼蒂克的,他实现了她以往的那些幻梦。她和他坠入情网,倒是很像一些少女爱上了电影明星一样。他是个自制而寂寞的人,对她英雄崇拜式的热恋,当然欢迎都来不及。他们的婚礼也是闪电式的,就在他一个月假期将完成时,他们举行了一个公开的结婚仪式,这对她来说,好像是一个美梦成了真。
他们在包顿买了一间小房子,在那里平静幸福的生活了六年。惟一使她担心的是克利斯工作的危险性;不过他工作多年,在这方面已成了专家,她常用这种想法来安慰自己。
在她结婚不久,她的叔叔和婶婶相继去世。她叔叔是一位商船的船长,在海上遇难淹死,而婶婶是死于一场重病,不过根据别人说,事实上是她丈夫死了,她也感到活不下去。苏莉曼伤心了一阵子,可是日子久了也就淡了,因为到底她有她自己的生活。
她从小只把叔叔和婶婶当作她世界上惟一的亲人,现在突然听到她继父要回来,而且再想到他那段凄惨的历史,她总有着种难言的恐惧,她曾一度想拒绝他来,但她丈夫说:“你这种做法不是太残忍吗?不管怎样,他是为了爱护你而坐牢,现在不是一切都过去了吗?”
最后,她只得答应接受她继父回来。“地狱门”机场的位置很好,不管多大的海风,飞机都可以起落,因此,克利斯很少因飞机误班而浪费掉他的假期。但如今是她继父要来,她反而觉得最好是飞机无法降落。
她到达了“地狱门”,可是还见不到飞机的踪影。机场人员告诉她,班机要耽误大约一个小时,为了散心,她又向上爬进树林里,那是她常去的地方。
一个小时后她再回到机场时,只见飞机已经到了,飞机驾驶员正在爬出驾驶舱,而下来的包客只有三位。一对是年轻的黑人夫妇,另外一个是老白人;他不但白,而且白得怕人,脸白得像纸,披肩的头发白得像雪,而且他还穿着一套白色的西装。
她强抑住满腹的不高兴,脸上挂着微笑上前问:
“是苏先生——父亲?”
“不错,那你是莉曼了,你长得好像你的母亲!”
尽管天气如此炎热,她还是在背脊上感到一阵凉意。她表面上不得不装得若无其事地说:
“欢迎你回家,让我来帮你提箱子,我们坐计程车去包顿”。
在计程车上,他一直瞪着窗外,一句话也不说。苏莉曼想引起他谈话,她故意问他:
“风景很美,是不是,爸?”
“的确美,但你长得更漂亮,我希望你丈夫会待你很好,不要像你母亲对你一样。”
“爸,你怎会想到说这这种话。”她心里很气愤,但脸上不敢表示,她和继父到底是第一次见面,她根本不了解这个古怪的老头。
“女儿,你一定要让我好好照顾你,”这老头又说了:“克利斯的人格并不完善。”
“爸,你怎么要这样说,你从来没和她见过面!”
“当然我有我的道理,但现在我不想说。”说到这里,老头又闭上了嘴。苏莉曼不禁担心了,这个神经有问题的老人,她日后要怎样和他单独相处。
那天晚上她失眠了,听到她继父也在他的卧房来回踱个不停,他在干什么呢?到了早晨,她就知道他昨晚在干什么了;他已画出一张设计图,上面详细的画出精美家具和摆设的图形。他说:“我的女儿应该在这种环境里。”然后他又拿出一张衣服和外衣的设计图说:“我的女儿只可以穿这种好衣服。”他又对她说:“我大半夜都在画这些,你的苦日子算是过完了,现在我要给你一切所要的东西。”
“但现在这个样子我就够快乐了!真的,我现在非常快乐。”
“你嫁了这样一个人格不完美的丈夫,你快乐得起来吗?”他不屑的说。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继父一来,就把她的家当作自己的家一样,忙东忙西,做个不停,既然要忙,就让他从早忙到晚,不会闲着无事做,她既然制止不住,也只有随他去了。
不管怎样,她和继父总算安顿下来,她让他去忙他的,而她又恢复了孤独的散步。有时候她觉得真是很别扭,她继父改变了小屋的一切,连她对它也感到陌生了,克利斯回来是否受得了,如今在家里她反而有种做客的感觉。她想劝劝他,他却坚持得几乎要吵架,再一想,他总是长辈,她不愿意和他吵架。
过了两个月后,她只有在外出的时候,才拥有那份在家的舒适感觉,而那处树林几乎成了她的起居室。
等到克利斯该回家度假的那天,她单独到机场去接机。当她看到他下了飞机向她走来时,她以最快的速度奔向他,拥抱住他,像个受惊的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亲爱的,到底出了什么事?”他抱住她,只觉得她浑身都在颤抖,他也感到有点困惑,因为以前他从未见过她这样。
在计程车上,她哽咽着告诉他这一切情形,克利斯听后大笑起来:“这有什么关系。你父亲这样做,只是为了讨好你,你必须忍耐一点,只要日子过得舒服,轻松,有点转变有什么关系。”
“这样说,你是赞成他了!”
“这也不能算是赞成,不过我比较能体谅他一点罢了。”
“但以往我们的生活就是静止的,而且我感到快乐。”
“那现在为什么不快乐起来呢?”他笑着吻她,一直到他们下车,他就这样紧拥着她。在他们到家时,她继父在门口等着他们。他领着他们走进精心布置的起居室,就像把他们当作客人一样。在吃饭的时候,他们很客气地交谈,等到天黑以后,他们夫妇上了床,却发现无法作爱。
苏莉曼小声地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是他,他在听着……”
他们就这样欲念全消地躺着,却怎样也睡不着,他们也在倾听着这个偷听者的动静。这个老头真厉害,他的性格似乎控制了他们。苏莉曼嘴里虽然不说,心里却恨起她丈夫来,她似乎开始发现到他的无能,这样轻易地就被她继父所影响。
克利斯在家的这一个月时间,他们夫妇仿佛生活在噩梦中。这个老头从来没让他们单独相处过。原先是诗情画意的假期,如今变成灾难。苏莉曼一直希望她丈夫会说,不要让这个老头再留下来,可是他什么也没说。他只是越来越沉默,很明显的他是在希望假期赶快度完而回到工作上去。等到假期结束,她送他到机场,他们都克制住不抱怨,只是静静地拥吻。等到她回到家时,她继父的第一句话就是:“感谢上帝,他终于走了,他是个多么枯燥无味的家伙,也许只有把他放在监狱里,他才会快乐得起来。现在让我们来庆祝一下,我帮你订做的那件衣服刚好寄到,来,试穿一下。”
她无精打采的试穿着这套衣裙,裙子只到膝盖,而腰身很紧,把她整个的曲线都暴露了出来。她虽然心里不太高兴,但这套衣服实在漂亮,就像神话般的美丽,她真诚的说了一句:“爸,多谢你。”
但突然间,神话似的美丽却变成了魔鬼式的丑陋。他说:“你穿起来真像新娘子,完全和你母亲结婚那天一样,”他走向前来靠近她的耳朵,并且又自言自语的说下去:“我在那里住的时候,也并没有当和尚,有许多外国和本国女孩都愿意做这件事,所以我还是很行,我可以帮你生……”他一面说着一面抱住了她,满脸的胡子扎在她脸上。她吓得快丢掉半条命,好不容易挣脱了他,飞奔到了屋外,身上还穿着那套短衣裙。她跑了又跑,最后来到她认为安全的那座树林里。她筋疲力竭的倒在草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心跳得就像打鼓一样,全身上下都汗湿了。
她在树林中待了一整夜,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样做,但是第二天,她的继父就在那里找到了她。
他静静地走向她,她就像被催眠一样,动也无法动弹,他抱住了她,就在青草地上做爱。
自那以后,她的人整个改变了,她再也不出去散步,整天坐在起居室的安乐椅上,那个老头寸步不离地伺候着她。
六个星期以后,她发觉到她怀孕了,她继父高兴得跳了起来说:“太好了,我的梦真的实现了。”
当克利斯再度休假回家时,苏莉曼没去机场接他。他独自回到了小屋,她和她继父都没告诉他有关孩子的事。克利斯被冷落在一旁,他倒像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到了晚上,他睡在苏莉曼的身边,可是连碰都没碰她一下。他似乎真的不认识她了,只希望能早日回到灯塔上去。
在他假期的最后一天,老头和苏莉曼坐计程车送克利斯到机场,老头说他有点事要办,就留下这对夫妇单独告别。两个人沉默很久,最后克利斯说道:
“这次我们也许真的要告别了,我意味着某些事情正在发生,这里会有一个很大的改变。”他吻了她的头,他的嘴唇好冷。
就在一个星期以后,转变真的发生了,而且结局非常悲惨。克利斯突然得病,灯塔方面不断发出电报要医生去,但等到医生到达时,为时已经太晚,克利斯已经死了。当这个消息传回家时,这个老头却高兴得不得了,他大叫着说:“事情真的有效了!”他告诉苏莉曼说,那天到机场送行,他有事离开就是去找一个老巫婆,他要她施巫术咒死克利斯,他答应给她大笔的钱。
这个消息惊得苏莉曼目瞪口呆。从那以后,她在精神上就像死了一样,最后孩子生了下来,是个女的,可是她无法忍受孩子出现在她的眼前。带孩子喂孩子,这一切都变成她继父的事,她什么也不再过问。
有一天晚上,这个孩子不断地啼哭,苏高登怎样哄也不听。他手忙脚乱地想哄她,一点效果也没有,最后他忍不住向苏莉曼吼着说:“老天,这样下去我再也受不了!孩子需要母爱,难道你不明白吗?你是她的母亲,你应该尽你对她的责任!”
苏莉曼回答说:“我无法忍受她出现在我的眼中!”
她说出这句话不打紧,却使她母亲的悲剧再重新上演一遍。苏高登一听到她的话,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怒气,他像钢爪的手指围上了苏莉曼的颈子,越捏越紧,直到她的脸由红转白,由白转乌;她开始时还挣扎,到最后一动也不动了。
在事情发生后,苏高登又向警察自首说:“你要将我怎么办都可以,但无论如何请帮这个小女孩找一个好人家收养,找一个愿意照顾她的好女人,而不是整天不管她的。”
“他是个疯子,”这些荷兰警察彼此私语说:“首先,这个女孩应该是他的孙女,而不是他的女儿,他女儿是那位灯塔管理员的寡妇,但她又是在她丈夫不在时怀的孕,这真是弄得一团糟!”
最后还是官方处理了这个一团糟的问题。苏高登在武装警察的押送下返回伦敦,他又回到那所精神病院。在他登上飞机时,他最后一句评论是“地狱门两边都是地狱。”
如今那个给岛上人家抚养的女孩已经长大了,金发碧眼,相当漂亮。别人告诉她,她的父亲是位灯塔管理员,在工作时生病去世,而母亲是死于一项意外。
她惟一的特征是,手指坚硬得像钢爪一样,她常常注视着自己的手指,就像那不是自己的一样。
有一天,她的宠猫被人捏死了,她的养父母吓得要命,谁能这样忍心勒死一个小孩的宠物?但这个女孩本身却一点都不难过,只是说:“波斯不好好照顾她的小猫,现在我要好好照顾它们,让它们有个好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