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婚姻命题
方浩儒让小周替陈溪去还汪静的车,自己驾车带她回家。
一路上,陈溪就像是行尸走肉,木木地跟着方浩儒,一声不吭,被他扶着时也没有反应,好像没有了思维。到了家,她经过梅姨时也不打招呼,呆滞地进电梯,出电梯,回到了他们的卧室。
“小溪……你先休息一下,待会儿吃完饭,咱们再谈……好吗?”方浩儒温和体贴的声音从陈溪耳边飘过,与面前凉爽沁香的空气融为一体,有种麻醉剂的效力。
对了,她到家了,回到了他与她的家。
陈溪麻木地踏着茸软的地毯,环视四周,又看看镜中的自己,却发现那曾经熟悉的、浪漫柔和的暖金调以及高贵的珠光白竟是如此生疏,这层浮华的面纱已变得稀薄,掩盖不住底下那张丑陋不堪的面孔。一座童话里的宫殿,其实是一个美丽的谎言,一个被障眼的魔窟!身临这幻境,她却忽然间醒悟:之所以在面对何艳彩时还能保有一丝理智,是因为她明白,那些是真实的。尽管不情愿接受,她却没有力气用癫狂去回避、驱赶……那女人,还有那房子——那个他和别的女人的爱巢……那些残酷都是真的,那才是存在的现实!是自己婚姻的真实面目!!
眼前这个宽敞豪华的大房间,就像是一个用昂贵道具装饰而成的舞台,天天都在上演着一出接一出的滑稽戏……而镜框里那些相亲相爱的影像,原来全是虚构的剧照!
她刹那间崩溃了!
突然抓起床头的精致时钟,向镜中那个虚幻的自己以及背后的一切狠狠砸去,哗啦一声,美丽的画面在眼前支离破碎,带着残存的色彩四处飞溅……
“方浩儒——”陈溪边哭边大声狂叫,“你浑蛋——你这个骗子!骗子!!你不是人!!!”
方浩儒被陈溪突如其来的怒吼弄蒙了,见她开始发疯似的乱摔乱砸才意识到,她终于爆发了!他忽又联想起杨帆去世时她在医院里的情绪失控,立即冲上去抱住她,将她拖出那一地的碎玻璃。
梅姨从夫妇俩进家门便察觉到不对劲,不放心,悄悄上楼来想在门外探探虚实,忽闻房里传出咒骂和摔东西的声音,她急忙推开房门,只见房内处处狼藉,歇斯底里的陈溪边哭喊边挣扎,拼了命般对着方浩儒又踢又踹……
紧接着小蓉也被喊了上来……哭声、骂声、劝慰声混杂成一片。
陈溪已经没有理智了,她此刻能真切体会到的,唯有彻心彻肺的痛苦与绝望,灰姑娘的婚姻原来是场骗局,他在求婚的时候就已心地不纯!她寄托一切的情感世界正在坍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梦化为泡影,她除了哭泣和呐喊却手足无措……渐渐地,她疲惫了,声嘶力竭,像只受了重伤的小猫蜷缩在沙发上,此时还有力气做的,就是指着方浩儒让他走开,离自己远点,不想再看见他!
方浩儒让梅姨守着陈溪,自己退到了书房。谭斌得知情况后要过来,被他拦住。他现在脑子一片混沌,只想一个人静静。从郁金香城堡回来,他一路上对着陈溪死一般的沉静,一直惴惴不安,直到她也哭天抢地,把心中的怒火发泄了出来,他反而略有释然。不过他现在也像是没有感官的人,陈溪打他、踢他,他不知疼痛;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他心里空空没任何感觉,觉不出内疚,觉不出懊悔,也没有恐惧,像个机器人似的应付着周围的一切动静,仿佛早有预感,这一天终归会来……
方于凤卿这段时间都在香港注意着董事局的动向,晚上打电话回来,方浩儒还是一副平常口吻,没有提这边家里的任何事,并嘱咐梅姨要守口如瓶。
周末的两天,陈溪不吃不喝地一直沉睡,像是病了,又像是醉了,似乎就想在这浑浑噩噩之中不要醒来。梅姨为此急得团团转。方浩儒见她前一天滴水未沾,第二天一早便叫来医生给她注射葡萄糖。陈溪没有反抗,挂着点滴继续昏睡,她好像只是管控着自己的大脑不准醒过来,至于他们拿她的身体如何处置则懒得过问。谁也不知道她究竟有否真的入梦,总之她一直闭着眼将脸埋在枕头里,不听也不看。
周一一大早,梅姨却意外地接到了陈溪从楼上打来的电话。
陈溪的口吻并无异常,她让小蓉把早餐送到四楼。吃完早餐,她又洗了澡,梳妆换衣服,乘电梯一直到车库,然后自己驾着车去公司上班。
在公司里,她除了不笑,和人交流的态度一直很平静,淡定地处理着一项项工作,而与总裁办之间的沟通,则全部由安心怡代劳。晚上回到家,她照常吃饭、休息,只是不跟方浩儒说话,也不许他进房。然而这种状态维持不到两天,她便再度开始焦躁,按捺不住内心又将掀起的狂澜……
汪静此时还在美国,因为时差,陈溪只能发邮件。刘小慈和赵玉刚劝她要冷静,不要意气用事,可这又谈何容易!她也在努力强迫自己要理智、要克制,可是现在根本没办法面对这个伪君子丈夫和这个虚假的家……
罗兰倒是给了陈溪一个似乎可行的建议:先与方浩儒分居。
对于这桩裹藏着欺瞒的婚姻,方浩儒一定得给个说法。但是现在这样天天对着他,恐怕陈溪自己也无法清晰客观地看待问题。既然不能逃避,待在这个家里又如此压抑,不妨先换个环境,静下心来梳理一下头绪,或许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与抉择。陈溪觉得言之有理,也许真的应该先摆脱方家这尴尬的氛围,回到独立的空间中再去思考。
罗兰劝导之余还不忘提醒她:既然决定先分居,索性找方浩儒不在家的时候直接搬出去,不给他任何纠缠的机会。
那天是周三,和罗兰吃完午饭,陈溪下午便联系了堂妹陈宁宁,之后回到方家简单地收拾了几件衣物和私人用品,便提着行李箱离开,搬回了以前与堂妹一起的住处。与其说不给丈夫纠缠的机会,不如说是不想让自己有反悔的余地。
回到原来的房间,陈溪将行李整理进衣柜,铺好床,又将台面上的电子钟调出日期。望着那日期,她的心陡然一颤。
又到了六月二十四日——去年的今天,方浩儒与她在香港的婚姻登记处注册结婚。她还清楚地记得,他在宣誓的时候,那饱含深情的目光。
自从周五那天大闹一场之后,陈溪一直没有再哭过,而今却又管不住自己,泪如雨下。整整一年过去了,一年来他们磕磕绊绊地磨合着,因为她的职业观,因为他的家庭伦理,一场场的争吵与和解历历在目……满以为彼此只要存在真感情,终究会有谅解与默契,殊不知这段感情从根基上便已附着了背叛,开出的花、结下的果早就有了不忠的基因……
方浩儒突然打来电话,估计是梅姨告诉了他,她已搬出了方家。陈溪犹豫了片刻,几天来第一次跟他说话。
他在电话那边恳切地求她回家,并保证不会再伤害她。她耐心地听他解释与何艳彩之间的关系,却没有回心转意的态度,只是淡然地告诉他关于分居的打算。
“小溪……别这样好吗?”方浩儒近乎哀求,“我现在真的很需要你……”
陈溪觉得他的话夸张,冰冷的语气带着一种恬淡:“没那么严重吧!或许你我之间所谓的‘恩爱’早都变味儿了,只是彼此都不愿正视而已。现在也算是个机会,我们都应该清醒了……请你不要来找我,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好好想想。等我想清楚了,会告诉你我的决定。不过你放心,方氏的工作我会照常打理,毕竟HRD(人力资源总监)的Job Profile(一种关于工作职位概况或介绍的系统文件,不同于工作描述,通常会比其更为详尽)中并没有明确规定,任职人员必须是总裁的太太——我也一定会牢记您作为老板所给予的教诲:做事要professional(职业化)。”
这个“单身”周末,刘小慈要去公司加班,陈溪便和罗兰一起过了两天,罗兰安排了一堆节目陪着她,倒也充实。
两人逛街累了在冷饮店小歇,罗兰还给陈溪讲了一个“虫牙”的概念。嘴里长了虫牙,应该拔掉。可是大多数人会犹豫,因为害怕拔牙时会痛得受不了,于是偶尔有阵小的疼痛,也都忍耐着。但它毕竟是颗坏牙,慢慢就会越来越痛,痛得也会越来越频繁……终于有一天,下定决心拔掉了它,却发现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痛——有时候,婚姻就像是长了虫牙,忍不忍?拔不拔?就看个人的勇气与决心。
陈溪听罢只是讪笑一下,没有说话。
周一上午,陈溪在自己办公室里审阅各个经理上周的工作总结汇报,方于凤卿打来了电话。
“小溪,我在3号会客室,时间不多,一会儿就离开公司。你有空吗?我想和你聊一聊。”
陈溪想了一下,答道:“好的,我两分钟后过来。”
3号会客室在楼下的办公区,方氏在北京的写字楼里没有设集团主席专用的办公室,因为方于凤卿来北京多是在家中书房办公;偶尔到公司,就利用这间最私密、装潢格调最为考究的会客室。陈溪到了会客室后敲了敲门,保镖过来开门迎她。会客室中间是一组面对面的小沙发,方于凤卿坐在其中一个沙发上,正摆弄着茶几上的茶具。
“来坐吧,小溪。我这里刚刚泡好上好的胎菊王,很清火的。”方于凤卿招呼着,转而又吩咐保镖:“我们聊聊,你在外面坐一会儿吧。”
陈溪在方于凤卿对面的沙发坐下,接过了递来的茶杯。“谢谢。Mrs.Fong,您找我有事?”她刻意使用公司里的尊称,而说话间已暗暗有一种戒备——如果是谈公事,婆婆一般不会支走保镖。
“小溪,按道理,我们不应该在公司里谈论家事。不过现在我没有太多时间,并且,在家里也碰不到你……我昨天回来,已经听说了你们的事。”
陈溪抿着嘴,一言不发。
“公平地讲,浩儒这件事做得的确不对,伤害了你。作为他的母亲,我又是你的婆婆,所以请你相信,我今天并不是来替他开脱的。尽管我看得出,你离开家,对他的打击很大……尤其是在这个时期,不知他是否有跟你提过,他现在面临的压力,要比以前大很多……”方于凤卿顿了顿,没有继续往下说,缓慢而优雅地品了些茶,又道,“当然,或许他并不想让你知道这些,我就不多言了——小溪,我现在只是站在你的立场上,给你一些忠告。”
陈溪抬眼看了下婆婆又垂下目光,依然没有作声——既然要给什么“忠告”,那不妨听听再说。口口声声说是不为自己的儿子开脱,绕来绕去还不是露出了真实目的,话里话外有意无意地提些“打击”啦、“压力”啦,难道不是想粉饰他的过错?
“我理解你的委屈。可是时间关系,我们只能长话短说。抱歉的是,一些公道的话不得不先省略掉。现在,我想做个比喻,也许不很恰当,但道理是一样的,请你不要介意。”
方于凤卿看了陈溪一眼,继续道:“我在内地听到过一句话:‘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尽管这种说法很看轻女人,但也有那么一点点道理,要看如何理解了。毕竟,我们作为女人,在声讨的同时,不可以当作是看不到,那是男人们普遍存在的心理。其实在他们的意识里,衣服也是重要的,一个体面的男人应该备有几件不同类型的衣服,为的是不同的需要。而他最喜欢的,或者经常穿的,只会是一件。比如说一件品质好又合身的西服,就像他的太太,他在大多数场合都会穿着这件喜欢的衣服,并且无论怎样都不会丢弃她。不过,他偶尔也会有不同的需求,比如去打golf,去骑马,那时候他总不可以穿着西服吧?所以呢,其他的女人也许就是他的一件golf T-shirt(打高尔夫球时穿着的立领T恤衫),或者骑马服,他需要有这样一件衣服,偶尔穿一下,但永远不可能穿着去做别的事情——她们在他的生活中,只占很小的一部分。”
陈溪看着婆婆,弯起的嘴角掠过一丝讥讽:“我觉得您的解释很精辟。不过,我真的做不到您那样的宽宏大量。我想,您所形容的这种男人的着装习惯,是专属于有钱人的一种时髦,普通的老百姓可打不起golf,也没有马可骑,所以不需要相应的衣服。我呢,以前从没想过要嫁入豪门,和Michael结婚只是出于感情。因此在我的意识里,他有没有那些高档的嗜好我都无所谓,我要的就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丈夫。如果他做不到,那么我们的结合,从根本上就是一个错误。”
“多喝点茶吧,夏天喝很清火的。”方于凤卿亲切地提醒她喝茶,“小溪,希望你理解,我今天并不是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来替自己的儿子掩饰什么,他的错误是显而易见的。我只想以像你一样从为人妻开始的‘过来人’角度,来劝你:想要一个完整的男人是不现实的,这跟门第、阶层都没有关系,只是有的男人有条件实现;有的男人没条件,只能想想而已。按照你所讲的,只是要求一个完整的‘丈夫’,这个想法其实跟现实并不矛盾——只要你肯调整审视的角度。浩儒是男人,从某些方面讲,他也算是个出色的男人。这样的男人多半会有更多的需求,他们也会通过不同的关系,让自己扮演很多个角色。暂不讲我和浩良、浩佳与他的关系,他是你小溪的丈夫,是安心雅的前男友,和何艳彩嘛……又是另一种关系。但浩儒会有自己的分寸,他会和安心雅保持距离,也不可能将何艳彩带到人前,更不会像对你那样去包容、迁就她们。他其实已经把他对家庭、对太太的感情以及责任全都留给了你——在这一点上,你已经得到了一个完整的丈夫。小溪,我明白的,这些话会让你们这个时代的女孩子感到很不舒服,但我希望你能真正理解我的意思。换作是对其他人,这些话,我是不会花时间多讲的。”
“您当然不会对别人说——因为这些话只有对您儿媳说,才能帮到您的儿子。”陈溪对着婆婆的目光似藏有一种激愤,又抑制不住不恭的语气反诘,“请原谅,接下来的这个问题,对于已不在世的爸爸或是大不敬,但我真的很想问一句——妈妈,假如同样的事发生在您身上,难道您也会这样淡然以对?”
方于凤卿看了看陈溪,面对儿媳这种带着质疑及谴责的冒犯没有回应,也没有翻脸。她欠身端起茶杯慢慢喝着,之后又放下杯子,仍是以庄重的仪态缓缓起身。
“我能给你的忠告,就是这些了。总之,不要试图去奢求一个完完整整的男人。尤其是他们这样的男人,绝对不可能允许你霸占他的全部。如果把他束缚得太紧,他会挣脱得更快。最终的结果很有可能是,你完完整整地失去了他。”她边说着,边慢慢走到门口,没有回头看陈溪,“今天就到这里吧,好好想想我的话。”说罢打开门出去,又把门轻轻关上,将陈溪一个人留在了会客室里。
陈溪独自静坐了许久,突然拿起茶杯咕咚咕咚一饮而尽,撂下杯子也推门出去。
第二天,陈溪终于收到了汪静从美国发来的邮件——她最近出差的行程很紧,因此直到现在才有机会静下心回复陈溪的邮件。
“……安慰你的话只能留到见面的时候再说。现在,我只能坦率地告诉你,真相的曝光对你是很残忍,但或许这也是你认识婚姻最为深刻的一课。你婆婆向你灌输的,的确是男尊女卑的老派思想,不过正如她所言——我们都无法视而不见这种想法存在的客观性,它并不荒诞。Rosie,请别理解为,我是想规劝你接受某一种观点。这些天来,想必Edward、Amy以及罗兰都给了你他们各自的看法,现在还包括你的婆婆。然而只听信其中的任何一人,都有可能会在今后发现那同样有错误的成分。我目前所能做的,只是帮助你认识你自己。必须承认,你是一个具有很高职业素养,并且很有头脑及管理手段的职业经理人。所以大家,包括你自己也许都会想当然地认为,行事老练的职场人在家庭层面也一定会有成熟、明智的表现——可惜大错特错!你自己做HR,难道没有同感吗?一个人的职业能力及生理年龄,和他对生活的见地、对婚姻的理解是否成熟得体并不存在必然关系。或许你会生气,但我不得不说——你在家庭中的表现的确很孩子气。加之你有爱情洁癖,对婚姻太过理想化,所以当现实向你揭示出生活的本来面目,你便会难以接受,痛不欲生……不光是你,很多职业女性都因为这一课的缺失而要经历一个更为痛苦的成长过程,包括曾经的我。很抱歉,我无法给你具体的建议,只能提出些问题供你思考:当初,方浩儒身边不乏漂亮女人,而他为什么会选择娶你?何艳彩除了外表比你漂亮,还有什么吸引了他?你和他之间,谁依赖谁,谁迁就谁更多一些?做HR这么多年,我有一种体会:男人的本质是‘社会性’的,女人的本质是‘家庭性’的。这句话只能留给你慢慢去品味。也许,终有一天你会发现,自己不顾一切想要捍卫的那种纯粹的东西,其实根本就不存在。”
陈溪关上邮件,陷入沉思,不经意间发现汪静在此之后还有一封标题为“补充”的邮件。
“但愿我的直白没有令你丧失信心。有个信息想与你分享:国外一些企业,在做Staff Performance Evaluation(员工表现或绩效评估)时,还会请员工的家人参与,来做其中的一些评项。并且家人对这名员工在家庭角色担当上的满意度,也将被汇总到其工作表现的综合评估当中。而真正评估合格的员工,不仅会是一名出色的公司雇员,同时也是个成功的家庭成员——只想对你说:加油Rosie!补上这一课,做个成功的家庭成员。”
这个周二是六月的最后一天。通常每个月的最后一天,方浩儒都需要看许多报表,以前总是晚饭后在家里的书房继续工作,而今天,他破例在办公室里加班。
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方浩儒抬起手腕看看表,已经九点多了。他仰头靠在大班椅背上,深深地呼吸了一下。连日来公司事务和家庭风波的轮番轰炸,已让他疲惫不堪。
往常感到劳累的时候,方浩儒会回到卧室和陈溪坐一会儿。她依偎着他看她的电视,他则边感受着她柔软的身体边翻自己的报纸,看似各做各的事也不说话,却让他有种亲热甜蜜的踏实感。而今陈溪也学着那些反目夫妻闹分居,无疑是给他的这个“多事之秋”雪上加霜……已经七天了,他一想到家里那个空荡荡的卧室,心中涩然一片苦寂。
上周三,方浩儒原本在郊外的度假村订了房间,准备了上等的红酒,想借第一个“结婚纪念日”的名义,带陈溪去换换心境,好好聊聊,请求她的原谅,言归于好……然而他还没想好应该怎样对着爱妻忏悔,便听梅姨说她已经搬出去了。他这才意识到,事态并非自己想象的那样正在逐步淡化。原以为这个哭哭闹闹的小女人发完了火,消了气,便会有转机,不料几天的平静其实是个更为悲观的信号——她竟然弹起了分手的前奏!方浩儒慌忙联系陈溪,舌敝唇焦地求她回来,却只换得她冷冰冰的寥寥几语。
那天晚上他也没有回家,提着红酒直接去了谭斌那里,说要庆祝结婚一周年,结果将酒柜几乎翻空,喝得酩酊大醉,兄弟俩就在谭斌书房的地毯上昏睡了一宿。可惜第二天他醒了,还得爬起身,修整得道貌岸然的出现在办公室里,像个上足了发条的机器继续转呀转……工作忙碌起来,他反而稍有缓解,可一旦停顿下来,便又陷入了一种可怕的煎熬。最无奈的是,他撑着“男人”的躯壳,再痛苦也得忍着,甚至连借酒浇愁的权利都没有。这一周他已与方汇金融总经理江诚就暗箱操作挪借资金一事基本谈妥。接下来将会有一场冒险家的游戏,他要与时间赛跑,与规则对抗。
如今大战在即,容不得他儿女情长。可是……越是在这个时候,他越发想念陈溪。无奈于她有言在先,不准他靠近,唯有漫长的、酷刑一般的等待。
门此时被轻轻地叩响。
“请进。”方浩儒随口应道。
一个窈窕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第一眼险些错认成是陈溪。
“方总,您居然还在?”罗兰微微笑着,拿着一个文件夹走了进来,衣着典雅,步态轻盈,带着一种特有的气质,娴淑而婉约。
“噢,有点儿事情刚弄完——你怎么也没下班?”方浩儒随即坐正身体。
“呵呵,也是有点事情……我无意间看到您这里还亮着灯,就过来看看,刚好您在!如果不介意,可否请您帮忙提点一下,有个五分钟就可以了。”罗兰边说边走近方浩儒的大班台,打开文件夹,双手递到他面前,大大方方并无拘谨。
“您知道的,我前两周刚刚调到了集团市场部。现在正学着做下一季度的公关活动方案,拟了几个主题,但一时不确定哪个最好——本来想明天请同事们帮着出出主意,碰巧今晚您在,可不可以指导一下?说说您的第一感觉就好,这样的话,我就不用等明天,今晚就可以完成了!”说罢,罗兰歪着头温谦地笑着,腮边现出两个小巧的酒窝。
方浩儒也笑了笑,接过了文件夹,随口问道:“这都已经几点了?你准备做到夜里啊。”
“不会很晚的……”罗兰抿着嘴,粉面依然含笑。
方浩儒低头快速浏览一遍,直接指着其中的一处说道:“你不是问第一感觉吗?我觉得这个就不错,因为——”他刚想继续说却被罗兰立即打断。
“别!别!您只告诉我您的第一感觉就好,千万别说为什么,我得自己分析,否则抓不住要领,后面的方案细化就没法正常发挥了——是这个对吗?我记住了,谢谢!”说罢她拿回了文件夹。
“呵呵,随你吧!”方浩儒又回了一个宽厚的笑容。
“谢谢方总,那我先走了。”罗兰不等他的反应,轻快地飘出了他的办公室。
方浩儒略感出奇地望着她从门口消失,笑着摇了下头。他又花十几分钟翻了翻第二天要处理的文件,全部放在案头的右手边,继而关上了电脑,拿起椅背上的西服准备离开。
他锁上办公室的门,慢慢在幽静的走廊中踱着步,四周的沉暗之中,一方小小的光亮很快吸引了他的视线。罗兰坐在市场部的办公室里,正对着电脑聚精会神。
方浩儒走到敞开的门口,敲了敲边上的门板。罗兰一惊,抬头见是他,立即现出温柔的招牌笑容。
“你怎么还不走?真打算继续加班?”他靠在门边问道。
“哦,您刚才确实给了我一些灵感,我得抓紧时间把要点记录下来,不然就怕回到家都忘掉了——没办法,我有时真的很笨的……”罗兰略带自卑地笑着,无助地皱了皱眉。
他闻到房间里弥漫的奶茶香,瞥见她手边的半包饼干,又问:“你晚上就吃这个?”
“啊……呵呵……只是临时垫一垫,一会儿回家再说。”
方浩儒也没吃晚饭。如果是平时,他会很乐意邀请自己的职员共享一餐,何况这还是全公司上下公认的淑女,可她毕竟又是自己妻子的好友,并且现阶段也不合时宜。他只得忍忍,宁可表现得不够“绅士”。“尽量早点儿回去吧!”他说着准备离开。
“嗯,马上。我快搞完了,也准备走了。”罗兰还是笑吟吟的,声音细而甜美。
没走出几步,方浩儒又折了回来。“Laura,你一会儿怎么走?外面下雨了,要不要搭我的便车?”
罗兰像是犹豫了一下,又望望窗外黑漆漆的天空,最终客气地接受了。
似乎是怕老板久等,她很快收拾好文件,将外穿的半袖小西服脱下,搭挂在椅背上,身上则是一件低胸半裸背的水红色连衣裙。这种性感的吊带连衣裙当下很流行,阳光下的街头随处可见,然而此时在办公室冷灰素白的格子间里,这一抹亮红着实显得清新夺目,尤其是后背那漂亮健康的肌肤,不白不黄,是一种水蜜桃般的润粉色,就连方浩儒这种身经百战的男人,也抵不住感到“春意袭人”。他急忙借着找车钥匙迅速低头收回目光,不敢多看。罗兰背对着他全然不知,将西服理平整之后,又麻利地将头上的发卡取下,一头栗色的大波浪随即披散开。
方浩儒再次抬头时正遇罗兰理好头发转过身准备走,与他似有惊异的目光相对,她忽然现出不自在的羞笑,又看看自己,轻声说:“怎么……有什么不对吗?我下班后都是这样穿的……”
“哦,没有,很漂亮。”他礼貌地笑笑,“走吧!”
小周早已下班,方浩儒亲自驾车。罗兰的住处正好也在北边,因此他没绕太远的路。一路上两人只是浅聊一些关于业务的话题。方浩儒暗暗有些失望,其实他很想从罗兰处探一探陈溪最近的消息——这几天,上班时各忙各的,五点半后她便不见踪影,也不知她近来过得如何……
无奈罗兰一直不提,他碍于面子也不好主动问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