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杜畿传
杜畿[1],字伯侯,京兆[2]人也。子恕[3],字务伯,为散骑黄门侍郎,每政有得失,常引纲维[4]以正言。时又大议考课[5]之制,以考内外众官。恕上疏曰:“《书》称‘明试以功,三考黜陟[6]’,诚帝王之盛制。然历六代[7]而考绩[8]之法不著,关七圣[9]而课试[10]之文不垂,臣诚以为其法可粗依。其详难备举[11]故也。语曰:‘世有乱人[12],而无乱法[13]。’若使法可专任[14],则唐、虞可不须稷、契[15]之佐,殷、周无贵伊、吕[16]之辅矣。今奏考功[17]者,陈周、汉之法为缀[18],京房[19]之本旨,可谓明考课之要矣。于以崇揖让之风,兴济济[20]之治,臣以为未尽善也。其欲使州郡考士,必由四科[21]者,皆有事效[22],然后察举[23],试辟公府,为亲民长吏,转以功次[24]补郡守者,或就增秩[25]赐爵,是最考课之急务也。至于公、卿及内职[26]大臣,亦当俱以其职考课之也。”
注释
[1]杜畿(公元163年~公元224年):字伯侯,京兆杜陵(今陕西西安东南)人,三国时期魏大臣。
[2]京兆:地名。约在今陕西西安以东至华县之间。
[3]子恕:杜畿之子(公元198年~公元252年),字务伯,京兆杜陵人。
[4]纲维:总纲和四维。比喻法度。
[5]考课:按一定标准考核官吏优劣,分别等差,决定升降赏罚,谓之“考课”。
[6]黜陟:指人才的进退,官吏的升降。
[7]六代:指唐、虞、夏、殷、周、汉。
[8]考绩:按一定标准考核官吏的成绩。
[9]关七圣:卢弼注引胡三省曰:“七圣,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关,通也。”
[10]课试:考核官吏的政绩。
[11]备举:详细列举。
[12]乱人:违背正道或制造混乱的人。
[13]乱法:引起国家动乱的法令。
[14]专任:单独依靠。
[15]稷、契:稷和契的并称。稷,又称“后稷”,周之先祖。虞舜命为农官,教民耕稼。契,人名。传说中商的祖先。舜时佐禹治水有功,任为司徒,封于商,赐姓子氏。
[16]伊、吕:商伊尹辅商汤,西周吕尚(姜尚)佐周武王,皆有大功。
[17]考功:按一定标准考核官吏的政绩。
[18]缀:系结;连接。
[19]京房:(公元前77年~公元前37年),西汉学者,本姓李,字君明,东郡顿丘(今河南清丰西南)人。
[20]济济:整齐美好貌。
[21]四科:弼按:《通鉴》:“顺帝汉安二年,尚书令黄琼以前左雄所上孝廉之选,专用儒学文吏,于取士之义,犹有所遗,乃奏增孝悌及能从政为四科。”
[22]事效:实效;功效。
[23]察举:古代选拔官吏的制度,由官吏荐举,经过考核,任以官职。
[24]功次:指功绩的大小、官阶升迁的先后顺序。
[25]增秩:增俸;升官。
[26]内职:指供职禁中,内参机要的朝廷重臣。
译文
杜畿,字伯侯,京兆人。其子杜恕,字务伯,任散骑常侍、黄门侍郎。每当政事有什么得失,他总是引用朝廷的法度发表正直的言论。当时朝廷又对考核官吏的制度大加讨论,以便考察朝廷内外的官员们。杜恕上疏说:“《尚书》中说,‘明确考核臣子们的功绩’,‘通过三次考察后,对官员加以罢黜或升迁’。这实在是帝王最重大的制度。虽然经历了唐、虞、夏、商、周、汉六代,考核制度仍然不明确;经过了唐尧、虞舜、夏禹、商汤、周文王、周武王、周公七位圣人,但考核官员政绩的条文却没有流传下来。臣实在认为是由于这种考核办法只能粗略的依循,而它的详细内容则难以一一列举的缘故。俗话说:‘世上有作乱的人,却没有使国家动乱的法令。’如果治理国家可以只依靠法令的话,那么唐尧、虞舜也就用不着稷、契的辅佐,殷、周也就不必重视伊尹、吕尚的辅助了。现在上奏请求实施考核制度的人,陈述了周、汉两朝的法令措施,续接了西汉京房有关官员考课的宗旨,可说是明了考核制度的要旨了。但对于推崇礼让之风,兴隆美好的德治来说,臣认为还没有达到十分完善的地步。如果想让州郡考察人才,必须要通过儒学、文吏、孝悌、能从政这四科,如果都能取得实效,然后再选拔授官,由官府征召试用,再担任治理百姓的基层长官,然后按政绩大小的顺序补任郡守,有的可根据功绩增加俸禄,赐予爵位。这可谓是当前官吏考核中最为紧要的工作。至于公卿和机要大臣,也都应根据他们的职责进行考核。”
“古之三公[1],坐而论道[2],及内职大臣,纳言补阙[3],无善不纪[4],无过不举。且天下之大,万机至众,诚非一明所能遍照。故君为元首[5],臣为股肱[6],明其一体相须而成也。焉有大臣守职辨课[7],可以致雍熙[8]者哉!且布衣之交[9],犹有务信誓[10]而蹈水火[11],感知己而披肝胆[12],徇声名[13]而立节义[14]者。所务者非特匹夫之信,所感者非徒知己之惠,所徇者岂声名而已乎!诸蒙宠禄受重任者,不徒欲举明主于唐、虞之上而已,身亦欲厕[15]稷、契之列。是以古人不患于念治之心不尽,患于自任[16]之意不足,此诚人主使之然也。”
注释
[1]三公:古代中央三种最高官衔的合称。周以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公。西汉以丞相(大司徒)、太尉(大司马)、御史大夫(大司空)为三公,东汉则以太尉、司徒、司空为三公。
[2]坐而论道:古指王公大臣陪侍帝王议论政事。
[3]补阙:匡补君王的缺失。
[4]纪:通“记”,记载;记录。
[5]元首:头。
[6]股肱:大腿和胳膊。
[7]课:考核;考查。
[8]雍熙:谓和乐升平。
[9]布衣之交:谓不拘身分地位高低的朋友。因布衣一般为平民所服,亦指贫贱之交。
[10]信誓:表示诚信的誓言。
[11]水火:谓水深火热,比喻艰险的境地。
[12]披肝胆:表示以真诚相见。
[13]徇声名:徇,通“殉”,谓有所求而不惜身。声名,名声。
[14]节义:亦作“节谊”。谓节操与义行。
[15]厕:杂置;参与。
[16]自任:自觉承当;当作自身的职责。
译文
“古代的三公,陪侍着帝王议论政事,机要大臣们进纳臣下的建议,匡补君王的缺失,对君主之善没有不记录的,君主之过没有不检举的。况且天下如此之大,君王要处理的各种政务繁多,确实不是一盏明灯就能够遍照天下的。所以皇帝好比是头脑,大臣好比是大腿和胳膊,说明君臣是一体而相辅相成的,因此哪有只靠大臣忠于职守、辨别考核,就能实现天下太平的道理呢?普通百姓的贫贱之交,还有因看重诚信的誓言而去赴汤蹈火的人,有感遇知己而披肝沥胆的人,有舍身求名而树立节义的人。更何况那些(公卿大臣)所追求的不只是平民之间的信义,所感念的不只是知己间的恩惠,他们所追求的难道只是名声而已吗?那些蒙受荣宠和禄位并且担当重任的大臣,不仅仅是想把英明的君主推举到比唐尧、虞舜还高的位置而已,他们自己也想跻身于稷、契这样的名臣之列。所以古人不担心自己治国的心愿不能全部发挥,而担心自己自觉承当职责的意愿不能满足,这实在是君主使得他们这样的。”
“唐、虞之君,委任稷、契、夔、龙[1]而责成功,及其罪也,殛鲧而放四凶[2]。今大臣亲奉明诏,给事[3]目下,其有夙夜[4]在公,恪勤特立[5],当官不挠[6],不阿[7]所私,危[8]言行以处朝廷者,自明主所察也。若尸禄[9]以为高,拱嘿[10]以为智,当官苟在于免负[11],立朝不忘于容身[12]者,亦明主所察也。诚使容身保位,无放退[13]之辜,而尽节在公,抱见疑之势,公义不修,而私议[14]成俗,虽仲尼为谋,犹不能尽一才,又况于世俗之人乎!今之学者,师商、韩而上法术[15],竞以儒家为迂阔[16]不周,此最风俗之流獘[17],创业者之所致慎也。”后考课竟不行。
注释
[1]夔、龙:相传舜的二臣名。夔,为乐官,龙为谏官。
[2]殛鲧而放四凶:殛,流放。鲧,中国古代部落酋长名,号崇伯,禹之父。四凶,相传为尧舜时代四个恶名昭彰的部族首领。
[3]给事:供职。
[4]夙夜:朝夕,日夜。
[5]恪勤特立:恭敬勤恳。特立,有坚定的志向和操守。
[6]不挠:亦作“不桡”,不弯曲,形容刚正不屈。
[7]阿:徇私,偏袒。
[8]危:正直;端正。
[9]尸禄:亦作“尸禄素餐”,谓空食俸禄而不尽其职,无所事事。
[10]拱嘿:亦作“拱默”,拱手缄默。
[11]负:罪责;过失。
[12]容身:保全自身。喻指苟且偷安。
[13]放退:免职;退职。
[14]私议:自私的言论。
[15]师商韩而上法术:师,学习,效法。商韩,即商鞅和韩非。上,通“尚”,崇尚,看重。法术,“法”与“术”的合称。
[16]迂阔:不切合实际。
[17]流獘:獘,通“弊”。相沿而成的弊病。
译文
“唐尧、虞舜那样的君主,委任稷、契、夔、龙并责令他们完成任务。等到有臣下犯了罪,(便予以惩处)如舜流放了鲧并放逐四凶。现在的大臣亲自接受英明的诏示,供职于君主的身边,这些人中有从早到晚忙于处理公务,恭敬勤恳操守坚定,为官刚正不屈,办事公正不徇私,以正直的言行处身朝堂之上的人,自然是明君您都看到的。那些以空食俸禄却无所事事为高明,以遇事拱手沉默不发表意见为明智,为官只想着苟且免除自己的过失,身处朝廷总不忘保全自己的人,也是明君您都看到的。如果让那些只求苟且偷安、保全地位者不受到被流放黜退的罪责,而那些为国家竭尽忠诚保全节操之臣,却处在被怀疑的情况下,公正的义理得不到伸张,而自私的言论却成为风尚,那么即使请孔子来为之谋划,也不能充分发挥他的才能,更何况对那些世俗之人而言呢!当今的学者,效法商鞅、韩非而崇尚法家之学,争着指责儒家学说不切实际,这是当今风俗中最严重的流弊,是创建大业的君主最应当谨慎对待的问题。”后来,官吏的考核最终没有施行。
乐安廉昭[1]以才能拔擢[2],颇好言事。恕上疏极谏[3]曰:“伏见尚书郎廉昭奏,左丞[4]曹璠以罚当关,不依诏坐判问[5]。又云诸当坐者别奏[6]。尚书令陈矫[7]自奏,不敢辞罚,亦不敢以处重为恭[8],意至恳恻[9]。臣窃为朝廷惜之。夫圣人不择世而兴,不易人而治,然而生必有贤智之佐者,盖进之以道、帅[10]之以礼故也。古之帝王,所以能辅世长民者,莫不远得百姓之欢心,近尽群臣之智力。诚使今朝任职之臣,皆天下之选,而不能尽其力,不可谓能使人也。若非天下之选,亦不可谓能官人[11]也。陛下忧劳万机,或亲灯火[12],而庶事不康[13],刑禁日弛,岂非股肱不称之明效[14]与?原其所由,非独臣有不尽忠,亦主有不能使也。百里奚愚于虞,而智于秦[15],豫让苟容中行,而著节智伯[16],斯则古人之明验矣。若陛下以为今世无良才,朝廷乏贤佐,岂可追望[17]稷、契之遐踪[18],坐待来世[19]之俊乂[20]乎!”
注释
[1]乐安廉昭:乐安,郡名。廉昭,三国时魏国官员,生平不详。
[2]拔擢:选拔提升。
[3]极谏:尽力规劝。古多用于臣下对君主。
[4]左丞:官名。尚书左丞佐尚书令,总领纲纪;右丞佐仆射,掌钱谷等事,秩均四百石,历代沿置。
[5]以罚当关不依诏,坐判问:卢弼注引胡三省曰:“罚,罪罚也;关,白也。言有罪罚,当关白;而不依诏书,故坐以判问。判,剖也,析也;问,责问也。剖析其事,而则问之也。”
[6]又云,诸当坐者别奏:卢弼注引胡三省曰:“廉昭又云:诸当坐者别奏。意欲并奏令仆坐之。”
[7]陈矫:(?~公元237年),字季弼,生年不详。广陵郡东阳县(安徽天长人)人。
[8]亦不敢以处重为恭:卢弼注引严衍曰:“处重者,养重也。自处于重,而一置人言于不辨,有似于恭者矫不敢也。”
[9]恳恻:诚恳痛切。
[10]帅:统率;率领。
[11]官人:选取人才给以适当官职。
[12]亲灯火:谓熬夜忙碌。
[13]不康:不安宁。
[14]明效:明显的效果。
[15]百里奚愚于虞而智于秦:百里奚,生卒年不详,亦称百里子,名奚。著名政治家,曾在虞国任大夫。
[16]豫让苟容中行而著节智伯:卢弼注:“豫让事范中行,智伯伐而灭之,移事智伯。后赵襄子灭智伯,豫让漆身吞炭,必报襄子,五起而不中。人问豫让,让曰:范中行众人遇我,我故众人报之;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
[17]追望:犹追慕。
[18]遐踪:先贤的事迹。
[19]来世:后世;后代。
[20]俊乂:才德出众的人。
译文
乐安人廉昭因为有才能被提拔,很喜欢上书议论政事。杜恕上疏竭力规劝皇帝,说:“臣看到尚书郎廉昭上奏尚书左丞曹璠处罚有关人员应当禀告,却没有依从诏令,曹璠因此被审查责问。(廉昭)又说:‘对其他应当连坐问罪的人将另行奏报。’尚书令陈矫自己上奏说不敢推脱责罚,也不敢故意重罚自己来表示对陛下的恭敬,情意十分诚恳痛切。臣私下为朝廷感到惋惜。圣人不会挑选时代然后再来振兴它,也不会改换人民后再进行治理。但圣人出现后必然会有贤能智慧的人来辅佐,这是由于圣人用道义来举用人才,用礼义来统领他们的缘故吧。古代的帝王能够治理国家、管理百姓,没有不是远能得到百姓的欢心,近能使群臣竭尽才智与能力的。如果现在朝廷上任职的官员都是从全国推选出来的最优秀的人才,然而却不能竭尽他们的能力,那就不能说是善于用人;如果这些官员不是天下最好的人选,那就不能说是善于选才授官。陛下为各种政务忧虑劳苦,有时还要亲自在灯火下熬夜忙碌,然而仍有众多政事处理得还是不妥当,刑罚禁令日见松弛,这难道不是辅佐大臣不称职的明证吗?推究其原因,不仅仅是有臣子不尽忠的表现,君主也有不善用人的一面。百里奚在虞国时显得愚钝,在秦国时显得很有智慧;豫让在中行氏手下只是苟且容身,而在智伯手下却显示出他的节操,这都是古人中很明显的例证。倘若陛下认为当今世上没有良才,朝廷缺乏贤明的辅佐,难道能只追慕稷、契这些先贤的踪迹,坐等后世的俊才吗?”
“今之所谓贤者,尽有大官而享厚禄矣。然而奉上之节未立,向公之心不壹者,委任之责不专,而俗多忌讳故也。陛下当阐[1]广朝臣之心,笃厉[2]有道之节,使之自同古人,望与竹帛[3]耳。反使如廉昭者扰乱其间,臣惧大臣遂将容身保位,坐观得失,为来世戒也!昔周公戒鲁侯曰:‘无使大臣怨乎不以[4]。’言贤、愚、明皆当世用也[5]。尧数舜之功,称去四凶,不言大小,有罪则去也。陛下何不遵周公之所以用、大舜之所以去?使侍中、尚书坐则侍帷幄[6],行则从舆辇[7],亲对诏问,所陈必达,则群臣之行,能否皆可得而知。忠能[8]者进,暗劣[9]者退,谁敢依违[10]而不自尽?以陛下之圣明,亲与群臣论议政事,使群臣人得自尽,人自以为亲,人思所以报,贤愚能否,在陛下之所用也。明主之用人也,使能者不敢遗其力,而不能者不得处非其任。选举非其人,未必为有罪也;举朝共容非其人,乃为怪耳。”
注释
[1]阐:扩大。
[2]厉:“励”的古字,劝勉。
[3]竹帛:引申指书籍、史乘。
[4]周公戒鲁侯曰,无使大臣怨乎不以:鲁侯,指周公之子伯禽,受封于鲁,故曰鲁侯。《论语·微子》:“周公谓鲁公,曰:‘君子不施其亲,不使大臣怨乎不以。’”以,用。
[5]言贤愚明皆当世用也:《三国志·杜恕传》原文作“不言贤愚,明皆当世用也。”
[6]帷幄:天子居处必设帷幄。借指天子近侧。
[7]舆辇:亦作“轝辇”,车驾,多指天子所乘。
[8]忠能:忠诚而有才干。
[9]暗劣:愚昧无能。
[10]依违:迟疑。
译文
“现今所谓的贤者,都当了大官且享有厚禄,然而侍奉君主的节操没有树立,为公家办事的心还不专注,原因就在于委任他们的职责不专一,而世俗中又有很多忌讳的缘故。陛下应思考如何开阔朝臣们的胸襟,切实勉励有才德者的节操,让他们自觉的向古代贤人看齐,希望名留青史。如今陛下反而让像廉昭这样的人扰乱于群臣之间,臣恐怕大臣们就将苟且偷安、自保职位,冷眼旁观政事得失,成为后世的鉴戒了。过去周公告诫儿子伯禽说:‘不要让大臣埋怨不用他们。’就是说明无论是贤能的还是愚笨的,都应当为社会所用。唐尧列举虞舜的功绩,称赞他能去除四个恶人,没有说四凶的罪过谁大谁小,意思是只要有罪就当驱逐。陛下何不遵循周公用人的方法和虞舜贬退人的原则呢?假若让侍中、尚书在您留居宫内时侍奉于帷幄之中,出行时就跟随在您的车驾之后,亲自应对陛下的诏问,他们所陈奏的内容定能当即上达,那么群臣的品行、有才能与否,您就都能知道了。忠诚聪慧的就任用,愚昧无能的就斥退,那么,谁还敢有所迟疑而不竭尽自己的才力呢?凭着陛下的圣明,亲自与群臣讨论政事,使群臣人人都能尽心竭力,人人都自认为陛下亲近他们,人人都想着怎样报答陛下。贤明的和愚钝的,有才能的和无才能的,都在于陛下您的量才任用。英明的君主用人,使有能力的人不敢留有余力,不能干的不能居于不适合他的位置。推选上来的人不合适,不一定是有罪过,而满朝大臣都容忍不适合的人在位,这才是怪事啊。”
“陛下又患台阁禁令之不密、人事请属[1]之不绝,听伊尹作迎客出入之制,选司徒更恶吏以守寺门[2],威禁[3]由之,实未得为禁之本也。陛下自不督必行之罚以绝阿党[4]之原耳。伊尹之制,与恶吏守门,非治世之具也。使臣之言少蒙察纳[5],何患于奸不削灭,而养若廉昭等乎!夫纠擿奸宄[6],忠事也,然而世憎小人行之者,以其不顾道理而苟求容进也。若陛下不复考其终始,必以违众忤[7]世为奉公、密行白人为尽节,焉有通人[8]大才而更不能为此邪?诚顾道理而弗为耳。使天下皆背道而趋利,则人主之所最病[9]者,陛下将何乐焉?胡不绝其萌乎?”
注释
[1]请属:亦作“请嘱”,犹请托。
[2]听伊尹作迎客出入之制,选司徒更恶吏以守寺门寺:卢弼注:《通鉴》作“定迎客出入之制,以恶吏守寺门。”胡三省曰:“寺门,官寺之门也。”孙志祖曰:“听伊尹三字不可解。”《俞正燮癸巳存稿》卷七:“伊尹之制,与恶吏守门,非治世之具也。伊尹当是人名。”
[3]威禁:法令,禁令。
[4]阿党:逢迎上意,徇私枉法;比附于下,结党营私。
[5]察纳:谓考察采纳。
[6]纠擿奸宄:纠举揭发。擿,音踢,奸宄,亦作“奸轨”。指违法作乱的人。宄,音鬼。
[7]忤:违逆;触犯。
[8]通人:学识渊博通达的人。
[9]病:忧虑。
译文
“陛下又担心尚书台的禁令不够保密,人事上请托的现象不能杜绝。就听任伊尹那样的辅政大臣来制定会客的制度,派司徒更换凶暴的门吏来守卫官署的大门,禁令也由他们掌握,实际上还是没有找到禁绝不正之风的根本。这是陛下您没有督责实施必须执行的惩罚,来杜绝逢迎上意、结党营私的根源。会客的制度,和用凶暴的门吏守门,并不是治理天下的办法。假如臣的话能稍稍受到您的详察采纳,还担心什么奸党不能铲除,而要养着像廉昭这样的人呢?检举揭发违法作乱之人,本是忠君之事。然而世人之所以憎恶小人来做这些事,就是因为他们不顾及规矩而只是肆意谋求自己能够保身进升。倘若陛下又不再去查考事情的整个过程动机和后果,必定会把违逆世道人心的行为当作秉公行事,把行踪诡秘、暗中告发别人的做法当作竭力保全节操。哪有学识渊博、才能出众的人会干不了这种事呢?只不过是顾及道义而不肯那样干罢了。假使天下的人都违背道义去追逐利益,那便是君主所最为担忧的事了,陛下又将会有什么高兴的呢?为什么不杜绝其于萌芽呢?”
“夫先意承旨[1]以求容美[2],率皆天下浅薄无行义者,其意务在于适人主之心而已,非欲治天下、安百姓也。陛下何不试变业而示之,彼岂执其所守以违圣意哉?夫人臣得人主之心,安业也;处尊显之官,荣事也;食千钟[3]之禄,厚实[4]也。人臣虽愚,未有不乐此而喜于忤者也,迫于道自强耳。诚以为陛下当怜而佑之,少委任焉,如何反录昭等倾侧[5]之意,而忽若人者乎?”恕论议抗直[6],皆此类也。
注释
[1]先意承旨:即“先意承志”。本谓孝子先父母之意而承顺其志,后泛指揣摩人意,谄媚逢迎。
[2]容美:谓位尊者的接纳和称美。
[3]千钟:指优厚的俸禄。
[4]厚实:富足;富裕。
[5]倾侧:指行为邪僻不正。
[6]抗直:刚强正直。
译文
“那种预先揣摸君主心意然后谄媚逢迎,以此来求得君主接纳和称美的人,大概都是世上鄙陋肤浅而又没有品行之辈,他们的心思全都在于满足君主的心意而已,并非希望治理天下、安定百姓。陛下何不试着改变自己惯常的想法而向他们表露出来,他们难道会坚持自己原来的意见而违背您的意思吗?臣子得到君主的欢心,能使其地位安稳;担任尊贵显要的官职,这是值得荣耀的事情;享受千钟的俸禄,这是丰厚的待遇。做臣子的即使再愚昧,也没有不喜欢这样而乐意去违逆君主的。(若不如此)也是迫于道义,自己勉强这样做而已。臣实在认为陛下应当对他们加以怜惜和帮助,并对他们委任官职。怎么能反而采纳廉昭等人邪僻不正的意见,而忽视这样的人呢?”杜恕发表议论的刚正忠直,都像上面所记述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