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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大道走偏锋

麻旦旦一捂肚子,又浓又粗的眉毛耷拉下来,挥舞着大胖手:“司机,在前面的公共厕所停一下,我的屁股想吐。”

金虞满脸黑线,别看胖子平时一动不动如佛,逃跑的时候那是有多远就能滚多远。然后,在下一个路口,如果以上帝的角度俯视,就会看到金虞在后面撵着麻旦旦,软萌的胖子双手提着裤带,脚不沾地,一点不比金虞的速度慢。

金虞真的无奈了,流氓队伍不好带呀。要是安庆泽那个杠精,吴刚那个送外卖的,再加上老实人王亚平,三个人肯定是蹲在街口,连奶茶都不会多要一杯,耐心得像是听领导讲话一样地把金虞的意思听明白了,然后去执行。

但是在大街上靠着坑蒙拐骗捡来的三个步行街上的惯偷,不管是手艺高超的镊子还是墙头草刘二峰,逃跑的速度只会比麻旦旦快,不会慢。至于那个特别能打的结巴,靠着身高腿长身形像铁塔,恐怕只会把另外两个人丢下,跑得更欢实。

这就是正规军和流氓的区别。

正规军现在被池清源收编了在经侦局里当协警,只剩这帮无法无天的流氓和金虞混成了搭子。大道走偏锋能不能派上用场,这得看命。

心累呀!

至于张大发和孙简两个人,他们是普通人,过年返乡去了,金虞没有联系他们,因为不想拉两个正常人进来蹚浑水。

上次在小区门口和五个流氓打了一架,金虞其实是有些后怕的。另外几个住在群租房里的姑娘,连和卖菜的大妈砍价都不熟练,如果流氓上门闹事,肯定会被吓得半死。金虞索性就搬到了乱七八糟的城乡接合部。

不愧是混了这么多年的麻旦旦,脚底抹油的技术杠杠的。

金虞追了几十米,不追了,吼了一嗓子:“事成分你十万块!”这一喊出去,街上上百号人都对着金虞猛回头。

他们不光看了看金虞,还看了看麻旦旦:两个精神病,说不定就是精神病医院里跑出来的护士和病人。侧目之后,纷纷远离。

麻旦旦却是颠儿颠儿地又回来了,不带喘气的,两眼放光。十万呀,岚梧市地面上的人均月工资也就三千多。就算是年薪十万的,扣了税和交给包租婆的,过年能带着三万块钱回家就不错了。

“你炸金花也炸不出来十万呀!”

“赵捷挣得比咱们多吧?至于连个房子都租不起?他买两套房子用来收租都没问题吧?他的钱都用来放贷,说明放贷肯定比当房东还爽……”金虞掰着手指头,把为什么要砸场子、怎么砸场子、砸了场子的好处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以前,我觉得你是美少女战士。”麻旦旦深以为然。

“现在呢?”金虞问。

“我觉得你是美少女壮士。”麻旦旦竖起大拇指。

金虞笑,笑得有点难看。呵呵,没成了美少女烈士就不错了。规规矩矩地在岚梧市的地盘上混了五年的温饱,这一放飞自我,她自己都敬自己是条汉子。

这一男一女,一胖一瘦两道身影消失在城市的逆流之中——肯定不是大隐隐于市,而是去找合适的帮手了。他们打算紧锣密鼓地赶紧把下一步要占的坑位都给占足了。

这是一个竞争压力无比巨大的时代,就连赌球输了上天台都要排队。腿再不快点,人家又在家里把陷阱布置好了守株待兔呢。软萌的胖子一听说有钱赚,像是闻见了腥味的猫,一边走一边打电话,争分夺秒。

磨刀不误砍柴工,隔着空气,不用见人,都能感受到磨刀霍霍。

时间,从来不等人。

赵捷真没有闲着,把出去办业务的保安们都叫了回来。其实就这么个小破公司,哪用得着那么多的保安,连个保险柜都没有,前台还是个男的,保护什么呢?美其名曰是保安,其实就是以合法的名义养着一群收高利贷的地痞无赖,以此保证在和老赖比谁更赖的时候不落下风。

姚雪把电话打回来,说金虞完全没有鸟她们四个,自顾自地直接就走。他一听当时就后悔了,小开方星海动动手指头,他就忙断了腿地给布置人力物力,就是想多拿几个单子。

但是有命挣钱,也要有命花呀。

赵捷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绕着圈子团团转。因为金虞刚打了一个电话过来,话说得霸气无匹:“你当我不敢打你?等着!”说完就挂了。

这妞什么事都干得出来!霍连胜的账,那也是闹得满城风雨,谁不知道她是逆行差点撞车同归于尽才把钱要了回来。

赵捷,十几年前,还没有扫黑的时候,他是给人看煤矿的。那时候扛着左青龙右白虎的文身,附近KTV洗浴中心会所的人,都认识他。

现在居然被一个女人威胁,脸往哪儿搁?

前台梁林是公司里唯一的大学生,也是这帮人里面唯一一个不会张嘴“尼玛”闭口“卧槽”的,他看着赵捷接了电话就把出去要账的人都叫了回来,大冷天的出了一身汗,不由心里一紧。

他把台面上的手机和笔记本电脑都收起来,把原本穿的棉拖鞋也换成了运动鞋。要是流氓们真的打起来,他打算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跑。不管是挨打还是被抓到派出所,都很难看的好不好?这可是头一回有人打上门来,他试探性地问:“赵总,一个三十岁的老女人有什么好怕的?”

“不要命的女人才可怕!”赵捷眼里凶光毕露,准备硬碰硬,把这个娘们收拾得服服帖帖。

狠人,才可怕。

赵捷越发看梁林不顺眼了,自己当时是怎么把他给招进来的?客户的名字“仇琚尹伊”都念不准,现在的大学怎么尽生产文盲了?给工商税务消防写的上报材料,更是一塌糊涂,连“笤帚簸箕消防栓”也不会写。

眼看着天光沉下来,保安们陆陆续续地赶回来,乌压压地把个本来就不大的小两层店面挤满了。赵捷越发火大:今天金虞那妞要是没有上来找事,老子明天先开除了梁林祭天庆祝一下。

方星海来了。这个留着飞机头、在大冷天里依然坚持穿着九分裤、韩版西装的小开,一下自己那辆奔驰就钻到了开着地暖的店里。他像领导带着米面粮油下乡慰问一样,相当潇洒:“我保证让这个妞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

两个原本相互竞争的人,难得一起放下了成见。方星海暗戳戳地出着一个个馊主意,让赵捷总算是露出恶婆婆般的欣慰笑容。

在地皮上混得风生水起的,也就是江面上蹦跶的小鱼。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都在最深处藏着呢。

方星海也下场了。

利益之争,没有人会退缩。

美人贷这个案子将何去何从,不光是经侦局的池清源百忙之中会抽空关心一下,司晴也在全程跟进。这种灰色的打着P2P平台名义的小额贷款交易App,连征信资格都没有,应该被取缔,但是现在执法部门因为责任归属不明确,还没有出手。

司晴原本一直在等着金虞的电话。她觉得在这个当口,金虞和地头蛇已经撕破了脸,会需要光明正大的帮助和商量。然而司晴守了一晚上,她的电话都没有响起。

说不清是该欣喜,还是落寞。

金虞真的可以独自应对?

汇丰小区高档公寓,上下两层加起来有将近四百平方米,上下打通了用旋转扶梯连接起来。巨大的落地窗外就是滔滔岚江水,夜幕落下,华灯四起,四面写字楼上的LED广告灯散作满河星,一眼望去繁复奢靡。

燕卓尔喜欢的,却是简简单单的风景,比如这大客厅中间直径五米的锦鲤池。里面有两条肥美的大鱼,目测一条就有五斤重,缓慢地游动着,吞食着人丢下去的饼干,慵懒又贵气。

燕卓尔的旁边站着一个中年人,这个中年人显然就没有那么好的耐心了。他随手把一整片饼干扔了进去,两条争食的鱼溅起一地水花,他问道:“鱼上钩了吗?”

燕卓尔的语气始终是淡淡的,脸上带着疏离的笑容:“子非鱼,焉知鱼之乐、鱼之思?”

对于即将爆发的战争——不管是群殴还是单挑,斗智还是斗勇——燕卓尔似乎都不太上心,却又事无巨细地了解了一遍。

在地面上混,跟在企事业单位熬资历一样,位置就那么几个,腾出来才能让新人补上去。

无非是板凳上换个人,紧张什么?

紧张的人是马实和马奋这两个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的流氓。

他们和白旗山在一块,正坐立不安呢。只要那个妞眼皮子浅得拿走不该拿的,就直接上去群殴,这道理不管放在哪儿,都没有人敢说不对。

但是消息像是便秘了一样,始终传不回来。

白旗山尤其生气:“老子今天都没有找娘们使劲儿,就想着用拳头在那个死丫头片子身上招呼,怎么能一点动静也没有?”

至于蹲金虞租来的房子,有人看着,完全没用,既没有看到人回来,也没有看到灯亮。

守株待兔的,草蛇灰线的,老谋深算的,能用的人手,全都出来了。甚至还有人查了一下本地的二手车租赁市场,问有没有金虞这种丧门星长相的租了卡车、叉车或铲车。

万一这是个报复社会的,可就不好了。

年关一过,郭蘅芜的业务不但没有扩张,反而有了萎缩的迹象。这倒不是她的业务能力有问题。开会的时候,策划捧着新的意向书,正在征询她的意见:“郭总,我们这三年争取下来的客户,其中五家破产了,造成我们今年的业务量锐减……”

天要下雨合作方要破产,能有什么办法?郭蘅芜抚额,手里转着笔,把已经倒闭了的五家企业从自己的客户表格里画去了。再也不会有视线投向这五家失败的企业。

“不光要做光明眼镜这种大客户的单子,或者理工大学这种学校的单子,也要适当地考虑一些新兴行业。当然,创业园区的那几个烧钱赔钱的小公司,不算是新兴行业。比如现在专门搞小额贷款的P2P平台,全国已经上线的App超过了两千个,前景非常好,尤其是他们从来不欠账。C2C的发展就相对薄弱一些,集中在几个电商巨头的手里……”说着,郭蘅芜像是想到了什么,站起身去打电话。

这一次打出去的电话却不是在联系燕卓尔,而是方星海。

企业想要活得长,就要路子宽,荤素不忌。

郭蘅芜要是没点手段,她的广业传媒别说拿到投资和业务了,恐怕也会变成那五家倒闭企业中的一家,然后在别的公司的会议上,被当成反面教材来分析。抑或是,就像刚才那样,直接被一笔画去,再不会出现在下一次开会的内容中。

郭蘅芜原本只是想问一下,美人贷的投放广告页面还需不需要她继续提供。毕竟这个App有点损。它让十八岁到三十五岁的女性拿着身份证拍一张自己的照片上传,之后就会有人通过视频通话来确定贷款额度。

在郭蘅芜看来,这和直接卖去洗浴中心发廊也没什么区别了。要说唯一的区别,就在于那些是一锤子的买卖,这个买卖比较复杂。

算了,想那么多干什么,干什么不是在卖笑?郭蘅芜堆起一张笑脸来,终于打通了方星海的电话。那边一口价报了今年的广告量,顺带着问郭蘅芜:对金虞这个人了解多少?

方星海大倒苦水:这姐要账的手段一流,砸人饭碗,他都快要哭了。

郭蘅芜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抿了一口水含在嘴里咽不下去。打完了方星海的电话,她把杯子磕在了会议桌上:“今年的方案不用给美人贷这一块儿做预估了,我觉得这家公司也要完。别做完了方案,钱都收不回来。现在美工图片程序都要钱,他们家的和其他的平台差异太大,要是剩下来也不能替换给别家用,就成了废稿,先不做了。”

在她的心里,金虞是个十拿九稳的人。

方星海和金虞要过招,金虞稳赢。方星海输了,美人贷自身难保,恐怕就没有做广告的需求了。

郭蘅芜甚至都没有在自家公司人多嘴杂的会议上掩饰一下,直接把美人贷的方案给踢掉了。不过,她倒是对金虞这件事情的后续发展上了心。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的例子多得不胜枚举。但是凡人打架、神仙围观的,却是少之又少。

天色越来越晚,捷爱催的人始终没有看到金虞进门的身影。到了晚饭的时间,他叫了外卖给二十多个大小伙子送过来,地上横七竖八地摆了一地的塑料盒子。方星海把手机玩得没电了,也没有看到金虞登门。

赵捷给金虞打电话,隔一个小时打一次,结果对方一直关机。

人呢?

赵捷又不敢让保安离开,也不敢自己走。他觉得金虞这种人,会在他一个人在店里的时候,或者是一个人出门的时候,带一群人把他套进麻袋里打一顿出气。

打一顿可能没多疼,但是这些年攒下来的声望就要被这个女人打走了。他不能掉以轻心,在寸土寸金的岚梧市,想要安安稳稳地坐着一条板凳,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要一次性把金虞镇住,并晓之以利害,让她以后继续帮着捷爱催收账。至于店里的这二十多个人,完全可以裁掉一半,偶尔叫出来镇镇场子就行了。这么多人,虽然是几个催收公司联合起来雇的,但那成本也太高了。

一群大老爷们,像是大过年守岁一样地等着金虞。外面的店铺陆陆续续都关门了,路口一直有人轮流放哨,但是金虞始终没有出现。

随着时间的推移,金虞在有些人的心里,成了比年兽还要恐怖的怪物。也有些人觉得,这个妞就是虚张声势,八成是被吓跑了。

方星海打了个哈欠:“你们先守着,我去养精蓄锐。”说完,他就上了二楼,去了赵捷专门给自己留出来的小房间,舒舒服服地占了赵捷的地盘开始睡觉。

赵捷不敢睡呀。这么一个失踪了但随时会冒出来的妞,像个定时炸弹一样,谁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因为懂得,所以恐惧。

这条不惜命的滑不溜秋的泥鳅,可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此时此刻,金虞正在火车上,和麻旦旦两个人一人占了三个联排的座位,搭着厚厚的羽绒服,睡得正香呢。

呵,要是和那些人想的一样是去打架,麻旦旦早就溜了。

金虞在睡下之前,文绉绉地感慨了半天:“我觉得古希腊的神话故事和我国古代的历史故事都很有启迪意义。比如掌管智慧的神是女神雅典娜,但管力量和战争的神都是男的,说明我们女孩子就应该靠智慧而不是武力在这个世上混饭吃。所以我打电话吓唬吓唬赵捷,说我要揍他,他就把心思放在了怎么防着我揍他上。我哪能打得过这老流氓?但是一物降一物呀,我就不信我还镇不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