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大教授世界文学讲义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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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日本文学所处的环境

沼野:今天我们请来的对话嘉宾是著名作家平野启一郎先生。在这里,我先向大家交代一下今天我们此次访谈的整个流程,首先由我做个简要的开场白,然后再有请平野先生接着我们的话题谈谈自己的看法,最后如果各位听众朋友有什么感兴趣的问题,再请平野先生为我们解答。如果大家的问题比较多的话,到时候我们也可以适当延长一点交流的时间。当然了,这些事情本来也没必要交代得这么清楚,只是最近,日本社会上普遍要求不管任何项目、活动,都要一丝不苟地按照事先安排的计划来行事,稍有差池就很容易受人诟病,因此很多活动的主办方都会尽力把各项活动的具体时间按照流程细化到每分每秒。幸好,这次活动的主办方还是比较理解我们这个活动的性质的,所以应该可以允许我们在活动流程的执行上稍微有所放宽。那么,我们的访谈现在正式开始。

作为访谈的引言,请允许我把话题稍微扯远一点。我自己也经常举办各种各样的会议,也有很多的机会邀请来自世界各地的作家和研究人员举行演讲会或者研讨会等活动。当然,在这些活动的组织过程中,我也会为相关人员准备好相应的活动日程安排表。这类日程表上不仅要标明各项活动预定的开始时间,还要写清楚活动的结束时间,这基本上已经是日本社会的一种常识了。但是,这两天,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当我在俄罗斯接到这种活动通知的时候,日程表上一般都会标明活动开始的时间,但是我却不记得看到过活动结束的时间安排。而且,如果大家上网去查一查在俄罗斯的各种学术活动信息,就会立刻发现,凡是由大学或其他文化团体来组织的讲座、讲演会之类的活动,基本上都不会写出活动结束的具体时间。我本人的专业是研究俄罗斯文学,所以跟俄罗斯人也有较长时间的接触,但是在这之前我都没怎么意识到这个问题,这个小小的发现还是让我感觉挺惊讶的。

这种事情在日本是肯定无法想象的。比如我在文化中心的讲座,作为讲师,迟到是肯定要杜绝的(毕竟听众是花了钱专门来听讲的),而就连讲座结束的时间也是必须要严格遵守的。文化中心曾经也接到过类似的投诉,说是个别讲师的时间观念淡漠,导致一名学员错过了回家的末班电车。当然了,这只是少数极端情况。不过在现代社会,如果没办法预计活动结束的大致时间的话,对于我们自己的生活安排,确实会带来很多不便。而在俄罗斯,特邀讲演或学术研讨会的通知中从来不会明确告知活动结束的具体时间,那为什么俄罗斯人会对于这一现象习以为常了呢?我对这个情况感到十分好奇,于是在前几天特意询问了一位俄罗斯朋友,结果他一脸漠然,丝毫没觉得这是一件多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他说:“这当然不用规定时间咯!这种活动不就是应该让发言者尽量畅所欲言,听众尽量一饱耳福的吗?谁会去在意什么结束时间啊?”

乍听之下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但是仔细想来,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才是正确的道理啊!如果真的是非常有趣的讲座或讨论的话,大家巴不得一直听下去,还有谁会去在意时间呢?换作是一本精彩的小说,有哪个读者会一边读,还同时一边在留意着要什么时候才读得完呢?恐怕大家甚至还会希望好书永远都读不完吧。就像我自己,有的时候必须要为一些书写写书评,偶尔也会遇到临近截稿日期了,却怎么也读不完的书,那时候心里就会开始惦记着究竟还剩多少页没读完,还要花多少时间,眼睛也就不由自主地就老往时钟上瞟,这样的读书体验实在不怎么好。要是大家看戏或者看电影的时候,也总是盯着手表看的话,那说明这戏或者电影也一定是很无聊的吧。

因此,我现在谈到的虽然全部都是题外话,不过这些问题和小说也并非完全没有关系。也就是说,当我们在思考小说究竟应该写多长,必须在什么地方结束的时候,也或多或少会与这些问题有所联系。在文学领域,传统上我们认为小说的整体构造都是要有头有尾的,写到一定的长度,就应该要有一个明确的结尾。但同时也有另一种文学观点是认为不用去理会这些限定性的框架,只要故事内容能够很好地延续下去,就不必特别在意其长度。比如芥川龙之介和志贺直哉的短篇小说就基本上是有着一个固定长度的作品,故事讲到该结束的时候就会干脆漂亮地收尾。但是,诸如古代印度的史诗《摩诃婆罗多》、日本的《源氏物语》,或者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马赛尔·普鲁斯特[3]的《追忆似水年华》,当然还有平野先生的《葬送》,这些长篇大作在文学史上屡见不鲜。那么在这些作品中,对于篇幅的长短,是否有什么客观规律可循呢?因为一般情况下我们都能认识到,对于作品本身的性质而言,篇幅的长短是一个不可忽视的要素。

以上谈到的呢,就算是我的开场白吧。可能有点啰唆了,但总而言之,我想说的是今天我们的访谈不用太在意时间问题,什么时候结束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