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小琪是只猫

1

“你……你是一只猫？”陈源的声音都变了。

坐在对面的左小琪歪过头，有点诡秘地一笑，说：“对，我是一只猫。”

好吧，如果现实场景可以回放，那就先让画面退回到五分钟前。五分钟前，耀眼的阳光晃着光圈打在男生陈源身上，耀得他的脸有点苍白。陈源立在学校旁的奶茶店门前，握紧挎包带，深吸一口气推开玻璃门，一眼就望见了坐在最里边位置的左小琪。

对方正啜着奶茶，看到他，一脸明媚地招了招手。

如果还需要补充一点背景资料的话，那就是，外貌出众、古灵精怪，从学习到体育到才艺到人缘全部都毫无疑义地占据年级第一，特优生左小琪，主动打电话邀请陈源——一个长相普通、胆小怯弱、成绩中下，十三年来一直老实本分的被人群淹没的男生——来学校旁的奶茶店坐坐，怎么想，都是足以登上校园新闻头条的爆炸性事件。

因此，作为此事的当事人，陈源在左小琪对面的位置坐下，就难免有点战战兢兢的了。

而左小琪敛起笑容，说出的第一句话，就让他愣住了。

她说：“客套话就不多说了。我想告诉你，我是一只猫。”说话时，自然是轻描淡写的优等生样子。

于是就有了开头的那段对白。

回到当下。陈源终于缓过一点神来了，他小心地瞄着左小琪：“你是一只猫？这是什么意思？”

“上周日。”左小琪拨了拨奶茶吸管，“你带牛奶饼干来给我，说你非常讨厌把你40分的数学卷子拿去到处招摇的孟宇，对吗？”

陈源惊得张大了嘴。

是有这么回事。等等，那只猫就是左小琪吗？那只白色的，有米黄色斑块，他放学后经常会喂几块饼干的猫？回想起来，每次他见着这只猫，都在一条很隐蔽的小巷子里，不太可能被别人看见，毕竟那里是他的“秘密基地”啊。

“昨天。”左小琪打断了陈源的思路，“你带了巧克力味的夹心饼干，你说你想把数学成绩提高，可是一直找不到有效的办法。”

对，他是这么说的没错。原以为只是对着一只猫喃喃自语，偶尔抱怨一下，没想到那只猫居然……可是，要说左小琪是一只猫，这也太……唉！陈源低下头，不敢直视左小琪的眼睛。

“如果你还不相信，等一下走的时候，我会变成一只猫——这么多人面前当然不行啦，我会去卫生间——再和你一起回去。怎么样？”

“可是，你告诉我这些有什么用呢？”陈源总算鼓起勇气回了一句话。

“你想啊，”左小琪坐直了，“我可以从猫变成一个人，就说明我是会魔法的。实话告诉你吧，下个月我就要失去这项能力，只能做一只普普通通的猫了。在此之前，鉴于你送了我不少饼干，我决定用魔法帮你一把。”

“帮我？”

左小琪伸出手：“叫你带的数学笔记带了吗？”

陈源低头从挎包里取出笔记本，递给左小琪。她才翻了几页，就一脸不满地合上了，从桌面推回来，又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狗尾巴草，还是浅绿色的蓬松柔软的狗尾巴草。

“这根狗尾巴草被我施了魔法，把它夹在笔记里，这一科的成绩就会有显著提高。字迹越工整、内容越全面的笔记越有效果。你的笔记也太糟糕了，这漏一点那漏一点的，你上课有认真听吗？”

陈源刚想反驳一句什么，见左小琪拿出了自己的笔记本，递过来：“给。这是我的数学笔记，我保证，全年级都不会有比这更完整的笔记了。你拿去抄一遍，认真点抄，再夹进狗尾巴草，下星期的数学小测，看你的成绩有没有变化吧。”

“……谢谢你。”看着左小琪，半晌，陈源才想起这句话。

“不用谢。也谢谢你的饼干。顺便说一下，我最喜欢牛奶味的。”左小琪歪过头一笑。

离开奶茶店时，左小琪信守承诺，进了卫生间。半分钟后，陈源看到一只猫——那只白色的，有米黄色斑块的猫——从里边走了出来。

左小琪经过陈源脚边时，还停了停，喵喵叫了两声，和他一起走出门外。

这下陈源相信了。左小琪是只猫，一只会魔法的货真价实的猫。

2

“下面，我要特别表扬一位同学——陈源同学。前几次小测，他就一直在进步，这次期中考，他考出了75分的成绩。让我们为他鼓鼓掌。”

这已经是数学老师第三次在全班同学面前表扬陈源了。

陈源在掌声里拼命想要保持常态，可众人的目光还是让他很不习惯，他忍不住红了脸低下头。掌声快要结束的时候，他向左小琪的位置看去，冲她感激地笑了笑。左小琪眨眨眼，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

谁知道刚下课，就有麻烦找上来了。

“陈源，你作弊了吧？”孟宇走到陈源的座位旁，用足以让全班同学听见的声音嚷嚷。

他算是陈源的“宿敌”了。在陈源经过走道时伸出腿把他绊倒，抢走陈源不及格的数学卷子四处招摇，抬陈源的杠拆陈源的台，这些构成了孟宇生活的一部分。

“你胡说！有证据吗？”陈源一急，不由得涨红了脸。

“你别抵赖啊。刚才老师表扬你的时候，你冲左小琪笑了一下吧，她也对你眨了眨眼，这不是很奇怪吗？老实说，你们俩是不是达成了什么协议？她帮你作弊了？”

此话一出，全班同学都静了下来。不少人拿眼睛偷瞄在座位上乖乖看书的左小琪。

左小琪合上课本，刚想回敬孟宇一句，陈源已经站了起来：“你别胡说！我……我这几次考试一直在进步，和她有什么关系？”

“孟宇，陈源，你们两个在干什么啊？”不知什么时候，下节课的英语老师站到了孟宇和陈源身边，突然冒出的声音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没什么……”面对老师，两个男生顿时达成了和解。

可惜来不及了，英语老师已经笑眯眯地开始布置噩梦般的任务：“下周一的英语课，就你们俩做‘课前发表’吧。用英语讲一个小故事，五分钟左右。没准备好就把Unit（单元）4的单词抄30遍。记住了？”

放学后，穿过几条街，前后的同学渐少，陈源快步追上左小琪，问：“可以帮帮我吗？”他一边问一边深深庆幸自己和左小琪同路。

“帮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左小琪做出一脸迷糊状。

陈源知道左小琪揪住了自己下课时辩白的话，只好双手合十，道：“拜托了，用你的魔法帮帮我吧。30遍单词……”

“好吧好吧。”左小琪眨眨眼，“现在就跟我去一家店吧。”

左小琪说的是一家小小的精品店，那家店很不起眼地挤在角落里。

她让陈源买下一枚鱼骨别针，把它握在手心嘀嘀咕咕了几句，再递给陈源。

“好了。你先找到要说的小故事，背诵的时候握紧别针。背一遍，别针就记住一次。所以你重复的次数越多，鱼骨别针就记得越牢。到‘课前发表’的时候，你再握着它，它就会指引你背下去。放心，绝对不会卡壳。”

“课前发表”的时候，陈源果然说得很流利，紧张居然没有缠上来，单词吐字清晰，还能发挥一点恰到好处的小幽默。相比之下，孟宇的小故事就说得磕磕巴巴、乱七八糟了。说完最后一个字，孟宇就一脸不服气地下台了。

“今天说得很赞哦。”放学路上，左小琪对陈源说。

“都得谢谢你。”陈源抓抓头发。

“上次的狗尾巴草永远有效，夹在哪科的笔记本里都行。”说着，左小琪耸耸肩，“不过你的烂笔记——还是算了吧。要哪科，尽管说，我借给你。”

“谢谢啊。”

陈源觉得自己幸运极了。现在，他一点也不怀疑左小琪是只猫了。和左小琪在一起的时候，陈源确实从没见到过那只猫；可在没有左小琪的放学路上，那只猫倒会出现，挺亲昵地靠在他的脚边。

3

孟宇觉得，这一阵子陈源真有点不对劲。

喂喂，是怎么回事？前一阵陈源的成绩还是班级的吊车尾，小测成绩一路走高后，又在期中考爆发了一下，还在英语课的“课前发表”上比得自己颜面扫地。

眼看着自己的“出气包”越来越不受“掌控”，孟宇更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更想要好好教训陈源一番了。

这天下午，总算让孟宇逮着一个机会。

陈源经过课桌间的走道时，没留神碰到了孟宇的水杯。杯子没倒，只是洒出了几滴水，孟宇就干脆利落地揪过陈源的衣领，高声问：“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打算怎么办？”陈源发怯地回问。

“你……我……”孟宇愣了愣，反而有点接不下去了。

“孟宇，”左小琪走了过来，心平气和地说，“你每天净欺负陈源，敢不敢和陈源比试一次，如果你输了，就再也不能欺负陈源？”

“好啊，比什么？”孟宇来了兴致，松开陈源。

左小琪扬了扬手中的宣传单，上面是关于下个月的校园跑酷比赛的介绍。

孟宇一把扯过宣传单，扫了几眼，把纸捏在手里：“行啊。”他很有把握，在这方面，陈源赢不了他的。

陈源当然也听说过跑酷，那是在越过一系列障碍物的同时，做出一些跳跃、翻转、腾空的高难度动作，超酷，但一般人是学不来的。

像他这样的豆芽菜，能不能坚持跑完全程都成问题。可孟宇不一样，他的体育成绩可是班里最好的。

“我输定了。”放学路上，陈源哭丧着脸对左小琪说。

“快把这个想法扔掉！离比赛还有一个月，谁输谁赢还不知道呢。”左小琪双手叉腰，“就从明天开始，我来帮你特训！”

“特训？”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左小琪的眼神，陈源心里又燃起了一点希望。是，他要赢，他会赢的！有左小琪的魔法帮忙，他不会输给孟宇！

特训的地点，在离陈源家不远处的一条破败的街区。

这条街区很快就要迎来改造，这里的居民都搬走了。窄窄的过道里，左一处右一处堆满了砖石，还有倒下的木栏，残损的砖墙……人根本走不通。陈源一个人等在巷子口，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左小琪会把地点定在这里。

到了约定时间，陈源左看右看，还不见左小琪的影子。这时，从街道转角处溜出了一个轻巧的身影——一只猫。左小琪来了，她变回了一只猫。

“你来了，我们要怎么特训？”陈源急忙凑过去。

奇怪的是，左小琪理也没理陈源，不紧不慢地朝破败的街巷走去。在一堆砖块前，她脚下一踮，就轻轻跃上了砖块堆，这才回过头瞥一眼陈源，像是在叫他跟上。

陈源看看左小琪，再看看眼前堆满了“障碍物”的小巷子——对啊，他怎么没想到呢，这里不就是绝佳的训练场所吗？

跟着猫形态的左小琪，陈源开始了特训。

一开始，陈源连最矮的砖块堆都过不了，狼狈得手脚并用，还滑倒了好几次；跨越木栏总是撞上，从底下钻过也是慢慢吞吞的……跑不了几步就累得气喘吁吁，身上还带了不少伤，每次陈源都被左小琪甩得老远。

好在不久，他就悟出了一点技巧。

他学着左小琪的样子，把自己想象成一只猫，一只动作轻盈、任何障碍都能越过的猫。跑步、起跳、跨越、滑过……感觉一点一点来了，动作越来越协调，陈源开始感觉到跨越障碍的快感了。

经过三十天没有中断的辛苦练习，这条障碍重重的街道对陈源来说已经是小菜一碟。对即将到来的校园跑酷比赛，他已经不那么紧张了。

比赛地点就定在学校操场上。

陈源和其他选手到达场地时，操场已经布置完毕：跳箱盖、好几重栏架、“独木桥”、沙坑、孔网墙……很有挑战性。

起跑线前，陈源做了几个准备动作，看了眼不远处的孟宇。孟宇也注意到了陈源的目光，转过头来得意地一笑，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砰！气枪打响，比赛开始。

陈源深吸一口气，往前冲。

第一个障碍是最容易的跳箱盖，陈源轻轻松松越过。之后的跳箱盖越垒越高，就像砖块堆一样，那就踩稳最踏实的地方，一、二、三，三步就能越过一个；几重栏架，一开始都不高，那就跳过去，像跳巷子里的木栏一样，助跑，脚下蓄足力气一蹬，跨过——没问题！

高的栏架，就用钻，弯腰驼背的样子不好看，那就在跑的同时顺势下蹲，协调流畅地滑过去。接着是“独木桥”，还是连着的条木，要知道在巷子里，陈源可是像踩梅花桩一样踩在一块块砖上跑，所以这一关也难不倒他……

陈源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发现，自己已经拉开了和孟宇以及其他所有参赛选手的距离。而且他的动作流畅，富有动感，一下子就吸引了全场观众的目光。

这场比赛，好像变成了他一个人的展示表演！

跳沙坑，就像越过巷子里满是玻璃碴儿的地方一样，长助跑，用劲一跃；孔网墙，比倒了一半的砖墙要容易多了，手脚配合，三下两下就翻过去了！

很快，陈源就到达了终点。

当他回头看时，才发现其他选手都还在很远的地方苦苦对付障碍物，孟宇不知是第几次从“独木桥”上掉下来了。

这场比赛，陈源痛痛快快地赢了孟宇，也赢了他自己——他做到了之前的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但他在操场上找了半天，也没看见左小琪的身影。

4

陈源：

在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彻底变回一只猫，再也变不成人类了。你也知道了，我已经对外宣称我转学了。你放心，狗尾巴草和鱼骨别针的魔法永远都在。其实你一点也不笨啦，多加把劲，没有我的魔法，你一样能考出好成绩。加油！

平时记得带鱼给我吃哦。

左小琪

这是左小琪离开前一天，留给陈源的告别信。

搬家的这一天，左小琪把嘀嗒从笼子里放了出来，补偿它两条鱼干。嘀嗒就是那只白色的有米黄色斑块的小猫。

“真抱歉哪，因为一个谎话，动不动就把你关起来。辛苦了。以后就把你交给邻居的婆婆了，看不到我的日子里，狠狠地骂我吧。”左小琪蹲下身，轻轻抚摸嘀嗒的小脑袋，看它心满意足地小口吃着鱼干。

行李都收拾好了。左小琪拉开门，却被门外的身影吓得一颤。

“你好，左小琪。我给你送鱼来了。”陈源笑得一脸狡黠。

“……什么？”左小琪意外地有点不好意思。

陈源伸出手，手心里静静地躺着一条银质的鱼串手链，精致的鱼鳞刻痕闪烁着细碎的光：“那天买鱼骨别针的时候，我注意到你看了它很久。你很喜欢吧？送给你，作为谢礼。”

“谢谢。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是骗你的？”左小琪接过手链，笑笑，问。

“我有那么笨吗？”陈源一脸无奈。

左小琪耸耸肩，表情不置可否。

“喂喂——”陈源叹口气，“好吧。那天在巷子里特训的时候，我看到你了。”

“嗯？”左小琪瞪了瞪眼。

“你躲在墙柱背后，对不对？我看到你，当时那只猫就在离我不远的砖块堆上——我就知道你是骗我的了。其实你每天都有来看我练习吧，谢谢你啦。”

左小琪没有吭声，微微低头掠了掠刘海。

“那只帮我‘特训’的猫，是你训练好的吧？”

左小琪只有点头。

“对。你常常喂嘀嗒饼干吃的那条小巷子——哦，嘀嗒就是那只猫的名字，就是我养的猫——是我以前住过的地方，嘀嗒总爱溜回去。我去找它，就好几次听见了你对它说的话，真不好意思。”

提到这件事，陈源还是有点脸红。他又问：“我还想问，为什么你要帮我？”

“因为……”左小琪解释道，“我看见你好几次带饼干来给嘀嗒，就觉得……你挺善良的。还因为孟宇老和你过不去。凭什么嘛，你明明一点也不比他差，完全可以给他点厉害尝尝。”

“是这样……不管怎么说，谢谢你。”陈源咧嘴笑了笑，“祝你转学后，依然一切顺心！”

“嗯！”左小琪又歪过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