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辱主
韦昭度执掌南衙时,其子韦间为左武卫大将军,在左右监门卫军中也很有威信,是以当韦昭度罢官的时候,韦间才会提出集结大军,联合李忠国向杨复恭讨个说法。
一个李忠国不足以彻底扫平杨复恭,但加上韦间和他麾下的左武卫,事情可就难说了。
去年凤翔节度使李昌符劫拦僖宗圣驾,杨复恭不满,暗示李忠国率天威军与其火拼,李昌符预感不妙,率军逃亡陇右,韦昭度即率南衙禁军追讨。
僖宗又派扈驾都将李茂贞协助,双方联合击溃李昌符,李昌符最终被斩。
这一仗韦间也随父出征,并且立下了战功。
李晔对南衙这两万仅存的且有战斗力的禁军很是中意,此次借韦昭度倒台,便打上了韦间的主意,如果能留下韦间,南衙的两万精锐禁军就到手了。
虽然韦间的本部兵马只有左武卫,但左右监门卫的将领大都是其父韦昭度的旧将亲信,韦间在这两卫军中也很有威信和影响里,只要他能留下,调动这两万精锐并不是难事。
李晔并不担心使唤不动韦间,亲爹被杨复恭搞下台,这家伙肯定对杨复恭恨之入骨。
只要刘崇望能将其留下,南衙禁军归于李晔之手就是这几天的事。
韦间大好年华,本该是建功立业报效朝廷的好时候,韦昭度也不忍儿子随自己回家赋闲,只是担心儿子留在长安会被杨复恭报复,所以才不顾韦间的苦苦哀求,命韦间跟他回老家去。
韦间不想回家种地,值此乱世之际,大丈夫当怀凌云壮志以报国,可韦昭度坚持要他走,他也不敢违抗父命。
听到刘崇望的话,韦昭度很高兴,人家以宰相之尊出面挽留,说明自己的儿子是有用的人。
可他又很为难,要是韦间留在长安,杨复恭会不会打击报复?肯定会。
“相公厚爱,韦某本不该推辞,只是复恭跋扈,恐怕会……”
刘崇望道:“为弟与兄结交多年,交情甚厚,令郎一表人才,为弟也很喜欢,不如让韦间拜为弟为义父,不看僧面看佛面,为弟与令郎成父子之实,杨复恭定不敢胡来。”
若果真如此,吾儿有宰相撑腰,杨复恭明面上肯定不敢乱来,至于暗箭,以刘崇望的本事,肯定也能防得住,留着儿子在京城,也算为韦氏留点东山再起的希望吧。
如是一想,韦昭度道:“吾儿顽劣,性急如火,恐难为相公驱使。”
韦昭度心里虽然已经答应了,但面上还是要婉拒一下。
刘崇望正色道:“为弟非阿谀奉承之辈,韦兄明鉴,若令郎当真不堪,为弟不会挽留,韦兄这么说,莫不是怕为弟薄待令郎?令郎拜到为弟膝下,弟当视为己出,兄长勿忧也!”
听到这,韦昭度终于打消了所有的杂念,朝韦间喝道:“还看着做甚?跪下!”
韦间心中狂喜,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叩首三拜,拱手正声道:“孩儿拜见父亲!刀山火海,千军万马,但凭父亲驱驰,敢有忤逆不孝言行,便叫我不得好死!”
“应当如此。”
刘崇望颔首,伸手扶起韦间,正声道:“人生于天地之间,当以忠孝为本,刘氏亦以忠义礼信为家训,汝当忠君报国,常思兄长今日之困,尔若狂悖放肆,为父决不轻饶!”
韦间重重一拜,作揖道:“孩儿谨遵父亲之命,万万不敢胡来。”
韦昭度告诫道:“国家中兴之日,吾儿还家之时,汝当铭记,深追为父平生所教!”
“孩儿不敢忘!”
韦间朝韦昭度一拜,起誓道:“他日孩儿必以阉贼杨复恭首级,慰韦家列祖列宗!”
“好!好!”
韦昭度哈哈大笑,这一笑很是豪迈,拍着韦间肩膀道:“果真如此,为父死而无憾。”
“吾弟崇望,就此别过,保重!”
儿子都拜刘崇望为义父了,韦昭度也就坦然受了刘崇望的兄长之尊。
“兄长保重。”
刘崇望拱手相送,韦间躬身送别父亲,竟是留下了两行眼泪,哽咽道:“父亲保重身体,今日一别,再见之时已……”
韦昭度淡淡一笑,不再言语,遂就行,终已不顾。
当天夜里,韦间改名为刘间,次日,刘崇望任命刘间为左监门卫大将军,李晔又下诏授刘间为金吾上将军,专典南衙禁军,总领诸军事务。
发出这道诏书,李晔叹道:“刘间无功拜金吾上将军,太傅闻讯必怒。”
刘季述躬身答道:“大家无须为虑,皇宫大内,复恭焉敢欺主。”
这话很强硬,也很嚣张,不过他有强硬和嚣张的底气。
宫中二千余名阉人与保卫内宫的数百武宦都归内侍省统管,内侍省的最高长官一开始是两名内侍监,天宝十三年改内侍少监,有数人,并不固定。
德宗李适即位后,念李辅国等人跋扈嚣张,遂疏远宦官,又改设内常侍,设长官六人,一起掌管内侍省,分化宦官权力。
这刘季述就是六位内常侍之一,杨复恭拥立李晔,其中就有他的参与支持。
之前认出刘季述后,李晔便让其在含元殿陪伴自己,并时常咨询国事,二人的关系也快速升温,刘季述仗着李晔的恩宠,跟杨复恭也就不怎么联系了。
李晔知道这家伙是个野心勃勃的权谋家,所以一再恩宠表达信任,效果也不错。
见李晔很担心,刘季述便如上回答,安抚了李晔一番。
宫里是自己的地盘,可不是你杨复恭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哼!
“本太傅要拜见大家,尔等让开!”
含元殿里,李晔正与刘季述说话,外面却突然传来了杨复恭的声音。
李晔心里一抖,这家伙果然找来了。
殿外,刘季述的心腹小太监吴顺低眉躬身,对杨复恭道:“太傅,不是小的不让您进,干爹在里面,干爹说了,没有他的命令,内侍省一应人等不许入内,还望太傅谅解……”
“狗一样的东西,也敢拦本太傅,滚!”
杨复恭勃然大怒,一脚将吴顺踹开,推开殿门冲了进去,不等走到李晔面前,就远远质问道:“刘间与国无功,安能拜金吾上将军之位,大家何意!”
李晔不语,刘季述斜着眼睛瞟了杨复恭一眼,起身阴森森道:“杨中尉这是拿含元殿当神策军大营了?皇宫大内,天子驾前,不可如此无礼,还不快快向大家请罪。”
见刘季述面色不善,自己又没带一兵一卒,杨复恭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叩首道:“老奴不敢造次,可那刘间乃卑微匹夫,为何能获封金吾上将军?神策军将领都是保卫天子和朝廷的忠贞之士,如果无功也能居此高位,恐神策军将士不满啊……”
前面是质问,后面这句话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要是刘间都能当上金吾上将军,神策军还会不会保护皇帝就难说了,我可不敢保证,神策军不会哗变。
刘季述寒声道:“大家这么做,自然有大家的道理,杨中尉出身内侍省,宫里的规矩应该是了然于心,无诏擅闯含元殿,是为何罪?”
他明明已经下令,没有他的命令,内侍省一应阉人都不许入内,可杨复恭却强闯进来,而且还打了他的心腹,刘季述安能不愤?
听到刘季述指责自己没规矩,杨复恭心头更气,反击道:“本太傅奉大家圣意参决国事,有紧要军国大事可以无诏而入,大家允许的,反倒是你,大白天关起门来不让人进,想做什么,莫非是准备效仿刘克明?”
听到这话,莫说刘季述,连李晔都是脸色惨白,情不自禁后退了几步。
“胡言乱语!”
刘季述气得半死,指着杨复恭呵斥道:“我对大家的忠心日月可昭,神鬼共鉴!内中宫人谁不知?倒是杨中尉,说什么让大家但内里坐,外事尽由你处置,是要行李辅国故事吗?”
“放屁!”
杨复恭气得面部哆嗦,颤声道:“先、先帝封我为忠贞启圣定国功臣,我为先帝流过血,为朝廷立过功,你刘季述又干了什么?李昌符作乱时,你又在哪里!”
二者互相指责,一个说对方要效仿刘克明弑君,一个说对方要效仿李辅国把皇帝当傀儡。
“别争了,二位都是国之股肱。”
李晔坐不住了,再让这俩人吵下去,非得出事不可。
听见李晔发话,刘季述强迫自己先闭了嘴,杨复恭见状,也不再言语。
李晔道:“太傅忠贞为国,不辞辛劳日夜操持,有再造社稷之功,季述昼夜侍奉在朕身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二位都是忠臣,没有奸臣,都是朕的臂膀。”
刘季述心中一暖,躬身以示谦卑,杨复恭冷哼一声,犹豫少许后转身快步离开了含元殿。
等杨复恭离去,刘季述才低声进言道:“杨中尉骄横无礼,欺辱主上,有仇士良之祸心,大家当未雨绸缪,先下手……”
二人关系本就不是很好,只是在拥立李晔一事上达成了共识。
看到杨复恭权势愈发壮大,又是封公又是拜使,刘季述觉得很不公平,明明自己也参与了定策,可什么也没得到,本来他对李晔是有些不满的。
不过当与李晔接触后,刘季述又理解了李晔,内中各宫各殿都有杨复恭的眼线,就连含元殿也有一群武宦监视,大家不是不想封赏自己,是做不了主。
今天见杨复恭因为皇帝封韦昭度之子为金吾卫上将军一事发火,刘季述更加证实了这一点。
自从和李晔关系升温后,刘季述便站到了李晔这一边,并且让他的人接管了含元殿,之所以下令说“没有我的命令,内侍省一应人等不许入内。”,也是怕杨复恭眼线闯溜进来。
对于刘季述的防备之举,杨复恭如何不知?
貌合神离,早已对彼此不满的两人,今天终于撕破了脸,刘季述忌惮杨复恭,故而建议李晔先下手为强,趁机除掉杨复恭。
“别说了。”
李晔打断了刘季述的话,一个仰面瘫躺在榻上。
刘季述一脸不解,也没敢多问,沉默了一会儿,李晔幽幽道:“朕闻人伦之大,父子为先,尊卑之殊,主仆至重,杨复恭跋扈妄为,连结党伍,败坏朝纲,敕赏封罚,不由朕主,今日举止言行,实有辱主之罪,朕夙夜忧思,奈何手中无人,谋事艰难呐……”
刘季述心中一动,连忙跪地正色道:“奴婢是大家的人哪,有道是主辱臣死,奴婢虽然只是个奴婢,却也明白这个道理,杨复恭如此放肆,论罪当诛,奴婢愿为大家效死!”
李晔流出两行泪水,起身拉起刘季述,低声道:“此事重大,关乎朕与尔等的生死,果真要诛杨,还要好好谋划一番,你手里可靠的人有多少?”
刘季述躬身道:“奴婢属下有武宦七百,都可靠,只须大家一声令下,即可为大家上阵!”
“不急。”
李晔沉思少许,又凝声道:“这事要保密,一旦泄露事败,朕为文宗矣。”
“天知地知,主知奴知,大家放心。”
刘季述伏身一拜,见李晔一直不做部署,便又问道:“奴婢听说杨复恭跟义子李忠国翻脸了,大家可以拉拢李忠国,此人粗鄙无谋,见利忘义,可收买引用之。”
“此事稍后再议。”
李晔假作不知,回到了开始的话题,侃侃而谈道:“杨复恭兄长杨复光是先朝重臣,为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虽已去世,余威由在,京畿诸军皆感念其恩义。”
“杨复恭虽然跋扈妄为,但并无明显的实际罪证,轻易杀之,难以服人,其府中还有八百外宅郎君,杨守贞、杨守亮、杨守信等人也都是手握重兵的方镇大帅,不可不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