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四案:红色高跟鞋(一)
“孟芸这次的口供可靠性有多大?”副局放下文档,问道。
高吉鹤没有马上回答。他斟酌着措辞。
他有把握孟芸说的是实话,但是自从上次孟芸失踪案案情的反转,包括这次孟芸因吸毒被抓,副局对这个女人的态度不是那么乐观。
“缉毒科说,这次的案子没那么简单,他们可能会从利仲西的身上摸到一条制毒贩毒的大线。”高吉鹤决定从利弊关系上起,“至于孟芸,她才做了利仲西秘书几个月时间,知道的没那么深。不过……”
“既然没那么深,你怎么能肯定孟芸不是为了转为污点证人,编造案件而增加自己的价值呢?”副局问道。
“案子的真实性确实有待查证。但是副局,我们不就是做这个的吗?查证案件真假,抓住凶手,还受害者一个公道。但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们都要去查呀!”
副局笑了,赞叹道:“小高啊,也就你,我才愿意在只有一句供词的情况下,让你动用那么大的资源。不要让我失望,赶紧去查吧。”
“是!”高吉鹤行了个端正的军礼,双肩沉重却一身轻松地步出办公室。
沉重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必须查出实质性的证据,方不辜负副局的信任。轻松自然是因为副局对自己的信任,愿为自己背书。
“老张,小贾,”他抓起车钥匙,仍给小贾,“找老秦,去现场!”
“好咧!”
一行人驱车再次来到这个破败的医院。
刚停稳,便见得秦月和法证小组已在那里等候。
“你比我来得还快啊,老秦。”高吉鹤心情大好,顾不得秦月的禁忌,拍了下他的肩。
秦月皱皱眉,往后推了一步,说道:“取得法院的搜查令了吗?”
高吉鹤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朝站在铁门前的埃文走去。
“喏,搜查令。”他递给埃文。
埃文接过来,看了一眼,回答说:“既然是法院允许的,几位请进吧。”
高吉鹤越过他,双手大力推开铁门。随着大门移动,门上的铁链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声。
在高吉鹤听来,这响声好似在庆贺他扳回一局,又好似在敲响他跟天玺集团开战的锣鼓。
而在埃文耳中,却变成了给某人敲响的丧钟。
不,不是某人,而是某些人。
“法务部打算怎么办啊?”利仲南坐在原来利博文的位置上,盯着他。
“警察不会查到什么的,”他强调说,“都,处理了。”
“你确定?”
利仲南虽然没有利仲西的英俊脸庞,但五官端正,长相也算耐看,特别是他的丹凤眼。微扬时含情带笑,曾经迷倒不少女子。而微眯时,则不怒自威,颇有帝王之气,看得埃文汗津津。
“利总,”程安安帮衬说,“我们找了最好的团队处理的,只要给我的信息准确,警察不会查到任何东西。”
“你是担心我给你的信息不准确?”丹凤眼扫向程安安。
不过这对程安安没有威慑力。
她坦然地笑了笑,答道:“利总您自己做的事,自然是很清楚的。但是老利总和小利总的事,您未必全知道。”
“他们的事,不都是你在处理吗?”利仲南反问。
“我才来公司多久啊?也就处理了三四年的事而已。”
“查出来也是老头子的问题,”利仲南轻松地靠回椅背,“反正他现在人在里面,正好一并调查了。”
“那可不行!”
一个男子推开会议室大门,径直走了进来。
“艾克?”利仲南见到来人有些诧异,连忙起身让开,“你怎么来了?”
“公司出了这么多事,我自然要来看看。”见到利仲南让座,艾克朝他摆摆手,“你坐,我不过是个股东,坐旁边就好。”
说完便在程安安的后面坐下了。
这随意的举动,让程安安心惊,也让利仲南不敢再为难程安安。
“老利总毕竟是公司创始人。消防失事,最多说他管理不当。如果被卷入刑事案件,性质就不一样了。”程安安说,这应该也是艾克的想法。
“对,”果然艾克立刻接话道,“利总,公司在筹划上市,可不能再出丑闻了。”
“我明白,那么……”利仲南看向另一边,“张总,老利总的事,你应该很清楚吧。”
中年女子抬头,眼里没有一丝波澜。她跟着利博文走南闯北,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利仲南这会儿故意在股东面前调侃自己,她怎会听不出来?
还想把她弄走?
张菊娜冷冷笑了笑,说道:“老利总能有什么事值得警察查的?就算有,也就当年宋恩海那事。不过利总,这事你不也参与了吗?”
一两句把利仲南怼了回去。
“慈恩医院,是叔叔强要的。我那时才几岁啊,不过给他打打下手而已。”利仲南可没那么容易被打败。
“但我记得是你提议把宋恩海给……”
“张总!你不在场,可别胡说八道!”利仲南厉声打断张菊娜。这件事,十三年来一直是利博文和他闭口不谈的秘密。
“利总,您给我的信息没有宋恩海,他……不会还在慈恩医院里躺着吧?”程安安趁机试探。
“程总,你别听风就是雨的。宋恩海是病亡的,恰巧他家里失火,尸体才会被烧毁。这些都是有案可查的。”
“呵呵,”张菊娜轻蔑地笑了,“你要说那是宋恩海便是宋恩海吧。谁让当年验尸的法医是你情妇呢。只要别被警察挖出来就行。”
利仲南双拳紧握,怒不可言。除了利博文,张菊娜是公司资格最老的高管,她的话自然有几分真实性,稍不留神,别人就会听信。他不能掉以轻心。
“宋恩海是病故,早已入土为安。如果大家不信,可以申请调阅记录。我也可以打包票,警察不可能在医院挖到尸体。”他自信地说道。
他话音刚落,敲门声响起。
“程总,”是安妮,“有点事……”
“什么事不能等我开完会?”程安安明知故问。
安妮胆子这么小,若不是天大的事,她不敢来敲门。
那么这天大的事,或许就跟警察正在调查慈恩医院有关。她要安妮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
“是……”安妮胆子没有这么大,她迟疑地看了看现场的人。
“安妮啊,”米莉柔声安慰,“既然是大事,就说明一下,大家不会怪你的。”
“是,”米莉的声音向来很有魔力,可以给人带来温暖,也可以给人勇气,安妮壮着胆说道,“程总,刑侦中队那三位又来了。”
“又来要员工花名册?”程安安故意装糊涂。
“他们说是有个凶杀案要跟您了解。”
“凶杀案啊……”程安安拖长了语调,看向利仲南。不用任何人说,他们都知道这桩凶杀案跟慈恩医院脱不了干系。
“有说具体的吗?”利仲南故作轻松地问道。
“没说很多,只是说,说跟我们这里失踪的一个实习生有关。”
当啷。
安妮话音刚落,便听得物件落地的声音。
那是常墨的钢笔掉在了地上。他低头去捡,故而安妮没有看到他的表情,只是见到他捡笔的手抖了抖。
“实习生?我们有实习生失踪吗?”利仲南瞅了眼常墨,问道。
“我们的记录里是没有的。”程安安答道,同时站起来,“我去看看。”
说完便跟着安妮离开了会议室。
“程总……”安妮欲言又止。
“没什么可担心的。”程安安知道他想说什么,“我来处理,你不必插手。”
“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员工发生凶杀案的,”安妮小声说,“感觉很可怕。”
可怕?程安安嘴角扯动了微许。安妮来天玺没几年,而且一直都在她的身边工作。因为她的胆小,程安安从未让她参与过非专业以外的事情,所以她自然不会见到那些黑暗的地方。
“高队长,”程安安笑脸迎向等候多时的高吉鹤,“我们又见面了。”
“你好,程总。”高吉鹤轻轻握了握程安安的手,不抖,不凉,程安安很镇定。
“我听说了你们的来意,但是……”程安安故作迷惑,“我们公司没有实习生失踪啊。”
“张月,程总还记得吗?”
“记得,你们拿走了她的资料,说怀疑她是商业间谍。”
“我们在慈恩医院的后院,”高吉鹤拿出照片递给程安安,“发现了她的高跟鞋。”
程安安接过照片,这是一张快印照片,上面惨白水泥地上躺着一只磨损严重的红色高跟鞋,旁边是标志大小的直尺。
这是张月的高跟鞋,程安安认得。但是她不会承认。
“一只高跟鞋而已。很多女性都会有。”
知道她会这么说,高吉鹤又递来一张照片,说道:“这是从贵公司资料里找到的,照片里张月穿的就是这鞋子。”
这是一张合影,背景是某个酒店宴会厅。程安安记得那晚的事,营销中心在酒店开庆功宴,张月也参加了。
“红色高跟鞋是很普遍,但是普拉达当年限量款却很少。张月脚上的就是。”
高吉鹤说完看着程安安,他等着她的辩解。
程安安的眼睛盯着照片出神,没有回答。
“一个大学毕业生,家境也一般。张月怎么买得起名牌皮鞋,还是限量款?”小贾嘟囔了一句实际也是他们在来的路上讨论最多的。
当然买不起,但是可以送。
程安安收回视线,抬头笑着说:“可能是二手货,或者……是别人送的。”
“那程总觉着是谁送的?”高吉鹤试探道。
是谁送的?
程安安神秘一笑,答道:“我不知道。”
她自然知道。
高吉鹤感觉到了,说道:“鞋子上有血,加上我们一直没有联系到张月本人。我们有理由相信她已经遇害了。”
程安安垂下眼睑,叹了口气说:“是吗?那太可怜了。高队长,需要我们配合什么吗?”
“程总,请问这张合影上的其他人,您认识吗?”
“认识,是我们营销中心的同事,都还在职。”
“那麻烦你提供一下他们的联系方式,我们需要了解张月当晚的情况。”
“何必这么麻烦,”程安安笑着说,“这些同事都是品牌部的,在集团上班,此刻应该就在楼下。”
高吉鹤没想到她能配合到这种程度,他很意外。
“那麻烦你通知他们一声。”
意外归意外,能快速展开调查自然是好的。
“安妮,通知一下大家。就安排在朝晖厅吧。一个人半小时,够了吧,高队长。”
程安安好似安排面试一般,嘱咐安妮。临了也不忘问一下高吉鹤的意见。
“够了。麻烦了。”
真当轻松,高吉鹤心中打量着程安安的神态,而且轻松过了头。
常理来说,公司员工涉嫌牵连凶杀案,任何一个管理者都会紧张,对接警察也会小心翼翼。哪会像程安安一般,不仅十分配合,更是主动帮忙安排警察问话。
仿佛……仿佛她胸有成竹,了然于胸。
想到这里,高吉鹤微微皱眉,这不就代表程安安对张月的事一清二楚,甚至可能十分清楚张月究竟遭遇了什么吗?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问完第二名员工后,小贾问道。
老张很欣慰地点点头,赞许道:“小贾,你指的肯定是程安安吧。”
“对,张叔。这个程安安太奇怪了。如果我是她的话,就算推脱不掉,也肯定是给了电话号码后尽快把警察打发走。哪会像现在这样?给我们安排会议室,让我们在公司里问询员工,还好茶好饭招待着。”
老张抿了口雨前龙井,答道:“这才是她高明的地方。”
“我不明白。她不怕公司惹上麻烦,被领导批评吗?”
“她不怕,或者说她不担心被批评。”高吉鹤放下筷子,叹了口气。
此时正值午餐时间,无需高吉鹤等说什么,安妮早早在程安安嘱咐下给他们准备了可口的饭菜,而且为避嫌,提供的是公司食堂的盒饭。
跑了半天的三人早已饥肠辘辘,自然无法推脱如此妥当的安排。
“我曾有耳闻,说程安安在天玺内部很受高管器重,今日看来确实如此。”老张感慨道。
“是器重,还是掌握话语权?”高吉鹤纠正道,“她这番安排,都是自己做主,看样子都没请示过上级。”
“可是,她只是个员工啊,要真出了事,她可担不起责任。”
“所以她要把这事掌握在自己手中。”高吉鹤说,“如果她放任我们自行跟员工联系,那么她就无从得知我们会问到什么。但是现在……”
“在她的地盘,她的眼皮底下,我们能问到什么,怎么做,她都能看到,知道。”老张接着解释说。
高吉鹤点点头,表示认同。
“这,怎么可能呢?她是能看到我们,但是怎么能知道我们在想什么,或者……”
见到老张摇头,小贾的声音越来越小,然后停下了。
“她在布局,想让我们跟着她的节奏走。”老张说道。
小贾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感到后背发凉。
“她想得美!”高吉鹤喝道,“我可不喜欢被女人牵着鼻子走。”
嘟嘟。三人正讨论得起劲,被敲门声打断了。
“你好,是警察同志吗?”一个女子探头进来,正是照片里其中一名员工。
“是的,请进。”
老张站起身,将她引进门。
“秦湘湘,是吧?”高吉鹤将手中的资料跟面前的女子比对。
“对。”
“不要紧张,”老张端上一杯茶放在秦湘湘面前,“我们呢,想了解点情况,你实话实说就行。”
“哦。你们是想了解张月的事吧。”
“对。看资料,你是跟张月同一时间入职的。”
“是的,我们是同一批实习生,被公司招进来的。”
“看照片,你们关系不错。”高吉鹤再次看了眼合照,张月与秦湘湘手挽着手,亲密地靠在一起。
“唔,还可以。”秦湘湘迟疑了。
“那晚庆功宴,张月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秦湘湘摇摇头。
“那,庆功宴后,你们就各自回家了?”
秦湘湘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但她眼神飘忽,明明是心虚。
高吉鹤放下照片,线条刚硬的脸上神色凝重,说道:“秦湘湘,提供虚假信息,妨碍调查,是会被问责的。”
秦湘湘抖了抖,没有开口说话。
“刚刚其他同事说当晚庆功宴结束后,你跟张月两个人一起打车离开的。”老张充当红脸,“所以你们是在哪里分开的?”
秦湘湘抬头,又咬了咬嘴唇,说道:“我们,是一起打车,但是张月半途就下车了。”
“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她没说。但是……”秦湘湘皱眉,再次迟疑了。
“湘湘啊,我们发现了张月的高跟鞋,上面有血迹。她很有可能已经遇害。你跟她关系那么好,应该也希望伤害她的人能被绳之于法吧。”
老张好言相劝。
“那是当然的,但是……但是我不能说啊,”秦湘湘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害怕,害怕他们会伤害我姐姐。”
“你姐姐?”
“我姐姐,秦怜怜。”
就是前段时间因消防失事被拘捕的滨江项目营销总监。
看来张月之事真的与天玺集团内部人员有关。
高吉鹤的表情稍稍柔和了一些,看向老张。
老张接到他的示意,朝秦湘湘笑着说:“我们明白你的担忧了。但越是这样,你不是应该越要说出来吗?”
“为什么?”
“他们能伤害张月,必然能伤害你姐姐。那么越早抓到他们,你姐姐越早安全啊。”
说的很有道理。
“好,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