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三案：消防失事（一）
程安安掏了掏耳朵，这两天耳朵总是很痒，好似有人一直在念叨自己。
她笑了笑，这不是很正常的嘛？
自从法院下发批捕令，利仲西被押送市公安局后，天玺集团总部的最高三层楼里乌云密布，被低气压包围着，每个人说话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便点燃了火星子。
“老头子还没开完会吗？”利仲南踱步走进她的办公室。
程安安摇摇头。
“都两个小时了。”
“如果只是讨论滨江项目，自然用不了两个小时。怕是……”程安安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还有其他事。”
利仲南立刻意会，幸灾乐祸地说道：“他不会妄图想让董事会帮忙救小鬼吧？”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他没这个胆子。想来应该是董事会听说了小利总的事，在说他。”
利仲南嘴角的笑容更深了，问道：“你说的？”
“汇报工作的时候稍微提了一下。”
“你真够可以的啊，安安。落井下石。”
“没您可以。小利总刚被抓，你就安排了自己人接手他的投拓团队。”
“眼下拍地任务严峻，投拓群龙无首可不行。”
程安安抬眼，瞅了他一眼，冷笑道：“如今投拓、营销都在你手上，就不怕利总弄你吗？”
“他？”利仲南轻蔑地笑着说，“这会儿忙着救儿子，哪有那个闲工夫？”
嘟嘟。敲门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埃文站在门口。
“程总，我来汇报工作。”
“进来吧。”
程安安说完，看向利仲南。
“行，你忙。我先出去了。”利仲南识趣地离开。
他刚走出办公室，埃文便将门关上了。接下来要谈的事情，不能让人听到。
“怎么样？”
“除了公司签的合作律师，利总还请了省内最优秀的刑事律师，帮小利总。”
“有什么意义吗？最多帮他减少点刑罚。”
“毒品外包装上有他和孟芸的指纹，小利总的尿检也查出了毒品。这两样足以让他坐十年的牢。不过利总让律师在法庭上把焦点移向孟芸，这样……”
“这样利仲西就变成被唆使吸毒，孟芸是主犯了？”
“对。”
“成功说服法官的可能性多大？”
“那就看他们能把孟芸抹黑到什么程度。”
程安安随手打开视频软件，搜了搜孟芸的名字，没有。
看来视频软件已经收到风声，把她的账号停掉了。
抹黑孟芸，程安安并不介意，甚至希望利博文的炒作越过分越好。
昔日网红失足，涉黑涉毒，被判无期。
贩毒女试图借假高学历嫁入豪门。
网红编造凄惨身世，带货过期产品，上千粉丝上当。
孟芸的家庭背景，住址，家人情况，全被陆陆续续扒了出来，挂在网上。评论区里的留言不堪入目。
作为她的忠实粉丝，小贾怒不可遏，大骂道：“这是谁在造谣？TM乱说些什么？我要告他诽谤！”
随即后脑勺被打。
“喊什么？”高吉鹤随手把没用的案宗扔了过去。
“队长~~”小贾委屈地看向他。
“工作时间，不要看八卦新闻。”老张也教训道。
“我不是在看八卦新闻，我是在工作啊，”小贾解释说，“队长，张师傅，你们看。利仲西和孟芸两个人都是因为藏毒品被抓，但是网上新闻一边倒地骂孟芸，根本没有提利仲西，甚至都没出现过他的名字。”
高吉鹤与老张相互看了一眼，这其中的猫腻，他们俩很清楚。
“小贾呀，”老张劝慰说，“我们无法控制社会舆论，但是可以查明真相。所以我们手头的工作很重要。”
“可是张师傅，我们都查了一个多月了，这名单上的人差不多都打了一遍电话，没发现有人失踪啊。”
“这不还有一张名单吗？”老张拍拍自己手头的纸，“不要气馁，把最后五十人问完再下定论。”
“不用问了，”那边高吉鹤放下手机，说道，“找到了。”
顿时士气振奋，老张和小贾连忙凑过来问：“是谁？”
“这个，”高吉鹤指指桌上的名单，“实习生，张月。一年前入职，做了没两个月就离职了。但是她没有回学校，连毕业典礼都没参加。刚刚她老家AH宣城的公安回复我，说张月已经一年多没回家了，也没联系家人。”
“那会不会是她跟家人关系不好，所以没联系？”
“不会，”高吉鹤打开一个邮件，那是宣城公安发过来的张月背景资料，“她父亲早逝，母亲是植物人，一直住院。从小是姑姑一家资助她母女，关系虽然不算很好，但张月在杭州读大学的时候，每个月都会打电话给姑姑询问她母亲的情况。根据张月姑姑的描述，张月没有联系的这一年多，一直有汇钱回家，所以她也就没有多想，以为张月工作忙。”
“那……”小贾没有听出其中的异样，“不是正好说明张月没有失踪吗？她有一直汇钱回家啊。”
老张摇摇头说：“小贾，你说的是一种可能。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不想让张月家人发现张月已经失踪，所以以张月的名义给家里寄钱，让人以为她还活着，只是跟家里疏远了而已。”
“那，我们怎么确定是哪种可能？”
“从张月的离职原因开始。”高吉鹤抓起外套，“我们再去趟天玺集团。”
程安安料到高吉鹤他们会回来，但这个节骨眼过来，确实有些棘手。她改在五楼的会客室见他们。
“不好意思呀，公司最近事情比较多，”一进门，她友好地握了握高吉鹤的手，“让你们久等了。”
“没关系，我们理解。”任谁都知道，利仲西的事，何况他们是警察。
“几位是查出什么了吗？”程安安在猜，他们找到的是谁。
“也不算查出点什么吧，”高吉鹤模棱两可地回答说，“今天来打扰，是想了解一下几位离职员工的情况。”
“请说。”
高吉鹤随便说了几个名字，向程安安了解他们的近况。
程安安一边耐心地解答，一边在想，这位高队长确实厉害，懂得让人放松警惕，浑水摸鱼的法子。要不是她早有防备，可能就被他糊弄过去了。
“还有一个是，”高吉鹤佯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叫张月，实习生，她做得时间不长啊。”
程安安心中一震，终于问到个像样的了。
“是啊，她好像是学汉语言文学的，还没毕业，来我们这里实习。”
“她的学历是真的吗？”
“唔，是真的。她是我们校招招进来的。”
“那怎么就做了两个月？是她工作表现不好？”
“没有，”程安安微笑着说，“她是因为家庭原因，当时说是她妈妈身体不好，想回老家发展，方便照顾。走的时候说是老家那边有公司给她发了offer。”
“哦，具体是哪家单位，你知道吗？”
“这个嚒，我要问问同事。当时离职面谈不是我谈的，不知道她有没有提到具体单位名称。”说完，程安安又追问道，“怎么？高队长，你怀疑张月吗？”
“额，对啊。据我们了解，她没有回老家，却跟贵公司说她要回老家发展，这就很矛盾了。所以我们怀疑她……”高吉鹤顿了顿，看了眼程安安，才继续说道，“怀疑她是不是张月，或者是不是资料造假？”
“为什么要造假呀？”程安安表情起初很疑惑，随后瞪大双眼捂嘴惊呼说，“她不会是商业间谍吧？”
“哦，程总为什么这么想呢？”
“张月虽然只是实习生，但她入职的是武林项目。那会儿正好是武林项目一期开盘前。我们这个行业啊，高队长，竞争很激烈，有时候竞争公司会派些人过来试探开盘价、营销成本，甚至会暗地里来挖销冠。这个张月莫不是为了这个来的吧？哎呀，说起来她离职后，武林项目确实有两个很厉害的置业顾问没来由地辞职了。”
高吉鹤递了个眼神给老张，对方飞快地将这些信息记到了自己的本子上。
“是不是商业间谍，要调查了才知道。麻烦贵公司提供一下张月和你刚刚提到的那两个置业顾问的资料，我们好回去调查。”
“当然，当然，我让安妮尽快整理好给您。不过，高队长，”程安安试探道，“您不是刑侦中队的吗？商业犯罪也归你们管？”
哎呦呦，她脑子挺清爽的嘛。
高吉鹤清了清嗓子说：“张月这个事，是不是个案子，是什么性质的案子，还未可知。待确定了，自然会有领导指派专门的小组负责，程总你不必担心。”
“是，是，是我多虑了。”
程安安又寒暄了几句后，将高吉鹤几人送走。
“看来，”高吉鹤等人刚在面前消失，身后便传来一个包含嘲弄的声音，“遇到个厉害的警察。”
程安安转过身，她的司机斜靠在墙边，双手插兜站在她的面前。
“你上来做什么？”她眉头皱了皱，有些不悦。
“请你下去。”
“什么事？”
“有人在车里等你。”
说完，司机朝她挑了挑眉，径自离开了。
程安安浑身颤了颤。有人在等自己。
这个男人与其说是自己的司机，还不如说是自己的平级同事，某种工作上。
他平时不会出现在天玺，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猜测。当然他也不屑出现在这里，用他本人的话说就是，这用满是铜臭味的钢材搭起来的大楼，不安全，随时有倒塌的可能。
那么能让他亲自跑进不安全的大楼来通知自己的人，不言而喻，就是他和程安安共同的上级。
“我以为你在开董事会。”程安安坐进自己车的后座，对身旁的男子说。
“刚开完。”男人收起平板，转头看向程安安，“怎么样？事情进展如何？”
男人线条分明的脸庞，如玉雕琢。一双丹凤眼，似笑非笑。量身裁剪的意大利手工西服，彰显着男人的品位和身份。
若此刻坐在男人身边的是某位欧美名媛，二人定然是相互撩拨，相谈甚欢。
但程安安不同，她神经紧绷，如临大考。
“还算顺利，”她小心回答道，“网红失踪已经引起了警察的注意，我们可以利用一下。”
“一点一点来。”男人伸出手，理了理她鬓角的发丝，“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他的小动作让程安安浑身一颤，仿佛触了电般心有余悸。
“你，”她问，“是暂时回来，还是打算住一段时间？”
“住一段时间。”男人收回手。
“那……”程安安小心翼翼地问，“小申呢？”
“自然是跟我一起回来，你知道的，他离不开我。”
听到这个回答，程安安眼中发光，追问道：“那……”
“你可以去看他，他也很想你。”
难得的，程安安脸上露出由衷的喜悦，答道：“好，等下了班我就去看他。”
男人点点头，把话题引回主题：“董事会已经责骂过利博文了，让他把心思放在滨江项目和公司上市准备，不要被私事拖累了。”
“可是，他一定不会听的。”
男人长叹一声，说道：“哎呀~~利总什么都好，就是太重感情，太宠儿子了。”
“我明白，我会看着这边，不会耽误公司上市大业的。”
“我知道，你聪明得很，会把事办好的。”男人拍拍她的肩，“今晚7点，别墅里大伙儿一起喝酒，商量下一步的计划。”
程安安点点头，下车回办公室了。
“警察介入好吗？”司机不太苟同程安安的计划。
男人同样的动作，拍了拍司机的肩膀说道：“老饕，不用担心，安安向来有她的方法，她说可行就一定可行。”
“警察是很难控制的，特别是执着于某个特殊案子的警察。”老饕警告说。
男人轻笑说：“你们那么难控制，不是还为我效力吗？”
“你能一样吗？艾克，你可是我们的头儿。程安安那丫头连你的百分之一都不及。”
“她是聪明的，不然我也不会找她合作。”
“弄个天玺集团而已，其实没有她，我们也能手到擒来。”
艾克笑了笑，说道：“但是这样不是很好玩嘛？一步一步蚕食，顺便跟这些家伙玩一玩。”
“一个个跳梁小丑。”老饕嘲笑道，“你就喜欢这种游戏。”
艾克轻笑，说道：“走吧，我们回别墅。”
他们要做的事情，警察介入自然会增添不少风险，但是艾克相信程安安一定有她的用意。
“资料都整理好了？”程安安回到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叫来安妮。
“都整理好了。”安妮递上两份资料，“这是张月的人事档案，里面有她留存在公司的所有工作信息。这是网上收集的，所有有关孟芸的报道。”
“很好。”程安安只接过孟芸的报道，没有看张月的人事档案，“张月的人事档案，你扫描一份，发给高队长。”
“好的。但是，”安妮迟疑了一下，补充说道，“张月的离职交接单上……”
“怎么了？”
“那上面的签字好像不是张月本人的。”
“你怎么知道不是她本人签的字？”
“因为跟她个人信息登记表上的签字不一样。”
程安安微微笑了笑，说道：“安妮，我想高队长不会在意这些细节的。”
不在意这些细节？安妮觉着程安安是在说笑。
身为警察，本就是在细节中找线索。前后签名字迹不符，警察非查个水落石出才好。为何程安安却视若无睹呢？
安妮百思不得其解，但她只是个员工，别说这点小事，即使是开除一个员工，都不敢对程安安说半句有意见的话。
她默默地将资料扫描好，发送到警察留给自己的邮箱。
“队长，”小贾接到邮件，立刻汇报给高吉鹤，“天玺已经把张月的资料发过来了。”
“打印出来。”
高吉鹤与老张凑过来，与小贾三人仔仔细细翻阅了一遍文件。
“看出什么了吗？”高吉鹤决定考考小贾。
小贾歪着头，思考了半天，答道：“大部分资料看上去都没什么问题，跟我们调查到张月的背景一致，只是这个离职交接单有点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
“你们看，张月刚提交了毕业留职的申请，第二天却提了离职。这有点奇怪。而更奇怪的是，她离职交接单上的签名，跟她入职信息表上的完全不符。”
老张点点头说：“离职交接单肯定是他人冒签的。”
“这么看来，张月说不定真的是被害了。”
“但是，”高吉鹤对二人提出的疑点并没有感到意外，“更奇怪的是，程安安这么聪明的一个人，不可能没有看资料，直接发给我们吧。”
“她那么忙，不可能会看那么仔细吧。”小贾不以为然。
“队长，”老张有些明白高吉鹤的意思，“你是说，程安安是故意的？”
“啊？为什么啊？”小贾听得莫名其妙。
“小贾，你想想，如果张月的离职交接单是别人代签的，那至少天玺集团的人事部是知道这个事的。但是程安安却没有隐瞒，不是很奇怪吗？”
“那只能说明程安安很配合我们工作啊。”小贾认为老张有些多疑了。
“小贾，你别忘了孟芸说的，”高吉鹤提醒他，“如果孟芸所言的杀人案里，被害人就是张月，那么杀害她的人肯定跟天玺集团脱不了干系。”
“队长，我……不太明白。我们原先只是怀疑天玺集团有员工猝死，怎么现在却变成有人被杀，甚至凶手和天玺集团有关呢？”小贾听得越来越糊涂了。
“天玺集团这么大的公司，制度应该很完备。从我们跟程安安的两次沟通来看，天玺集团的人事管理也很严格。这样的管理下，怎么可能会出现让他人代员工签离职交接单呢？更何况是员工失踪这样的大事？不可能会隐瞒下来。”老张耐心地解释说。
“所以才奇怪啊，”高吉鹤紧皱双眉，百思不得其解，“既然天玺集团选择了隐瞒这件事，为何程安安如今又想让我们发现呢？”
这个问题让三人陷入了沉思。
是啊，既然当初把张月的事瞒下来了，做得也天衣无缝，那程安安为何这次故意漏破绽给高吉鹤呢？
程安安停稳车，拎上两袋东西，推开别墅的门。
“姐姐。”
听到女佣跟自己说话，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从二楼跑了下来，他清澈的双目让程安安露出最真挚的笑容。